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雍卿如避蛇蝎般头也不回地走掉,失落之余,长生又一脸甜蜜地在毯子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最后窝成一团,俨然是方才伏在雍卿身上的姿势……

    炉中烟气淡淡浮起,是与她身上如出一辙的伽蓝香。

    原本为了在雍卿面前保持完美形象,而梳理得柔顺妥帖的银发被折腾得凌乱不堪,长生一双青眸颜色也渐深,仿佛清水中沁入了墨,烟雾般缭绕,腾散,晕染……竟是深入骨髓的狂妄欲念!

    一再回味着那样柔软的温暖,是他如今渴求不得且难以触及的,几乎时时刻刻,看她的每一眼都如附骨之疽,即使每日都沉溺在伽蓝香气中,也无法满足。这是熟悉的爱恋与痛苦,仿佛根植于灵魂之中,除了拥有她,再无法释放磨灭。

    然而鹿蜀的话,也时时刻刻如敲在他心头的警钟,一声声钝痛仿佛直入五脏六腑。无意间双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掐入柔软的掌心,十枚月牙印已血肉模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郦翁入得殿来,只一眼便唬得几近魂飞魄散。

    长生仰躺于寂静的殿中,一身白衣伶仃,衬着银发青眸越发清冷,唇边溢出一丝血线,是触目惊心的红,倒有几分凄艳味道。

    显然是受到极重的反噬,伤着了心脉。

    “……君上?君上?”郦翁慌忙寻来药匣,取了九华凝萃丹为他疗伤。

    长生脸色终于不再惨白,只是笑得癫狂,教人心中发怵。

    “您这又是何苦来哉?”见他如此失魂落魄,郦翁颤声道,“上神既要全力阻止您与丹穴那位殿下相恋,所用的方法自然高深莫测,哪能轻易就被您破解呢?”

    “是啊…所以,我用了牵魂香。”

    牵魂香,香牵魂。可令人出现幻视,见识海深处七情六欲之念,而生魂牵梦萦之景。

    长生虽不知雍卿看到了什么,却明白两人所见所闻大有出入。他睁着眼怔怔地落下泪来,却又微弯着嘴角笑了:“当年倒是说得好听,什么爱我至死不忘,这才几千年便将我撇得干干净净,用牵魂香也记不起……”

    郦翁一声叹息,担忧道:“您委实是急于求成,用此法甚为不妥,极易使魂体动荡,伤及根本啊!”又看了看药匣,更是扼腕,“天帝陛下御赐的九华凝萃丹已所剩无几了,您再受几回反噬,怕是日后更难晋阶了。”

    长生阖眼淡哂,却似毫不在意。

    方才他可没有说过,若是自己胜出又该当如何,要是让她当一辈子的“贴身护卫”,只怕会被掐死吧?

    关于她,他怎敢再赌?只想实实在在地得到,完完全全的占有。长生甚至恶狠狠地想,如果可以,倒不如那时在即翼泽畔,就真的把她拆解入腹!

    “那样,你就永远属于我了,我就不再会这样难受了。”

    但,又如何舍得呢?他当真,是疯魔了。

    ……

    却说小凤凰雍卿大清早的心情便大起大落。

    她自幼成长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神魔战场,对付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实在束手无策。千万年来好不容易练就的面瘫脸在长生处竟屡屡破功,还一再被诓答应了一些奇怪的要求……自是一肚子恼火。

    时,她麾下左将英招,已在金碧辉煌的青丘王宫大殿上等候许久。

    只能说,青丘之人皆是“君上恋爱至上主义者”,譬如有霖。直到英招耐心几乎殆尽,他才磨磨蹭蹭地去请雍卿出来。

    看着乌云盖顶的自家殿下,再回想着,与庄严巍峨的丹穴王宫截然不同的,青丘王宫上下那种非常适合花天酒地的奢靡气息,正是雍卿最为不喜的凡间昏君/暴发户品味……

    英招感到十分自责。

    他单膝跪地请罪道:“臣等有罪,请殿下责罚!”

