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不如天算。

    大难临头,我并没有如同预期那般功德圆满荣耀飞升,而是两眼一抹黑,栽进泥里。

    杏子将我背了回去。

    她还自作主张,推了辆独轮车来,将那悲痛昏迷的美少年连夜带回家。

    我这一躺便是半月,某日醒来,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去天帝神位前,燃了个通灵符。

    也不知兮桐为何没来找我,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

    兮桐仙君慢悠悠现身薄烟中,少有的和颜悦色。

    “灯草仙子,青君的事我已禀报天帝,天帝大喜,急招司命星君前来议事,司命却道,青君既已投胎,强行了结尘缘只会令他魂飞魄散,是以必须走完这一世。天帝闻此痛心不已,好在已有青君下落,不日便可归位,特命你戴罪立功随侍左右,保青君周全,左右已是凡人,近水楼台行事方便。”

    这话听起来好生别扭,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紫霄云殿当值这么些年,我只见过正颜厉色不苟言笑的天帝,那张万里冰封的脸上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还能有大喜或痛心这等鲜活的表情,兮桐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非老爷子还有两副面孔?

    不过兮桐说话向来水份大,你得辩证地听、理性地看、客观地理解,譬如方才一番陈述,大半可当做屁话。

    月前匆匆一别,兮桐还对青君下凡之事一无所知,这次出现,已将我下半生安排得满满当当,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多翻几个白眼。

    “你们知道青君投胎了?”

    “司命星君掌管命薄,自然能推算到。”

    “那之前怎么没算?”

    “这......”兮桐似说漏嘴,眉头耸了一耸,慌张找补:“之前谁也没想到青君会掉落到人间啊。”

    我瞪着他,却也不知该不该把心里的怀疑全部挑明。

    “神仙投胎要经过轮回台,轮回台把守森严,青君是如何投胎的?”

    这是我洗脱冤情的关键。

    兮桐伸手戳着太阳穴,眼神望向虚无。

    “这个嘛,其实我和司命星君私下有过一番讨论,排除一切不可能,便只剩下唯一可能,青君并非走了轮回台,而是掉下了天井,阴差阳错堕入命轨,投了胎。”

    天井我知道,是天界惩罚罪仙的那个井,井中戾气勃然,轻则仙身损伤,重则掉落命轨,投胎后命格破得五花八门,譬如若天蓬元帅就投了猪胎。

    “他怎会出现在天井?”

    天井的位置十分幽僻,想找到都有些困难,更何况还是青君这么个浑然无知的仙童。

    “这个……尚未查证清楚,但我猜测,只是猜测啊,天井之上有一处幽云台,风景辽阔壮丽,青君爱爬到高处看云彩,若是一时兴起去幽云台玩耍,不甚掉落天井,也是有这个可能。且那幽云台不就在去不周山的路上,你也经常带小天孙从那儿经过不是?”

    诚如他所言,青君是自己走失,也是因我看管不利,说来说去,罪责还是落在我头上,真是泄气。

    “既然没查实,一切都只是猜测,就算青君误入歧途,他也得有本事的出得了紫霄云殿,此事必有蹊跷。”

    兮桐眼珠子滴溜溜转,忽又变成语重心长。

    “小草啊,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谁不知道此事对你不公,如今只盼小天孙能早日回归天界,若能忆起当日情形,捋清前因后果,便可为你洗脱冤屈。”

    哎,也只能这样了,我长叹一口气。

    兮桐又道:“凡间的事,我等不敢插手,还需你多费心,即已投胎,命由天定,你只需顺应天命即可。”

    “青君天命如何,司命星君可曾说过?”

    “这个嘛……说来也怪,司命星君掌管凡人命薄,可这堕入命轨的神仙却不在此列,司命只能勉强推算,暂时……一无所知。”

    他诚恳地看着我。

    “一无所知?”

    我都能看出桑染命薄如纸,司命星君怎么就一无所知。

    这厮,从来没一句实话。

    “小草啊,前些日子你舍身护主立下大功,天帝对你可是赞赏有嘉,直言要你重回紫霄云殿,不仅如此,还要提拔你做紫霄云殿的总掌事呢。”

    兮桐又露出那副小人嘴脸,睁着眼睛说着瞎话,他挤眉弄眼道:

    “若带青君重回天庭,你就可以与本仙君平起平坐,不,你就可以平步青云,没准儿封个元君自建洞府也未可知啊,到时候可别忘记提携你哥哥我哟。”

    不就是个大太监的位置,谁爱跟你争似的。

    我看清了他眼中的计较,心中鄙夷,面上却还要奉承一番:

    “仙君您说笑了,我哪儿有那造化越过您去。”

    心绪复杂别了兮桐,回屋继续躺尸。

    桑染那一剑伤筋动骨,天雷又劈得我灵根断裂,这身子也不晓得养不养得好。

    早知天雷劈不死我,作死要拿半条命来抗,将小天孙直接拖进洞里头不香吗!

