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关切的神情,虽透着假模假式的客套,却似有几分真情实意在,看不出其他,便顺着她的话道:

    “徐太医神医妙手,将兰儿调养极好,再有春来日渐和暖,便觉身上力量许多,一日比一日精神,爹爹也是见我好全了,才肯放我出来。”

    “心症可有好些?”

    贵妃竟还知道这些。

    蔚兰有胎里带的弱症,幼时心悸频繁,近些年原本见好了,却又被飞来横祸诱发旧疾,亏得我以药膳相补,才渐渐恢复过来。

    “已许久未曾心悸,徐太医道,这是个慢养之症,切勿忧思多虑,感物伤怀,假以时日便可齐全。”

    贵妃欣慰点头:“徽娘在天有灵,可安心了。”

    徽娘便是蔚兰的娘亲,前朝大学士之幺女,书香门第知书达礼,年纪轻轻嫁给了尚无功名在身的定国公,生得两儿一女,却又不幸早早离世。听得贵妃此言,两人似曾有过手帕之交,且情谊匪浅。

    我听她提起徽娘,少不得做出几分哀思之态,贵妃见我愀然作色,于心不忍道:“兰丫头莫伤心,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呀,福气在后头呢。”

    我正打算道谢,忽又一想,自己本就是来谢恩的,便长跪全了礼数:“贵妃体恤,臣女感恩在心,前日得贵妃赏赐百花什锦盒,深感荣幸,特前来拜谢,愿娘娘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快起来,快起来。”

    皇贵妃脸上满溢着笑容:“前儿御厨做了些糕点送来,本宫瞧见这百花什锦糕,便想起当初在王府的时候,有一回徽娘带你来玩儿,你见着那什锦糕便移不开眼,抱着盒子不撒手,本宫回想起这些,便着人给你送去,也不晓得口味变了没有。”

    “娘娘赏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蔚兰儿时顽劣,教娘娘看笑话了。”

    “诶~哪里是你顽劣,顽劣的是缙儿,你那时爱哭,偏偏他爱逗你玩儿,夺了那糕点便跑,你比他小,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便只能眼泪汪汪去徽娘那儿告状去。”

    贵妃说着便以袖掩面乐了起来。

    我一时没明白缙儿哪位竹马,只得佯装羞涩:“娘娘竟还记得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却听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母妃又在编排儿臣了。”

    身边的宫女应声跪下,排场不小,我瞥见窗外织锦秀袍一闪而过,来人应是个王爷。

    这些日子大致打听过,祁贵妃生有二子,礼王与庆王。

    正值东宫式微,太章帝不得不计深远,留在京中的礼王玄缙便成了炽手可热的红人,将来约莫是要继承大统的,蔚兰的二哥蔚衍常常提起此人,说他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在朝臣中颇有威望。

    青君早晚是要当皇帝的,这人莫不是青君转世?

    想到这里,手心有些发汗。

    门帘洞开,一人踱步而来,走到贵妃塌前,朝我弯眼一笑。

    我一怔,这……竟不是青君。

    上一世的桑染便与小天孙千差万别,这一世即使再次改头换面,我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只不过改头换面,也并不意味着面目全非——这位礼王,虽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雍容贵气,但眉头也太过粗重了些,倒教我想起国公府门口那头威武的石狮子。

    心事落空,失望之余一些晦暗的心思陡然清晰起来。

    我竟对青君如此期待……

    茫然之际,只能安抚下忐忑的心,趁着礼王与贵妃请安之际,行了礼,贵妃便道:“别跪着了,都是自家人,不许拘着。”

    我慢慢起身,垂手静立,余光感到礼王的眼神在我面上徘徊不去。

    他气度从容,言语温和道:“听闻蔚兰姑娘年前大病一场,可有好些。”

    这是个体面的说法,蔚兰之所以“大病”,其实是有缘故的。

    说是年前河间侯抗命叛乱,带领旧部离京,搅得京城乌烟瘴气,河间侯独子周黎——某个荒唐纨绔,曾对蔚兰一见倾心又多次登门提亲,皆被定国公拒之门外,离京之时竟然异想天开想将蔚兰劫走,不惜带人硬闯定国府,遂将闹剧演变成悲剧。

    正值定国公耽搁在朝堂,二哥蔚衍出门在外,府中防卫空虚,家丁妇孺敌不过丘八,险些让其得逞。

    可没想到蔚兰看起来柔弱,却是个刚烈的性子,为保名节,直接投了河。

    那周黎也是个痴情种,见状呼天抢地下河救人,捞上来时蔚兰已经没了气息,周黎坐在河岸边嚎得如丧考妣,如是便错过了出城的最佳时机,后被匆匆赶来的二哥一顿暴打,捆成粽子送了官府。

