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因秋这次接的剧是小说改编的。

    她第一次看到剧本的时候,就去把原著翻出来读了,读完之后一头栽倒在床上,莫名其妙地打了好几个滚,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原著是个非常流水线的救赎文学,父母双亡欠债万两心灰意冷放弃自己的小可怜男主,以及一个阳光开朗落落大方家庭幸福没什么缺憾的小太阳女主,非常普通的设定,放出来也不一定会大爆的类型。

    但许因秋很喜欢。

    不如说,她喜欢这一整条流水线。

    因为剧本的设定,拍摄场地定在了非常破旧非常有年代感的一个小城市,连基础设施都不是很完善,更无奈的是剧组里包括她在内没什么大咖,以至于到最后订酒店都只能选一个相对还行的。

    剧组人员一度以为许因秋会闹脾气。

    毕竟这人总是在怼怼怼,吵吵吵,气气气。

    许因秋本人听到流言的时候直接乐了,并宣称:“我只是有点冲又不是有什么公主病。”

    “房子能住不就行了。”

    至此,剧组工作人员终于放下心来。

    *

    “在忙吗?”

    许因秋正搬着小板凳坐在一侧看男二拍戏,身旁突兀地插进来一道问好的声音,身形更是直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男二,让她突然就被笼进了一片荫蔽里。

    还挺好听,她理直气壮地评价道,就是没点眼力见。

    于是她抬起头,直愣愣地撞进了牧觉的视线里。

    她的脸色顿时有点不受控制。

    想阴阳怪气的情绪蠢蠢欲动。

    “我给剧组所有人买了雪糕,”牧觉在她面前蹲下身,抬起头望她,眼睛闪闪的,让人不忍拒绝,“你要来一个吗?”

    她是那种会被美色和食物打动的人吗?!

    “好,谢谢。”

    她还真是。

    实在不能怪她意志不坚,六月的天,连空气都是沸的,换任何一个小姑娘坐在这儿,看到这么大一只帅哥眼巴巴地望着你,身边还跟着个移动冰柜,谁不心动?

    虽然这位帅哥是个千年碧螺春,还憋着一肚子坏水。

    但没关系,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她勉为其难地忍了。

    果然,她说他是狐狸精还是有点道理的。

    闻言,牧觉倒是愣了一下,像是本以为她会拒绝,如今答应的毫不犹豫反而出乎他的料想。于是他招招手,让自己的助理推着小冰柜过来了,相当大方:“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选吧?”

    哟,今天碧螺春不茶了,改行当暖心小太阳了。

    许因秋一边想一边朝冰柜探头,嚯,还都是她喜欢的。

    深思熟虑之下,她只好在一群最爱里挑了一个最最爱的,并且毫不吝啬地给了这位小太阳一句谢谢,我很喜欢。

    没有阴阳怪气的那种。

    牧觉“啊”了一下,停顿许久才笑道:“其实许小姐不太喜欢我吧?”

    许因秋叼着雪糕看他。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哥们你道行不够啊,我都能猜到了。

    他来的时候,许因秋正在旁观这一场男二的戏,刚巧是坐在剧组的小板凳上的,但牧觉不是,他一来便在她面前蹲了下去,虽然他身量很高,但是完全蹲下来支着头去看人,反而显得比许因秋小了一些,顿时就没了那种压迫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上依然带着笑,只是半垂着眼,长睫覆着那双总是闪闪的眼睛,笑都成了苦涩的味道,委屈的能掐出水。

    许因秋合理怀疑,今天他要走悲情挂。

    正当许因秋神游天外的时候,牧觉轻轻抬起眼扫了她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最近才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我这边的行为给许小姐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我不太上微博,这些一般都是公司在负责,让许小姐因此不开心实在是对不起……”

    他放下手,“如果可以,许小姐可以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吗?”

    啊。

    许因秋面无表情。

    这哥们把她当傻子呢。

    进组将近一周,他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茶香四溢的千年碧螺春OR狐狸精,她尽心尽力地给人拆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和他对完戏之后他给她递水,她当没看见,转头从他助理伸着的手里拿了一瓶并且相当不客气地对他助理说了声谢谢。

    路上遇见他和她打招呼,她上去对着他的背就是狠狠一拍:“你好啊兄弟!今天也要加油啊兄弟!”

    ……

    整整一周,切换了不下7个人格。

    她以为她已经表现的很明显,就差指着牧觉的脸说我知道你在演了。

    结果牧觉不仅不知道还想蹬鼻子上脸。

    “抱歉……”许因秋垂下眼认真地看他,一副误会了他的样子,“我还以为……”

    许因秋低下头来的时候,造型师给她松松扎着的头发从耳边垂落,显得整个人毛茸茸的。

    本来还在斜着眼偷偷觑许因秋反应的牧觉左手蜷了一下。

    啊,糟糕。

    有点想揉。

    他握了握拳,把这股放在现在实属越界的冲动强抑下去,依然试图扮演一个合格的小白花,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我真的……很想和许小姐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特别无辜。

    “呃……”许因秋感觉被这人的美貌攻击了。

    看见她的反应,牧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果然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许因秋硬生生把要说出口的话拐了个弯。要让经纪人李姐看到了,或许又得拎着社交黄金法来念叨她好几天,比如——“你这不是会说话吗?怎么就非得那么冲呢?”

