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目前唯一的同伴消失在了眼前,江夜筝意识到情况越发危急。面前是子留好整以暇,后面他的手下们虎视眈眈。

    若说面对这些时,江夜筝还可以假作镇定,而不远处的黑色巨蟒却真的令她心惊胆战。

    子留曾经的所作所为并非无用,对蛇类的恐惧已经深深刻入江夜筝的骨髓中。

    擦干嘴角的鲜血,江夜筝一面运行体内真气,一面抬头看着子留,他从方才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马上就会有人赶过来。”江夜筝强压下内心的恐惧。

    “不要紧,结果一个人只需一瞬。”子留温和地道。

    “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我爹娘也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他们会令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子留冷笑一声,撩了撩自己的黑色长发,“你该不会以为你这些伎俩会吓到我吧?”

    说完,子留打了个响指,那黑色巨蟒就如闻指令,即刻向江夜筝游过来。

    江夜筝浑身肌肉紧绷,颤抖着慢慢向后挪动。她固然可以掌击此巨蟒,只是她毕竟刚练了平沙掌两年,身体也不过刚刚恢复,此刻出手,她不敢保自己的速度定能快过这条蟒。

    面对此凶物,若不能一击必杀,没命的只会是她自己。

    巨蟒显然受过训练,它只是慢慢游动到江夜筝面前,然后威胁似的吐出长长的蛇信子。

    鲜红的蛇信子时不时扫过江夜筝的裙裾,空气中隐约弥漫的腥膻气息令她汗如雨下,强自咬住舌尖才没有喊出来。

    就在此时,子留吹起了手中骨笛。

    若别人不知道他的伎俩还好,江夜筝怎会不知?

    子留这个混蛋,想再一次给她种下《迷神引》!

    江夜筝不管不顾地想要站起来,可子留怎么会轻易放过她?黑色巨蟒瞬间窜出,紧紧缠住了她的双腿。

    腿部隔着衣料仍能感到这长虫强壮的肌肉一点点收紧,唤醒了少年时期的噩梦,江夜筝近乎崩溃,不管不顾地大声呼救。

    “来人!快来人!救命啊——”她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喊,喉咙里仿佛有沙砾摩擦。

    下一刻,子留冰冷的双手放在了江夜筝的喉咙上:“噤声。”

    江夜筝只得住口,她感觉到子留的拇指在自己的脖颈上摸索着,他在寻找最好的位置,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用几根手指折断江夜筝的脖子。

    隔着皮肉,子留自然感觉到了江夜筝浑身都在战栗,便颇为满足地笑了。

    江夜筝紧盯着子留,几欲呕吐。

    这个男人是被怎样的罪孽灌溉着才能开出的毒花啊,甚至连她自己,在这漫长的近十年的时光里,也都成了用恐惧和绝望不断给他供给的养料。

    这枝毒花甚至还未完全成型,根部却已经堆积了累累白骨。

    她会是下一具吗?

    她会在白骨中发现阿米吗?

    子留的手劲不断加大,江夜筝已经到了窒息的边缘。

    但她的脑海中仍有人影不断掠过,母亲、父亲、师父...可最后一个出现的却是阿米。她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见阿米时,少女似哭似笑地说出的那些话:

    “十几年光阴,浑如一梦。”

    在陷入黑暗前的一刻,江夜筝模模糊糊地想到,时至今日,她终于能有些许了解阿米了,在被罪恶吞噬前的时刻,阿米放弃了吗?

    女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最终仰面昏死过去,子留一伸胳膊便接住了她。

    “囊子,松开她。”子留道。

    黑色巨蟒立刻放开了江夜筝的双腿,温顺地退至子留脚边。

    “你们几个,随我去后室。”

    子留说完,便打横抱着江夜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话分两头,且说代徕和南芫这两位前任长老本带着人在山腰处预备接应江夜筝等人。没过多久,便看到五毒上空周延之发出的信号,二人即刻警觉起来,号令手下近百号人带上家伙,打算按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若有意外,便从五毒后山绕进去。

    刚到后门,二人竟然看到安隐带着几个人踉跄走出。

    南芫先跑上去:“出事了?”

