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忆年拖着一身被太阳烘烤了一天的疲惫打开家门,正好与做饭的王阿姨迎面撞上。

    王阿姨被她实质化的怨念吓了一跳:“原来是忆年啊——来来赶紧进来,外面热坏了吧。”

    安忆年露出一个笑容:“王阿姨好。”

    王阿姨像迎接孩子回家的家长一样帮她把书包拿下来放到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你妈妈说等你回来了叫醒她一起吃饭,我已经把饭做好了放在锅里保温,还有那个茄子你们要……”

    安忆年换上拖鞋,耐心地一一应下,不知是听到“你妈妈”还是因为王阿姨充满家常的语气,她疲惫而麻木的神情软化了一些:“麻烦王阿姨了。”

    “欸,麻烦什么,分内的事。”王阿姨摆了摆手,上面挂着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和蓝色的零钱包,“那我走了啊,记得叫你妈妈。”

    安忆年有礼貌地应道:“好,王阿姨路上慢点。”

    门“砰”地一声合上了,随后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空气净化器持续运转的声音。

    安忆年脸上的神色淡下来,完全没有了白天在学校里和新同学谈笑风生的活泼,也没有了刚才在王阿姨面前的礼貌乖巧,像一潭沉静下来的湖水。

    她扫了一眼关着门的主卧,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去敲门,而是自己进到厨房中把菜盛了出来。

    正在安静地咀嚼时,主卧门却自己从内打开了。

    安忆年抬起头,见到一个跟她面容相似的女人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内走出来,坐到她对面,打了个哈欠:“不是说了叫我一起吃饭吗?”

    “你不是在医院值了两天班吗,想让你多睡一会。”安忆年轻声解释了一句,站起身,“我去帮你打饭。”

    “你吃你的,我自己来。”宋念山随手将长发挽了起来,转身去了厨房。

    宋念山吃饭的速度很快,仿佛下一秒就会接起电话离开一样,争分夺秒地将食物塞进自己肚子里。

    于是安忆年还在挑出鸡汤里的姜片时,宋念山就已经放下筷子开始擦嘴了。

    安忆年的视线在宋念山眼下淡淡的乌青停留了一下,主动起了话头:“妈,我们今天开始军训了。”

    宋念山似乎还没彻底清醒,反应慢了一拍后才似乎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当妈的职责:“是吗,感觉怎么样?有认识新同学吗?”

    安忆年对此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点了点头:“新班级和新同学都很好——就是军训的时候太阳很毒,差点晒伤了。”

    她略微侧了一下脸。

    宋念山这才注意到她脸颊上有些微微的泛红,很直白地说了句:“你没涂防晒吗?”

    安忆年梗了一下。

    不过她随即很快调整过来,低声道:“我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这个。”

    宋念山愣了愣,语气软化下来:“这样,我那边有药用的凝胶,待会拿给你涂一点。然后你晚上睡前敷个补水的面膜,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安忆年嘴角翘了一下,又被她压回去,继续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好。”

    她放下筷子,正想再多说点什么。

    不过宋念山似乎觉得话已言尽,该安慰的都安慰了,于是站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将桌上的空碗盘垒到一起,拿去厨房了。

    而且没收她的碗。

    安忆年:“……”

    有点母爱,但不多。

    时间是公平的,既不会因为你想要享受快乐而变慢,也不会因为你在受苦而加快。哪怕军训再怎么煎熬,时间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匀速步调走到了第二天傍晚。

    似乎是想给乏味单调的军训增添一点乐趣,各个班的教官开始组织大家唱|红歌。

    反正总是要到点才能解散,与其在那踢正步稍息立正左右转,还不如坐着张张嘴吹吹晚风——哪怕晚风也热得像空气炸锅里吹出来似的。

    安忆年等人都求之不得,教官一声令下“坐”,全体成员就歪七扭八地瘫倒在草地上。

    教官不满地瞪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几个教官被叫去讨论注意事项了,留下学生们在原地休息。

    安忆年放松地将腿伸直,捶了捶小腿,和一旁的卫夏说:“总算是熬了两天,明天就结束了。”

    卫夏也在小幅度地活动自己僵硬的肩膀:“是啊。”

    “喂,我问你们,会唱歌吗?”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插进来。

    安忆年下意识地转头,就和江莱的大头撞了个正着,两个人同时“哎哟”一声。

    “你是怎么从排头摸过来的啊!?”安忆年捂着额头小声吼道。

    “慢慢挪过来的啊,我想找你们说话嘛!”

    安忆年:“……”

    卫夏适时地转移话题:“你刚刚问会不会唱歌是什么意思?”

    “我。”短发的女生指了指自己,铿锵有力落下四个字:“五音不全!”

