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的海鲜们被训得焉了吧唧的同时,北边也在鸡飞狗跳。

    “这什么狗东西?!流的眼泪比血还多,死不了!大爷我不给治了!”

    随着一声忍无可忍的怒吼,一只正太从北营主帐里冲出来,赤发重瞳,可见又是个杀胚。“阿雍呢?阿雍去哪儿了?”

    瞿如正对着扶桑木方向望眼欲穿,忽然兴奋地跳了起来:“是殿下!重明长老您看,殿下回来了!”

    雍卿……雍卿从天而降,拍了拍身上些许浮灰。

    这厮刚把天帝幼子——也就是栖在扶桑木上的金乌太子给揍了一顿,心里挺解气的,这会子见她师父一张小脸气得扭曲比鬼猊阴兽还狰狞,倒也很给面子地准备折腰挨训:“师父,有事?”

    重明见她今日既没有扭头就走也没有闭眼入定,便知朽木不可雕了。他瞪着眼“你你你你”你了半天,最终还是气咻咻地拂袖而去。雍卿仍不觉是自己太不争气,还以为他是今日忽然没了跟自己打架的由头,心里头不痛快呢。

    这时,营帐大门的禁制再次开启,弱柳扶风的一人倚在门边,银丝及腰袅袅散下,身上还披着雍卿的一件猩红大氅,就这么楚楚可怜地望着她。雍卿仿佛有所感应,缓缓转过身,在看到“她”的瞬间威压释放开来,震慑了所有明里暗里贪看这绝世美貌的人。

    瞿如御用的哀怨表情被抢,重点是对方还哀怨得比她更好看,好看到她连揍之的心思都不知不觉歇菜了……

    这时雍卿却忽然吩咐道:“小英,退下。”

    小瞿、小英自然是她分别给瞿如和英招取的昵称。瞿如风中凌乱:“殿下!我是瞿如!!!不是英傻!”

    雍卿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小瞿,你退下。”

    作为吃瓜群众,长生一脸懵逼。

    小战神雍卿向来身负目能视千里的美名,然而她脸盲,连手下俩副将都时常认错,这一点倒是鲜有人知。瞿如这会子也很哀怨,泪涟涟地被慢一步赶来的英招拖走了。

    一时天地寂静,仿佛此刻前后战场上的厮杀喧嚣都不复存在。

    美人垂首不语,一直不语。

    雍卿则愣了一下下,盯着那美人的目光幽深,堪比那落迦之渊。“姑娘,好些了?”

    美人也一愣,薄面生怒:“我,我是男儿身!”

    “不可能,你如此美貌……”就该是女儿身么?雍卿一脸错愕,心中既觉怪异,又觉震惊,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先入为主的想法。

    主将心神动荡,北营阵法也受其影响,出现了一瞬缝隙,只是太过细微竟无人发觉。

    两人尴尬对立之时,有淡淡桃色光晕渗入长生眼际。他身形晃了晃,雍卿眼疾手快地闪身上前,连人带氅兜在臂间。两人身高相似,只是长生要更瘦弱些,因此雍卿这般扶持着他时,当真是“耳鬓厮磨”了。冷不丁一眼,她竟被他眉眼间那一抹艳色晃得心猿意马。

    但是气氛有点奇怪。

    内心略作斟酌,她开口尝试搭讪:“你的脸,很眼熟。”

    长生全身疲惫无力,靠在她怀中,眼中朦胧所见的剑眉凤目也柔和了三分,终不再望之生怯。只是,一定要强调“脸”很眼熟?“……你是不是多说了两个字?”

    “没有。”雍卿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也许见过你。”

    这讪搭得更奇怪了呢。

    长生一脸冷漠,不想再搭理这个神叨叨的家伙。偏又察觉到“他”越发不加掩饰的目光,他内心深处有奇怪的念头开始翻滚:“上天何其不公!同是神裔仙胎,凭什么他如此英勇善战,我却羸弱无用,还要遭受多番折辱?若他不是男儿身,当下场景理应二人对调,那样才对。不,不仅如此,我还要更加倍地折辱她,要她……”

    就这一会儿功夫,他双手拉着雍卿的衣襟,下意识地攥紧,眼神已经有点儿迷离。忽地又轻笑了一声:“呵……”

    雍卿定了定神,暗道一句“不妙”,只得将其打横抱起。握惯了神兵利器的一双手,此刻好似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颇为小心翼翼。回到帐中,她也不敢有别的动作,赶紧逼着自己开口扯淡,以挽回长生有些涣散的神智。

