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的名姓,甚至连他的脸也就只远远见过一次,可过去这么久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

    三年前母亲出殡,一众围观人群中独有他面色矛盾,神情悲戚又……

    愤懑。

    是的,愤懑,他对母亲的离世竟是生气大于哀伤,完全不同于他人,这让萧安乐记忆尤深。

    看他的反应,想必他与母亲的交情应不会浅了,可奇怪的是母亲从未提及过此人,萧安乐猜想也许是因为在母亲眼中,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收回心思,萧安乐忙垂眸敛去眸中的惊讶,幸而此人并不认识她,只粗粗的扫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朝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三年未见,他这个人倒是没有那么怪异了,同样一身朔国服饰穿在身上合体多了……。

    兀地,萧安乐浑身一僵,轿帘啪嗒落了下来,他不是朔国人?!

    是了,她终于明白为何三年前觉得他那么怪异了,明明他的衣服很合身,却别扭的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如今他身上的怪异已经没了,是不是就说明这三年他一直都待在京城,耳濡目染中自然也就和朔国人无甚区别。

    可母亲怎么会认识他国的人?他和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过往?

    来不及细想萧安乐忙急声命人落轿,拦了路人的马翻身而上:“碧珠,给钱。公子,对不住,我有急事借马一用,多谢。”

    那人刚走,她骑快点还有希望能追上,这次若错过,便真的后会无期了。

    一路策马狂奔,直追到城门萧安乐才看见那两人的身影,要追上就必须得出城,可她一个人出城,萧安乐又有些犹豫。

    眼看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萧安乐咬了咬牙,挥鞭抽在马身上,边追边大声喊道:“等一等,等一等。”

    左车听到呼喊回头去看,却见一绯衣女子先是停在一辆马车前,随后便上了马车。

    左车讥笑地扯了下唇,枉他还以为是在喊他,在朔国,他相识的人早就死了,还有谁会认得他?

    “驾。”

    ***

    萧安乐藏在袖间的手不由握紧了,还是差了一步,怎么就偏偏在这个关头撞见谢倞祤一行人。

    她先认出了福伯,本想佯装没瞧见策马而过,却见谢倞祤挑起窗帘探出了身,甫一对上他的视线,萧安乐便知她走不了了。

    敛去眸中的失落,萧安乐在谢倞祤和楚锦绣两人的打量下坐在了楚锦绣的对侧。

    “夫、夫君。”萧安乐深吸口气先开了口。

    “为何追来?”谢倞祤背靠着软垫,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较昨日却是好多了,声音也有了些中气。

    “阿祤,喝水。”楚锦绣看了眼谢倞祤,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跟前的水递到谢倞祤手中,然余光却瞟向萧安乐,带着抹探究和审视。

    京城人皆知萧安乐软弱好欺,可若是面对喜欢的人,再软弱的人也该争上一争。

    谢倞祤是冷淡了些,却有一点楚锦绣笃定的很,那便是以谢倞祤的容貌,他只需稍加辞色就能让这世间的女子动心,她不信萧安乐会是个例外。

    谢倞祤皱了下眉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了并不喝,只将水放回案几上,目光再次落到萧安乐的脸上等着她的回答。

    萧安乐佯装没看见方才那一幕扯扯唇露出个看似真心的笑:“安乐还未和夫君告别。”

    这话虽是谎话,但有楚锦绣在旁,萧安乐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脸颊不由就红了起来。

    楚锦绣闻言倒水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将斟好的茶递给了萧安乐:“郡主,请用茶。”

    府上明明有大把的机会话别,哪里用得着她特地追来?她的心思怕是没那么简单,借着递茶的功夫,楚锦绣暗暗打量起萧安乐。

    “多谢楚先生。”萧安乐接过抿了口又放回案上,她虽不满楚锦绣一再的打断,面上却丝毫未有显出,只心下愈发肯定了楚锦绣的身份不一般,毕竟依谢倞祤的脾性,不可能如此容忍一个下属。

    “锦绣是我义妹。” 谢倞祤凉凉道,他大可不必解释,由着楚锦绣去试探,但对上萧安乐的眼睛解释的话不由就脱口说出了。

    “义妹?”萧安乐怔了怔,她没想到谢倞祤会这么坦荡,倒显得她那点猜疑上不得台面了于是话中也带了真诚:“原是锦绣妹妹,有你在身边,我便放心了。”

    楚锦绣点点头并未答话,她见萧安乐从始至终一副柔弱怜人的模样,对她的咄咄逼人也未针锋相对,是真的软弱好欺还是浑不在意,一时之间也吃不准了,当下心中便有些怅然,看眼下的情形是她着急了,计划也需得往后再拖一拖。

