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回到内阁时,郭正域跟方从哲已经吵完了。

    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人选,也选出来了。

    得知了今年的探花郎,是位年过三十,名叫顾起元的应天府江宁人士后,叶向高转身便又离开了。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

    朱翊钧正拿着张允修的策论卷子仔细查看着,半晌后,他说了一句:

    “水平一般,顶多二甲末。”

    眼看皇帝陛下放着状元的试卷不看,反倒是看起了一个罪臣之后的卷子,一旁的陈矩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对了。”朱翊钧看向陈矩,明知故问道:

    “听说张允修的卷子,主副考官,同考官,还有阅卷官们他们全都没有看过?

    礼部更是直接给他留了,第三甲最后一名的垫底位置?”

    “回皇爷,奴婢也听说了此事。”陈矩回道:

    “奴婢让人去拿张允修的卷子时,据说这卷子就丢在角落里头,连碰都没人碰一下。”

    “呵呵……”朱翊钧无奈笑笑道:“那群老狐狸,做戏也不做得像样点,张允修这样垫底的名次公布出去,到头来还不是会让朕背上刻薄寡恩的骂名……”

    朱翊钧有些纠结又无奈,他既认同考官们的做法,又无奈于放榜之后,会有人议论他这个皇帝在刻意针对张居正的后人,故意让张允修殿试垫底。

    眼见皇帝又开始自我内耗了,陈矩忙是安慰道:

    “皇爷,哪怕是三甲末那也是进士,张允修一个罪臣之后而已,这已经是您的天恩在眷顾他了。”

    “罪臣之后……”朱翊钧疲惫苦笑,自嘲喃喃道:“谁家罪臣之后还能既复官,又科举啊……”

    “那是皇爷您仁厚!”张诚继续替皇帝陛下找补道:

    “您不但不计较张允修罪臣之后的身份,还给了他那么多的恩赏,还准他参加科举考试。

    像皇爷您这样不计前嫌的圣明君主,这世上能有几位?您如此眷顾张允修,难道还不够嘛?他可是罪臣之后啊!”

    陈矩的意思很明显,主打一个――皇爷,您做的已经很好了!

    陈矩的安慰还是有效果的,尤其是对想要听安慰的朱翊钧来说。

    “罢了。”朱翊钧打起了些精神,问道:“明日应该就能放榜了吧?”

    陈矩点头道:“回皇爷,礼部赶了整整一日夜,按理来说明日一早就能放榜,最晚也就是后日放榜了。”

    “哦。”朱翊钧倒是不急,毕竟他又不是考生。而且这些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冒起的新科进士们,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不过是旧人笑完新人笑,新人笑起旧人哭罢了。

    “听说辽东又有鞑子来寇边了?”朱翊钧突然想起了此事。

    “回皇爷,是的。”陈矩回道。

    若是换作以往,听到这种蛮夷寇边的老消息,朱翊钧顶多问一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毕竟,他相信李如松的本事。

    然而这一次,朱翊钧的心里,却是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不踏实的感觉。

    “传令下去。”朱翊钧突然下令道:“等李如松打完这场仗后,宣他回京面圣,就说朕想他了。”

    朱翊钧的确想李如松了,毕竟这是唯一一个对他绝对忠诚,且只对他忠诚的猛将。

    只要有李如松在,朱翊钧就永远都不怕,他的大明朝会打败仗!

    ……

    就在礼部官员们紧锣密鼓,加时加点的为第二日的殿试放榜做准备时。

    此次殿试的第一甲前三排名,却是不知怎的‘提前’泄露了出去!

    而泄露的地方,还大都是人流量最为密集的茶楼、酒肆、妓院!

    莳花馆。

    琴音袅袅,美酒飘香。

    温体仁背靠在柔软的‘玉椅’上,面上是一副沉醉。

    也不知是这琴音醉了他,还是这美酒醉了他,或是他那背后的美人香气醉了他。

    “长卿,你可真够坏的啊。”

    冯梦龙看着温体仁背后,那几位脸色发青的美人,满是可惜地心疼道:

    “你怎么能拿人家姑娘当靠背呢,真不懂怜香惜玉。”

    “哈哈哈。”温体仁笑了几声,道:“犹龙,你可别乱讲,我可是最会怜香惜玉的了。”

    说着,他随手拉来背后的一个女子搂进怀里,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双眼含情脉脉地问道:

    “爷疼不疼你呀?”