    “那日我叫你站住,为何不听?”憋了半天,终于想出字数最多的这一句,还被雍卿说得很两极分化:语气极为平淡,内容极为霸道,却毫无违和感。这令长生又无端生出些许叛逆心理,冷笑道:“叫我站住?这是什么道理,我若是站着不动,早已被那魔怪杀死了罢?”奈何嘴上抬着杠,被雍卿放置在卧榻上时,两只爪子又很诚实地扯住了她的袖子。

    雍卿侧身看去,这美得雄雌莫辨的少年傲娇地偏过头,却又不时斜着眼偷睨她。一双毛绒绒的狐狸耳朵藏在发间,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在雍卿看来,像极了丹穴山上那些未能化形的小雏鸟,刚长齐一身蓬松绒毛,亮晶晶又怯生生的黑豆眼,一脸嗷嗷待哺的样子。

    于是她就没忍住,伸手将他耳朵捏了两把,不意外的看到长生眼角桃色一路蔓延过脸颊,深至线条美好的脖颈。这一刻她竟觉得,他身上那件领口处只能露出一点锁骨的皎白单衣,实在是很多余。

    心里有点遗憾,说出的话却是:“作甚?”

    长生被捏得晕乎乎的,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想跟你睡觉……”

    死命扒拉在她袖上的爪子被轻飘飘拨下。他才刚反应过来,彻底闹了个大红脸,还来不及补救自己的“口误”,雍卿的一桶冷水已兜头泼下:“不行。”

    以铁血性格闻名神魔两界的北军主将,伸手拢紧了被这只美貌狐狸扯得微敞的襟口,依旧板着一张不拘言笑的面瘫脸,令人顿觉冰山仰止。

    她说:“我不能陪你睡觉,你得好好休息……我,我睡相不好。”

    铁血将军第一次落荒而逃。

    长生:“……”

    这些时日里,魔族那边又消停下来,那落迦连半只魔怪都见不着了。神族二将原都提防着它们闷声作大死,如今却闲得发慌,南北营每日以各种名头“交流感情”,奇怪的是,两位主将之间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冷战。

    走出主帐数十步之后,雍卿忽地立在原地,偏头嗅了嗅肩上的一缕桃花香气,两道剑眉微蹙。随即打了个响指,瞿如、英招就地现身,单膝跪于她跟前。

    二人齐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可得姽婳罪?”雍卿负手垂眸发问。

    瞿如应道:“北营方圆百里皆无魔族踪迹。”

    皆无踪迹?雍卿略作沉吟:“师父呢?”

    这回是英招应道:“战后有魔气侵蚀凡间,重明长老去处理了。”

    “嗯。”雍卿振动两袖,刹那平地风起,“守好营地,我去找敖摩昂。”

    两副将目送她驭着红莲法器旋空而去。英招回望主帐方向,果见银发红影一闪,隐没门后。

    “……红颜祸水。”他摇头叹道,装作不经意地瞥向瞿如,竟被她一张“殿下好帅”的痴汉脸给惊得嘴角抽搐。

    呵呵,看来殿下才是真正的“红颜祸水”。

    却说雍卿径直行往东边,最终悬立于神魔战场尽头。此处是晦明交替,亦是四海汇聚之处,形成了一道宽阔无边的瀑口,海水奔泻倾落,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那落迦渊。这吞噬天地之势却对雍卿不起作用,她俯视着那落迦,面上表情淡淡,内心更是毫无波动。

    此举激怒了依附于此的万千魔族残魂,它们似虬蛇般翻卷缠绕绞作一柱,煞气激荡如飓风咆哮,直冲向雍卿面门。

    而她竟闭了眼,嘴角微勾。

    魔气几近实质化,凝作蜃龙状加速袭来,烈风如刀刮得雍卿眉眼亦凌厉了几分。不过瞬间,浊黑色蜃龙已近她足下红莲,巨口中杀气腾腾。

    “乌合之众。”话音未落,雍卿眸光乍盛,当她挥出挟风带火的这一拳时,威压已将蜃龙格挡,并封锁于无形屏障之中。

    被迫定格的蜃龙血眸黯淡下去,缓缓涣散成一团团魔气。雍卿真正击破的竟是她自己的拳风,以爆发力将魔气全部轰杀成虚无。

    万千残魂化作一声呜咽。

    雍卿甩了甩手,双唇又抿成直线,脸上写着“没劲”二字,大写的那种。

    那落迦百丈上空,扶桑木上蹲着个身穿金羽衣的少年,旁观了这一回合,他愣神半晌,感觉先前被揍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小太子,您该当值了。”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远远响起,将他从被雍卿所支配的恐惧中唤回。

    目送着小金乌忙不迭离去的背影,敖摩昂心情也是颇为复杂。雍卿那一拳自是以绝对的暴力震慑了魔族,巩固了眼下这一时太平……作为即将被后浪推死沙滩上的前浪,恍惚间他甚至开始考虑小姑姑日日挂在嘴边的成家之事。

    “不!邪魔未尽,岂能就此罢休?”敖摩昂重新愤青起来,双手握拳斗志昂扬。偏在这时,雍卿如背后灵一般从扶桑木下幽幽地浮起来:“作甚?”

