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的凤凰纠结完毕,这厢的狐狸忧郁不已。

    青丘王宫,狐帝寝殿。

    白玉石为墙,碧琉璃作瓦,檐角缀以成串银铃,风过时叮咚响动十分好听。庭中遍植草木,花色缤纷并清香四溢。

    但殿中却是一片狼藉:能砸的东西全部被砸得一干二净,地上根本无处可落脚,皆是金玉碎屑器皿残骸。

    始作俑者正蹲在角落里发呆,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绝美面容也被泪光模糊。

    奴仆们全部退至殿外,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身着玄色劲装的雍卿翩然而至,手按佩剑顾盼神飞,其姿容俊秀尤胜长生,一路看呆了王宫上下众人。而她所看见的,便是长生寝殿外,一派的雅致风光之后,成列的宫装美人立在廊下,个个如花似玉婀娜多姿,俨然一幅百美丹青卷。

    门边杵着的却是从前便侍奉青丘先帝的一只老玄狐,唤作郦翁,乃是最忠心于长生之人。此时他双手正捧着一团乱羽,眉眼间写满忧虑。

    “障明月之光华,还真是个好名。”

    云烟轻袅于九九八十一级翡翠阶之上,雍卿负手止步,对着殿门上“障月殿”这三字十分赞许,沉吟时却又有似曾听闻的错觉。

    “这是君上亲自取的名题的匾,自然没有不好的。” 郦翁甚为恭敬,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朝她行礼。他虽笼着广袖,雍卿仍然眼尖地瞄见那只奄奄一息的灵雀。

    见她剑眉微蹙,郦翁无奈,只得将灵雀捧出。

    雍卿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发须皆白的老地仙一声叹息:“昨日鹿蜀山君遣了这只灵雀来送信,君上阅信后不知怎的,便勃然大怒,只是可怜了这无辜的雀儿……”

    当然,有些事郦翁也不便明言。

    作为青丘少帝,当长生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时,便因体弱多病而受诸天神佛多番照拂,尤其是与青丘先帝后交好的鹿蜀,几乎是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因此长生对鹿蜀向来言听计从,未曾忤逆半分,然而关于雍卿之事,他却始终不肯让步,甚至向来潇洒随和的性子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近乎走火入魔的第一次,无怪乎鹿蜀大叹“命中劫数”。

    思及此处,郦翁也只得勉强笑道:“他已等候多时了,殿下快请进吧。”

    虽不知长生因何事而发怒,但雍卿略一思索,却觉不妥。自从上次见识了他们师徒俩的“和谐”相处之后,雍卿至今心有戚戚焉。鹿蜀山君那般的暴脾气,若是让他得知长生这劣徒将他送信的灵雀虐死,那岂不是……

    她便抬手弹过去一记治愈术,柔柔裹住郦翁手中灵雀,不多时即见效,它原地复活,既是朝拜又是感激,围绕着雍卿四下飞舞。

    郦翁正担忧殿中境象惊呆了这位贵客,倒不曾想到她会出手相助,使长生免于责罚,当下亦是感激不尽。

    雍卿微微颌首,唇边掠过一丝笑意,凌厉冷冽的眉眼亦柔和了许多。而后一名眉目清雅的男子出了殿外,向雍卿作揖言道:“殿下,君上有请。”此乃郦翁之子有霖。

    雍卿忽然觉得微妙:长生这厮是个颜控,说来这一点两人倒有几分……臭味相投。但她长年出没神魔战场,生死攸关便无心风月,长生却妥妥的被娇惯成个纨绔,神界放浪形骸如他之人虽是不多,龙阳之好的也不是没有。所以大清早的,这么个毓秀男儿从他寝殿里出来,不由得让她浮想联翩。。。

    长生倘若知晓她心中杂念,只怕非得吐血三升不可。事实上为免雍卿误会些什么,他特地将障月殿上下的侍女尽数调离,只让自小情同手足的有霖来迎她,谁知她反而误会了别的一些什么。

    虽说思绪早已歪得没边,雍卿还是从(心)容(旌)不(荡)迫(漾)地进殿去也。却不知身后多少惋惜哀叹,众美人几乎个个为她芳心碎尽,直道天意弄人。

    “这竟是丹穴那位殿下么?当真没想到,着男装时如此倜傥……”

    “唉,若她不是女子该有多好呀……”

    “女子便又如何?听闻她在神魔战场上可是以一当百,红莲弓矢杀敌无数,当今神界唯有那位西海大龙子足以匹敌……”

    “她这般风采,怕只不输当年的寂恒上神吧?”

