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满天倦色

    白玉衍沉沉吐出一口气,抬手叩响叶府大门。

    “谁啊?”有人声遥遥从门后传入他耳中,白玉衍心中猛然下沉,他望着叶家一时有些懊悔。

    这是他第三次来此处求人办事。

    白玉衍突然觉得可笑,在燕都,他所拥有的唯一倚靠是叶家,但谁又能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叶家会不会还是倚靠,又或是紧握着他把柄的悬在他脖子上的利器。

    可白玉衍现在没得选,他只有握着这根救命稻草才能走下去,只有说服自己要坚信叶家的忠心才能从容应对禁锢他的困境。

    白玉衍轻轻叹气,蓦然怅惘。

    门开了,小厮披着外衣的脸映入火光中,他见是白玉衍神色颇有些惊讶。“白公子,怎么是您?”

    “深夜前来多有叨扰,可否前去通报叶老一趟,我有事想与他老人家交谈。”他说着将手中的酒壶顺势递给小厮,“给他老人家带的,麻烦一同带去。”

    “啊?哦哦好,我这就去。”小厮忙接住酒,将火折子捧到白玉衍眼前,“这几日夏夜天渐渐凉了,又多吹大风,公子进来坐坐吧,别让风吹着。”说着不等白玉衍开口便将火折子塞到白玉衍手中,回身将衣服理好,提着酒壶叮当向正房跑去。走之前还不忘为白玉衍指一指客人暂时歇息的厢房在何处。

    白玉衍看着手中的火折子哑声一笑,刚才凝重的心情也似乎是烟消云散了。

    叶府前庭

    “阿衍来了,快坐坐。”

    叶闻柳抬头见白玉衍一身黑衣迎月光踏进门来,连忙起身迎上。

    “叶伯费心了。”白玉衍坐到叶闻柳桌下的靠椅上,无意抬眼一扫桌上的笔墨纸砚,见多是文书又不动声色地移过目光。

    “深夜贸然拜访您,实是有一事相求。”

    白玉衍不想多卖关子,也知道叶闻柳一定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他此次来的目的。

    “阿衍碰到什么棘手事了?说来给叶伯听听。”叶闻柳轻呷一口热茶,见白玉衍神色为难,心中料想此事不会太好办。

    “小辈想请叶伯收养一女。”他言一出,只见叶闻柳神色微变。

    半晌,听叶闻柳缓声道,“我只有一子,没有女儿,况且我也只有一个夫人,她素来也是喜欢女孩家家的,所以想收养一女不算是难事。只是为何阿衍突然想让我收养女儿?”

    白玉衍已经从叶闻柳的话中听出勉强之意,知道对方是有碍于他的面子才不得不这么说,而他也不得不把憋在嘴中的后半句话吐出来,“这女子是青楼出身。”

    言已尽,四周皆静,唯见叶闻柳脸色愈发苍白,他不时瞟向座下的白玉衍,见白玉衍不再多说,心中的主意也越来越拿不稳。

    “让叶伯为难了。”白玉衍率先打破这令人难熬的寂静,起身行礼向叶闻柳赔罪。“只是这女子现在虽是花柳之地的伶人,但实为周帝身旁的女官。”

    叶闻柳仍然不言语。

    白玉衍静静看向门前庭院,院内栽着一棵石榴树,此时枝繁叶茂,长得正好。月高挂于夜幕,亮如明蜇,白皑皑照得庭前如同白昼,吹过的风掀起空旷的涟漪,在这片寂寥地不断打着回旋。

    而他在此时收回目光。

    “你说这女子是周帝身旁的人?”叶闻柳有些怀疑,燕周之战伤亡惨重,尤其周皇宫,所有的侍女侍卫都被灭口,无一人幸免。这时冒出的一个女官说她是周帝身边人,要他如何信服。

    “确是,叶伯不用怀疑,小辈已经查验过,确实是周帝身边之人。”白玉衍知道叶闻柳在怀疑什么,于是开口向他解释。

    “阿衍,我虽然在此任职四品官,但有时候想做的事并非能如我所愿。就如同收养一个女儿,不是我说能养便能养,背后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叶家,倘若是无法如你的愿,你不要怪罪。”叶闻柳这一番话说的情意恳切,但白玉衍并未因此动容,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松绿石,最终抬头与叶闻柳相视。

