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法秘藏》《云笈七谶》和《灵宝玉鉴》摞在钱荼桌子上,蔚为可观,钱荼一边看一边练画符,不知情的室友差点以为她入了什么□□。

    她就这样跟云篆字进行着持之以恒的战斗,时间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期末。现在她一闭眼,就有满屏的鬼画符在大脑内走马灯,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修行的影响,期末成绩还有了小小的提升。

    这段时间里,拜需要时时求教所赐,她和兰丹木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而钱荼也终于察觉了一些不对——自打结契之后,兰丹木就对她不假辞色起来,那副不苟言笑的淡漠性子,怎么看也不像装的。她在蜀山时究竟有多傻缺,才会觉得兰丹木是那副高深冷漠只是装的。

    他根本就是个如假包换的高深冷漠!

    所谓的热情好客活泼开朗原来都是糊弄外人的;一旦成了“自己人”,兰丹木自然就不用对她客气了。如今连自己与他下馆子,他都不再帮自己擦桌子了!

    呜~师兄,你欺骗我感情!

    不过抱怨归抱怨,若让钱荼在兰丹木给擦桌子和对她坦诚相待中选一个,她当然还是选后者。至少,兰丹木已经向她打开了一扇小窗口。

    于是钱荼就拿着美观的期末成绩单和略有起色的术法知识,想跟兰丹木讨赏,比如寒假跟他一起回蜀山玩。但兰丹木却说自己另有事情出远门,暂时不回家。钱荼一寻思:兰丹木的事情——那肯定跟妖魔鬼怪脱不了关系啊。她当下也转了心思,想要一起去,谁知刚提个话头,兰丹木就冷冷瞥了她一眼:“你云篆都练好了?符箓都认识了?你很闲吗?那就再给你开个书单,寒假回家自习吧。”

    一句话让钱荼再不敢死缠烂打,可一想到回老家,她又是一脑门子官司。

    中国人过节从来不缺少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庭聚会,而每逢聚会,就免不了对小辈“谈对象”“找工作”“结婚生孩子”等问题没完没了的关心。钱荼作为他们家还未出阁的大姑娘,一向是被炮轰的重灾区,她实在不愿这么早就自投罗网。恰在这时,一位同班找到她,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社团给偏远山区希望小学送温暖的活动。钱荼一听,简直求之不得,立马就收拾好行囊,跟着一行人登上了开往大西南的火车。

    社团此次前往的是Y省屏江县下辖的几个山区学校,也是活动组织者的师兄师姐们曾经支教过的地方。队员们在省会下了火车,又带着大箱小箱的物资转车一路往南,到达屏江县后,队员稍稍休整下,便换上了小面包,继续兜兜转转的朝山区挺进。

    送温暖的第一站,是离镇子最近的阿季伍村。饶是如此,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钱荼也差不多把这辈子能吐的食物都吐完了。

    双脚踏在了阿季伍村的土地上,钱荼只觉得自己仍在摇晃,看人和看物都是三位一体。好在村长一早就等在了村口,他一边组织村民们帮忙卸货,一边让人安排学生们的住处,让钱荼落得个轻松。钱荼压抑着要吐不吐的难受劲,跟着同学们往招待所走,没想到背后一个声音忽然叫住了她。

    “钱老师!钱老师你怎么来了?”

    这个偏僻山区里有谁会认识自己?钱荼回头一看,见自己队伍后面坠着一群看热闹的村里孩子,其中一个平头男孩正笑着向她挥舞双手,居然是凤晓刚!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文武学校的老师,这也太巧了!”这天晚上,其余组员在招待所吃大锅饭,钱荼则因为与凤晓刚短暂二个月的师徒情分,被村长请到自家吃起了小灶。

    村长凤爱军四十上下,十分精壮能干。他说着拍了拍凤晓刚的脑袋,乐呵道,“听说晓刚在学校里受钱老师很多照顾,我这小子脑子笨,没办法,以后还请钱老师多多费心。”

    钱荼接过村长亲自夹给她的腊肉,想想,可不是巧嘛。她当初只知道凤晓刚家在Y省的一个苗族自治县,没想到竟然就是屏江下面的村子。另外,既然凤晓刚会巫蛊,那他们家……钱荼不禁偷偷瞄了村长和他媳妇几眼,瞬间充满了对不出世的高手的遐想。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其实男孩子小时候都调皮,并不是笨,大器晚成而已,而且我只是辅导一下晓刚他们的暑期作业,大部分工作都是别人做的。”

    她口是心非地找了好几个词夸奖凤晓刚,可这些话似乎让凤晓刚想起了什么,小少年顿时瞪亮了圆圆的眼睛:“哎,钱老师你知道吗?兰老师也来了,他还在我们家住过呢!”