    见她们叽叽喳喳的已有些魔怔,郦翁无奈开口劝解:“尔等莫要执迷,这位殿下着实风度翩翩,却别忘了,她可是咱君上现如今的心上人哪。”

    此言令众美皆气息一滞,几番思索之后,竟都觉得君上妩媚多情,殿下卓尔不凡,倒是天定良配。暂且不提。

    “臣,臣须得去看看君上的药膳准备得如何了,先行告退。”有霖被雍卿的怪异眼神盯得浑身不适,引之入殿后急急忙忙地要寻了个由头遁了。雍卿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哦,药膳?他身体虚弱,那种事情最好还是节制为妙……”

    “……”

    幽幽暖香浮动,甜极略苦,甘中微辛。符合长生气质本应是媚态天然的迷迭香,但此时所燃熏香,却是雍卿惯用的伽蓝香,另有一番馥华蕴籍。

    障月殿中高悬着层层叠叠的轻纱软幔,四壁为飞天彩绘,立地青铜宫灯上烛火明灭,氛围十分曼妙。

    雍卿心里记挂着郦翁所云的灵雀一茬,于是长生变废墟为华堂,精心布置的这一切都被她视而不见,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你与鹿蜀仙人起了争执,是怎一回事儿?”

    棋差一着,长生也便漫不经心地糊弄她:“是这样,我和师父打了个赌,他老人家怕自己输给了我,便千方百计给我下绊子……”

    雍卿哪有那么好糊弄,奈何长生这话痨近来竟变得很是深沉,许多时候他既深刻又沉默。虽然这种深沉与其花里胡哨的外表委实格格不入,但在此却很好地止住了她的话头。

    再想到初见时长生的动若脱兔,雍卿十分难以置信,不免也有些深沉。哪知他却在心中暗自苦笑:“若是让你知道真相,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云母石雕花屏风之后,烟罗帐中那人以指轻划,炉香静相逐,游丝悄转,其中一缕拢聚流连于殿中佳人身上,细细地描摹她昳丽眉眼,一笔一画渐渐刻入骨血,从此死生难忘。

    只是佳人甚是不解风情,移步虎虎生威,纱幔皆如风起,飘扬避让于她。凌厉如狂草的剑眉下,丹凤眼略扫,四下灯火晃了晃,立时识相地明亮许多。哪怕兵器未曾祭出,她檀唇微抿时笑中已自带冰冷杀意,长生乍地背脊一僵,小动作一顿,只得默默将爪子收回。

    于是长生整只狐狸都不好了。

    话说回来,若是姑娘们欲出门闲逛,约摸也不愿偕同一位比自己更为妖艳动人的……男伴。所以此时此刻,他看着扮起男装来比自己更具男子气概的雍卿,忍不住腹诽:莫非是师父为了阻止自己对她动心,又使出了什么缺德招数不成?

    雍卿其实无感,心说他许是见色起意,习惯就好。但静观眼前绮丽景象,却令她觉得,这货不若对着镜子调戏他自己更有趣味些儿……

    能将白衣裳穿得如此妖娆艳冶的,天上地下只怕也找不着第二个了。

    榻前置了不大不小的一只三足彩瓷香炉,长生正慵懒地侧卧绫罗绣榻上,一手支额,睡得发丝凌乱,照例衣襟散开,做足了风流姿态。

    方才他只是戏谑而不愿细述,雍卿也不再继续追问,见他容色如暗香撩人,却又忍不住调侃道:“你这又是玩哪一出?‘春宵苦短日高照,从此君王不早朝’?”

    淡淡烟气缭绕间,长生掀起炉盖,投了两粒香丸进去。瞧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模样儿风情万种,举手投足倒比九重天上那些个素袂翩翩的还要风雅则个,简直摄人心神。

    端的是“绣床斜凭娇无那” 。

    雍卿心念一动,果然被其魅惑,莫名想到了这句艳词。而殿中香气乍暖尤凉,丝丝缕缕渐有些摄人心魂。

    她眼前不知怎的,无端出现了奇异香艳的画面——隐在重重纱幔之后,透出压抑又撩人的女声,似轻歌般悦耳……是绮丽锦榻上光线晦暗,正抵死缠绵的一双人影。起伏翻覆间,背对着雍卿的男子渐沉喘息亦更加流连于女子颈侧身前。

    “莫担心,阿素落…除了我,没人能听到的……”慢语呢喃间,他一手扣住她双臂置于背后,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

    “唔…帝座……”

    她似承受不住般微仰起头,三千如瀑青丝不再掩住容颜,他却不分由说随即吻住她的红唇……

    然而只一眼,便惊得雍卿胆战又肝颤!

    男子轻笑的声音分明与长生无异,而那女子……眉眼间盈盈春.色,虽不胜羞怯之态,也错不得,与长生相貌有五分相似。

    平日里自认阅人无数的雍卿目瞪口呆。

    若天地之间美色为十分,长生与三界众生可得三分,其余七分,尽属此女。

    有美如斯,障月蔽日!

    莫非是长生之母?他自己却又说过,生来与父母皆无相似之处……于是她只能下定论为:“一定是这段时间被长生折磨得精神崩溃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幻觉看见他自攻自受的活春宫……”

    回魂啦小凤凰!!!

