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宁县外十里道,一辆青帷马车在蜿蜒的山道上辘辘前行

    这马车是车马行常见的制式,后厢宽大,以供路途稍远的行客租用,配行的车夫极为殷勤周到,早早将车内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还在厢壁斜嵌了一枝犹带新露的桂花。

    “我们就这么走了,待灵灵醒来,只怕要生好大一场气。”陆令遥话说着,仿佛看到灵灵那气鼓鼓的小模样活灵活现地浮现在眼前,眼角眉梢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深秋近冬,一路已有萧索之景,陆令遥裹在厚厚的大氅中,只露出一张苍白似雪的小脸,正捧着一只锦缎包裹的手炉,小心地摩挲着。

    “不是你说宗门趋炎附势,见了仙童下凡,定会忙不迭地给他包上一堆贡品,好生生送回去么?”

    萧炽薄唇勾了勾,“那个馋嘴小童钻进了贡品堆,高兴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生我们的气。”

    “这倒也是。”陆令遥倚靠在软垫上,一双杏眼瞧着他,突然叹气。

    “怎么了?”

    陆令遥语带怀念,“我捉你时,你可比灵灵还馋,将我的果子吃了个干净,一颗都不肯留给我。怎么如今连佳肴美馔在前都诱不了你了?”

    萧炽:......

    他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接话,陆令遥见好就收,搁下手中的暖炉,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锦袋来。

    她松了系绳,袋身微斜,细碎的晶石倾泻而出,在小案几上堆起一座隐隐泛绿的小山丘,无光自耀,煞是好看。

    她昨日醒来之时,并未见到什么魔头的踪迹,也没有被夺舍的不适,只丹田处的大片血渍中不知从何处沾染了黯如白灰般的细小碎粒。

    陆令遥拈起一颗,透过冷清的秋阳细细察看。

    米粒大小,通体翠色,似翡非翡,光下若有水华流动,即便碎成这样也秀澈剔透,寻不出一丝杂质。

    她手指一转,晶石刁钻地露出一处棱角,将小几上的点点阳光折到正闭眼假寐的人面上,扰得他不耐地皱了眉。

    “肯同我说话了?”她笑眯眯地问。

    “我没有不肯同你说话。”萧炽睁开眼,略微俯身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晶石掂了掂,问:“这便是你说的碧琉石?”

    “你小心些!”陆令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那残魂离体的时候,统共就留下这么点东西,还没几颗完整的,若玩坏了,我上哪儿查她身份去。”

    萧炽嗤了一声,却还是将碧琉石小心地堆到小山丘尖儿上,转而不满道:“你不是说玩意儿刀剑不入么,怎么我一碰就要坏了?”

    “可它怕火呀,”陆令遥在那堆碎石屑里翻翻捡捡,捻来捏去,“何况我也不曾见过真正的碧琉石,只在仙籍中读过一点儿记载,万一这是旁的娇贵石头,一砸就碎怎么办?你能赔我?”

    萧炽不可置信:“你都不确定这是碧琉石,你就敢往隆宁县跑?”

    陆令遥“嗯”了一声,尾音上扬,随即神闲气定地端起茶,道:“七八成把握吧。”

    “只是这东西刁钻得很。他对凡人有锁魂之效,对有灵根的仙者却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但凡人自身却又无法开采使用它,只能以重金请求修仙者以术法采下碧琉石,为其在宗祠里点上一盏命灯。”

    “传闻有碧琉燃在命灯中,纵身死而魂不灭......”

    “那只要手中有足够的碧琉石,不就与永生无异了。”萧炽眉眼沉沉,轻声说道。

    陆令遥不置可否:“谁知道呢,书中所言亦是传闻,不可尽信。何况凡人不懂夺舍之法,亦无宗门为其追寻来生,身死之后一介孤魂,活在终将燃尽的灯中,究竟有什么意思?”

    “呵。”萧炽往后一倚,双手枕在头下,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既能重金请来修仙者为其点燃命灯,怎会没有人在金银利诱之下为他们了却夺舍之事呢。”

    他重新闭上眼,遮住眼底的讽意,“无论仙凡,存了歹心,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陆令遥瞧他不知又在想什么,索性收起那堆碎石,丢开手炉,把手往他颈后一塞。她手心暖热,手背却是冰凉,将萧炽冻得浑身一僵,反手抓住了她。

    罪魁祸首仰头望天,正正经经地继续道:“总之碧琉石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争夺者众多,还偏偏只在凡间的隆宁县城一处有产。此后多次战乱,隆宁县一度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也不知道是哪一代朝廷暗中与仙门联合,彻底毁了隆宁石矿。碧琉石从此绝迹世间,连我都从未见过。”

    萧炽娴熟地扣住她的手,“你怎么知道不是当年毁碧琉矿的人,私心为自己留了一部分呢?”