    此刻雍卿自个儿心虚得没底,恹恹地扶额:“何罪之有?”

    “臣等在殿下涅槃当日,护法不力,竟让魔族宵小有机可乘,致使殿下受创…流,流落青丘。”英招越说越是愧疚,最后竟以双膝长跪,看得雍卿剑眉一蹙。

    “丹穴境况如何?”

    “当日瞿如受了轻伤,今已痊愈……只是臣无能,至今未擒住暗算您的魔族宵小。”瞿如是雍卿另一侍女,兼另一心腹爱将。

    忽见雍卿蹙眉更甚,英招急忙垂首,心道:“额好像说错话了。”忽然想起出发前瞿如还踮着脚拧他耳朵,要他小心说话,免得惹殿下不高兴……

    雍卿咳了咳:“神魔战场那边呢?”

    “自您闭关以来,神魔边界处只西海太子一人坐镇,蓬莱水君偶有相助,但战况并不乐观……重明长老也甚为挂念您。”

    “……”

    其实重明长老的原话是:“……若是阿雍她没死就让她赶紧回来帮忙做事本长老都快忙成颗陀螺了!”

    心好累。

    这段时日她过得云里雾里,当真忘了诸多正事,潜意识里也不想回丹穴收拾烂摊子,还有这两日稀里糊涂应承了长生的那些个麻烦事儿……雍卿哀得一声长叹。

    脑门上却忽然多了凉玉般清润的一双手,柔柔地替她按摩着太阳穴。不用想也知道,是这青丘之主。

    雍卿内心碎碎念:“唔还挺舒服的……他这双手倒是长得不错……看起来蛮好吃的样子…打住!”

    “卿卿重伤未愈,英招将军怎可拿这些琐事来叨扰她?你且回罢,郦翁送客!”

    卿!卿!

    二字一出,众人心中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哪个也淡定不了。英招听得眼神发直,雍卿的眼神比他的更直。

    青丘的习俗是席地而坐。

    雍卿方才一时不察,大刀阔斧便坐在青丘王宫正殿上铺就的一片软乎软乎的雪白绒毡上。

    软乎雪白的长毛绒毡,向来是长生的最爱。

    也就是说,这里是长生的专属位置。

    于是长生肆无忌惮了。

    一双肆无忌惮的纤纤玉手,缓缓地滑过雍卿脸颊,最后肆无忌惮地交握搭在她胸前……这样肆无忌惮地搂着她也就算了,整个人还肆无忌惮地粘在雍卿身后,下巴肆无忌惮地搁在她左肩上,脸蛋儿也肆无忌惮地贴着她的左边脸颊。

    ……凑字数的分割线……

    这架势,让雍卿无端生出些纣王妲己的错觉,虽说两人身份看起来似乎掉了个个儿。

    无怪乎青丘一脉尽出祸国妖姬。

    去他的肆无忌惮!!!

    去他的祸国妖姬!!!

    雍卿想死的心都有了。

    像在障月殿里一样,再将他一把掀开?在青丘大殿上众目睽睽之下?呵呵哒。

    她只好冷(呆)静(滞)地将长生的两只爪子拿下来。然后长生从善如流,改成紧搂着她的腰……一张笑眯眯的脸还十分欢实地蹭了蹭她的耳朵。

    雍卿一口气卡在胸腔里差点憋死,却见英招已是一脸痴傻。

    “……孤与长生帝君还有些事未料理妥当,英招你先回丹穴告知重明长老,孤只待伤愈,不日便归,请他老人家不必担忧。”雍卿下意识想摸一摸脸皮,跟长生厮混多日,自己竟也无耻了许多,“至于神魔战场的一切事宜,就先辛苦你与瞿如了。”