    ……

    “呐~怎比某人赋闲在我青丘这一亩三分地,倒是悠哉游哉,且心安理得呢。” 长生这货一向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让雍卿想要杀人灭口。

    就比如现在,刚刚受到巨大打击的她一时语塞。

    以涅槃失败为由躲在青丘,说是养伤,养的却是心伤。这原因却太过矫情,若是再行辩驳,非得被长生取笑不可,毕竟“为情所困”这种解释可完全不似她往日作风。然,羽族之人向来傲娇,凤凰一支则更为其中翘楚。雍卿不痛快了,令她不痛快的人也必然不得痛快。

    “与你相比无非自降身价,一身脂粉气儿我倒还望尘莫及。” 作为一枚颜控,雍卿无意间已将长生与那女子作了一番比较。此时她左看右看都觉得,长生竟阴柔得平添三分邪佞,出口的话也就刻薄得不近人情。“这般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料子,倒不知你还是个男人不是?”

    而他抚着鬓角不以为然地看她,笑得春暖花开,仿佛听到了什么赞美之词似的:“是不是男人,你与我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活春宫活春宫……

    试试看试试看……

    轻声慢语香气纱幔纠葛缠绕,真实与虚幻,各种画面交替骤现,一时间齐齐在脑中炸开。

    纵然居高临下,雍卿仍是气势全无,纵然气势全无,她仍要假装淡定:“试?试什么?”

    那一双丹凤眼向来威严无比,在此刻眼角险险挑起,却掩藏不住她的慌张。无意间双手已紧握成拳,倒显出几分倔强无措,看得长生既欢喜又心酸:“你这样爱逞强,我是真的会心疼…”

    此言甫出,两人又是同时一愣。

    “……”

    此时尴尬…非常尴尬…特别尴尬……

    长生自觉失言,默默咬了一会儿袖子之后,竟如魔障了一般欺身而上,扑向雍卿。而她被他方才那句话再惊吓到,正努力对抗心中不适反应,冷不防就被扑倒在地。

    地上铺着绵厚的雪白绒毯,虽是软乎,雍卿还是有些晕头转向,而长生妥妥地压在她身上,当真是动弹不得的“贴身”。

    嗯,所谓的贴身护卫。

    雍卿生平第一次成了人肉垫子,且与男子零距离接触,忽然就这样怒无可怒了,只用平静到不行仿佛心如死水的语气问道:“你想干什么?”

    长生又一时鬼迷心窍应道:“你啊……”

    没下文了?!

    两人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瞪得她眼睛都酸了,结果?居然!什么鬼啊喂!

    他的真实答案确实如此,露骨又直白。雍卿完全听不懂,多年之后才反应过来,臊得整个人伏在他怀中面如红莲艳色惊人。

    再回到此刻,他的呼吸炙热烧得她耳根发烫,忍不住懊恼地偏开了脸,却又正好熨上他掌心。

    长生蓦然轻笑,清亮的眼神近乎能溢出水来,映着烛火迷离,令雍卿一阵恍惚。

    “启禀君上,丹穴山英招大人来访,说是……”

    有霖的出现成功打破了这一室暧昧,也成功导致“再次推倒心肝宝贝小凤凰并吃干抹净据为己有……计划”延迟了千二八百年,因此被长生记恨了千儿八百年。

    雍卿倏地回神,一手将他掀翻,起身长立时神色已是令他心中惊痛的厌恶。

    “荒唐!”她怒斥一句,本欲离去,却又被长生的话绊住了脚步。“我是想说,我们也来打个赌如何?”

    雍卿回首睨他,侧脸线条依然冰冷:“赌什么?”

    长生大喇喇地把自己摊平在雪毡上,挠了挠头发,懒洋洋的腔调:“嗯,你不是不服气么?不如这样吧,我与你在王城里晃悠一天,谁的仰慕者更多,谁就胜出。”

    “但你是青丘的帝君……”雍卿的本意是作为青丘之主他应尽职尽责好好处理公务才是没事要赌个毛线球啊,结果长生理解错误,只得意到眉飞色舞:“非也非也,我们青丘之人,一向都是臣服于美色。”

    其实这么说来,雍卿会输得毫无悬念……但她还是答应了。因为长生说了,仰慕者只限女子,而且他若是输了便盛装打扮一次,在雍卿面前扮作女子。

    转身盯着面前令四海八荒所有女子包括她自己都要自惭形秽的这一幅绝色皮相,骨子里恶趣味之魂澎湃的雍卿,就这样让好奇心战胜了理智。

    “一言为定。”

    “既然如此,你先去看看你们丹穴的人有何要事吧,容我先梳洗一番~”

    长生抛了个媚眼,奈何雍卿正好转身,随有霖走了出去,身影很快隐没在纱幔之后……好吧她压根儿就没看到。

    也来不及看到,接下来近乎诡异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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