    火热的灵力自掌心传入周身,陆令遥空洞洞的丹田存不住灵气,直往识海里冲,她苍白的脸渐渐泛一丝暖融的红意,笑着道:“开采与毁坏可不同,究竟有没有人暗中动手脚,下矿探一探不就知道了。”

    况且......陆令遥眼中微闪,那日夺她的躯体的人对宗门术法娴熟非常,甚至能同萧炽打个平手,其实力远在叶俞川之上,绝非等闲凡人。

    若她看得没错......

    “咚咚——”厢门外突地传来两声闷响。

    陆令遥从思绪中抽身,才将将回神,就听萧炽扬声一问:“怎么了?”

    辕前马儿一声长嘶,踢踏的马蹄声渐小,车夫似是已然跳下了车,牵扯着缰绳在旁回道:“两位客官,我们已进了隆宁县的地界儿,前头不远就到驿站了。”

    陆令遥掀开车幔看了一眼,这处驿站只怕离隆宁还有约莫十里之远,只刚刚驶过了隆宁的界碑。

    她温声道:“劳烦小哥,可否直接将我们送进隆宁城中去,这驿站属实远了些,车马钱都好商量。”

    车夫摇摇头,心中直道可惜,这对年轻夫妻出手是少见的大方,只可惜这隆宁地界不好进,他也不想惹一身骚。

    “这位夫人,你有所不知,隆宁城在那山中,地势崎岖难认,我们这外地的车夫一贯是不识得路的,”他顿了顿,似有些纠结,过了好久才搓着手小声道:“而且......这城外驿站去往隆宁的车马一行,早被隆宁城中一大户把持了,我们这眼生的进去,只怕要惹麻烦。”

    萧炽扶着陆令遥下了车,闻言轻挑了眉,“一家独大,把持着油水丰厚的车马行,隆宁县令就不管管?”

    他这话一出,唬得车夫神色紧张不已,握着缰绳的手心连连冒汗,“公子小声些!既要带夫人去隆宁寻仙问医,千万避着这家些的好,听说啊......”

    他眼神飘忽,攥着那枚分量颇重的碎银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他们就是与仙门有什么渊源,县令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陆令遥假作愁色,“可我们人生地不熟,这里的路又崎岖难寻,只能租借那大户的车马,如何避得开呢?”

    车夫连连摆手,讳莫如深,只指着路前说,“反正两位客官进了隆宁城,躲着他们家就对了。也不必非坐他家的车马,客官沿着这条路往山中走,遇上当地进城的驴车,给几个铜板搭上就是。”

    他话音刚落,数匹良驹远远从山道奔来,掀起飞尘一片。为首之人身手利索,行至道旁,缰绳一勒,翻身下马,从马鞍旁的挂袋中取出一卷簇新红印的告示,将驿站外的布告墙糊了个满当。

    阵仗之大,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陆令遥循声看去,掌心无意识地攥了一下。

    是个练家子。

    还是个有灵根的练家子。

    虽然一闪即逝,但她确实在那人下马之时感应到了一股灵力的气息。

    车夫脸色发白,暗骂自己倒霉,难得说三道四多嘴两句,转头就撞上本家,他这是出门忘看黄历,遇瘟神了。

    “两位客官,天色也不早了,小的这就要赶车尽早回行里去,客官也早些进城休息,小的就不送了。”

    车夫告了辞,麻溜儿地跳上车,一手勒绳掉转马头,扬鞭就跑,车上的帷幔未来得及束,被风高高掀起,险些打他们一脸。

    萧炽:......

    他抱着长剑,好奇道:“究竟是什么横行霸道的大户,能将人吓成这样?”

    “看看不就知道了。”陆令遥抬了抬下巴,不远处的布告下已然围起了许多过路人,正对着那红印告示小声的指指点点。

    “前日才走了一批修仙弟子,这章老爷怎地又贴悬赏令啊?”

    “这还用说,定是那章大公子又要娶亲了呗!”

    “又娶?前几个不都......”

    “哎唷,别说了,真是造孽,哎哎,姑娘,你干嘛呢!”

    “使不得啊姑娘!”

    陆令遥踮起脚,粗略地扫了一眼告示,一看那句悬赏黄金百两,宿膳全包,二话没说伸手一揭,那告示的浆糊糊得不甚仔细,哗啦啦被她扯下一大片。

    身旁的人群哗然一片,劝阻之声此起彼伏,她越过一个个惊愕的眼神,将厚厚一叠告示往萧炽手中一塞。

    她颊边的梨涡深深,逆着嘈杂的人群和刺目的阳光,得意得晃眼。

    “萧炽,咱们有现成的马车了!”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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