    *

    听到了她的回应,牧觉随即指了指小冰柜,说要去给别的人发一下雪糕,许因秋立刻点了点头,并且仰着脸冲站起来的他喊了一声:“很甜,谢谢!”

    牧觉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助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小板凳上专业看场内的许因秋,小声嘟囔道:“炒cp不是哥撺掇公司去做的吗……小许姐以后知道了不会给咱使绊子吧?”

    “听说小许姐脾气可差了。”

    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地抖了一下。

    “……”牧觉想了一下,没什么表情,“那是以后的事。”

    助理一愣。

    接着又听见走在前面的牧觉偏了个脸,冷着脸补充道:“还有,她很好。”

    助理:?啊?你说什么?

    这边牧觉的生活助理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犹豫不决想问又不敢问的时候,那边的许因秋已经咬下雪糕的最后一口,一个抛物线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本来还以为牧觉会和之前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

    结果还是很蠢。

    某人的好意都已经满的要溢出来了,说没点什么别的心思鬼都不信。偏偏他本人还觉得自己做的简直滴水不漏,堪称完美。许因秋只觉得好笑。

    她不太能知道他这份好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纯粹的好还是带着功利性质的,她猜不出来,也懒得去猜,于是十分阔气地将其划归到后者里,因此她的恶意也就毫不收敛。

    既然他真的很想往她身边凑,那她只好应允了。

    毕竟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陪他玩玩也不吃亏。

    雪糕棍落到垃圾桶桶底,碰壁发出清脆声响,许因秋在这份响声里头也没回地走向了化妆间。

    *

    “哥,你电话。”

    刚拍完一场和许因秋的对手戏,妆都没来得及卸的牧觉就被自己助理拦了下来,牧觉向他点了个头。

    他接过手机,转头去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

    “喂?”

    “牧觉,要搬出去你就趁早,别让我把你房子里那一堆破东西给你扔出去。”

    电话那头是个嘶哑难听的男声,似乎是吃准了牧觉虽然经常冷脸,但并不会发脾气,不论怎样态度都不会太差,于是嗓门都大了起来。牧觉只觉得有些疲惫,没什么精神地说:“别动我东西。”

    “什么?”那人没听清。

    “我说,”牧觉捏了捏鼻梁,“别、动、我、东、西。”

    他说的很慢。

    语气也很差。

    电话那边虽然早已习惯牧觉这副遇见谁都要呛一下的个性,但依然很不爽,于是怒气冲冲地骂了句“谁踏马稀罕你那堆破玩意儿,不想丢就这两天回来拿!”就挂断了电话。

    他有些烦闷,抵着墙靠坐了下去,头埋在膝盖里,胳膊虚虚地搭着,腕上的珠串莹莹地闪着反射的光。

    突然,他的手被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

    “?”

    抬起头来的那一瞬,他肯定自己眼睛里的躁郁没消干净。眉是蹙着的吗?他有些忘了。总之很久以后回想起来,他只能记起当时站在他面前的许因秋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然后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把手里的蛋糕递给他,对他说:“生日快乐。”

    不过许因秋知道这件事纯粹是个意外。

    拍完戏她就溜去了一边让小陈给她订个小份蛋糕解解馋,小陈吐槽了她两句之后突然接了句姐你挣这么多钱怎么这么小气?

    许因秋当时大概满脸都写着“李姐不让我吃蛋糕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小陈“啊”了一声,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于是挠了挠脖子解释道:“姐你突然说要吃蛋糕,我还以为是给牧觉哥的呢。我就说我姐送人哪能这么小气……”

    许因秋:啊?

    “我为什么要送他?”

    话里的疑惑扑面而来。

    “哎?牧觉哥今天生日耶,姐你不会什么表示都没有吧?”

    谁生日?牧觉怎么?这一句怎么这么难理解呢?

    被小陈一通提醒之后,她终于意识到今天是牧觉的生日,而他本人拍完戏就溜,虽然顶着一张帅的人神共愤的脸,但因为牧觉除了在她面前晃荡,和剧组其他人员都没什么交流,以至于剧组基本上没人知道这件事。

    就连小陈都是因为上次专门去搜了他的资料,特意在日历上添了个提醒,今天刚好看到这才没忘。

    许因秋本着既然决定了陪他玩玩的态度,知道以后就让小陈重新订了个大点的蛋糕。但她对牧觉压根就是零了解,也不想花心思了解,除了个名字一无所知,蛋糕也是按她自己的口味订的,本来她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她看见从膝盖弯抬起脸的牧觉,眼尾泛着红,偏浅的瞳仁轻颤,是她没见过的神色。

    不是吧哥,这么可怜?都哭了?

    许因秋的第一反应。

    好在那份让许因秋无比陌生的模样也只是一闪而过,一眨眼,牧觉就恢复了原本在她面前的样子,他拍拍腿站起身,从许因秋手上接过蛋糕眯眼笑:“谢谢,我都忘了。”

    随后又像是在欲盖弥彰一样补充:“看来我昨天的道歉好像有点用……?”

