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令其亡,先令其狂。

    自骆封礼登上帝位,对景亲王是一退再退,落在百官眼里,即便是中立之臣,也很难不叹惋他们的这位新帝实在比不上手段果断的先帝。

    新帝庸懦,亲王掌权,君不君,臣不臣,简直悖逆。

    许多对新帝怒其不争的臣子如今见新帝在朝堂之上硬骨一回,也是意外。

    而景亲王竟也不为王琮辩驳一二,顺着皇帝的意思,撤去王琮的官职。

    这京城莫不是变了天了。

    帝王之术,把弄的是人心。

    骆封礼生在皇室,也并非全无心机。

    他心知骆守敬手上有胤国公、广阳侯与羽林卫,要与其硬碰硬,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吃。

    且一旦大动干戈,不仅遭难的是百姓,骆朝周遭的敌寇很难说不会趁火打劫。

    说到底,骆封礼不愿因为皇位与兄弟自相残杀。

    即便事到如今,骆封礼也从没想过真的要杀了骆守敬。

    只是,皇兄的许多做法,也着实令他心寒。

    现在要他将皇位拱手相让,退后一步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也是不可能了。

    “皇帝可曾想过,若让位于景亲王,原家的下场,支持你的臣子的下场。”

    “还有你我的下场。”

    那日宫宴刺杀过后,母后与他说了这番话。

    他在大殿冰冷的龙椅上坐了一夜,彻底下了决心。

    骆封礼了解他的皇兄,骆守敬是个再谨慎不过的人。

    当年为避先太子骆安城的锋芒,他自请领兵出征,离开京城。

    他在外浴血奋战,声名渐起,积攒了许多好名声。

    回京之后,反而有了与骆安城相抗衡的声势。

    骆安城不是个会因为一时风光而骄傲自满的人,但他的舅父胤国公却不一样。

    王家是京城有名的氏族,先帝为笼络王家而纳王氏为妃。先帝的后宫佳丽三千,许多妃子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昙花一现。

    除却后宫之主皇后、独得恩宠的贵妃,便是家世显赫的德妃与不争不抢的贞妃,花期甚长。

    今日在朝堂之上,他落了皇兄的颜面,又撤下了胤国公举荐的王琮。

    胤国公必然发作。

    王琮不是聪明人,幸运的是,他出身好。

    得知自己被撸去了官职,在家中气得砸碎了好些名贵瓷器玉盏。

    王琮没了官身,自是要上国公府求叔父,望有机会再返官场。

    就在朝上的胤国公亲眼所见骆守敬一句都不为王琮争辩,面对眼前不争气的小辈,气不打一处来。

    “我是不是嘱咐过你,这段时日小心行事。”

    “你怕不是个猪脑袋,连话都听不进去。”

    王琮跪在地上,靠着双膝挪动伸手扯着胤国公的衣袍,悔不当初。

    “叔父,我错了。叔父,求求您,替侄儿想想办法吧。”

    “我如今被那群世家子弟嘲笑,也是丢王家的脸面。”

    胤国公垂眸扫了他一眼,气他愚笨,也气骆守敬的无情。

    “该说不说,到底是皇室血脉,亲缘浅薄。”

    胤国公冷笑一声,他本就对骆守敬过分在意名声,迟迟不肯夺位的行为不满于心。

    骆守敬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却还是在“病猫”皇帝的两句斥责下毫不犹豫地推了王琮出去。

    今日他可以为了保全他景亲王的好名声舍弃王琮,明日未必不能为了他的权势牺牲王家。

    “滚回去闭门思过,这段日子,别出门丢人现眼。”

    他必须要让骆守敬知道,他与王家荣辱一体。

    “臣有大事启奏,豫州百姓起兵了。”

    “朕已经罢免了豫州和百越的郡守,又从国库拨了钱款补偿百姓,为何百姓会起兵。”

    “回陛下,补偿豫州百姓的钱款被劫了,本该到豫州上任的新任郡守在路上被山匪杀害了。”

    “什么!”

    贪官被罢免,再补偿以钱款,本是能最大程度平息众怒的法子。

    “即便是钱款被劫,百姓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起兵造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据说是因为百姓在官府门前抗议时,当地兵官失手杀了暴动的百姓,引了众怒。”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唏嘘声。

    “还请陛下决断。”

    “百姓疾苦,若不是逼到绝路定不会冒险起兵。朕意欲亲去豫州,安抚百姓。”

    “臣认为不妥,陛下龙体,事关江山社稷,万一出了些许差池……”

    骆封礼抬手止住他的话:“朕是天子,不能高坐明堂享百姓供养,更应亲民爱民。”

    “还是诸臣认为,有更好的法子。”

    皇帝亲去豫州,可见对豫州百姓的重视。

    “豫州山匪横行霸道,陛下应以自身安危为重。”

