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还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啊……”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朱翊钧也不知道他是在说这场雨,还是在说他自己。

    “皇爷……”陈矩小心劝道:“其实今儿……您明明可以不理睬那几个人的……”

    陈矩认为,只是不去理睬几个小官的‘逼压’而已,便是直接把张允修跟温体仁他们给拉出去打板子,也无可厚非。

    毕竟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力。

    然而,身为皇帝的朱翊钧却是无奈苦笑道:

    “朕能不答应吗?张五郎都已经问到太子头上去了,朕要是不答应给张重辉一个像模像样些的奖赏,今儿这出戏,不就白演了嘛……”

    陈矩也是无言以对了,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闭上了嘴。

    毕竟他的皇帝陛下,也不是头一回这样,爱自己为难自己了。

    况且,在今日的大朝会上,张允修也实在是太可恶了。

    这厮居然敢在皇帝陛下都还没有答应赏赐张重辉的情况之下,就大庭广众地问起了皇太子朱常洛,准备怎样赏赐自己的‘救命恩人’张重辉!

    如此虽说不算倒反天罡,但也算是主次不分了。

    皇太子朱常洛胆子小,被吓得只知道说一句:“全凭父皇做主。”

    太子窝囊归窝囊,可如此一来,他倒也安然退身了。

    毕竟这个皮球,又被踢回到了皇帝陛下的身上。

    “皇爷,恕奴婢斗胆……”陈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朱翊钧点点头:“有什么话就说吧。”

    “皇爷……”陈矩忐忑说道:“您……会不会有些太惯着张重辉了……”

    一时间,气氛好像凝固了。

    窗外的雨开始越下越大,只剩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回荡四周。

    朱翊钧沉默了许久,心绪更是如这场下不大的雨一样,明明闷雷阵阵,却又雨势甚少。

    “我……太惯着他了吗?”

    喃喃自语间,朱翊钧回想起了曾经的一段过往……

    ……

    “孙海,张先生今天又骂我了,他居然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我可是皇帝啊!我不要面子的嘛!”

    看着气鼓鼓的小皇帝,长记性了的孙海并没有像以往那般顺着小皇帝的话批判下去,而是委婉道:

    “皇爷,万一……张元辅他有什么苦衷呢?”

    “苦衷?”小万历瞪着孙海,气道:“他能有什么苦衷?我还有苦衷呢!上月张先生腹痛,我还亲手为他调制了椒汤!我对他这般尊重,可他又是怎样对我的?他尊重过我吗?我可是皇帝!”

    眼看小皇帝是真的生气了,孙海这才敢畅所欲言,实话实说道:

    “皇爷,恕奴婢多嘴一句,您就是太惯着张元辅了。”

    “啊?”小万历愣了一下:“我……太惯着他了吗?”

    “那不然呢?”孙海继续畅所欲言道:“你可是天子,是君父啊,张元辅就算再如何,他也只是您的臣子!只有老子骂儿子的道理,他身为臣子敢骂您这位君父,这不是倒反天罡了嘛!”

    “嗯,你说的是对……”小万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可……我也的确做错了事啊……”

    眼见小皇帝又要开始优柔寡断了,孙海心塞地带着气道:“那他也不能辱骂天子您啊!依奴婢看,您就该狠狠罚张元辅半年俸禄!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体统!”

    “可这……”小万历挠了挠脸,纠结道:“张先生的俸禄本来就不多,他家又那么多口人,要是罚他半年俸禄,张家怕是连锅都揭不开了吧?而且我母后也是万万不会答应此事的,毕竟张先生事后给我道歉了……”

    “唉,又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孙海认命地叹了口气,他看着犹犹豫豫的小皇帝,只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耍了。

    毕竟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了。

    每回小皇帝都气冲冲地跟他提起张元辅,但凡他只要顺着小皇帝的话骂下去,小皇帝反倒是蔫吧了下来,甚至还总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替张居正说话。

    这让孙海想起了老宫女们常唠叨着的:千万别劝吵架的两口子,人家吵完架,转头就回一个被窝里,一块儿骂你呢!

    孙海有时候总觉得,小皇帝就是一个大伥鬼,总把他搞得里外不是人……

    许是觉得被耍太多次心有不甘,也许是被皇帝惯坏了,孙海憋不住气下,小声吐槽了一句:

    “皇爷,有时候奴婢真觉得,您就像个老太太一样婆妈,总爱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给自己找不痛快受。”

    被骂成‘婆妈老太太’,小万历顿时不高兴了,他喝道:“孙海,你一个太监懂什么啊!我这也是不得已好嘛!你懂不懂我的难处!”