    长生乐了,英招愣了。

    再之后,瞿如怒了,站在丹穴山头中气十足地大骂了“青丘那些个死狐狸精巴拉巴拉”整整三个时辰……从此在丹穴上下,长生被永久定义为“红颜祸水”。

    此时红颜祸水他得意地哼了哼,心里寻思着:“这蠢物若是再对卿卿纠缠不休,回头就封了他的法力,让人将他打包扔到魔界里边去……”这货如此心计恶毒,倒也没辜负雍卿在心中给他量身打造的“奸妃”设定。

    当然,英招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夹着翅膀,被雍卿赶回丹穴了,迎接他的,是原本以为殿下回来了而两眼放亮摩拳擦掌预备着要好好把她养胖的瞿如……的一顿胖揍。暂且不提。

    ……

    雍卿的脸色,有一点美。

    她看起来面如死灰——这是被气的。天知道她多想拎起长生的衣领大吼:“你特么的是要闹哪样?!天天喜怒无常地折腾老子很有意思是不是?是不是?!”

    但是不行。

    长生跟个没事人似的。他的脸色倒是真的很美,便宜也占了豆腐也吃了,碍事的人也被赶走了,雍卿还继续留在青丘,一切都非常有利于“推倒心肝宝贝小凤凰并吃干抹净据为己有……计划”的进行!这时长生心里美得能开出个百花齐放来,只是见心肝宝贝小凤凰快气炸了,才不敢美得太明显。

    “走吧,卿卿。”

    雍卿磨了磨牙:“走哪儿?”

    长生眨了眨眼:“逛街啊。”

    “逛街……仰慕者……胜出……女装……”终于,雍卿把脑袋里那一团浆糊扒拉清楚了。回过神来,两人已站在王宫门口。

    她眼风一扫才发现,长生的衣着装扮换得与自己相同,但气色不是很好,若非眉梢眼角皆写着“欢喜”二字,倒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病美人。

    见雍卿偷偷打量他,长生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美辄美矣,奈何雍卿仍不合时宜地……险些干呕。急忙着眼看向别处以转移注意力,于是她就惊呆了。

    雍卿记忆中对凡间的印象,还是从敖蓬莱那里顺来的话本子上了解个大概。然而青丘王城俨然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入眼是一派繁荣街市景象:长街两边花红柳绿教人目不暇接,车水马龙来来往往,货郎小贩竞相吆喝,环珮争鸣琳琅作响……若不是一个个周身仙气飘飘,更有戏耍玩闹的稚童,或露出耳朵或晃着尾巴,但凭这好似人烟熙攘的阜盛境况,怎不令人错觉如至凡世。

    长生处理公务治理青丘一贯是随意得很,只让臣民们自由发展,却好似将凡尘的十丈软红搬到了青丘的一方仙境。

    雍卿看得发愣,明明从未见过却觉得似曾相识,一时间呆呆的,竟由着长生眉眼弯弯地挽了肩膀同行。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哟~”

    一语惊醒梦中人!

    青丘之人向来不拘于礼节,两人路过时,那些个做买卖的民众也只不过笑盈盈地朝他们点头致意。更多的则是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不胜娇羞地……围观他们。有大胆者早已不知朝雍卿飞了几个媚眼儿,搞得她竟有点受宠若惊。

    在连日以来长生绝色皮相天天在眼前晃悠的打击下,雍卿第一次找回了自信,也找回了离家出走的思考能力,又是闲庭信步一派从容。

    天空中祥云层层叠叠,垒得日头融融,是个再好不过的天气。云移金光乍破,极耀眼的一束,堪堪落在那玄衣俊颜上,绯红长发泛起灼灼辉光。再衬着她回身抚着袖边暗金色芙渠纹路时,剑眉轻扬凤眼微挑的模样,当真是绝代风华。

    传说中的丹凤朝阳:睥睨天下之威严与傲视万物之美丽,大抵是如此。人群也无意间寂静了几分,生怕惊扰到这日光倾城的一刻。

    唯有长生红了眼眶。历历往事如惊涛拍岸般涌上心头,最终只留下一最痛,名为“求不得”。

    人群渐渐地又热闹起来,重点是以他二人形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可谓是环肥燕瘦婵娟如云。作为“被臣服的美色”,雍卿充分领略到了青丘人民的热情……

    当长生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其实理所当然,比较起青丘君主长生之花容月貌,雍卿更为气宇轩昂,道是“春闺梦里人”可不就这模样。然而这“上马将军,下马郎君”的属性,却教长生格外不爽:一路上桃花朵朵开!比他还多!还都是他的臣民!重点是她还有点害羞地对她们笑!不可以!

