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陶昭南正在军营里为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西海军与豫州山匪的对峙持续了半月有余,终于在今日夜袭成功,剿灭了山匪的老巢。

    豫州山匪占山为王,与地方官员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出自官府,绝对粗制滥造的普通农作器械。

    精铁制成的兵器还不是最令敬远侯头疼的。

    在与豫州山匪的首次交锋中,试图以强兵压制的西海军在山里遭了暗算,受伤颇多,不得不重新退回山脚。

    山匪的首领显然不是大字不识的鲁莽武夫,他识得兵法,能够利用熟悉的地形作战,让山匪在山间埋伏,击退西海军。

    当时随敬远侯留下的西海军不足一万,又并非领受皇命前来剿灭山匪,考虑粮草辎重,必须要在二十日内剿灭山匪。

    在数次交锋、熟悉山势后,敬远侯决定突发夜袭,攻其不备。

    一队西海军照常从北面进山转移注意,另一队西海军则悄悄从陡峭难行的南面上山,潜伏进入山匪窝点。

    一场激战过后,山匪头子被敬远侯斩杀于剑下,剩下的山匪见首领被杀,自然乱做一团散沙,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将入豫州地界的皇帝一行遭到了第四次刺杀。

    想要阻止骆封礼去到豫州的,除了胤国公,也有担忧被彻查的贪官污吏们。

    骆禅檀早有预料在进入豫州地界附近时,必然会有刺客前来。

    所以前有一队车马伪装成微服出巡的车队,而真正载着皇帝的马车则是在后头。

    穿风箭呼啸射入马车,险些擦过骆禅檀脸上的面具。

    本该坐着骆封礼的马车内,骆禅檀坐在其中,听着周遭传来喧乱的脚步声。

    “杀了狗贼!”

    看来这些刺客是伪装成了仇视官员皇室的豫州百姓。

    他们一拥而上,包围住马车,目的就是为了取走马车内皇帝的性命。

    “上!”

    坐以待毙可不是骆禅檀的风格,他只是在等他们出手。

    马车外是禁军与刺客兵刃相接的声音,时不时也传来刀剑刺入血肉时人的哀嚎。

    直到有人掀开马车的门帘,发现坐在马车内的人并非皇帝。

    他戴着纯黑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盯着无生命的死尸一般的空洞的、冷漠的眼睛。

    当他想要出声告诉同伴马车里的人不是皇帝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面前的人仿佛鬼影,动作快得不像人,一把匕首划过他的喉咙,割断了他的声带。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的尸体上跨过,临死前的最后一幕,是他一身的黑袍划过他的视野。

    他踏出马车的那刻,前来的刺客方才意识到他们中了陷阱。

    但是,骆禅檀不会给他们活着离开的机会。

    想要夺他人性命者,必须也要做好被人索命的准备。

    戴着黑色面具的黑衣男子,他们从未听说过皇帝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

    很快,融入黑暗中的这抹黑色影子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骆禅檀的速度很快,他的目的明确,直取他们的性命。

    这些人都是死士,即便活捉,也绝不会供出背后的人来。

    但即便不问,他也能猜出他们的雇主是何人。

    他一身的黑色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他就像是拿着收割人命镰刀的黑无常,下手毫不留情。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后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意识到继续与黑衣人缠斗只是自寻死路,他不如搏一搏。

    或许那辆马车里的人才是皇帝。

    他大喊出声,剩下的人又朝着车队后头的普通马车攻去。

    而骆禅檀快步跑向马车的动作更令他们确信,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就是皇帝。

    一切都是陷阱。

    直到全军覆灭的那刻,他们看着空空如也的马车,才发现那辆马车也不过是钓鱼的鱼饵。

    那辆马车,是为了迷惑他们,不让他们撤退的钩子。

    骆禅檀和剩下的禁军在原地又等了一刻钟,另一辆马车才缓缓驶来。

    骆封礼看着遍地的刺客尸体,即便心知这是必然的牺牲,依旧为生命的逝去感到悲哀。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骆禅檀的身上,他一身黑衣,乍一看在夜色下完全看不出是否有受伤。

    他注意到骆禅檀手臂上的衣袍被割破,隐隐看见沁血的伤口。

    “你受伤了。”他说。

    仿佛是被骆封礼提醒了才察觉到痛处一样,骆禅檀低眼扫了一眼被割破的布料以及伤口。

    “小伤而已。”毫不在意的语气。

    “陛下,我们该去与侯爷汇合了。”

    剩下的禁军不足以保护陛下的安危,在尚不知豫州百姓的具体情况下,还是要先保证骆封礼的安全。

    谁知就在此刻,突然背后一个伏地的“尸体”突然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剑朝骆封礼刺来。