    “啊对对对,不得已,全都是不得已。”孙海敷衍点头。

    这番敷衍彻底惹怒了小万历,他治不了张居正,还治不了孙海一个太监不成!

    “孙海,我发现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立刻,马上,给我……给朕出去,跪半个时辰!”

    “唉……奴婢遵命……”

    ……

    “皇爷,贵妃娘娘来了。”

    一声通报拉回了朱翊钧的思绪,他也是才反应过来,雨已经停了,天也已经黑了。

    郑梦镜已经得知了今日大朝会上发生的那些事,跟皇帝丈夫一番东拉西扯过后,她终于还是试探性问出了一个问题。

    “陛下,臣妾听说您给张重辉赏了个官当,他一个罪臣之后,给他这样高的赏赐,会不会太便宜他了啊?”

    郑梦镜也是不得不佩服张重辉,一个主动谋划杀太子的罪魁祸首,最终居然还能得一个‘救太子’的大功劳,还得了个官当!

    这跟认贼作父又有什么区别?

    佩服的同时,郑梦镜也在等待着朱翊钧的回答,然而,她最终不仅没有得到回答,反而得到了一个反问。

    “爱妃,你说,我会不会太惯着张重辉了?”

    听到这个问题,郑梦镜一时语塞了,若是以前,她定会实话实说,胆大的直接怼朱翊钧一句:“您何止是惯着张重辉,我看您是糊涂到被他给下蛊了吧!”

    然而,那是以前,以前的他们无话不说,以前的朱翊钧还会跟个愣头青一样,拉着郑梦镜在神佛面前举手发誓。

    现在,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一切,却又好像全都变了。

    “陛下,您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啊?”郑梦镜避重就轻地回道:“臣妾以为,您怎么做都有自己的道理。”

    “是嘛……”朱翊钧静静看着郑梦镜,看着这个跟其他嫔妃没有什么区别,只对他毕恭毕敬的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朱翊钧甚至都在怀疑,这还是不是当年那个,敢像孙海一样,直接笑他像个‘婆妈老太太’的大胆嫔妃了。

    “爱妃,你变了。”朱翊钧脱口而出道:“以前胆子很大,可你现在,越来越怕我了。”() ()

    “哈哈……”郑梦镜有些尴尬地笑着解释道:“臣妾以前年轻不懂事,如今年岁大了,沉稳了。”

    “是啊,年岁大了……”朱翊钧转开了眼,不知道是在跟郑梦镜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变了也很正常,孙海要是还活着,或许也会变吧……”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郑梦镜不由得奇怪问道:“陛下,孙海是谁?”

    朱翊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早就已经回答过了,只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没忘,他的爱妃却早就已经忘了。

    ……

    莳花馆的隔壁,是一家名叫‘茂林楼’的酒楼,据说幕后东家,是一个权势极大的人物。

    张重辉去过许多次莳花馆,却还是头一回来这隔壁的茂林楼。

    这不来还不知道,一来才发现,这家酒楼的生意可谓是惨淡不已。

    虽然天已经开始黑了,宵禁也将要开始了,可在这治安松懈的万历朝,关起门来做生意的店家到处都是。

    “茂林,象征茂密的树林,这本该寓意着酒楼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才是,可这生意却如此惨淡,可见武将的确不适合做生意啊。”

    张重辉一边说着,一边将没抖干的伞放在了入门处的墙边上。

    李如松静静看着张重辉,此刻他的身上还是湿漉漉的,毕竟他是骑马去上朝的,而且对于常年行军打仗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小雨打伞,是女人和小白脸才会有的行为。

    “我的确不会做生意。”李如松拍了拍桌上的一张纸,直言道:“这是这间铺子的地契,归你了,你我之间两清了。”

    “咦?”张重辉做出一脸纳闷状,问道:“原来李提督你的命,只值这一间铺子而已吗?”

    李如松沉默了片刻,又道:“这里可是京师最繁华的地段,你知道这间铺子值多少钱吗?”

    “不知道。”张重辉把手一摊,无所谓道:“首先我也不会做生意,其次我也不缺钱。”

    李如松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道:“此次平叛播州,我会带秦贞素一起去。”

    “哦。”张重辉淡淡道:“带谁去播州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李如松奇怪了:“当初你费尽心思把他塞进军营,为的不就是让他有朝一日能统领一方兵权?”

