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四扇八窗如遭风突袭齐齐关上,半撑开的淡青色结界泡沫似的“噗嗤”一裂,点点灵光倏地在屋内散开。

    陆令遥结印的手还未收回,脚下便猛地发软,若非萧炽眼疾手快地伸臂一拦,她险些栽在地上。

    “你干什么呢?”萧炽手臂横在她腰间,不解问道。

    “失误,”陆令遥面上微哂,她微薄的灵力散尽,连声音都有气无力了几分,“一时还没习惯这伤罢了。”

    萧炽扶她的手臂顿了顿,“有什么好习惯的,反正过几日不就长回来了。”

    他将她半扶半抱着,移到贵妃榻旁坐下,这才抱着臂站到一旁,好整以暇道:“难道说,你是骗我的不成?”

    “自然不是,”陆令遥脱了力,倚在榻边,弯了弯眉眼,“不愧是状元郎曾教导过的,真会哄人。”

    萧炽耳根一热,宽袖甩在身后,绷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骂过我笨嘴拙舌。”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陆令遥勾了勾他负在身后的手,笑道:“何况既要扮个富贵纨绔,那嘴儿自然也得甜些。”

    他们这边插科打诨地谈笑,一旁的黄衣姑娘却怔怔地站在原处,结界破开的光点如细小的青色蝴蝶,在她四周萦绕飞舞,不过片刻,便化作缥缈的灵气,逸散于天地之间。

    她唇色有些发白,不似午后时那般活泼,沉默着朝二人行了拱手礼,道:“既如此,那便不叨扰你们了。”

    说罢转身要走。

    “姑娘且慢,”陆令遥勉力撑起身子,扬声叫住了她,“合作一事,我们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黄衣姑娘回过头,似有些不敢置信,“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什么修道之人,还愿意同我谈交易?”

    陆令遥安慰似的冲她笑笑,“修道之人也并非全知全能,有些事情,仙人难为的,人力或可及也说不定。”

    她丹田刺痛,却还是忍着保持唇边笑意,“我观姑娘似乎对章家的事多有了解,姑娘若愿将所知之事对我们全盘托出,我便替我夫君打个包票......你的安危,以及你不惜深入险境也要达成的事,我们都尽力助你一臂之力,如此可好?”

    黄衣姑娘眸中闪过一丝极其显明的喜色,生怕她反悔似的点了头。

    随即却又指了指萧炽,迟疑着问道:“可他.....真听你的吗?”

    “自然,家中大小事宜,皆由我说了算,”陆令遥气壮理直,朝萧炽眨了眨眼,“你说对吧,夫君?”

    家中......

    萧炽咀嚼着这两个字,浑然没听她后头说了什么,下意识就点了头。

    陆令遥莞尔一笑,“姑娘现在可否说说,你孤身一人假作修道弟子,跑来这虎狼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此间晚来风凉,院中几株不落叶的常青树映在荧荧灯火下,拉长的影子张牙舞爪地爬上窗沿,似暗处窥视的鬼魅,正吞噬着天边最后一丝血色。

    淡金色的结界无声地包裹了整个屋子,黄衣姑娘心一横,终于开口。

    “我名郭英儿,是隆宁山间一寻常猎户家的女儿。”她抚了抚腰间那朴素无华的剑,许是觉得有了底牌,脾性也恢复了几分,语气颇有些豪气,“其实原本是莺儿,黄莺的莺,但我偷听了几日私塾,识得了几个字,便闹着也要做个女英雄,自作主张地改了字。我爹虽是个粗狂猎户,但对我们一向容得,将女儿充作男儿教养,我与姐姐打小便跟着他去山中打猎,日子过得也算有滋味。”

    “姐姐?”陆令遥转念一想,道:“你莫非是为了你姐姐来的?”

    “是。”

    郭英儿眉间沉了沉,“我一家四口从前过得也算喜乐安稳。直到前些年,我娘生了个男丁,也不知怎么的,我与姐姐就从掌上珠变成了眼中刺。惹了小弟一分不快,我与姐姐就要遭受十分。我那时胆大,一身牛脾气,索性离了家,在隆宁地界儿四处游荡。”

    “可我没想到,他们为了小弟,会如此丧心病狂,竟将我姐姐卖给一个成日花天酒地的糟老头子!”郭英儿语速突地变快,眼中的愤然怒火几乎要喷了出来。

    萧炽眯了眯眼,“糟老头子?是那章老爷么?”

