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一身威压,宛若厉鬼,眼中黑暗犹如化不开的墨,阴戾与偏执盘旋其中:“你当我是怪物么?!”

    “你不是……”我慌忙捂住他的嘴。

    指尖冰凉,玄策神色一怔,微微眯起眼,漆黑的眸子倒映着苍白的脸,照见我满眼心疼。

    风暴渐渐平息,他眉心微皱久久注视着我,似有不解,忽歪嘴一哂,像是在嘲笑谁,更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他松手将我撇下。

    约莫到了傍晚,西城已被熊熊大火燃得通明,我站在窗前看着半城烽火,恍如隔世。

    确是隔世。

    玄策失血高烧,已经囫囵睡去,睡梦中无知觉,嘴角松弛着,没了那咄咄逼人的锋利,便似是暴雪后初升的日头,带着微凉的疲倦,萧索又宁静。

    豹子藏起獠牙,更像一只大猫。

    我守在他床边,借着昏黄的光,仔细从那模糊的轮廓中,分辨着桑染的影子。

    或许他也只有这样全然无害时,才更像桑染。

    忽想起上一世,桑染有一回被噬魂阵所伤,神魂颠簸,也是这样蹙眉昏睡,我念着清心决为他安神。再次抚上他滚烫的额心,才想起如今的蔚兰,是连清心诀这样简单的咒语,都用不了。

    鬼使神差,还是念了。

    这一世玄策锦衣玉食,却并不比桑染快活。桑染摆脱黄白游,大抵也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而玄策看似风光,可自幼被蛊灵寄生,从未有过片刻的自在。

    便似树木从根基被蛀空,即便看着风生水起,也早晚有腐朽溃烂的一天,到时候唯一支撑他的,便只有蛊灵。

    蛊灵,还真是阴魂不散。

    蝎纹印记静静躺在他胸口,较记忆中桑染身上的那个小了些,淡了些,如同微薄的蝉翼。

    许是桑染在须弥山洗灵池洗练数十年的缘故,蛊灵殆微,即使重归世间,也无法如百年前般强盛。

    玄策还未到迷楼那般丧心病狂的地步,但宿主的苦难便是契机,它以杀戮为食,必搅得四海不得安宁,才能如鱼得水。

    这个死结,该如何解开。

    手指轻轻搭上脉门,寻找隐脉的位置,底下微流似有还无,魔脉初现端倪。

    万幸,万厄之体尚未成形,他距成魔尚早。

    我凝视着那印记,指甲轻扣脑门,思索着该如何是好,玄策身体突然开始发抖,他紧闭双眼,牙齿哒哒磕响,似有梦魇缠身。

    “怎么了?”

    伸手探他额头,却被一把抓住,他忽睁开眼,眼底血腥一片,一个翻身将我桎梏在身下,顷刻间摸出匕首便要刺下。

    “桑染,是我。”我急得大喊,却喊错了名字。

    薄刃离喉只差一寸,玄策终是认出了我,他面上划过惊恐,而后又有一丝疑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正艰难地从噩梦中挣脱。

    一瞬间,我瞥见他眼中的颠倒错乱,这一世,他还是起了心瘴。

    心瘴起,魔道生,他魔脉初现,有心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不过玄策的心瘴,不再如桑染那般,是隐匿了真实的自己才滋生。而是蛊灵蒙住了他的心,教他不相信世间的美好,只看得见丑陋。

    寒刃近在咫尺,面前的人似魔怔般不动了,求生的本能迫我将他推开,他身材高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一时半会儿竟推不动,便伸腿踢向他腰间。

    玄策生生挨了我一脚,却似小山一般没有知觉,他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脑袋微微偏向一边。

    突然,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呼吸贴在我耳侧,声音如幽寐一般。

    “别出声。”

    他发着高烧,浑身滚烫,此刻一动不动潜伏着,像是只雪枭在黑暗中睁圆了眼珠,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似有沙沙的脚步声在竹林间穿梭。

    屋外有人,有很多人。

    这些人蹑手蹑脚,未敢高声阔谈,可衣衫簌簌兵甲相碰,却让他们的存在暴利无疑。

    今日的皇城,鱼鳖凫水虎兕相逢,暗中不知谁的手覆雨翻云,搅得四处乌烟瘴气,这又是谁在浑水摸鱼。

    玄策的手,紧紧握住匕首。

    脚步声步入院落,屋里没有点灯,有人举着火把推门进来。

    竹林间的别院并非宽阔,结构却是错落,屏风挡住的矮塌置在角落,帷幕堆叠,不太起眼。

    率先闯进来的几人没有看到这里,他们的脚步声拖泥带水,似抬着重物,间或有稀里哗啦铁链碰撞和虚弱的□□声。

    “轻一些,当心。”有人关切提醒。

    火把的光透过屏风,我们身处暗处,朦胧瞧见三两大汉抬着个人进来,轻轻放在软椅上,当中一个老翁,一身黑衣白发苍苍,小心翼翼扶着被抬着的人,心痛溢于言表,而他臂弯之下那人,病骨支离浑身是血,早已不省人事。