    面对俊俏小哥的勾引,女子不可避免的羞红了脸,当了半天靠背的她忙是做出一副娇媚的模样,柔声应了二字:

    “讨厌~”

    这本就是女儿家的撒娇罢了,正常男人瞅见这一幕都会忍不住再进一步。

    然而温体仁却是一把将女子推了出去,仍旧用着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看着对方,口中却是说道:

    “既然讨厌,那你就滚吧。”

    受到如此羞辱,那女子也没有脸再留下来了,她本还想走之前骂两句,但想想温体仁那不正常的样子,她还是忍住了。

    毕竟谁都知道,惹谁都好,千万不能惹精神病!

    “我最讨厌说反话的人了。”温体仁看着冯梦龙,对自己方才的那一迷惑行为做出了解释。

    冯梦龙也是呆住了,要不是认识温体仁多年,他怕是也早就被对方那‘偶尔’的不正常给吓跑了。

    “咳咳,你听说了吗?”冯梦龙转移开了话题,问道:“不是明日才放榜嘛,可我刚刚听人说,一甲前三的名次都出来了。”

    “这样嘛。”温体仁淡淡的,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见温体仁这么淡定,冯梦龙不解了,并问道:“不是,长卿,你难道就不好奇你殿试的名次吗?”

    “反正都能中,不是二甲就是三甲。”温体仁毫不在意道:

    “至于一甲前三,那都是看人缘的。自我伯祖以后,我温家在朝堂就没有什么人缘可说了。”

    “谁说一甲前三看人缘了。”冯梦龙没有细思温体仁的话,忙是一副八卦脸问道:“知道今年的探花郎是谁吗?”

    温体仁连问都懒得问,只看着冯梦龙,等对方自己说。

    “是张允修!”冯梦龙激动道:“就是罪臣张居正的第五个儿子!他居然是一甲第三名的探花!简直不可思议!”

    听到此话后,温体仁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真的!”冯梦龙说道:“现在外头都在传那两句,‘状元榜眼曾归张,如今相公身虽死,五郎还是探花郎’的打油诗呢!”

    “不可能。”温体仁仍是这三个字,只不过这回他还加了三个字:“我不信。”

    “你……”冯梦龙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缓下道:“你说的也是,真正的消息还得等明儿放榜了才能知晓。”

    这一次,温体仁莫名笑了起来,言语看穿道:

    “事到如今,这消息是真是假都已经不要紧了,今后但凡有人提起万历二十六年的探花郎,人人都只会记得这首打油诗,以及张居正的儿子,皆是文曲星下凡了。”

    “不至于吧?”冯梦龙不懂这些,只不过提起张居正,他就想起了那个欠他五十两银子的张重辉,忍不住吐槽道:

    “话说张居正那个孙子,我都不想说他!”

    “嗯?”温体仁突然亮起了眼:“你说张重辉?”

    “对!就是他!”() ()

    “他怎么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反正张重辉这个人真的是……他还欠我五十两银子呢!他居然还厚着脸皮让我去找别人帮他还钱,他这不是老赖嘛!”

    “细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张重辉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他自己没钱,却跑来跟我这么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来借钱去嫖,然后……”

    “哪个青楼女子?叫什么?”

    “十娘。”

    “十娘?我倒也要见一见了。”

    眼看温体仁就要让人去喊老鸨来,冯梦龙提前说道:“你别想了,十娘早就不接客了。”

    “你想哪去了,我对这里的女人没兴趣。”温体仁笑道:

    “我只是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那种人动心了。”

    ……

    放榜的前一夜,注定是漫长的,礼部的官员们忙得脚打后脑勺。

    乾清宫中的万历皇帝明明很困,却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与此同时,辽东抚顺。

    浑河边上的李如松,就快要倒下了。

    浑身是血的李如松做梦都没有想到,张重辉的乌鸦嘴又灵验了。

    上一次,他在碧蹄馆中了数万倭军的埋伏。

    这一次,他在浑河中了数万蒙古军的埋伏。

    两次都是以少对多,两次都是死伤惨重。

    然而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他留的后手派上了很大的用场。

    可这一次,他留的后手,除了多些人来一起送死以外,并没有对敌军起到一丝一毫的震慑作用。

    就好像敌军早就知道了,他只带了这三千余人马来而已!

    李如松猜测,不出意外的话,他身边肯定出内鬼了。

    而这一次的埋伏,恐怕不仅仅是冲他这个辽东总兵来的,更还是冲他们一整个李家来的!

    眼看四周保护自己的亲兵越来越散,越来越少,已经鏖战许久,就快要筋疲力尽的李如松,仿佛在这一刻回到了几年前的碧蹄馆。

    死到临头,李如松却还是很欣慰的,起码他没有死在异国他乡的朝鲜,而是死在了他土生土长的大明辽东。

    “爹,娘,儿子不能尽孝了。”

    李如松的脑子越来越不清醒,不久前才被敌军火枪炸伤的他,此刻完全只是战场上的本能,在驱使他挥动武器杀敌。

    保护他的亲兵已经被彻底冲散,他这头‘大肥羊’已经彻底没了保护,即将便要羊入虎口了!

