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成了海底月,眼前人却不见得还是心上人。

    雍卿虽说只以神识为爪,长生却也被她掐了个够呛,漂亮小脸皱成一团。而下手之人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大有不逼出魔物誓不罢休之意。

    “你…果然无情。”那个稚弱声音即便气急,也依旧言语款款,不似邪魔垂死挣扎,倒像是小姑娘在为闺中密友打抱不平。

    就是有点结巴,讲话总要略作停顿:“他从一开始…就,就很喜欢你,你却对他……这么狠。”

    “不是对他狠,是对你。”雍卿听得不耐烦了,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什么叫做“辣手摧花”,恶狠狠地喝道,“快滚出来!”

    正当她与魔物阿貌以长生之躯展开博弈时,月中墨线又开始飞涨,眼看着罗刹海市的阵眼已是岌岌可危——

    第一声凤鸣响起时,青色的灌愁海水渐渐漫过圆月,一旦没顶,便会在月上倒挂,灌入鲲身岛内。

    海底红尘翻滚,天穹之色已不复紫灰苍蓝的幽魅。北斗星宫方向忽地金光大盛,乃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七位神将正率领无数天兵御云而来。

    开宴之前给雍卿指了路的那位仙官,此刻手里握着书卷,不知死活地立在圆月下方仰起头,样子看着有点傻,宛如风雨前夕浮到水面喘气的一尾鱼儿。

    海水在月璧上如飞瀑悬下。

    “哈!”乍看法力浅薄的小仙官腰马合一,举起书卷轻叱,衣袂上丹青山水微微波动。

    月间升起长桥般的七彩虹弧,迅猛水势竟为长虹所阻,缓缓回流,直至全数退归灌愁海中。

    小仙官神色超然地一拂袖。

    转身撞到个玄青衮服的俊朗神将,捂着鼻子“哎呦哎呦”地叫着就往地面滚去,当场碰瓷。

    待到海水退尽,敖摩昂将手中的墨银长戟划空抹去那道长虹,额上青筋蹦个不停:“小姑姑,你起来!”

    闲着无聊出来假扮书中仙人还被亲生侄儿一秒拆穿的某个西海水君:“呃?”

    敖摩昂就差把“你是不是有病”这句话写在脸上了,无奈地转过头不想理她。

    在装死和装作若无其事两者之间,敖蓬莱选择了后者。

    “咳咳。”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顺便化为真身的西海水君还未来得及展示一下自己的威仪,就又被鲲身岛上忽然之间的地动山摇给震趴下了。

    即便是法力高强的敖摩昂也要以墨银长戟杵地才能站稳。

    凤鸣又起,这一声堪称碎金裂石。

    鲲身岛的入口设在海上月影中,出口却是天边月身。

    此刻,白璧拱门般的圆月骤然破开,巨大的火凤凰衔着一朵红莲自月后冲出来。

    既挣脱了罗刹海市阵法的禁制,火凤身躯便瞬间暴涨,掠出月门时双翼俨然有遮天之势。

    “是,是丹穴的那位?”敖蓬莱坐在地上呐呐问道。

    敖摩昂脸色有些凝重:“应该是,我过去看看,小姑姑你可别乱跑。”

    他旋身化作一头青鬃玄龙,庞然身形将海上三丈高的圆月比成了小小宫灯,龙爪下随即猎猎风起,追着飞走的火凤凰呼啸而去。

    “那昂昂你小心点啊!”她话还没喊完,手里的书卷倏地重逾千斤,“哎哎,怎么了书闲?”

    强光闪过,天书中走出真正的书中仙人来,也没搭理她,还随手在敖蓬莱周围画了个圈:“小西,你大侄子说得对,别乱跑。”

    “欸你关着我做什么?喂!先别走啊——”

    那壁厢,北斗七将与天兵方阵已至,正停在灌愁海的东岸不知所措。

    但见火凤凰身带瑞气千条,四处乱飞将半边海天映出一片瑰丽霞色,却在云间疯狂盘旋了好几圈后,直直坠入了灌愁海中。

    恰似一滴血,落在碧玉盏。

    整个海面被顷刻激起的百丈惊涛搅得动荡不休。

    青鬃玄龙随后赶到,在海上来回游弋,正要潜下去探寻,却见书中仙人飞至凤凰坠海处,以神识传音,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浅碧如玉色的海水层层翻涌,状似沸腾。

    一点红光若隐若现地从海底升起来,是雍卿的那朵业火红莲。

    浮到水面后,红莲花瓣蓦地绽开化为宝座,其中数条业火锁链结成六芒星之势,捆了只奄奄一息的小天狐。

    书中仙人探头看了看,疑惑道:“噫,画魔怎地不在这小狐狸身上了?”

    敖摩昂更是吃惊:“仙官,魔界不是只有心魔、情魔、梦魔这三大长老,何来‘画魔’?”

