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瞬,章少夫人便移开了视线,言笑晏晏招待众人。

    仿佛那一眼,不过是陆令遥的错觉。

    他们走在后头,进去得稍晚些,被安排在右侧下首落座。甫一坐下,就有侍女流水般奉上新茶瓜果,一时间前厅内茶香弥漫,叫人心头疑云都不免散去几分。

    陆令遥捧着微微发烫的茶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厅内之人。

    单从衣饰佩剑看来,揭榜的几人似乎多是无宗无派的散修,许是为着那丰厚赏金的缘故,相互间隐隐有较量之意,正七嘴八舌地同那位章少夫人询问着什么。倒是这热心肠的黄衣姑娘,自打进了前厅就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往嘴里塞果子。

    “这些你不吃吗?”黄衣姑娘咽下一颗紫葡萄,见陆令遥与萧炽一枚未动,忍不住悄声问道。

    陆令遥有些好笑,将手边的小瓷碟推给她,“我受不得寒,不爱吃这些。”

    “那他呢?”黄衣姑娘看向萧炽。

    陆令遥抿了抿唇,索性将恩爱夫妻演到底,“我素日不爱的东西,我夫君也是不吃的。”

    黄衣姑娘有些诧异,好似他们暴殄天物一般,“这可是千里迢迢从西域运来的,整个隆宁除了章家,只怕再吃不到了。”

    萧炽闻言瞥了一眼,瞧着的确晶莹剔透,诱人得很。只可惜再好吃,于他们而言也是香灰入口,没什么滋味。

    “嘶,不对啊,”黄衣姑娘反应过来,狐疑地打量他们,“你们感情既这般好,他做什么把你往这险境带?”

    “谁说是我带的?”萧炽收回目光,看也没看他们,耳朵却灵敏,话接得飞快。

    “那是谁?”

    “咳,”陆令遥清了清嗓,迎着黄衣姑娘渐渐瞪大的眼,道:“是我揭的榜。”

    她靠在椅背上,一副无力的模样,叹道:“唉,我生得一身富贵病,每月光是吃药就要耗去不少银子,偏又喜爱金银贵重之物。既碰上了这样的门路,怎能不拉着夫君来试上一试?”

    黄衣姑娘仍有犹疑,“可是......”

    “可什么是,”萧炽拨了拨剑穗,“我既跟着来了,就能好生把她带回去。”

    上清境尚且强闯过,还怕一小小章家不成。

    陆令遥点点头,笑着将萧炽碟中的葡萄拎给黄衣姑娘,正要将那套打得齐宗主三天下不来床的说辞再搬出来,好叫这姑娘安心,对面一男子却突然站了起来,言辞激烈,引得众人侧目。

    “少夫人这是何意?若不许我等接近章公子,如何弄得清楚是什么妖魔作祟?!”

    那人行事粗狂,似是问得急了,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百般阻拦,这不让那不让,莫不是不想救你那小夫君了叭!”

    “仙长稍安勿躁。”章少夫人起身福了福,她性子沉稳,面上也不觉冒犯,还不忘周全礼数,“妾身并非不许诸位仙长前去,实在是那妖邪怪异,妾身不得不为夫君考虑。”

    “怎么个怪异法?”有女子声道。

    章少夫人叹了叹,神色间浮起忧愁,“那妖邪平日里并不现身,仙长若去打草惊蛇,非但寻不到它,它还会使了妖术将夫君好一番磋磨......

    她顿了顿,心有余悸地掩着心口,“妾身实在是怕了,还请诸位仙长,千万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原来是这样,”那闹事的男子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又回身坐下,“你早些讲明不就是了,吞吞吐吐的,叫人好生恼火。”

    “既不现身,也没妖气,还能避过修道之人的耳目施展妖术......”萧炽抚着剑,随意猜测道:“你那夫君,莫不是早被妖邪附身了罢。”

    “附身?”章少夫人讶然片刻,忧心忡忡地蹙了眉,“妾身实在不通神鬼之事,只知那妖邪每次现身,夫君便人事不醒,连口汤药都喂不进去。”

    “是不是附身,也得让我等瞧瞧才是啊,再不济......在座可有哪位已越筑基之境的道友,先放了灵识进去探探?”

    前厅修者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接话,也不知真是修为低微,还是有意藏拙,那出声的男子见此情景,又生了火气,“不肯出力是罢,别到了最后谁都没命取走那百两黄金,白白折在此处!”

    那少夫人忙劝了几句,又有侍奉的小厮好说歹说才叫他勉强消了满腹怒气。

    陆令遥将凉掉的茶端给萧炽,换走了他手中那杯被煨得滚烫的,这才开口道:“少夫人既不许我们私自去探,可是知道那妖邪几时现身?”

    章少夫人神色凝重,却并未反驳,良久才点点头,道:“今夜。”

    “你怎么知道?”

    “那妖邪现身还讲究时日不成?”

    “今夜什么时候,可有具体的时辰?大约会在何处现身?”

    厅内突地嘈杂,有人的手都默默移到了腰间,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迎战。

    章少夫人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妾身也不瞒诸位仙长了,那妖邪荒淫无道,竟以阖府性命为胁,要章家为他搜寻合心意的貌美女子......”