    很快,李如松就被敌人围住了,而蜂拥而来的敌人们口中,都在叽里呱啦的念着一句蒙古语。

    李如松听得懂,敌人想要活捉他,生擒他这个大明主将!

    “想活捉老子!你们这群杂碎也配!”

    李如松骂出了最后一句狂言后,朝西南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这个方向,是京师紫禁城的方向。

    李如松在对他的天子君父,做着最后的告别。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万历皇帝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朱翊钧不安地坐起身来,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安感乱窜在心头,这让他很不舒服。

    可就在他心悸不适到想要呕吐时,这股不安的难受劲儿,居然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朱翊钧也是纳闷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一会儿难受,一会儿又……好了?

    朱翊钧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奇怪。

    与此同时,远在浑河的李如松,也在奇怪之中……

    ……

    李如松彻底懵了,别说他懵,就连鞑子们也懵了!

    与此同时,鞑子的主将领也是一脸茫然失措,心中更是大惊道:

    “情报上不是说只有三千余人而已嘛?怎么又有援军来了?难不成情报是假的?明朝人在故意耍老子?!”

    伴随着援军的突然冒头,一时间,所有鞑子都懵了!

    天都黑了,他们根本就看不清来了多少明朝援军,他们只知道来了不少的人,而且听那动静,还是骑兵!

    眼看情况如此不明朗,蒙古军的其他将领们也是纷纷慌了神!

    虽然他们这方在人数上有优势,可就算再怎么有优势,他们也已经跟明军打了整整一天,早已是疲累状态!

    如此情况之下,明军又来了一队援军,这无异于天降惊雷,雪上加霜!

    加之如今的实际情况与情报不符,这便表明了那情报极有可能是假的,要么就是事情败露了!

    战场不等人,在几位蒙军将领的劝说之下,最终,主将只好下令――分开撤退!

    ……

    鞑子就这么撤了,李如松上一次看到这样荒诞离谱的场面,还是在碧蹄馆。

    然而,鞑子们撤归撤,走之前,有几个拼命的表示,他们高低也要送走李如松这条大鱼才行!

    绝望中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即将又要面临着无情的覆灭。

    李如松累了,哪怕援军已经来了,他也仍旧是倒下了。

    这几个鞑子犹如亡命之徒一般,战斗力突然就爆发起来!

    在将李如松砍翻在地后,一个鞑子径直扑在了李如松身上,快速掏出腰间锋利短刀的同时,他瞪着双眼,说了句有些蹩脚的汉语:

    “你砍了我哥哥的头!我也要砍你的头!去死吧!”

    说罢,他抬手便要将锋利的匕首朝李如松的脖子上扎去!

    就像当年,他亲眼看着亲哥哥的头颅,像牛羊那般,被尚还年少的李如松一刀一刀割宰下来时一样!

    望着月色下锋利的刀光,李如松很清楚,这一次,没有弟弟李如梅救他于千钧一发了……

    这一次,他的身边甚至都没有亲人陪伴,饶是那些陪他征战了数十年的亲兵家将,也几乎全都已经死在了战场之上……

    在利刃刺向他脖颈的这短短一刹那时间,李如松却是感受到了一阵漫长。

    他甚至还想起了六岁那年,骑在老父亲头上拉尿的往事。

    他还想起了很多,严厉却又对他极其宠溺放纵的父亲,还有那些怕他怕得要死的弟弟们。

    “真好啊……”

    李如松闭上了眼,心情是久违的平静,祥和。

    原来死了是这种感受,倒也不疼嘛。

    “将军!将军!醒醒啊!”

    耳边传来的催促声‘吵醒了’李如松,睁开眼时,他看见了秦良玉的脸。

    “怎么是你?”李如松惊住了,很快他又看到了那个本来想要割了他的头颅,此刻却已经被捅了个透心凉的鞑子。

    “将军你没死就好,吓死我了!”秦良玉也是松了口气,忙是扶起还在发愣中的李如松,说道:

    “我只带了两千多人来,咱们得赶紧撤才行!”

    “你哪来的人?”李如松更惊了,想到秦良玉身后的那个人,他脱口而出问道:

    “难不成张重辉还能帮你调兵!?”

    秦良玉刚想要解释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有个人策马匆匆赶来了!

    “大哥!”

    努尔哈赤翻身下马后,一副自己来的刚刚好的模样,满是关心道:“还好还好!还好赶上了!大哥你没事吧?”

    浑身是血的李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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