    许因秋对他真的有点无语了。

    如果没有他后面补上的这句话,她应该是能好好和他说话的。

    看到牧觉再次在她面前演起来,许因秋是很讨厌的——

    什么样才是真实的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对牧觉的这种不满让她积攒的恶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发泄对象,想让他难堪,想让他无地自容,总之不想让他好过。

    她讨厌被蒙在鼓里。

    还是被牧觉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蒙在鼓里。

    许因秋蹙着眉,刚想呛他。但开口的瞬间,她突然卡了一下。她突兀地想起了刚刚他自己一个人窝在角落里,连生日快乐都没有收到一句。于是开口的话竟然变成了“你喜欢热闹吗?剧组主创过生日按理说要聚聚的。”

    闻言,牧觉怔了一下,而后莞尔,“好啊。”

    哎哟,我这个嘴啊。收到邀约的一方这才刚刚答应,发出邀约的许因秋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嘴怎么这么快。

    一定是被他的脸蛊惑了。

    许因秋面如死灰。

    但转头看见牧觉不似作伪的笑,她突然没那么后悔了。

    算了,她安慰自己。

    *

    牧觉不清楚那天许因秋和导演说了什么,总之晚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餐厅了。

    导演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的很高兴,于是没忍住喝了不少,到了最后更是直接站在椅子上大着嘴巴嚷嚷道,“哎哟,小牧是个好孩子呢!当初我听说小牧来试镜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孩做了特别充足的准备!特别踏实,可塑之才啊!”

    “没有,过誉了。”

    “哪有!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让人夸呢!”

    他只好点头应和导演。

    突然,牧觉感觉身旁专心干饭的许因秋因为导演的话顿了一下。

    许因秋只是看着在专心吃饭,实际上还留着耳朵去听餐桌上的一举一动。毕竟她可是做好了要和狐狸精打长久战的准备。

    于是许因秋偷偷瞄了旁边的狐狸精一眼。

    只见牧觉接收到她的视线的一瞬,突然整个人都坐的笔直,活像是在等她检阅。

    许因秋:?

    她感觉这人十有八九是醉了。

    毕竟如果他足够清醒,大概率还会揣着千年碧螺春的皮跟她装蒜跟她玩心机,而不是现在这样,呆的像是卸下所有伪装,把整个人赤诚地捧在她面前。

    如果之前许因秋说他蠢是在骂他自以为是,那么现在许因秋说他蠢,只是单纯地有点感慨——

    如果他是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那她一定会很快沉沦。

    根本不需要任何伪装。

    他本来就是这么呆的个性吗,许因秋想。

    但牧觉本人并没想那么多,也并不知道自己在许因秋那里的好感刚刚从负无穷攀升至零的边缘,已经堪堪突破正负数的界限,马上就要见到希望的曙光。

    他只是有些惶恐。

    他不是什么可塑之才。

    他能站在这里,因为他是带着目的来的。

    为了这个目的,他付出多少努力都不惊讶。

    许因秋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凡她对他有点了解,导演这么一说她就能察觉到他的心思不纯。

    他当然不怕被许因秋知道他心思不纯。

    但他怕她根本就不在乎。

    他不怎么擅长演戏,和她演对手戏不是命运使然,他花了很多很多时间钻研了很久剧本和原著,才在试镜里脱颖而出一跃成为男主角。如今导演的随口一提,就像是把他所有的小心思拿了出来晾在许因秋面前,指着他对许因秋说:“这个人对你有所图。”

    他害怕知道她的反应。

    害怕这些隐秘的心思露出来以后迎接他的不只有她的鄙夷,还有她的不在意。

    在牧觉看来,因为不在意,所以他对很多事情都无知无觉。

    如果许因秋也同样对他不在意,那他们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他跨过很多东西争取到了一个站在她身边的机会,所以他用很长时间去揣测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会好感什么样的人,他很努力地把自己包装成值得被喜欢的模样祈求爱的奇迹——

    可他的演技太拙劣。

    以至于他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出局。

    *

    此时此刻,许因秋因为牧觉少见地变得呆呆愣愣的,于是对牧觉产生了一丝兴趣,而牧觉本人和她根本没在一个频道,他如坐针毡,等待着她宣告他的死亡——

    终于,许因秋动了动身子,牧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只见许因秋毫无防备地向他这边歪了歪,仰起脸低声开口,“你怎么这么紧张?还挺可爱。”

    什么?

    他猛地低头,看见女生悄悄凑过来一点,小小的一只,因为视角问题像是窝在了他的怀里。她的发尾碰到他的胸膛,感受着他震颤喧嚣的心跳在替他叫嚷着我甘愿向你投降。

    从她身上传来的青柠味道慢慢悠悠盘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挑逗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好像坠入一个奢想许久的美梦,如愿以偿被她圈禁,被她占有,从此身心不再归属于他,而是成为她的所有物。

    因为相爱,于是只要一句话,他便甘心成为她的阶下囚。

    他将自己全权交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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