    骆守敬出言阻止,他自然不愿骆封礼离开京城。

    骆封礼去豫州,如此一来,新帝爱民的名声传扬出去,他再想取而代之,便只能走骆安城的老路。

    “朕意已决,京中诸事皆由景亲王代为打理。”

    “朕信得过景亲王,也信得过我骆朝禁军,必能护住朕的安全。”

    骆守敬还想说些什么阻止,却不想胤国公却站了出来。

    “天子爱民,实乃我骆朝百姓之福,老臣支持陛下。”

    骆守敬蹙眉看向与自己唱反调的胤国公,又有许多官员附议。

    骆封礼去豫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舅父为何要与我唱对台戏。”

    下朝路上,骆守敬追上胤国公,直言问他。

    胤国公脸色漠然,斜眼睨了一眼骆守敬,坦言:“陛下已有决断,身为臣子,自然顺应陛下的意思。”

    “舅父是在为王琮的事情与我置气吗。”

    胤国公方才停下脚步,正眼看向他:“王爷应该清楚,王琮是王家人,王爷身上也有王家的血脉。”

    “王爷不帮王家人,我王家又有何理由相帮王爷。”

    骆守敬叹了口气,解释道:“王琮收受贿赂是事实,舅父不能因为他是王家人就一味纵容袒护。”

    “王琮以权谋私有实证,陛下又在朝堂之上公然揭露此事。若我偏帮王家,岂不是更让陛下抓住你我错处,借机打压世族。”

    胤国公冷哼一声:“王爷巧舌如簧,老臣辩不过王爷。”

    胤国公抬步欲走,骆守敬跟上他的脚步,劝道:“王琮不是当官的材料,与其为了一个王琮搭上整个王家,舅父应该明白我的苦心才是。”

    “我不知王爷苦心,我只知王爷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甘愿屈居人下。”

    “陛下既执意要离京,前往豫州路上山匪残忍,危险重重。”

    “若是陛下出事,陛下膝下无子嗣,便就是你上位。”

    胤国公口出狂悖之言,脸上毫无惧色。

    “王爷还是好好想想,到底是等着陛下从豫州回来,得民心稳坐帝位。”

    “还是放手一搏。”

    他是要将骆守敬逼上梁山。

    骆封礼微服出宫那日,骆禅檀潜入了他的随行队伍里。

    中途,骆禅檀上了马车。

    “臣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了。”

    再次见到活着的骆禅檀,他内心五味杂陈。

    换做从前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会和最没有交集的兄弟站在一边,对付最亲近的皇兄。

    骆封礼的视线描摹着他脸上纯黑色的面具,只露出双目,看久了愈发有种非人的恐怖。

    如今的骆禅檀在世人面前已经是一缕幽魂,所以只能以面具覆面,隐藏身份。

    “你的身子如何了。”

    宫宴之上,他起初当真以为骆禅檀一命呜呼,而他身上所受的箭伤也是如假包换。

    他与自己并无交情,换做是他,必然会选择今后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而不是,帮一个过去对他漠不关心的兄弟,甚至为此拼上性命。

    面对既是皇帝又是与他有些血缘的兄弟的关心,骆禅檀的情绪依旧是淡漠的。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此行臣会在暗处护住陛下周全,一路上必然遭遇数次危险,还请陛下有所准备。”

    骆封礼想要完全掌控皇权,就必须离开被骆守敬包围成铁桶一块的京城。

    他此次执意离开京城,也是以身做饵,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逼胤国公对其出手。

    胤国公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敬远侯也得到了陛下出宫的消息,他们要做的,是先行前往豫州,剿除山匪,排除除了京城的人以外的危险。

    豫州山匪常年与豫州郡守保持秘密往来,山匪靠着豫州郡守胡作非为,而豫州郡守也利用山匪私吞了许多朝廷赈济豫州的钱财。

    留在西海军营里的陶昭南与蓝鸢都扮作了男子模样,随行前往豫州。

    敬远侯曾好奇问过陶昭南,为何会那么直爽地应允。

    在他看来,那笔交易不过是陶昭南表面所求,却不是她真正答应自己留下的内因。

    陶昭南瞧了一眼身着沉重盔甲的将士们,垂眸语气淡淡的。

    “我不过是想替他们的家人守住他们生的机会。”

    她亲眼所见薛仁恩的死状,也亲眼瞧见莫婶白发苍苍、悲恸欲绝的模样。

    守住一个将士的命,或许就能守住一个家庭。

    上辈子她自救无能,这辈子能有余力,她总该做些什么的。

    也算是重活一回的偿还。

    她的语言很轻,却深深地砸进敬远侯的心里。

    “陶姑娘,我替众将士谢谢你。”

    他端起手中酒碗和她碰碗,今夜全营煮肉吃酒,明日便要启程豫州。

    他每每出征,唯一的心愿,也是将他手下士兵都活着带回来。

    但愿天下再无战乱。

    一碗酒灌入喉间,烈过喉咙,暖起身子,烧至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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