这天午后,日头融融暖和,微风吹过,天边三两浮云懒懒地飘。

    养伤的这段日子里闲得发慌,雍卿亦懒懒的,正窝在青丘的某棵沉香木上打盹儿。将睡未睡时,耳里忽地随风入了几句窃窃私语……

    “姊姊,瞧这情形,丹穴那位殿下也是失了君上的宠爱么?”

    “那可不是,先时君上也极为怜爱即翼泽桃花林里的仙子,有了这位,不也就弃如敝履了?”

    “但丹穴这位也就生得略俊俏些罢了,还不如君上姿色倾城呢。”

    “哪有人能与咱君上相比,历代神界第一美人的名头可都是花落天狐一族……”

    想来是忙里偷闲的婢女躲在树下嚼舌根呢。雍卿抚额,顿时很是郁闷。但接下来的事儿,则令她的郁闷更上一层楼。

    男女调笑之声传来,并携环珮琳琅作响。那双小婢慌慌忙忙地择路遁走,而雍卿正在严肃地思考,是否该找那只骚包狐狸探讨探讨人生。

    长生近来有些疯魔。无论她躲得多么隐蔽甚至随机,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附近。呃,每次都携着位美人,还不带重样儿的,姹紫嫣红环肥燕瘦,要么冷艳要么火辣要么温婉要么纯真……当然,无一不是对他情意绵绵无比迷恋。

    虽说雍卿时常自我催眠:“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必须待之以礼”,但长生种种行径还是让她忍无可忍:比如“选择眼不见为净他却有办法天天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来挑战她本就不可多得的涵养”什么的……根本没办法相安无事!

    “青郎~上次说好的,你什么时候带奴家去东海玩水呀?”看来这回的美人是妖媚型的。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眼都不眨的神族女将雍卿,生生被这千转百回娇滴滴的嗓音给惊出了满身鸡皮疙瘩。

    她按了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正无可奈何之际,却听得长生慵懒声线轻缓地诓着美人:“唔,这几日我师父身体抱恙,须得去探视探视……”

    “那奴家陪你去吧!”美人立刻欢欣雀跃。

    想到长生的师父,雍卿又忍不住嘴角一抽。

    两人初遇那日,长生避着他那相好跟避瘟神似的,拉起她腾云就走,却离青丘越来越远。雍卿疑惑不已,又不想开口询问,只能任由他将她带至了一处草木荒芜的仙山。

    “这里是杻阳山。”长生眉眼弯弯朝她笑道。

    “……”

    雍卿看得一呆,回过神来只好佯装镇定地看向面前这一片草滩。但长生却似十分满意她刚才那一瞬失神,兀自乐得眼底笑意荡漾。

    时,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一物异常:短腿矮身长颈,形似绵羊,偏具骆驼之首,遍体微蜷绒毛。

    “这是个啥?!”雍卿再次呆若木鸡,身畔长生俯首在她耳边轻笑道:“此物名为:羊驼。”

    雍卿被他这招吓得一哆嗦,还未来得及给他几分颜色瞧瞧,长生自己却忽然仆地行一大礼,朝着那……羊驼。

    传说中的羊驼不急不缓地往他们这边行来,眼神俨然睥睨,无奈搭上这一副尊容委实滑稽。雍卿有点想笑,因此面容微微扭曲。“它”只淡淡地瞄了她一眼,甚是不屑,然而看向仍趴伏地上的长生时,却怒目而视,仿佛恨铁不成钢。

    长生苦着脸告饶:“不肖徒儿拜见师父……”

    此言一出,雍卿彻底傻掉。

    眼前这货……这货竟然就是上古神袛之一,因与天帝叫板而被贬的……“鹿蜀上神?”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错啦,不过小小一山君尔。”“它”却不以为然地纠正她的错误,乍以兽形口吐人言,倒将雍卿又吓了一跳。却忽地扬蹄将长生蹬倒在地,直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这孽障,还知道我是你师父啊?”鹿蜀毫不留情又补上一蹄,正踩在他胸口上,“几百年见不着你一次,修为也不见提升,肯定又是到处沾花惹草去了!”

    呵呵,您可真是明察秋毫。雍卿在心底默默赞之,长生居然还敢取笑他的原身,实在胆肥。不过,见“恩人”被踩得一脸菜色,她到底还是无奈,当下朝鹿蜀作一揖道:“晚辈雍卿见过仙人,长生于晚辈有救命之恩,还请山君莫再苛责于他……”

    鹿蜀似未料到她会开口为长生求情,也似诧异于自己不成器的徒儿会突然大发善心去救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他冷哼一声放开了长生,而后认真看了看雍卿,仿佛喟叹:“明明是小丫头片子,倒比长生更肖儿郎,你这小凤凰有点儿意思,不知是拜在哪位神仙门下?”