    旁边的同学都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骄傲的,还说这么大声。

    卫夏:“……”

    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她嗓门本来就大。

    江莱对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执着地问:“你们呢?”

    卫夏:“还好。”

    江莱又转向安忆年。

    安忆年慢吞吞地说:“以前学过。”

    她小学开始和富家女孩顾容混在一起,顾容从小就被迫学习一堆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的才艺,为了找个人作伴,于是就拉着安忆年一起学。

    安忆年的父母工作忙,一方面没时间照顾她,另一方面也觉得多学点本领没什么坏处,就帮安忆年付了课费,随她去了。

    听了这话,两个人同时瞪大眼睛。

    “哇塞安姐。”音痴江莱尤为震撼,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才艺人啊!”

    安忆年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随便学学而已。”

    卫夏羡慕地说:“安姐,什么时候给我们露一手。”

    安忆年:“不要学江莱啊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好吧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大家常说,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安忆年马上就为了自己这句不经意的话上了十分沉重而深刻的一课。

    教官回来之后,让五班全体往旁边挪一挪,正好和六班并成一个阵营,两个班一起学唱|红歌,省事。

    六班的教官是个会来事的,吊儿郎当地搭在五班教官的肩膀上,不嫌事大地怂恿道:“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要来领唱的!”

    你别说,还真有人应了。

    “教官,这里!”

    江莱一嗓子,顿时把两个班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安忆年正纳闷呢,这家伙不是音痴吗。就见江莱一把抓住她的手举起来:“安忆年同学会唱歌!”

    同学们虽然都还不认识安忆年是哪根葱,但爱凑热闹是老中人的天性,不妨碍他们非常配合地开始鼓掌起哄。

    安忆年茫然:“……”

    安忆年难以置信:“???”

    安忆年小声吼:“江莱你他妈的,你难道很恨我吗?”

    江莱压低声音:“这就是机会啊!快上去露一手。”

    安忆年那一瞬间真想把江莱的头劈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和她们脚下的草一个内容。

    就在安忆年骑虎难下时,六班那里又一个女生举手了:“报告教官,我可以和安忆年同学一起领唱!”

    那是一个长相清丽的女生,淡淡微笑的样子,让不少男生都偷偷多看了她好几眼。

    众人又是一通起哄。

    安忆年泪流满面。

    不愧是她异父异母的姐妹,真有义气!

    江莱还在傻乐:“加油啊安姐,我们肯定会配合你的。”

    卫夏:“……你还是省省吧。”

    没看安忆年那眼神都要把她剜了吗。

    教官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于是安忆年和顾容站到众人围起来的草坪中间,二人小声地商量了一下,然后安忆年问众同学:“大家都会唱《打靶归来》吗?”

    江莱在底下超大声:“会!”

    安忆年看了她一眼,江莱朝她挤了挤眼睛。

    她无奈地笑了起来,算了,这家伙也不是恶意,只是神经比较粗而已。

    顾容拍了拍手:“没事啊,会唱的一起唱,不会唱的就啦啦啦跟一下。”

    六班的教官带头鼓掌:“大家给两位同学鼓励一下!”

    底下一片哗啦啦的掌声,看来大家对这种主动献身出来热场的行为都予以充分肯定。

    苏锦自然也在其中。

    傍晚的阳光不复白天那般刺眼,将远处的天边染成一片金红。两个女生被众人围在中间,一个明艳动人,另一个清秀可爱,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洋溢,和大家说明完以后,二人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

    大方自然,仿佛在闪闪发光。

    然后他就见顾容抬手举到二人中间做了个起拍的手势,对着安忆年示意了一下。

    安忆年轻轻点了点头。

    顾容用只有她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一二三走——”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安忆年确实是学过声乐的,毫不怯场,声音干净而且掷地有声。

    苏锦好像真的看到一个扛着枪穿迷彩服的女生,胸前戴着一朵红霞一样的大红花,昂首挺胸地从靶场归来。

    顾容接下一句:“胸前的红花映彩霞——”

    与此同时,安忆年站定在众人面前,抬起手。

    顾容:“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安忆年的手一落,一扬!

    那一刻,所有人都一齐放开嗓音。

    “Mi so la mi so,La so mi do re,愉快的歌声满——天飞!日落西山红霞飞——”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太好,周围其他班级都陆陆续续地投来或好奇或羡艳的目光,苏锦的视线却只集中在中间的安忆年。

    夕阳在女生身上铺了一身,他不由地觉得很耀眼。

    多年以后,健忘的安忆年可能早就忘了自己高中军训到底训了什么,但苏锦会永远记得。

    那个自信从容且耀眼的女生,在他平淡无味的生活中点亮了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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