    安隐点头,一面给他们看了自己背着的花腰,三言两语将方才发生的意外告知二人。

    南芫即刻到:“方才你师兄也发出了信号,事情只怕不妙。”

    代徕摸索着腰间佩刀:“我一路过来所见,往日哪怕后门处亦满是守卫,今日此地竟门户大开,只怕他们内部也早就乱了。即使如此,我们索性带人冲杀进去,拼上一把,也不枉前两任教主待我们的恩情。”

    南芫忙道:“大哥不必如此,事情未曾坏到极点。此后门离兵器库不远,咱们不妨着人一路谨慎推进,拿下兵器库,取了药人所,失此二处,便如失左右臂膀,教众诸人到时只怕也不愿再追随子留那混球了。”

    代徕听完不禁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多谢妹子提醒,是我草率了。”

    安隐急道:“师兄师姐方发出求救信号,只怕他们那边也出事了。”

    南芫面色凝重:“我看方才发出信号的位置,倒像是祭坛附近。小兄弟,你莫慌,我们这就把人手分开,定不让你师兄师姐空等。”

    三人一面商议,一面已经找到干净处所放下花腰乔君二女,好在花腰侧腹的血已渐渐止住,乔君虽中蛊,只要不放开她的手脚倒也不无妨,且花腰的手下一直跟照顾二人。

    接着,三人将手下人马分开,一队去攻占武器库,一队去拿下药人所,安隐自告奋勇要带人去祭坛接应周延之他们。

    南芫听闻安隐的计划,却有些踌躇:“若你师兄师姐果然是在祭坛附近预先,那他们多半是碰上子留的心腹了...说不定就是碰上他本人了。若果真如此,你这小年轻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少不得我也跟过去。”

    代徕皱眉道:“若你去了,则武器库和药人所两处只怕不能同时拿下。”

    安隐忙道:“二位前辈放心,我自有分寸,先让我带人过去吧!”

    代徕和南芫自然明白安隐心中焦急,可越是如此,越不能鲁莽。他们二人皆同子留打过交道,深知此人之奸诈乖戾非常人所能料到,因此更不能放任这小伙子楞头冲过去。

    正僵持不下之际,外面忽然来报,说后山又上来了一批人马,为首的女子点名要见安隐。

    听闻此言,安隐心中已经大约猜到对方来路,赶忙来到山庄门口,果然是数日前与他们暂别的金苓。今日山上,她还带了二十多人。

    “我连夜赶去最近的分舵,把能找到的帮手都划拉来了。哎呀,我们大小姐呢?”金苓问道。

    见果然是金苓赶来,安隐心中大喜,心中又感叹江师姐的先见之明,赶忙将她带到南芫面前,说清金苓的来历。

    一路过来,金苓已知江夜筝被困在五毒深处,生死未卜,登时急得跳脚,说什么都要赶紧去将她就出来。

    南芫一看来了得力救兵,喜得把手一派:“妥了妥了,这就分派的开啦。”

    于是,四人分作三队,代徕攻打武器库,南芫前去拿下药人所,安隐和金苓则前往五毒深处寻找江夜筝和周延之。

    分头行动前,南芫不放心,又再三嘱咐:“若遇到子留,切不可轻举妄动,尽量拖住他,等我与老代前来相助。记住,对上那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正当安隐这边部署完毕,各自开始行动时,周延之正被困在药人所中。

    大约是由于教众逃脱,药人所的戒备人手并不充足,奈何周延之肩胛被铁钉贯穿钉于墙上,手脚俱上了镣铐,也只能做困兽之斗。

    周延之虽年轻气盛,但心性生来坚定,未因自己身处此境地而失了分寸。

    他心中一来记挂夜筝的安危,而来却也为如人间地狱的药人所内的情形愕然。

    方才那几人将周延之从药人所一路拖进这处囚室,他在剧痛中仍分神打量四周情况,想要弄清此处地形。

    然而一路上所见,足以令这个江东青山碧水繁华红尘中走出来的青年不忍卒睹。

    相比五毒地牢的阴沉寂静,药人所里沿路囚室中排放着一列列的铁笼,关的俱是用于试各类毒药的药人。他们有的浑身溃烂,有的面容尽毁,有的四肢早已不成形,在笼中艰难爬行。还有一些人四肢俱全,仿佛没受什么罪,可却如行尸走肉,双目无神,早已没了人该有的样子。更有甚者,爬在笼中做凄惨嘶吼,听其声早已与野兽无二。