    “叶伯言重了,这人你能收,不过是顾忌叶家情面不愿罢了。但是叶家欠我的人情远不止这些,我这个人不喜提及你还我报,觉得太过计较,可是倘若真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处,我不会拒绝情面这个东西。”

    叶闻柳浑身一颤,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冷意肆虐的眼。

    “我说不会让叶伯为难自然不会为难您。这女子刚到燕都,此时在水月台也仅仅露了几面,而且用纱巾蒙面,又无太过惹眼的胎记,叶伯认养后我会找人处理干净水月台那边的事,并且也不会有人查到这女子的过去。叶伯好好考虑。”白玉衍言罢起身离开,突然从背后被人拽住衣袖,他顿时不耐。

    “叶颂,把你手拿开。”

    “白玉衍,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对叶家有多大的风险。”叶颂放开他的袖子,一双怒目紧紧盯着白玉衍。

    “风险我当然清楚,但是躲在屏风后偷听谈话可不是世家弟子的行为。”白玉衍不恼反笑,“叶颂,你很聪明,你也知道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不知道,白玉衍,你是在辱叶家吗?”叶颂话音忽然轻了,后半句甚至带了分难掩的哭腔。白玉衍一时错愕,他和叶颂相处不短,平日里叶颂心高气傲,盛气凌人,从不对他受屈,今日叶颂却眼眶微红,固执至极。

    “我没有。”

    “你分明就是,父亲不会拒绝你的所有请求,即便你的请求真的过了格!”

    “颂儿!不得无礼。”叶闻柳的喝声从背后传来,叶颂却愈发长了气性。

    “我不知道叶家欠了你什么,白玉衍,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可现在你却要让叶家收一个青楼女子当养女。你知不知道你在把叶家的颜面往地上踩。”

    白玉衍闻他言轻轻笑了一声,“叶颂,你太无知。如果这就算是颜面扫地,那当初的白家又算是什么。我无意与叶伯作对,我只不过是在求得我该有的罢了。你这一套华而不实,只做表面文章的想法该换换了。”

    他声线平直,显得格外冷淡。

    叶颂被他的话唬得一愣,这是白玉衍第一次对他提及白家,等他回过神,屋内早已没了白玉衍的身影。

    “爹,叶家究竟欠白家什么。”叶颂回头,眼眶通红着望向叶闻柳。

    后者见状只是叹了口气,他什么也没说。叶闻柳知道的一切终究要带进坟墓,他不会让这一切被他儿子背负着。叶家有一人便够了,有一人便能赎过一人的罪。

    “没什么,那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了,颂儿,夜深了,去睡吧。”他强笑着摇摇头,一人独自坐下处理手上未完的公务。

    白玉衍无所事事地在街上乱串,深夜的街道格外宁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除此之外,只有掩于树梢的蝉鸣听得真切。

    他回想着月溪月对他所说的话,如此清晰地在他脑海闪过。

    “公子说要送我一个赫赫有名的门第?”

    “是。”

    “为什么?我只是求你将我赎出,你若不愿我不会强求,因为我除了这身子外没有其他回报。”月溪月显然没有料到白玉衍竟然想这么尽力帮她,也让她不得不带了一分警备。

    “没什么,我不需要回报。你不如向我说说离开这水月台后想干什么。”白玉衍向她靠近,轻佻地嗓音听得她心头一颤。

    “公子想听?我想做的无非是杀宿敌,平战乱,正世道罢了。”月溪月莞尔一笑,语气难见欢愉。

    “嗬,说的轻巧。”白玉衍摇头,“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这事归根结底不就是这样,我知道它很难,但是我要做,就这么简单。”

    他端茶的手一顿,仔细回味她的话,似乎是他错了。“说的不错,你的想法简单,所以我想帮你也很简单。”

    “你不觉得我的话荒唐?我此言所说皆是能杀头的大罪。”

    “不荒唐,我不是燕人,我不介意。还有,你的话不是错。”

    “不是错?”

    “嗯,不仅不是错,还是很多人的向往。”他话音轻轻,随她嘴边的笑沉溺在这片静谧中。

    她此年十九,应是风光无限。

    他如是这般想。

章节目录

月白霜浓见惊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纸上栖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纸上栖鸦并收藏月白霜浓见惊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