    张重辉笑了笑,道:“你误会了吧,当初塞她进军营不过是顺手之劳罢了,至于她今后怎样,能不能统领一方,那是她的事,也是她自己用命拼来的本事,与我无关。”

    “呵,你就装吧。”李如松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装了什么。”

    “我心里头装了什么,是我的事,你不知道,你也猜不到。”张重辉说着看向了李如松,好似能穿透对方的皮囊一般,幽幽说道:

    “但是你,还有你父亲的心里头装了些什么,我却知道。”

    也不知道是张重辉的眼神太过幽森,还是那番话的原因,素来杀人如麻的李如松,一时间竟哑口无言住了。

    “哈哈哈,别紧张嘛。”张重辉突然笑着拍了拍李如松的肩膀,道:

    “放心吧,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的,茂林,茂林,只可惜辽东苦寒,松柏要想茂盛,总得需要养分是吧?李成梁老将军,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诶,对了,我听闻那建州女真首领‘奴儿哈赤’此次也进了京,还是同你一道来的,哈哈,也算是让他攀上了。

    对了,我还听说,建州那边不仅常年苦寒无比,更是常有体型巨大的‘大虫’出没!

    也不知那建州的大虫,比水浒传里武松打死的大虫大多少,若是大太多的话,那可就吓人了!”

    张重辉将话说的这样直白,便是傻子也能听出来,他是在暗讽李家在辽东养寇自重。

    李如松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了张重辉,堵住这个人的嘴!

    然而,他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头而已,耳边就传来了张重辉的声音:

    “李提督,有时候杀人灭口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朝中那些老狐狸们看不出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如松已经精神紧绷到什么都不敢想了,他甚至都在怀疑,张重辉是不是听得见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啊。”张重辉一脸无辜道:“不是你主动约的我吗?应该是我问你想说什么才对吧?”

    “你……”李如松无言以对了,他干脆将桌上的地契拍在了张重辉怀里,强硬道:“我管你那么多,反正今后咱们两清了!”

    说罢,李如松抬步就走,尽管走得飞快,他还是听到了身后张重辉的声音:

    “唉,你说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呢,我也不会做生意啊。”

    李如松很清楚,张重辉其实是在说:“这可不是我跟你要的,你实在要给,那我也肯收下。只不过,这可不算还了人情!”

    ……

    李如松走了,张重辉现在成了这家‘茂林楼’的新东家,自然要与掌柜认识一番。

    掌柜姓黄,五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和善有礼,对于换新东家这件事,他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都是给人打工,去哪当狗不是当狗。

    张重辉也不指望这家酒楼赚钱,只不过他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一回。

    张重辉直接对黄掌柜说道:“这家酒楼以后别做酒楼了,改成书肆吧。至于怎么折腾,我也不懂,黄掌柜你应该会吧?”

    黄掌柜人都傻了,谁能想到刚换个新东家,就要爆改店铺!

    而且关键是……隔壁就是青楼啊!

    在青楼旁边卖书?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文人骚客的一大爱好就是嫖妓。

    “老爷,我虽然不太懂书肆如何经营,但我有个朋友,他做了二十几年的书肆掌柜,我可以向他请教一二。”

    黄掌柜其实有些忐忑,虽然他的确有这么个朋友,可他有些怕这个年轻的新东家直接开了他,或者再挖了他朋友这个墙脚。

    然而,张重辉对此只是点头道:“我平时比较忙,恐怕顾不上这边,所以书肆的事,就劳烦黄掌柜你多费心了,有什么困难就来赵府找我。”

    见新东家不但没有开了自己,还这么客气,黄掌柜忙是受宠若惊道:“老爷客气了,我一定不辜负老爷您的期望,定会把书肆给经营起来!”

    “嗯。”张重辉也配合地画了张大饼,拍着黄掌柜的肩膀说道:“到时候,给你涨工钱。”

    黄掌柜或许是真被感动到了,正要再说一些恭维的马屁话,却是看见张重辉快步走到了门外,指着大门上方的牌匾说道:

    “把这个给摘下来吧,也该换个名字了。”

    黄掌柜忙是上前问道:“是啊是啊,今后您的书肆可不能叫这个名儿,老爷,您看看要换成什么名字好呢?”

    张重辉只抚着下巴想了片刻,很快就有了答案。

    “就叫,东林书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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