    雍卿正吃力地将摊在地上的长生拉起来,闻言又是讶然,呐呐地道:“家师乃是上神重明。”令她极为别扭的是,鹿蜀仍以兽形与她交谈,看向长生又见他笑得有几分痴癫,犹如窃得香油的小鼠般,无语地将他推开,谁知他又厚颜地黏了上来。

    “重明?七万多年未见,他如今可还是羽族长老?”沉浸在回忆中的鹿蜀倒未曾注意那两人有何古怪。雍卿努力地抗拒着某块牛皮糖,按下心头怒火应道:“是的,家父云游在外,师父他亦暂时代理族中事务。”

    “哦?令堂是?”在鹿蜀转过身前,长生先一步恭谨立好,顿时雍卿对他唾弃得无以复加,面对鹿蜀时却不动声色。“丹穴羽帝,昶安。”

    长生倒一下子乐了,得意忘形对雍卿调笑道:“哈,没想到你父亲与我齐辈,快叫声叔叔来听听~”当然,尚未乐完,便已挨揍。

    鹿蜀的声音却变得严肃许多:“如此说来,你就是昶安与翎贞之女?”

    未曾想到他竟也知道母亲的名字,似乎也因此态度有异,雍卿心中惴惴:“是。”

    长生见自家师父不停问东问西,已然不耐,拉过雍卿向他说道:“师父,您别问了,她受的伤不轻,倒是先给她诊治呀!”

    冷冷瞥了两人一眼,鹿蜀转身往山中行去:“且随我来罢。”

    雍卿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双唇,神情倒莫名有点儿可爱,看得长生眸光忽闪,待她侧首时却笑嘻嘻地,再次如没了骨头似的靠上去——然后被她黑着脸一把推开。

    “别这样嘛~好歹我也救了你…哎呦!”

    ……

    然而自鹿蜀帮她治伤之后,对于长生这货,雍卿一直是莫名的厌烦。她不止一次回忆当天的情形,却还是想不通究竟为何。

    “你本体是火凤凰,涅槃至一半时却掉入水中,冷水一激寒气入体,没走火入魔已是万幸。”

    杻阳山洞府中,终于肯化作人形的鹿蜀抚了一把自己的山羊须,又瞟了顽徒一眼,“好在长生及时用天火逼出你体内寒气,加上九华凝萃丹,倒是把你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难得被师父夸奖,且“将功抵过”的长生那叫一个乐,嘴都快咧得没边了。雍卿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不好的预感,欠他的救命之恩只怕难以报答啊……

    再后来,她因伤势而昏睡过去,期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喂了颗什么丹药,似乎还有人喃喃自语:“……此命格乃前世所种之因……只怕劫数难逃……当年之事虽是天意,如今也不可能再顺其自然了……”

    醒来时却不见鹿蜀,而长生静默地立在她所处的石榻前,也不知已立了多久。但见他神色黯然,精致眉眼也少了之前的狡黠光彩。许久一言不发,这样的他倒让雍卿不太习惯。

    “你怎么了?”

    “你好些了吗?”

    可怕的默契又一次让他二人面面相觑,怎一个“囧”字了得?

    雍卿一时默然。倒是长生,勉强扯出一记苦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是不要叨扰师父他老人家了……就,先随我回青丘吧。”

    她剑眉一挑,终是矜持颌首,又侧过头欲掩饰微烫双颊。

    ……

    所以说当日自己到底在别(hai)扭(xiu)个什么劲!雍卿一想到这些事,立刻懊恼得想找块豆腐撞头!

    然而,树下忽地传来某些少儿不宜的声音,瞬间令她所有绮思全都灰飞烟灭。

    “亲上了?看来离下一步也不远了……”探首看了看那一对交颈鸳鸯,渐不陌生的不适与厌恶自心底涌起,雍卿觉得,确实是有必要找那厮探讨一下人生了。她抬头望天,默默地计算起时间。

    “三,二,一。”

    炙热如烈焰的气息忽地迫近,从天而降的神鸟凤凰将那妖娆美人压了个正着,火红色翎羽泛起耀眼霞光,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哎呀!”一声娇呼之后,美人不负众望地,柔弱地,被砸晕了过去。

    雍卿自她身上跳开,从容不迫地化为人形,低头看了看仆地的美人……天可怜见的,都露出条蛇尾巴了。

    “诶怎么压错人了……”

    “啧,所谓的罗衫半解。”

    内心活动如上,出口的话却是嘲讽全开:“这种一个术法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一件一件慢慢脱?”

    瞧见长生在一边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雍卿便有些来气,所以她问这一句,是有意往他伤口上洒盐巴。长生的术法学得极差,差到无可救药的那种。雍卿问及之时,鹿蜀竟一脸嫌弃地回答:“我只负责养活他。”令她汗颜了许久。

    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钻出几个狐仆,似是早已见怪不怪,十分从容地将那昏倒在地的美人儿给抬将回去。

    雍卿又无意瞄了一眼,默默地自卑了一下:那般的玲珑曲线妖娆身段,跟人家比起来,自己简直不能更汉子!