    她神色哀戚,隐有不忍,“娶妾冲喜是假,安抚妖邪是真,今夜礼成之时,那妖邪必定现身,届时还请诸位仙长......”

    黄衣姑娘突地起身,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颤抖,“你们阖府的性命,就拿外头的无辜女子去填?!”

    章少夫人怔在原处,似是被吓到了一般。

    黄衣姑娘咬着唇,恨声道:“那些冲喜的女子呢!她们在哪里!”

    章少夫人被侍女护在身后,嘴唇嗫嚅了一下,摇头道:“妾身也不知,这善后之事......一向是由老爷去斡旋,妾身一介内宅妇人.....”

    黄衣姑娘失了耐心,提着剑,转身要去寻人麻烦。

    “这位仙长!”章少夫人扬声叫住了她。

    她示意侍女让开,快步试图去牵黄衣姑娘的手。

    黄衣姑娘猛地甩开她,如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她也不在意,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妾身虽无力管外头的事,但妾身可以向姑娘承诺,只要除了那妖邪,但凡还有活着的冲喜女子,妾身都能将她们安安稳稳地送出章家,助她们富贵无忧地度过余生。”

    “仙长可否听妾身分辩一二。”

    “妾身也不想枉送她们性命,每每有冲喜之事,家中必定招揽仙门弟子前来相助,只是妖邪奸滑,始终没能擒住罢了。”她语气急切了稍许,生怕黄衣姑娘不信似的。

    黄衣姑娘冷眼瞧她,似乎在考量她这话的真假,“若我说等抓住了那妖怪,我还要砍了你公爹呢?”

    章少夫人面色发白,被这话唬得不轻,却还是强自维持着那副挑不出错处的姿态,柔声道:“仙长若执意如此,我只得尽力去拦,若是拦不住,那便是妾身与公爹的命数。”

    她抬起头,眸色温柔沉稳,“到那时候,悉听仙长处置便是。”

    黄衣姑娘神色怪异,半晌才刺她一句,“你还真是忠孝两全啊。”

    “好了,好了,”一位身着法衣的女子上前来打圆场,“道友嫉恶如仇,我心内佩服不已。只是现下还是得先解决了那妖物,叫它再也害不了人才好。道友说对么?”

    陆令遥适时开了口,“那妖邪既然警觉,不知今夜我们要以什么身份接近它?少夫人可安排好了?”

    章少夫人见黄衣姑娘被那女子拉过坐好,安了心,转身答道:“那妖邪虽诡谲,却有个古怪的毛病,无论妻妾,定得三书六礼齐全,聘礼须得丰厚,宴席必得热闹,连细末之处都不肯将就,因而各色风俗杂礼一概不敢缺。”

    “妾身想着,诸位仙长不若扮成章家亲朋,假作去闹洞房,如此便可顺理成章地埋伏左右了。”

    “诸位仙长觉得可好?”

    厅内鸦雀无声,众人交换了一番眼色,而后齐齐点了头。

    —— ——

    耽搁了不少时辰,待到了章家准备的安置之处,天边已只剩一抹血色一般的残晖。

    姗姗来迟的宾客挤满了前院,个个喜眉笑眼拱手道喜,丝竹之声喧喧嚷嚷,几席酒肉香散,一扫午后的萧索之景,仿佛真给这场不祥的婚事添了几分烟火喜气。

    “看什么呢?”萧炽凑了过来,循着陆令遥的视线朝外望去。

    除了月洞门外来来往往忙碌的侍女随从,什么也没有。

    陆令遥一回身,眼睛亮了亮。

    为了掩妖耳目,章少夫人备下了好几身衣裳,皆是隆宁一带富贵人家的时兴样式。眼前这身宽袍大袖,料子考究,行止之间墨绿暗纹如水波涌动,与他素日的的装扮全然不同,兼之将简朴的束发带换作了华美的玉冠,倒真有几分像隆宁城中的纨绔公子哥儿了。

    陆令遥摸了摸自己衣襟上的藤纹子母扣,道:“看风流纨绔。”

    萧炽:?

    还没待他问,屋门突然被什么人扣响,陆令遥还当是章少夫人遣人来请,随手从漆盘拎了条浅色丝绦系在腰间,便拉开了门。

    却是那位黄衣姑娘。

    她似是情绪不佳,只对陆令遥点了点头,便径直越过她,朝还倚在窗边的萧炽走去。

    “这位道友,”黄衣姑娘开门见山,说起了来意,“你今日也听到了,那妖邪凶险异常,你夫人又急需这笔赏金……既然如此,我们合作怎么样?”

    “合作?”萧炽狐疑地瞧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子,“你能做什么?”

    黄衣姑娘撇了撇嘴,忍了这口气,指着陆令遥道:“你夫人如此病弱,今夜妖邪现身之时,我能替你看顾她,保准她毫发......”

    “不必了。”萧炽想也没想,回绝道:“她我自会好好照看,至于那百两黄金,就算没有你们,我一样能拿到手。”

    “倒是你......”萧炽漆黑的眸子牢牢盯着她。

    “一个灵根都没有的凡人,千方百计混进来,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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