    “殿下有所不知,据说三万年前,心魔被封印在一件上古仙器之中,想必这仙器应是一幅画卷。”身为北斗之首的天枢神将按下云头,抱拳朝书中仙人见了一礼。

    后者颇随意地跟他拱了拱手,两条淡到看不见的小眉头皱在一起,有点心不在焉:“将军说得对,画魔源于心魔的封印,那幅画叫《姽婳罪》。”

    说到姽婳罪,敖摩昂就想起当时跟雍卿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但也很快明白了其中关键:“看来先前情魔走失的所谓‘宠物’,就是生于《姽婳罪》中的‘画魔’了。”

    “据本仙推算,心魔破出封印之期就快要到了,这只画魔也是功不可没啊。”书中仙人下意识地想拈须却没摸到,只能尴尬地搓了搓下巴,“咳咳,所以千万不能被它跑了,把灌愁海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出来!对了,小凤凰哪里去了?”

    说凤凰,凤凰到。

    沉寂不过片刻的海水再度剧烈翻滚,灼灼霞光从海底冲天而起,雍卿的凤凰原身像一团烈火破开浓墨,耀武扬威地扑向——那头青鬃玄龙。

    “敖摩昂,你这没用的海参给老子滚,鬼猊阴兽你不许抢!”

    敖摩昂超级无敌委屈。

    可怜的西海大太子他一句“鬼猊阴兽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吗谁要跟你抢啊”生生卡在嘴边,整头龙被凤凰掀得在海上连翻了好几个滚,滚得七荤八素。青鬃玄龙立起来甩了好几下脑袋后,龇着牙恼怒交加地迎上了火凤凰的下一波攻势。

    “糊家雀你欺人太甚!”恶龙咆哮道。

    神兽打架,神仙避让。

    书中仙人双手虚捧着业火红莲……和红莲上的小天狐,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北斗七将与众天兵更是有心无力。

    无人敢去阻拦,那两只便在海上你挠我绞地打成一团,龙鳞凤羽不时掉落。

    这时两股神力逸散,波及灌愁海底的万丈红尘,三千世界中的凡人们抬头望天,只见云端青穹之上映出玄龙与火凤迂回相逐之影。

    于是“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又一片:“是龙凤呈祥!上天显灵啦!”

    直到打完架,敖摩昂才想明白雍卿喊的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鬼猊阴兽刚出现在神魔战场的时候,雍卿还没有自己的本命法器,所以一开始他们谁也无法把那只邪门的魔物彻底消灭,往往是将它削到所剩无几了,魔界又从地狱畜牲道中劫掠无数恶鬼为之修补魔躯。

    凤凰是被暴脾气的重明长老带大的,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主儿。打了几回见鬼猊阴兽怎么也打不死,直接就冲到那落迦渊底,要去烧魔界的老巢。

    敖摩昂想拦,没拦住。

    重明……重明长老比他徒弟更想去烧魔界老巢,被雍卿抢先了还很遗憾地骂了她好几天。

    于是一连数天,西北战营除了重明长老的骂声之外,就是朱雀副将瞿如的哭声,可谓鸦雀争声,好不热闹。

    虽然瞿如哭丧哭得挺到位,但是雍卿没死,还有了一番奇遇。

    那落迦渊底长年不见天日,魔气汇聚成无尽黑暗,凤凰即便眼力再强也没什么用,只能凭借路痴本能在抵御魔气侵袭之余横冲直撞,碰到魔族就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最后虽没有真的破除魔界禁制去烧了它们老巢,却也被她杀到了一处不可知之地。

    那时,雍卿在黑暗中力竭倒下,本以为自己一条小命真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地交代在那落迦渊底了,不知多久之后,沉重眼帘被强光所激,她万分艰难地睁开眼,面前立着个身披黑袍的神秘人。

    雍卿还想动手,那人似是看了她一眼,她便动弹不得了。而法力强悍到可怖的此人,开口竟是空谷幽兰般的清雅女声。

    她问:“你是为何而战?”

    雍卿想了想,哑声道:“我……渴望力量。”

    “我是夜行吏,名为‘山阿’。”许是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自称“夜行吏山阿”的神秘姑娘伸出手,隔空将雍卿扶起来,“跟我走吧,送你一样东西。”

    “去哪里?”凤凰混不吝地问。

    山阿淡然应道:“炼狱天。”

    走过醒来时所见的那道耀眼白光,雍卿被山阿带到一片天地皆红的荒原。目之所及的尽头处,似是墨色山势连贯成线,将整片纯粹火红一分为二,上为天下为地。

    “那是烛龙之骨。”山阿道。

    热浪阵阵扑面而来,雍卿这个火凤凰都被蒸得烦躁不安。

    山阿双手拢在袖中,平静得仿佛习以为常:“上古永神座下,有烛龙名唤‘玄黄’,永神以半名化八荒后陷入沉眠,烛龙玄黄随即死去,身作无间地狱,双眼为日月两仪。”

    “永神?”凤凰没怎么听懂。

    “洪荒,后世都称为‘神祖’。”山阿颇有耐心地解释道,“玄黄骨沉地心,过去佛座下的凤与凰亦化为这无间地狱最底的七十二柱业火,是为‘炼狱天’。”