    雍卿嘴角挂着的微笑有点高深莫测,长生也晓得她这是不放过任何可以奚落他的机会,于是忿忿然低头对手指。

    “笑得这么好看以后只能对我一个人笑!”他小小声地嘟囔着。

    虽说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猎物”已入圈套,但作为青丘的帝君,在心上人面前这么没面子……还是只能认命。长生抬袖子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辛酸泪”,两手握起小拳头,默默给自己打气:“面子不重要,娘子才重要!长生加油~”

    见他小动作不断,雍卿也是纳闷。然而情况特殊,她只好绷起一张严肃的面瘫脸……用以吓人。见状,长生也立即咳了咳,四下里呼啦啦钻出来诸多卫士执戟开道,两人好不容易逃离了寸步难行的青丘人民包围圈。

    一路疾行至长街尽处,已近王城边角,人群未再密集,才敢歇下来喘口气。

    青丘既是凡间的生活方式,长生自然如同往常出行一般,被塞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女儿家物什,雍卿更甚,身上东西比他多了数倍,居然还有一件贴身的……肚兜?!

    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雍卿尴尬地别开头处理这些东西,长生比之刚才更加忿忿然,一张漂亮脸蛋儿也气得几近狰狞,竟闹脾气将姑娘们的殷殷心意全部丢弃在地上,自顾自走前去了。

    雍卿见他忽然暴走,只觉莫名其妙。心道:“莫非是因为输给了自己觉得不开心?又或者是因为要作女子装扮了觉得不开心?”当下也不作理会。

    其实吧,这两人的脸乍一看皆是雌雄难辨,只是一美一俊,若性别可对换,竟当得“绝配”二字。

    话说两人一前一后继续溜达着,而雍卿随意张望四周时,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当即伸手抓住长生的一边肩膀,将还在傻乎乎继续往前走的他拎到自己身后……

    一辆驾着双蛟双蟠的铜乘云车,叮叮当当地从半空中缓缓驶过,容盖上悬挂无数金器小件,舆上雕刻着奇异繁复的花纹,看上一眼便教人心慌意乱。比如原本还要耍小性子挣扎的长生,现已心神不定,晕得倚在雍卿身上方能站稳。

    “喂,给我清醒着点!”雍卿一边目光炯炯地与车中之人对峙,一边毫不犹豫地拍得他脸颊微红。

    却惹来一声令人骨酥的轻笑。

    倒是极娇稚的少女音色。雍卿猛地抬头,右手上已祭出一簇莲焰,以作威慑。铜车始终未停,然而感受到了力量之悬殊,带来的不安竟使她十分暴躁。

    那少女终于出了车外,右手扶轼而立,左手挽着泼墨般的青丝。苍色大氅迎风猎猎,她发上佩着的血红玉胜光泽耀眼,映得一幅黛眉雪肤,漆色月长石般的眸子含着灼灼笑意,正从容地俯视着雍卿二人。

    就在这惊鸿一瞥间,雍卿也难免愣住:长生之美,不过烛火迷离,而阿素落之美,则是霁月清辉。然,车上少女之美,但使天地间万物失色,只为其美而自甘堕落!

    只是九重天上的那位书中仙人倘若在此,定要咋舌:六界里竟还有如此一个浓墨重彩版的自己!

    浓墨重彩版的书中仙人红唇轻启,逸出两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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