    骆禅檀眼疾手快地推开了骆封礼,反握匕首一刀扎进刺客的心口。

    亲眼见着重伤的刺客倒下,骆禅檀又拿长剑在他的尸首上多刺了几剑,防止他诈尸。

    他回头去看骆封礼,骆封礼身着刺了金线的白色衣袍,红色的血液衮衮从他的手臂流出,染红了白色的衣袍。

    “臣守卫不当,还请陛下降罪。”

    骆禅檀单膝跪地,这一瞬间,骆封礼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来。

    曾经的骆禅檀时常被罚跪在宫中,后来成了神暗司的尊使,每每被父皇召见,也都被晾在外庭许久才得以入殿。

    这一路骆禅檀替他挡下不计其数的明枪暗箭,离开京城以来,这还是他第一回受伤。

    “朕不怪你。”

    成为帝王之后,听了不少人跪地求饶,多是求他恕罪。

    他一开口,就是请自己降罪。

    骆封礼叹了口气:“起来吧,先为朕包扎一下伤口。”

    此次出行随行的太医在上一次的刺杀中受了重伤,骆封礼留他在当地养伤,许他养好伤后自行返回京城。

    所以,车队中没有旁的医官。

    骆禅檀无言取来细布为骆封礼包扎伤口,包扎后说:“待与侯爷汇合之后,再请军队中的医官为陛下重新包扎一回。”

    前几日他们收到来自敬远侯的消息,他已经攻下山匪,暂居于山匪的营寨。

    他们明日傍晚就能抵达。

    “苏木,侯爷唤你过去,说是有京里来的贵人受伤,请你过去看看。”

    京里来的贵人?

    她听敬远侯提起过,皇帝有意亲来豫州安抚百姓动乱,他们要先到豫州清理山匪。

    难不成,是皇帝?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陶昭南收拾好了药箱,让蓝鸢留下给士兵们换药,独自一人前去。

    “侯爷。”她提着药箱前来,在营帐内见到了骆封礼。

    她在宫中并未与骆封礼近距离地打过照面,却也是远远地见过,知道他就是骆封礼,也就是当今的皇上。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是西海军的医官,苏木。

    他不应该见过骆封礼。

    “苏木,为这位……大人处理一下伤口。”

    骆封礼有意隐瞒身份,敬远侯只得以大人相称。

    “是。”

    陶昭南注意到一旁的另一个男子,他站在柱子旁,一身纯黑的衣裳,又戴着一副面具,整个人就像是暗处的一个影子。

    她没敢去仔细打量男子,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觉得他身上的气质莫名熟悉。

    也许心里有片刻的忡怔,怀疑那人是骆禅檀,但陶昭南刻意忽视了他的存在。

    她只把注意力放在骆封礼手臂上的伤口上。

    骆封礼手臂上的伤口不深,又做过紧急的处理,所以只需要重新上药再包扎一遍就好。

    处理好伤口之后,她便离开了敬远侯的屋子。

    屋内,骆封礼在包扎时就注意到了骆禅檀观察那位医官的目光。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那种眼神。

    毕竟他一直都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冰,无论是看他,还是看那些来刺杀他的刺客,眼神都是一样的冷淡。

    “舅父,这个医官从前就在军中吗。”

    骆封礼下意识地以为骆禅檀是在怀疑苏木的身份。

    敬远侯愣了一下,他余光瞥向站在一旁的骆禅檀,心想陶昭南都已经戴了人皮面具做伪装,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认出来吧。

    他笑笑说:“是原忱领回来的。”

    “陛下明日启程,我寻了军中身手最好的军士保护陛下。”

    敬远侯立刻转移话题,骆封礼此行的目的是安抚豫州百姓,面对正事,自然不会再把关注点放在一个小小的医官身上。

    “那个医官是有什么问题吗。”

    敬远侯离开后,骆封礼才又提起苏木。

    “没问题。”

    “没问题你盯着他看做什么,认识?”

    “不认识,我去外面守着陛下。”

    骆封礼习惯了骆禅檀冷淡的态度,但既然他说那个医官没问题,他便也就没再继续纠结下去。

    出了屋子的骆禅檀站在屋外,冷风吹拂,他手上的伤已经自己包扎过了。

    可不知为何,现在又隐隐作痛。

    他刚刚就认出了,那个苏木,就是陶昭南。

    她做了易容,可小动作不会骗人。

    她收拾医箱的顺序,还有紧张时下意识眨眼的频率,他都再熟悉不过。

    她只扫了自己一眼,他不确定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但无论有没有认出,她大概都是不愿意见到他的。

    在这里见到陶昭南实属意外,他没想到她会留在军营里。

    军营的条件生活艰苦,她竟也愿意。

    苦涩的表情掩藏在面具之下,他强忍着上前去和她招呼的冲动,看着她亲手为别人包扎伤口。

    想要偷偷去见她的心思汹涌,黑色的身影潜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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