    敖摩昂僵立在原地。

    “……在对手眼底下自己给自己打鸡血什么的,好羞耻嘤嘤嘤!”

    雍卿自然看不见他的内心是何等萧瑟。但这种“啊好无聊好想打(杀)架(怪)”的状态实在是太针对杀胚们了,久而久之就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行为。想了想自己对那美貌狐狸的觊觎之心,雍卿也开始扶额了。

    “没,没什么。对了……”敖摩昂终于也走出了被雍卿所支配的恐惧,“你方才那一招叫什么?”

    雍卿想了半天才说:“须臾破。”

    敖摩昂:嗯,很响亮,但是一点都不想夸。不过雍卿也顺便想起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姽婳罪找到没?”

    “姽婳罪?”敖摩昂先是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雍卿少年时说话一贯惜字如金,但他二人毕竟是“合作”多年的好对手,敖摩昂每次连猜带蒙的,也总能摸清她的意思,只是这一次有些蒙过头了……他忽然拔高声量道:“你果真从魔族手里抢了一只狐狸精?”

    “我没抢。”是“救”。雍卿默了默:“你不知道?情魔的宠物。”又跺了跺脚,意指下方的那落迦,“打仗之前,从下面跑出来了。”

    “原来,上次开战就因为这个?”敖摩昂内心已自动抹除了雍卿与“狐狸精”的关系,他往那落迦望了一眼,皱眉道:“金乌太子一归来,鳞族都不敢接近这里,看来消息全被你的那只小朱雀截了胡罢?”

    思及瞿如,雍卿顿时哑口无言。

    这两日听到的闲言碎语风终于一扫而空,敖摩昂忽然想调侃她,便咳了咳道:“风月误事且治下不严,你该当何罪?”

    “回丹穴,禁闭十年。”话说“风月误事”是什么鬼?雍卿也未细想,她本是在思索该如何处置瞿如,一不留神竟说了出来,一时有点小郁闷。敖摩昂震惊脸:……要不要对自己这么狠?十年不能出门尤其是不能杀怪你受得了?

    还没等他震惊完,雍卿却拂袖回身,丢下一句:“走了。”

    “……喂!”

    长生做了个梦。

    梦里不知是几劫几世的他与雍卿:月下的部落祭坛上,他第一次见到她起舞,移步处红莲开遍。接着在华丽堂皇的提婆神宫里,他满心欢喜地迎娶她为妻,雍卿穿着嫁衣美不胜收。

    星辉霞光交映,她抬起头时,长生看见的却是自己的脸!

    “不!不可能啊啊啊啊啊啊!”

    他惊叫出声,挣扎着醒来,整个狐狸吓得毛都竖直了。

    月光泠泠地照进来,镂空的白玉窗棂看起来越发冷清,长生呆呆地坐着,望进窗下琉璃镜里才发现,自己又是孤身一人。

    他裹紧了身上大红羽氅,正是雍卿借他的那一件,自言自语道:“啊……我都忘了,原来已回到青丘。”

    忽忆起在神魔战场的那几日,他也常发梦魇,有一次梦见被当日的魔怪追赶,惊醒后一身冷汗涔涔。长生哆嗦了好一会子才发现自己似乎扎进了一人怀中。

    那人僵着身板,双手下意识地虚搂他肩膀。天狐崽子却不领情,一把推开……然而推不开“他”。

    雍卿只好自己灰溜溜地松手了。

    “你,你干嘛?”受到不小打击的长生炸起毛问道。

    雍卿取过羽氅将他兜头罩住,语气轻得堪称温柔:“送你回家。”

    这才有了长生独守月冷风凄的一幕。

    榻边花樽里摆着一支芙蓉,花瓣边缘已有些枯萎。他吸了吸鼻子,以自身所剩无几的法力施以加持,花色重现娇艳,而长生的面色却又颓白三分。

    七宝琉璃镜中映出他的脸,从前自己都是百看不厌,如今只隐隐期盼这张脸能入得某人之眼……

章节目录

渣了青丘狐帝之后她失忆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永恒活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永恒活火并收藏渣了青丘狐帝之后她失忆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