    就在这地狱图景中,周延之被一路拖到角落处,被他们锁紧铁笼中拴牢,心想,便是个正常人被关到这里,时间长了也是要发疯的,若这一切是那假蒙金的手笔,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周延之自然又想到江夜筝,不禁揪心起来。

    方才那个男人跟夜筝必然深有瓜葛,虽只是短暂交手,周延之也察觉出此人心性与常人大不相同。若他能与江夜筝同行,二人好歹有个照应,如今他被囚于此地,夜筝落到那人手里,岂能得好?

    思及此处,周延之再也坐不住,直起身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只见伤处虽串着铁链,但好在已经不再流血。他试着运行内力,想要震断那锁链。奈何铁索穿过的部位十分刁钻,恰恰压住两处大穴,周延之反复气沉丹田,却无法催动内力。

    周延之泄了气,靠在铁栏杆上。转念一想,想起假蒙金方才所言,又想到身上的铁链并未伤及要害,而是为了压制自己的功力。想来,只怕是要留着自己这条命,回来专门折磨的。

    若是如此,自己暂时还死不了,那些教众只怕也不敢对自己下手。

    周延之眼前一亮,又重新坐直了,看是观察自己的“邻居”们。

    周延之左手边关了个大胖子,整个人如一座小山面朝下团在笼中。他尝试着跟此人搭话,那人似乎听见了,勉强抬起头,嘟哝了几句什么,周延之却听不清。他借着微光细看,才发现此人可能并不肥胖,而是不知被喂了什么药,全身上下肿得厉害,水光满面的,让人担心若是伸手一戳,这人就会爆开。大约他的舌头也肿了,因此说什么周延之都听不清。

    他凑到栏杆边,尽力将词句说清楚,奈何那人无论说什么,周延之哪怕竖起耳朵静听,也听不明白。

    试了一会儿仍无果,周延之只得放弃,转向右手边。

    这边也关了个男子,看不出年岁,只见其形销骨立,且浑身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周延之试着跟那人打招呼,谁知对方突然跳起来,如疯了一般摇晃铁笼栏杆,大吼大叫,状若疯癫,周延之急得赶紧喊他:“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快别这样。”

    可惜,二人这一通闹腾,自然把看守也引了来。

    看守显然对那人的情况早已习惯,只见他伸手进笼子抓住那人,另一只手用榔头径直敲在那人太阳穴处,那人登时应声倒地,紧接着,血腥味便散到了周延之鼻尖。

    见此情形,周延之连忙退到角落里,以防被其下毒手。

    看守撇了周延之一眼,居然径直出去了。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便看到方才带人抓他的女子走了进来。

    周延之努力回忆,隐约想起江夜筝叫她“青杏”,却不知她们二人有何瓜葛。

    尹青杏这次没有带面纱,腮上的蝎子在药人所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也跟着一晃一晃,仿佛活物在她脸上爬行。搭配上她清秀淡雅的五官,越发诡异。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周延之,忽然将手臂伸进笼子里。

    周延之虽立刻反应过来,奈何他的动作终究快不过尹青杏所豢养的毒蝎。只见一只黑蝎子快速爬到周延之的靴子上,向他竖起毒针,如做恐吓状。

    “姑娘!”周延之连忙喊道,“姑娘,发疯的是他,何苦冲我来呢?”

    “你不老实。”尹青杏道。

    周延之赶忙装怂:“我错了,是我唐突了,我再不敢的,请姑娘留我一条小命!”

    “记住,没有下一次。”尹青杏说完,收了蝎子,带着守卫离去。

    待对方脚步声远去,周延之才松了一口气,背靠在铁栏上。

    这下麻烦了,难道真要被困在这里等死吗?