    “你不懂,这叫情趣~”长生也是淡定。方才他倒退几步,刚好出了树荫,此时正抚着鬓角,一边漫不经心地摇扇子,一边眼风略略地扫向她。

    雍卿心里不屑,抬眼瞟向他,结果眼角一抽差点没被闪瞎。

    长生今日真的打扮得格外骚包,整个人像颗紫溜溜的茄子一样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长发披散,仅缚上紫缎抹额,裹着一身亮紫色锦袍,领口已然敞开,肤泽如玉的胸膛上戳着几个鲜艳暧昧的红印子。

    而他亦藉机眯着眼光明正大地打量她。

    养伤的这段时日,雍卿身体恢复得极快,乌黑长发高高地扎成马尾,依然是剑眉凤目,渥丹色便服着身,倒也英姿飒爽,容光之焕发竟让他觉得移不开眼。

    “唔,打搅了你的好事,真是过意不去。”她向来不拘言笑,这所谓的道歉非但毫无诚意,此刻反而威仪更甚。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使得长生眉头直皱,他用力地摇着扇子,企图驱赶心里烦躁不安的感觉。

    雍卿却开门见山地问道:“长生,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他顿时愣住,眼里情绪明灭,而后低头轻笑:“哪里会?我明明对你这么好……”

    雍卿默然并苦恼着:救命之恩加上收留之恩,两人可谓是萍水相逢,他对她诚然已仁至义尽。但她向来磊落,四海八荒里也鲜闻闲言碎语,谁知摊上长生这么个绯闻制造小能手,实在招架不住。

    “可我觉得,你跟我,有点相看两相厌。”再三斟酌,雍卿小心翼翼地说道,负手而立的姿势虽是潇洒,暗地里早把袖子揉得发皱。

    奈何此言既出,长生气息一滞,竟满脸难以置信地盯了她半天,直盯得她心里发怵。

    雍卿不明就里,觉得约摸是这日头太毒辣了些,这不,晒得长生非但气喘吁吁的,眼眶儿竟也微微泛红。

    毕竟这是寄人篱下,她想了又想,抬袖扬起一阵清风,卷起地上鲜绿落叶为幕,遮去他头顶烈日,风中叶子哗哗作响仿佛泉声乐曲般,煞是动听。

    长生反而更加暴躁,竟强行破了她的术法。绿叶瞬间枯黄,于两人之间簌簌落下,而他也受到不小的反噬,捂着胸口咳了咳,脸色也略显苍白。

    “你这是为何?”雍卿蹙眉看着他,心里担忧却也隐隐愤怒。长生抬起头,眼神冰凉得很:“若是厌你,这些时日还能留你在青丘?”

    雍卿也十分不爽:这人莫非是个变态不成,否则整天带着不同的姑娘杵她跟前秀恩爱是想怎样?!难道不是存心让她一个刚失恋的人心塞吗?!!!

    当然暗中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目不斜视地看向长生,绷着脸道:“罢了,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报答之后方可离去。”

    “好!很好!既然如此……”长生以折扇击手,一下一下地,却仿佛敲在雍卿心头。她正有些忐忑,而他笑得冷艳,还龇着虎牙将殷红薄唇咬了咬,邪气带勾的模样儿简直摄人心神:“你就给孤当一个月的贴身护卫如何?”

    雍卿不知怎的便头脑一热,亦磨了磨后槽牙应道:“当就当,还怕你不成!”

    ……

    待得次日天明,清秀可人的小婢苹苹将雍卿从绫罗绣衾中挖出,一句“主上要巡视王城,命您随侍左右以便贴身护卫……”,成功令她南柯梦中惊坐起。

    “贴身?护卫?”

    这是妥妥的下马威啊!回想起昨日,两人一言不合之后不欢而散,而自己却不慎应承了这桩破差事儿……雍卿魂不守舍地瘫坐榻边,于是作为一只凤凰,丫十分可耻地完美诠释了“呆若木鸡”这一状态。

    她踉跄着爬下卧榻,扑在桌边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几口茶水,总算冷静了一些。思来想去却是无计可施,堂堂羽族少主若是出尔反尔,到底失了丹穴的名门风范。

    雍卿止不住再三叹息,一副少见的颓唐模样,脸上俨然写着“悔不当初”四个字。结果一不小心没控制住体内戾气,厚瓷茶杯竟“啪叽”一声,被她握成了粉末一把。苹苹年纪小没见过什么场面,给唬得俏脸煞白,咬着手帕子战兢兢地缩在门边。

    雍卿却忽地心生妙计,寒冬腊月般的脸色,也裂出了一丝暖得诡异的笑意:“你且为孤寻一套合身的男子装束来。”

    苹苹先是呆愣愣的不明所以,而后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如获大赦地去了。

    心头大石妥妥落地,她神采飞扬地拢了拢鬓发,丰润红唇勾起冷笑:哼,想折丹穴雍卿的威风,还是等下辈子吧!

章节目录

渣了青丘狐帝之后她失忆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永恒活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永恒活火并收藏渣了青丘狐帝之后她失忆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