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兔牲畜任人宰割,纵然刀下落泪,常人通常视若无睹,刀下无情。

    可头狼垂首、猛虎屈膝,素来不可一世的猛兽摇尾乞怜,多成传奇,广为流传。

    向来百折不屈,不以己身为重的骆禅檀轻易向她示弱。

    “可怜他”这样的词语从他的口中说出,不禁让陶昭南一怔,垂眼凝在他脸上的视线直愣愣,竟生出莫不是自己幻听的想法。

    “愣着做什么,是不愿?”他问。

    她低头瞧见,骆禅檀手指轻轻抓握住的,不是她的手腕,而是她的两根手指。

    只需她轻轻一甩,便能轻易挣脱。

    他仰头望着自己,眼里少了几分寻常玩笑的伪装,盯着她的目光中可见他真心希望她留下的希冀。

    亦还有几分陶昭南所不解的欣喜。

    这副样子,倒不禁令她想到自己小时候。

    那时候的她,也常常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母和弟弟。

    她像是家里的外人,常常游离在三人之外,看着他们家庭和睦。

    记忆久远,可浮现在脑中时,胸腔内还是能感受到一股酸涩的情绪。

    她动了恻隐之心,拒绝的话噎在喉间,是如何也说不出了。

    “松手,我去拿药箱。”她轻叹一声,等着他松手。

    眼瞧着骆禅檀眼里的笑意更深,眼角都笑弯了些。

    他松了手,似乎是担心她走,又急忙忙地开口:“药箱就在桌上。”

    她扭过头,果然在不远处的桌上扫见了方方正正的药箱。

    她直接将药箱提到了床榻边,骆禅檀自觉往床榻里边儿挪了几分,空出床榻边缘的位置给她放药箱和坐下。

    陶昭南将药箱放下,转身面对着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陶昭南被他看得不自在。

    “你别看我。”

    “为什么。”

    “你一直看着我,我不自在。”

    骆禅檀挑了挑眉,淡淡地说了句好吧,垂下了眼帘,不再那么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她明显能感觉到今日的骆禅檀心情极好,连打趣她的话都没说,更没有和她故意作对。

    乖得像是顺了毛的狸猫。

    陶昭南伸手去解他内衫的系带,轻手轻脚地掀开衣衫,瞧见包得厚厚一层的细布上沁出红色的血迹。

    而一层一层剥开细布后,露出来的伤口才真的是触目惊心。

    瞧见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似乎又有要汩汩流出鲜血,陶昭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金疮药敷在细布上按住伤口。

    “嘶。”耳边传来骆禅檀一声轻声的痛呼。

    陶昭南抬头瞥了他一眼,为了止血,她稍稍用了点力。

    “你忍着点。”说完,又垂眼继续去替他包扎伤口。

    骆禅檀方才从她靠近自己时就偷偷抬眼瞄她,她眉眼专注,注意力都在他的伤口上。

    看着看着,又情不自禁地入了神。

    他见她在看见她伤口时,微微睁大了双眼,眼中露出意外,还有一些好似是心疼的情绪。

    那样的眼神,他在莫婶瞧薛仁恩的眼中见过,也在贵妃瞧阿姐的眼中见过。

    如今在陶昭南的眼里看见相似的眼神,骆禅檀心头像是被吹了一阵暖暖的风,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靠近她,吻上她的眼睛。

    下一秒,又被伤口的疼痛感拉回意识的清醒,毫无防备地呻、吟出声。

    于是又撞进她没有来得及伪装情绪的眼睛里。

    他一直都清楚,她的眼睛生得极美。

    只是,一直以来,她的眼睛如同冬日里结着一层厚厚冰花的窗子,看不清又冷冰冰的。

    但现在,她的眼睛像是春日温暖化雪后逐渐清晰的琉璃,潋滟生动。

    他就要沉溺进她的眼里,心甘情愿地溺毙在她眼中。

    “伤口比想象得更深。”

    陶昭南将拆下来的沾染了血迹的旧细布丢到一旁,又将装着金疮药的药罐放回医箱中。

    收拾好一切的陶昭南抬眸与他对视,犹豫着开口。

    “我听说箭矢上涂了剧毒……”

    她欲言又止,骆禅檀却明了她的意思。

    “我封闭了脉络,又吃了临走时你给我的药。”

    骆禅檀离开西海前,陶昭南将她炼制出的绝息丹给了骆禅檀。

    “这是什么。”

    “这是绝息丹,药如其名,能封闭气息,让人如同死尸。”

    骆禅檀举起装着药丸的药瓶,新奇地盯着药瓶,又挪眼看向陶昭南。

    “这药,原是给我准备的,还是给你自己准备的。”

    她闭口不言,骆禅檀又摇了摇药瓶,追问。

    “这药除了使人如同死尸外,可还有其他作用。”

    “昏迷之前人会遭受碎骨般的剧痛,药效大抵一日。”

    绝息丹实为补药的事实,陶昭南没说。

    以骆禅檀的疯劲儿,难保他不会想以身试药。

    “碎骨之痛。”骆禅檀的关注点在她意料之外,“你试过?”