    真正的蔚兰溺水而亡,便教我这个假的钻了空子,我学着她婉转柔美的腔调,将声音捏得细细的:“回殿下话,已大致好全了。”

    礼王随意捡了个座儿,胳膊斜倚在扶手上,手中盘着十八子,朝我笑道:“那便好,不过我见你倒是清减了许多,从前面庞尚还圆润,如今越发清丽,书上总说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如今来看,倒觉得那般说辞俗了,有兰丫头这般灵秀之气,容貌之美倒显得锦上添花了。”

    这嘴巴也忒甜了,哪个姑娘听了不乐开花,只是评头品足有些不合王爷的身份。

    这对母子位高权重,着实不用对我一届臣女如此赞美,也不晓得是之前与定国府走得近,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我敛目盈盈一笑:“王爷谬赞,臣女蒲柳之姿,行事蠢笨,贻笑大方了。”

    礼王抿着嘴,火上浇油似地看着我的害羞的模样:“今日倒是拘谨,不似儿时那般牙尖嘴利,张嘴便咬人。”

    咬人?

    人不可貌相啊,蔚兰这般纤细,竟还做过此等灭九族之事,果然将门虎女。

    我不禁捏一把汗,然则还是得腆着老脸答话:“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王爷就不要取笑兰儿了。”

    “是么?怎么想起来,还如昨日一般。”

    礼王说着便扒拉起袖口,似在翻找牙印,贵妃见他这副模样,不知想起来什么,吃吃笑起来,只有我一脸窘迫,向贵妃讨饶。

    “贵妃娘娘,您瞧瞧他。”

    贵妃隔空拍了一下礼王:“好啦好啦,莫要再吓唬兰儿了,再说下去,可就不敢再进宫来了。”

    礼王稍稍坐正:“那可不能,兰丫头可要常来陪母妃说话才是,母妃可是常常惦记着你呢。”

    我听这话中有话,又需装着糊涂,只得讷讷点头。

    贵妃拉着我的手,欣慰地看着我,像是想起了旧日时光,不禁目色泫然。

    “自徽娘去后,便甚少见得着你,如今瞧你出落得亭亭玉立,越发有她年轻的时候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以后定要常来,哀家这凤仪殿就怕清净,有你们热热闹闹才好。”

    贵妃温软的掌心覆在我手上,目光像是看我,又像是在看故人,我不由心生羡慕。

    神仙淡薄无挂碍,便如我一般六亲不靠自主沉浮,见到别人有长辈照拂共享天伦,也会在心里偷偷琢磨那是什么滋味。

    有幸偷得机缘,借蔚兰的身份体验一把人情之暖,心间便似春风解冻一般柔软。

    “贵妃娘娘不嫌兰儿聒噪,兰儿定常来叨扰。”

    话音刚落,便听门口有黄门通传:“庆王殿下到——”

    随着这声音到来,面前这张柔和的脸陡然一僵,贵妃笑容散尽,垂目整理了一下衣裾,再抬眼时,表情已失了温度。

    对面礼王也坐直了身子,我心知气氛不对,审时度势退到不远不近的角落里站着。

    记得翠果提过一嘴,说礼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名唤玄策,早年封了庆王住在封地,后又辗转到河西走廊,抗击外敌立下军功,三年前刚刚回京。

    思绪间,便见一人不紧不慢走了进来,那人眉目俊秀,身姿挺拔,一身暗紫卷云纹锦袍整洁利落,腰间系着墨色束带,黑发被无瑕玉冠束起,一丝不乱,他从头到脚好似不沾风尘,忽一进来,整个堂皇的寝殿仿佛都失了颜色。

    我眼前一晃,似又看见那个站在阳光下朝我腼腆一笑的少年。

    桑染。

    不,这一世他叫玄策。

    玄策的容貌与桑染有很大不同,他显然已是个成年男子,然而他身上依旧残留着小天孙的气息。

    尤其那双眼,被薄薄的雾气笼罩,似弱水之上氤氲着的浩渺烟波,让人无端想起无人问津的幽谷,曲高而难和的绝唱,千里单骑走过的罕无人烟的茫茫大漠。

    心口疼得猝不及防。

    仿佛谁的手掌狠狠拽紧了我的心脏,慢慢的挤压揉捏,毫不留情。

    我似被架在冰火间磋磨,疯狂的火苗舔舐着心间的凄风冷雨,汹涌的暗潮将要决堤崩溃。

    泛滥的情绪一股脑将我淹没,那一瞬间天崩地裂,我好似体会到了爱的凄厉与恨的癫狂。

    都不晓得那些复杂的心绪何时开始闷声滋长,竟在这回眸之际攻城略地,将我偷袭得溃不成军。

    我躲在角落里,捂着心口的兵荒马乱,陷入迷茫与深思……

    我,竟对青君,觊觎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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