    萧安乐也未将楚锦绣的冷淡放在心上,谢倞祤如此凉薄却愿意与她结为兄妹,想来他们之间应是过命的交情,也怨不得楚锦绣在相府底气十足了。

    “夫君身上有伤,万要保护好自己。”谎已圆完,萧安乐便不愿再待下去,但又怕谢倞祤听不懂她话中隐藏的含义,于是想了想又道:“我等你回来。”

    这下他应该明白了吧。

    萧安乐抬眸看向谢倞祤,等着他最后的寒暄,却见谢倞祤的耳尖微微泛了红,然后兀地连连干咳起来,连带着脸也红了。

    这一咳便再也停不住了,谢倞祤直咳的身子微躬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疼痛让方才还憋的通红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连额间都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案几挡在楚锦绣那一侧让她无法挪步上前,萧安乐见她也并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得起身扶起谢倞祤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只手绕到他的背后轻柔地帮他顺着气。

    “我去唤大夫。”楚锦绣看向谢倞祤的眼神晦暗不明,有那么一刻,她差点以为谢倞祤是害羞了,若是真的,她绝不允许,所幸并不是。

    “嗯。”谢倞祤闭着眼睛,颤动的睫毛让他看起来虚弱极了。

    楚锦绣一走,马车里顿时安静了,谢倞祤未开口,萧安乐便也不知要说什么,只依旧轻轻柔柔的帮他顺着气。

    谢倞祤已经不咳了,脸上也恢复了点血色,萧安乐想着要不要将人放平了躺下,方才未得功夫,眼下她才注意到这个马车比一般的马车不仅大了许多,就连内里布置也是精巧无比,就比如内里这四面全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即使突然停下也不至于会被磕碰到,想来应是为谢倞祤特别布置的。

    萧安乐轻轻挪动了下身体,正打算扶着谢倞祤躺下就听他轻轻嘶了声,萧安乐便再也不敢动了。

    看不出来,他竟是个怕疼的人。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痒痒的,让萧安乐有些心猿意马。

    “当真来告别的?”谢倞祤闭着眼睛,许是咳的久了,声音闷闷的。

    萧安乐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斟酌着小心道:“不然呢?”

    话落,就见谢倞祤倏地径自坐直了身,他的面色很冷,盯着萧安乐的目光落像是要把人凌迟了一样。

    萧安乐的心里打起了擂鼓,咚咚作响,她不明白谢倞祤为何突然就变了脸,但眼下她若解释不清楚,后果将不堪设想。

    纵使心里怕的要死,萧安乐还是硬着头皮对上了谢倞祤的眼睛,然而也就只坚持了几秒便败下阵来。

    萧安乐眼圈一红垂下了头:“我……是来追你的,你信不信,都是,你的伤……我不放心,原打算借此留下来。”

    萧安乐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不确定谢倞祤有没有听清。她不愿谢倞祤知晓那个人,她已撒了一个谎,就只能继续圆下去。虽然这话说出来会显得她有些小性和心机,谢倞祤也未必会信,甚至还可能会惹来他的反感,但也只能如此了。

    谢倞祤仍旧看着萧安乐,她垂着头,纤薄的肩在细细的抽动,虽看不清脸,谢倞祤却知她定是又哭了,于是面色上有了松动:“卫影,送郡主回去。”

    萧安乐闻言猛然抬起头,她的脸上带着怯意,眼框里也蓄满了眼泪,要落未落,像是落在清泉里的一弯明月,只这么看着便让人生出万千怜惜。

    这张脸和记忆中的脸重合,让谢倞祤不觉就紧了眉头,声音也软了下来:“送郡主回去。”

    见谢倞祤依旧冷着脸,却没再继续追究,萧安乐心下一松,然而心中还是怕的,正欲再说些讨好的话,马车外就响起卫影的声音:“郡主。”

    萧安乐只得作罢,起身前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轻轻扯了下谢倞祤的袖子,怯怯道:“保护好自己。”

    这一次,她是真心的。

    见谢倞祤没有应声,萧安乐也不敢再停留,掀开轿帘正要下车,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裙摆上,萧安乐弯腰拾起,是一方锦帕,上面还带着谢倞祤的温度。

    萧安乐终于破涕为笑,回头看向谢倞祤,他的面色依旧寡淡,甚至看向她的那双眸子里也是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但头一次她竟觉得残暴冷血的佞臣谢倞祤不可怕了,于是声音也带了欢快:“我等你回来。”

    这一次,也是真心的。此去凶险万分,你万要平安归来。

    萧安乐定定的看了眼谢倞祤,她知他不会回应,便转身下了马车,卫影已经将马牵过来了,两人上马的功夫,谢倞祤一行人也动身了。

    车轱辘声起,扬起一片尘土,连带着那声“好”也被淹没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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