    “是,那时我凭着打猎练出的身手,在镖局寻了个差事。恰巧那日运镖到隆宁城中,见花轿从城外抬来,没忍住凑了个热闹,谁知旁人竟告诉我,这里头坐着的是城外郭猎户家的大女儿。”

    “我连差事都顾不得了,一路赶回家中。原是我爹打猎伤了腿,小弟又莫名病重,家中几乎要揭不开锅。恰巧此时章家的媒人上门,说姐姐的八字富贵,正巧与那狗屁章老爷相合,我爹娘救儿心切,忙不迭地收了礼金,一顶小花轿就将我姐姐送进了章府,成了他第二十房小妾。”

    “第二十房?”陆令遥沉思片刻,蹙眉道:“可我记得你先前说章老爷已有二十八房小妾,娶妾虽不如娶妻那样礼节繁多,但也没有一抬抬数十个的道理,你姐姐到章府已然有些时日了罢?”

    郭英儿咬了咬牙,“她入章府应有一年多了。初时还有信传来,不过是一水儿的叫我别担心、别冲动行事的劝慰话。我虽然心中不忿,但人微言轻,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将佩剑取下,搁在身前,神思眷念地摩挲着粗糙的剑鞘,“约莫前年除夕,姐姐托人送来了这柄剑,此后便再也没了消息。我曾当街拦住章家外出采买的奴仆,可他们一问三不知,甚至矢口否认章家后院有一位姓郭的姨娘。”

    “我姐姐一个大活人抬进他府上,总不能莫名其妙地丢了罢!”

    她几乎掩饰不住浑身的戾气,骂道:“到今日我才知晓,什么八字相合都是鬼话,我姐姐定是被他们送给那妖邪,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她咽下不住上泛的泪水,竟就此往地上重重一跪,“我将才已经见识到了两位仙长的本事,若仙长能擒住那妖邪,为我姐姐报仇,莫说几句话,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使得!”

    “郭姑娘请起,”陆令遥声音轻缓,刻意地安抚着她,“降妖除魔乃修道者己任,我们定然在所不辞。何况此事也不能贸然定论,你姐姐虽下落不明,却并非是以冲喜为由娶进来的,想来也未必真的落到了那妖邪手中,说不准还好好的活在某处呢。”

    郭英儿手背在眼角狠狠一蹭,哑声道:“那便借仙长吉言了。”

    —— ——

    送走郭英儿,恰逢前院遣人来请,道是宴席备好,新嫁的妾室已然落轿,请诸位宾客前去观礼。

    带路的侍女微微垂着头,脚程却快,仿佛早已熟悉了这府中的大小夹道,十分老练。

    萧炽望了眼天边悄然升起的弯月,道:“这时辰都过了,还观什么礼?”

    陆令遥还没缓过那阵结印的气儿,走得稍慢了些,不知不觉间竟然与那带路的丫头拉开了好几丈距离,她闻言道:“许是个见不得日光的妖邪,再讲究也只能在夜间行礼罢。”

    萧炽配合着她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在身侧,“我只听过一种子夜三更结亲的。”

    “什么?”陆令遥迷茫地看向他。

    萧炽凉凉道:“阴亲冥婚。”

    陆令遥:“......倒也没错,嫁给妖邪跟嫁给死人也没多大区别。”

    萧炽一噎,片刻后才微微低头,小声问:“那位郭姑娘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陆令遥掩着唇,假作咳嗽了几声,道:“你怀疑她?”

    萧炽摸了摸鼻子,“也不是怀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陆令遥微微一笑,“她那模样不像撒谎。再者,我们瞧着平平无奇,她也没必要刻意来哄骗我们。不过,她的话虽然不假,却不一定是这章府内的实情。”

    “想来也是,”萧炽神色微沉,“一个孤立无援的凡人姑娘,能查出这些东西,想必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陆令遥点点头,“难为她了。”

    话毕,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萧炽,你不讨厌凡人啦?”

    萧炽脚步一顿,险些被坛边一簇伸出的枝条绊倒。他神色有些懊恼,暗暗腹诽这人一贯不分时机场合,但凡逮住了机会,总跟逗猫儿似的逗他。

    陆令遥见状偷笑一声,拉住他的衣袖,索性把手也搭了上去,挽住了他。

    “郭姑娘的话虽然不可尽信,但至少点明了一处。”

    萧炽任由她挽着手臂,不着声色地替她挡住了扑面的穿堂风,还顺手支起了一个屏音罩。

    “章少夫人?”他问。

    “嗯,她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了。章家如此盛景,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依凡人权贵的一贯习性,应寻一门得力的姻亲才是,至少也得与县令沾亲带故,好让他们的车马生意绑在一处,互相得些恩惠。”

    “若如郭姑娘所言,章少夫人年少失怙,父母皆为救章老爷而死,为还恩情,将不过几岁的独子许给少夫人,倒是也说得通。只不过......”

    萧炽嗤笑一声,“只不过这章老爷平日里的做派,根本不像知恩图报的人。”

    月洞门犹在眼前,傧相的唱贺声此起彼伏,来来往往的宾客隐没在大片的红中,晃成了朦胧的虚影。

    陆令遥踏入那幻梦般的门中,紧挽的臂间突地一空,丝竹鼓噪之声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

    她孤身一人立在深渊巨口般的浓稠夜色中。

    而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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