    还以为能在杏子面前风光一回,结果自作聪明得像个傻子,回来活生生被取笑了半日。

    他爷爷的。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大难临头回光返照,保住一条狗命,又领了个金贵的拖油瓶回来。

    这辈子,还是得围着小天孙转悠。

    哎!

    推开窗一解烦闷,正见小拖油瓶仰头坐在树下发呆,天上白衣苍狗,浮云不知年岁,正如这毫无意义而又让人眷恋的人间。

    他孤零零的背影,难免教我想起紫霄云殿中的小殿下。

    听药老说起过,天孙帝释青原本就是逆天夺来的命,太子妃怀他时心火郁积动了胎气,导致他还是颗龙蛋就差点憋死在蛋里头,不得已,天帝耗费万年修为帮他破了壳,出生后便是一副活腻了的样子,四大皆空情绪稳定,跟谁都不亲热,整日安静地坐在的风口看着云彩发呆,就像现在一样。

    天上的养尊处优的傻子,到了人间,虽开了窍,却孤苦无依,任人蹂躏。

    小天孙哟,何苦到处乱跑,来受这业罪。

    不过真龙天命如何,兮桐瞒着我,杏子却问清楚了大半。

    桑染被她拖回来后,烧了三五日,醒来失魂一般一言不发,杏子好吃好喝哄着,养了几天,才逐渐有了精神。

    他执意要回东阳山,杏子一路跟着,见他刨了个坑,将烂得不可描述的黄白游就地埋了。

    听说那日,桑染一动不动在老道坟前跪了半日,不知在想什么,许是接受了黄白游坑害他这一事实,也没留下什么泪水。

    即已辨明是非,便不再拿杏子当做仇敌,又兼杏子热心肠,这几日管饭又管埋,回来的路上,经不住一再追问,他还是敞了敞心扉,吐露些许过往。

    桑染生在一个书香之家,排行老三,五岁那年家中逢火,全家罹难,黄白游路过将他从火堆里救出,他手上的印记,便是在那时留下的。

    黄白游带他回五曲山道观,收他当徒弟,半年前突然说要外出游历,顺便带他见世面,就这样一路来到大千山,碰到命定之劫。

    教他养他的人,不过拿他当替死鬼,这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来讲太过残忍。可他心性愚直,还是义无返顾冲上前去替老道挡天雷,偿还他的恩情。

    可是阴差阳错,黄白游本想速死,囫囵天雷却因劈到英勇无畏的我,而后鸣金收兵,只教他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命够硬,被鬼活活咬到后半夜,杏子来找桑染时还喘着气儿,身上一块好皮没落下。

    也算间接弥补了我被雷电误伤的愤懑。

    “阿樱,”杏子不知何时凑过来,托着腮帮看着那忧郁的美少年,眼神迷离。

    “桑染身上还带着伤,又无家可归,也怪可怜的,要不,你再收个徒弟。”

    我哪有那包天的狗胆,你也不看看那黄白游是怎么死的。

    但我还是奇怪地打量了一眼杏子,自那日我将家产托付于她,她便全然当自己是这宅子的继承者,走起路来都摇摆许多,如今居然想给自己招个上门女婿。

    “他也得自己同意才行。”

    毕竟也算是我了结了他恩师,如果桑染转不过弯来,或者心里有疙瘩想远离伤心地,还是得费脑筋。

    “他同意,他怎么可能不同意,不同意他就得要饭去。”

    杏子对此十分自信。

    “那天埋了那臭道士,回到同福客栈外的岔道旁,桑染便要跟我告别,又说不清楚自己去哪儿,我忽悠他说,最近荒年,要饭都赶不上热乎的,不如跟我一起捉鬼去,分工钱,我还骗他说你神仙托生,是这一带最厉害的神婆,十六岁就能射死栗子树那么高的大老虎。”

    “那哪里叫骗!明明是实话。”我纠正道:“然后呢?”

    “然后他还是难为情,眼巴巴看着我们村子的方向,我便凶他,不想要饭就得乖乖听话,他这才跟我回来。”

    没想到得来全不废功夫,我沉睡的这些时日,杏子竟然替我办成了一件大事。

    殊途同归,心想事成。

    不过我还是戳了一指头在她脑门上:“什么叫不想要饭就得听话,这不是欺负人嘛!”

    “可你捡我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说的?”

    杏子叉着小腰理直气壮。

    好像也是……

    我顿时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给她吃了个栗子:“那你还不听话,赶紧生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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