    正烦恼时,寂静的囚室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师...师弟?”

    这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叫自己,周延之沉默以对。

    “延之师弟?”

    周延之登时坐直了,这人的声音还真有几分熟悉,可一时半刻间他也想不起来是谁,又担心是那个叫青杏的女人诈他,因此也不敢多说,只是朗声道:“不知哪位同门在此?”

    可回答他的却是一片寂静,周延之泄气似的甩了以下脚上的铁链,重新坐回去屏气凝神,最后只得祈求自己被捉前的信号被山腰处等待接应的中人看到。

    好在没让他等多久,外面便传来冲杀声,紧接着便是兵器对打声。周延之赶忙坐直,紧贴着铁栏竖起耳朵。只听那打斗声越来越近,渐至此处囚室门口。

    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剩下的都当在这里,里面定然藏着什么,孩子们把这里给我撞开!”

    是南芫的声音。

    门外又是一阵打斗声,紧接着,牢房门突然被撞开。先进来的是尹青杏,她手持双钩,身上已然挂彩,显然无力支撑,后面南芫带着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周延之赶忙唤道:“南芫长老!”

    看到周延之,南芫眼前一亮,令人团团围住尹青杏,自己来到关着周延之的铁笼前。

    “哼,多亏我留心,顺带掏了钥匙出来。”南芫说着,便打开牢笼。

    话虽如此,周延之因身上三道锁链仍旧无法随意行动。南芫思索片刻,令人取来大砍刀,对周延之说:“小兄弟,别乱动。”

    周延之屏住呼吸,只见南芫虽身材矮小,却颇有力量。她扎稳马步,挥舞足有她上半身长度的钢刀,刀刀生风,利落地斩断了困住周延之的锁链。

    “多谢南长老相救!”周延之大喜过望。

    “哪里的话,若不是你与江女侠拔刀相助,我们教中这些烂事还不知道要耽误到几时,快别客气!”南芫道。

    周延之支撑着站起来,他的肩胛里还残留着一截断了的锁链。屏住呼吸,周延之捏紧锁链,用最快的速度将铁链从血肉中拖了出来。

    还是比他估计的要痛,周延之没能忍住,闷哼出声。

    南芫忙着人取了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可惜这里到处都是毒物,寻不着好用的药材,还是得忍耐一会儿。”

    “无妨。”周延之粗喘了几口气,“只要去了锁链,我自能运行内力。对了,不知南长老可见到江姑娘?”

    南芫心知他担心江夜筝的安危,为了让他安心调理,只捡好的告诉他。

    “半路来了个金姑娘,还带了许多人,已经跟你师弟一同去搭救江女侠了,别急,安心调养。”

    周延之自然明白是金苓般救兵来了,也就将一颗悬着的心略略放下,就地坐下,盘腿打坐,催动体内的琢玉功,以恢复体力。

    就在周延之打坐时,南芫已经在牢内走了一圈,将药人的凄惨光景尽收眼底,不禁恨声道:“往日五毒何曾有这般歹毒之地?又怎么会如此拿人不当人看?”

    接着,她转头对尹青杏道:“你主子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尹青杏自从被包围起来,便如木雕泥塑一般。可听到南芫这话,她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忿地盯着她,显然对南芫的话十分不满。

    南芫摇头:“疯了,疯了,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尹青杏脖子一梗:“要杀要挂随你便。”

    南芫冷笑:“你想得美,做下这等恶,你还想痛痛快快一死了之?”

    南芫下令着可靠之人将尹青杏牢牢锁住,严加看管,再下令其他人等彻查药人所,并查看每一个囚徒的情况,若有神智清醒的,都先放出了,若能用则用。

    这边,周延之的内力已经运行了两个周天,自觉恢复了些许气力,便起身要去寻江夜筝。

    南芫知道他心急,自己这边尚且要安排好药人所诸事,便给周延之指了路,派了几个人跟他同去。

    周延之刚要走,身后再度传来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师兄...”

    周延之停下脚步,回身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并最终将目光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牢笼处。

    周延之眯着眼睛看着铁笼里陌生又熟悉的背影,惊愕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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