    雍卿颔首道:“那是我家老祖宗。”

    荒原尽头,玄金色火柱从烛龙骨节上蓦地迸发,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二道,滚滚焰势似可焚尽天地万物。

    “炼狱业火,能祛魔气。我之前在西天灵山采了一朵红莲,放在此处炼化,后来魔族屠尽西海鳞族,作为惩戒,便是这红莲业火烧遍整个魔界。”

    山阿讲话斯斯文文,语气听起来像是她昨天点火烧了一窝白蚁,干的事却彪悍到让雍卿此等神界知名莽汉都无言以对。

    原来她和师父想去烧魔界老巢,竟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山阿又道:“你若能从这七十二柱业火中从头至尾地穿行烛龙骨,那朵业火红莲就是你的本命法器了。”

    对于她所说的话,凤凰表示将信将疑:“从未听说天地二界有‘夜行吏’,你究竟是谁?”

    山阿依旧平静:“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我没办法一件一件地告诉你,等你拿到业火红莲,自然会相信我。”

    雍卿看了她一眼。

    那黑袍之下似藏着无尽夜色:深深寒凉意,长夜无悲喜。

    黑夜,犹如化不开的亘古墨,万般华彩都无法与之抗衡,与那落迦渊底的浑浊黑暗完全不同。

    那是至高无上的古神气息。

    凤凰虽倨傲,此刻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她朝山阿行了一礼,振开身后双翼朝烛龙骨飞去。

    远远便可看见,烛龙颅骨中有一点红光明灭。

    雍卿毫不犹豫地飞入烛龙口中,见那朵将开未开的红莲悬在半空,玄金光华如云间闪电在花瓣上不停地流转。

    她伸手欲触碰,红莲似有灵识般向龙骨深处飞去。

    雍卿忙振翅追上,面前却陡然冲出近乎焦金流石的一道业火,阻断了去路。

    “我生于火中,又岂会畏惧于火?”她眼都不眨地投入烈焰。

    刹那间,灼心熔骨之痛由里至外地爆开,一寸一寸地碾遍全身,连血液也快要蒸发殆尽。

    雍卿才飞过第一道业火便失力跌落到地面上,痛到指尖都动不了。她挣扎着抬起头,只觉眼前整片模糊,那朵红莲仿佛近在咫尺,又倏地消失不见。

    识海中是另一场大火。

    她说:“若有来生……”

    是阿修罗众与提婆神群两族因己而起的战火,是无数战争中杀孽深重引发的天火。

    移步处红莲盛开又凋零,她提着霞光裙摆缓缓走入祭天的火海中。

    心有不甘,执此念来。

    她问:“为何而战?”

    雏凤破壳之后,羽族帝后便外出远游去寻访传说中的天外天。

    养大她的师父是个杀胚,小凤凰每天除了看着师父杀魔怪就是自己亲手杀魔怪。

    绝情冷性,以杀证道。

    霞衣美人与金甲神将的身影在烈火里重合,化为展翼遮天且与日争辉的一只火凤凰。

    “誓为强者!”

    山阿此刻正静立在烛龙骨上方,看着那只火凤凰直直冲过剩下的七十一道业火,最终衔着红莲飞回她面前。

    雍卿旋身化为人形,面瘫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

    “恭喜你,收服了这朵业火红莲。”夜行吏说的话仍是听不出悲喜,“经七十二道业火锻心冶神,你识海已固,以后便无惧邪魔侵袭。”

    于是雍卿两眼寒芒一敛,业火红莲在手中翻飞自如,化作了漆红长弓,弓身上道道光纹描金流火。

    重归神魔战场上,羽族立巽位为火,鳞族守离位成风,火凭风势,将鬼猊阴兽困在阵法中心。

    雍卿在云端挽弦拉弓,指间业火凝聚成箭矢,直指阵中那只丑绝人寰的魔物。

    一箭既出,神魔皆惧。

    “这就是你非得跟小玄龙撕巴的理由?”

    书中仙人站在雍卿身边,略嫌弃地看着他们。这两个家伙打到只剩最后一点力气来化成人形,此刻双双在岸上躺尸,看起来比小天狐还要更惨一些。

    “说好的邪魔不侵呢?你刚刚在发什么疯?还有,小狐狸体内那只画魔哪里去了,被你吃了不成?”

    杀魔么,雍卿很在行,但吃魔显然不在她的业务范围内。书中仙人也显然无语到不行,疯狂吐槽时都顾不得带上逻辑了,结果还真跟她说的情况八九不离十。

    “我把那只魔引到识海里困住了。”雍卿平静地语出惊人。

    把书中仙人惊得原地起飞:“什么?!你真疯了不成?引魔入体是闹着玩的吗,快快吐出来!”

章节目录

渣了青丘狐帝之后她失忆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永恒活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永恒活火并收藏渣了青丘狐帝之后她失忆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