    她炼的药,自然是试过,才能知道药效。

    “这重要吗。”她避重就轻,不答他的问题。

    骆禅檀不逼问她,却也猜到了几分。

    陶昭南已经彻底没了要杀他的想法。

    骆禅檀回京本就是危机重重,可谓是凶多吉少。

    “必要之时,假死身退未必不失为一种法子。”

    这药,陶昭南自己是用不上了,不如给骆禅檀。

    却不想,还真派上了用场。

    骆禅檀习武,中了箭矢的剧毒也不过是只能封闭经脉,短暂延缓剧毒蔓延至五脏六腑。

    而绝息丹可以彻底闭绝经脉气息,毒药自然不能顺着血液流经肺腑。

    陶昭南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她只知绝息丹能够增强体魄,有补气养身的功效,全然不知还有解毒的作用。

    脉搏微弱,但顺畅无阻。

    骆禅檀的身体没有更加强健,反而十分虚弱,想来是绝息丹中的毒物与骆禅檀所中之毒以毒攻毒后留下的亏虚。

    把过脉后,陶昭南才算是松了口气。

    “看样子,我死不了。”骆禅檀笑了笑。

    陶昭南白了他一眼,成日将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也是没个禁忌。

    她故意噎他:“是,死不了。可到底是中毒,若不好好调养,日后必会落下病根。”

    “死不了也得成半个废人。”

    她故意视线下瞄,然后火速收回。

    她就不信,没有男人会不为自己那方面的能力感到着急。

    “那可得好好养养。”骆禅檀不紧不慢地说着,盯着她仿佛有条骄傲尾巴晃啊晃的背影。

    “可否请陶郎中好好为我调养身体呢。”

    “你身边应当有得力的郎中才对,这儿可就是一间药铺呢。”

    陶昭南难得能有呛他的机会,挑衅地看着他。

    骆禅檀轻嗯一声,点了点头,脸上却是看不出一点儿焦急和不安。

    “可谁让我吃了你给的药呢,你总要负责到底吧。”

    “谁说的,我又没收你药钱,你自己吃了,自然应当自己负责。”

    骆禅檀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陶昭南以为他理亏说不出反驳的话了,他又开口了。

    “那要用什么才能换你留下呢。”

    他一个问句,把陶昭南给问住了。

    从前就算是辩驳不过,他也会用各种诡辩来理论。

    就算嘴上说不过,骆禅檀自也有办法强行将她留在京城。

    他问她,要什么才愿意留下。

    今日他频频示弱,实在反常。

    “金银钱财,珠宝玉器……”他缓缓说出一系列世人所求之物,又沉默。

    其实他也很清楚,陶昭南不贪图这些。

    要是她想要这些,当初就会心甘情愿地留在皇宫,留在京城。

    正因为没有任何外物可以留下她,骆禅檀才觉得无可奈何。

    “我留下为你养好身体,等你伤口痊愈后,我就会离开。”

    “从此,我们两清。”

    骆禅檀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就连周身的气温似乎都变冷了。

    “两清?”他垂下头低声喃喃,陶昭南没能听清他的话。

    就在陶昭南以为他又要阴晴不定地开始“发疯”时,骆禅檀答应了。

    “好。”

    他抬起头看向她,嘴角挂起浅笑,可莫名让陶昭南感到不安。

    “那就请你,好好地,为我调养。”

    他既答应了自己,应当不会临时反悔。

    “蓝鸢还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忽地,她又想起什么,问他:“留在京城,我和蓝鸢要住在哪里。”

    “你出门后去寻掌柜,他会带你去住处。”

    “好。”

    陶昭南转身往外走,背后的骆禅檀注视着她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着。

    “要是我没能痊愈,你是不是就会永远留下来。”

    他抬手抚上她刚刚为自己重新包扎好的细布。

    她包扎得很细心,既不会太紧不能呼吸,又不会太松导致压不住伤口。

    良久,他放下手,没有对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动手。

    这么做,太过明显。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不舍得,不舍得对她用心包扎的成果动手。

    陶昭南从暗室出来,去见了掌柜,和他说了自己要留在京城的意思。

    掌柜立刻心领神会,带着她到后院,不想这药铺机关重重,在后院又有一条暗道。

    当她以为自己也会和骆禅檀一样住在地下的暗室时,他们从地下的暗道出来,到了一间院子。

    院子不大,但摆设皆是按照她在沥王府时的模样摆的。

    她有一瞬的恍惚,还以为自己是回到了沥王府。

    “姑娘住在这间院子里,后门靠近城门,方便离开。姑娘若是要来药铺,走暗道便可。”

    “这里不会被景亲王的人发现吗。”

    掌柜笑了笑:“这院子在外看与药铺并非在一条街上。”

    “且这院子是……”他未全说明,只说,“姑娘放心,轻易不会被发现的。”

    “对了掌柜,我可否见一下为……沥王诊治伤情的郎中。”

    掌柜露出犹豫的神色,陶昭南说出他的顾虑。

    “你且先去问过沥王,若他允了,你再带我见可好。”

    “多谢姑娘体谅,这是自然。”

    “药铺中还有诸多事宜,我先回去。姑娘有什么需要对药铺的任何人提就好。”

    “多谢。”

    目送掌柜离开,院中只剩她们二人,蓝鸢方才出声。

    “姑娘是要留下吗。”

    陶昭南抬头望了望四方的天,说:“不会留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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