    “儿啊,儿啊。”

    那老翁一声声呼唤着,凄厉又心碎。

    玄策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好似有所放松,桎梏着我的手臂慢慢拿开。

    他跪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盯着那个悲泣的老人,好似要将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

    我忽然感觉有些奇怪,玄策的表情并非是被堂中伤心的一幕感染,他似好奇又似厌恶,嘴角似笑非笑,眼中全是浓稠的讽刺。

    我曾经见过他这幅表情,那一日在凤仪殿暖阁中,他在面对礼王与祁贵妃时,也是如此憎恨与自嘲。

    那是嫉妒。

    一个魁梧大汉走了进来,低声对那白发老人道:“侯爷,今日城中大乱,够官兵应付一阵子,但大理寺被劫,城门第一时间被关闭,我们暂时出不去,我的手下已联系上驻守小南门的内应,如此只肖在此躲上半个时辰,届时以鸣镝为信,便可下山沿着古寺街冲出城门去,城外自有人接应。”

    “辛苦姜兄为我筹谋。”

    被称作侯爷的白发老人谢道。

    “侯爷不必谢我,若不是当年侯爷为我洗白冤屈,照料我妻儿,我一家老小早已尸骨无存,姜某能一路晋升北大营副统领,全赖侯爷照拂,恩泽如山,姜某当结草衔环以报。那玄缙小儿不容我,我便叛了他随侯爷去,江左丰饶天遥地阔,如何不能再有一番作为。”

    大理寺,北大营,玄缙小儿……

    这姜姓大汉三言两语,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灭族的营生。

    忽记起二哥哥的几句闲话,说北大营有个统领的叫姜远,近日惹了些官司,传言说他被针对是因为与河间侯有旧。

    那这位老人,莫不是叛出京都的河间侯周幕?那个血糊糊的年轻人,难不成是曾经向我提亲被拒,又被我二哥捆成粽子送了官府的河间侯世子,周黎?

    冤家路窄啊,我左右观望,今日若行踪暴露,必死无疑,也不知这小舍有没有个密道暗门什么的,要不,在床底下躲一会儿?

    正愁眉不展,忽听堂中那伤者剧烈咳嗽了几声,吐出一滩血来,白发老人心痛若绞,恨不得伤在自己身上。

    一旁大汉宽慰道:“世子在大理寺受了重刑,伤了元气,以后好生安养,还是可以痊愈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爷莫要太过忧虑,世子定会好起来。”

    方才还压抑的悲泣声,顷刻间崩溃一地,却听那老侯爷哀声道:“儿啊,是爹连累你了,爹定会为你手刃仇人,教那竖子千刀万剐。”

    玄策静若一尊石像,冷冰冰的看着堂中一切,带着些事不关己的惬意,好似这折子戏越是悲惨,越是动听。

    我抬眼望他,玄策也正转过头看向我,眼中鄙薄尚未散去。

    他忽伸手拨乱我的发髻,斜坠的簪子被拔去,半边乌丝倾泻而下,盖住左脸。无视我一脸疑惑,又伸手捻了我放在一旁的胭脂,涂抹在我眼睫之上。

    我忽明白他要做什么,云鬓半卧活色生香,这便是地道的勾栏之态。

    即便我明白他的意图,当他揽过我的腰,将我重新摁在塌上之时,还是忍不住惊呼起来,这动静不大不小,足以令满堂惊然。

    “谁!”有声音喝道。

    我瞪着玄策,他却一脸坏笑,又伸手在我腰间一捏。

    “唔!”

    这下,谁都不会不怀疑,屏风后头藏了女人。

    我愤怒地看着玄策,他却伏下身,在我耳旁轻声道:“事分轻重缓急,活命而已,蔚兰姑娘何须羞耻。”

    是个心眼窄的,白天吃了瘪,到这会儿,还要报复回来。

    外头的脚步声阴恻恻,刀尖闪着寒光,向这边移动。

    玄策的手在我面轻轻划过,像是在安抚受惊的猫儿,他用里外都能听到的音量柔声道:“别怕,没事的。”

    随即将挂在床头不知谁的披风抖开,体贴地披在我身上,而后跨步来到屏风旁,方要闯进来的几条好汉,被他挡在屏风之外。

    “外头可是叔父?”

    玄策这一声叔父叫得坦荡又真诚,温润的笑容挂在他脸上,恍如丹心赤子。

    离得近的士兵相互对望,不敢再上前,只等着们身后的河间侯发话。周幕站起身,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楚藏在暗处的人。

    “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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