    啥?钱荼一惊,差点被那又硬又咸的腊肉噎死,好不容易囫囵吞下,连忙追问:“兰丹木?师兄他也在这?”

    “大人说话,小孩子瞎插什么嘴!”凤爱军先敲了凤晓刚一筷子,才转而笑脸对钱荼道:“兰丹木老师路过这里,听说是跟同学来旅游的,但现在具体到哪我们就不知道了。”

    旅游?钱荼一听就知道不对:兰丹木如果真是跟同学来旅游,那干吗死活不带上自己?

    她顿时起疑,这时再看村长两口子,就觉得夫妻两人的笑容里多出了很多意味不明的掩饰。钱荼的好奇心被挠得欲罢不能,隐隐有了一个主意。

    这顿饭后,她以“不能搞特殊化”为由,婉言拒绝了村长留其住在自己家的好意,飞奔回招待所,往床上一趟,不一会就离魂出体。

    看着小指上那根延伸向远方的莹亮细线,钱荼偷偷窃笑。这莫非也是灵格七量二的福利?自己无心插柳,居然就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又遇到了兰丹木!

    师兄啊师兄,既然命运让我到了这里,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明堂吧。

    她漂浮在空中,顺着灵线的方向飞出了招待所,顷刻间便将阿季伍村抛在了身后。

    一旦离开阿季伍村的范围,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而且黑得彻底、黑得铺天盖地,仿佛连天上的星星都被大山的重影吓破了胆,只敢发出黯淡无力的微光。

    被这样的环境包围着,钱荼不免有些忐忑,但那直指目标的灵线给她壮了胆,让她义无反顾地往前飞。想不到这一飞就不知飞了多久,从林叶缝隙间透出的天空已隐隐泛出了鱼肚白,可线的彼端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师兄这帮人到底走了多远啊!难道是偷渡过了国境线不成?

    筋疲力尽之际,钱荼不禁有些后悔。灵体行动虽然不消耗卡路里,却十分消耗精神力。更要命的是,因为一直追着灵线前进的缘故,她压根没记回去的路。如果找不到兰丹木,她很可能就要在这大山里迷路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思及此处,钱荼也怪自己莽撞了,应该多做些准备才是。可是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寨,她不得不把“给师兄一个惊喜”这种幼稚念头踢出大脑,准备用意念向线那端的兰丹木求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若隐若现的亮光打断了她即将发送的脑电波。钱荼凝神一看,嘿!那不是火光嘛!

    尽管有火光也不代表就是兰丹木,可钱荼自动忽略了这种可能。她加快速度,很快就把前方的景象看了个大概:那竟是一个面积颇大的胡泊,因为反射月光,所以在层层叠叠的深色树海中尤为明亮。而几顶户外帐篷正驻扎在湖边,中间的一团篝火便是刚才给钱荼指路的灯塔。

    苦无出路之际柳暗花明,乃是人间一大快事。钱荼想也不想地就飞扑过去,谁料下一瞬就见刺啦一阵电光火石,她当头撞上一物,一道光墙凭空在营地四周闪现,直接将她弹了出去,摔了个七晕八素。

    紧接着人声渐响,宿营的人被惊动了。

    “谁?有东西触网了!”

    “打灯!打灯!”

    一片喧哗中,好几盏探照灯朝钱荼的方向扫来,与此同时,一个人推开了人群,站在她的面前。在一片强光的笼罩下,钱荼只能看到这个人漆黑的剪影和他身边的一条犬灵。而对方对着“空无一人”的草地愣了好一阵,再开口时,已经是咬牙切齿——

    “钱——荼——”

    “这就是你新收的使役灵?难得是个人样,可做事怎么跟个动物似的?”帐篷里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瞥了钱荼一眼,口气甚是不满。

    兰丹木帮被阵法冲击的钱荼安定着灵体,闻言只是淡淡道:“她还是个新人,我会好好教她的,还请六公多担待。”

    “……”被两人讨论的话题人物钱荼,看气氛看脸色,乖乖闭嘴。

    她找到的果然是兰丹木等人的营地。队伍中除了兰丹木之外,还有十几位年龄不等的成员,都是术法界的人。可是钱荼不知道他们夜宿野外时会布下防护阵,冒冒失失地当头撞上,这才惊动了众人。万幸兰丹木认出了她的灵体,才使她免于像邪灵精怪一般,被术士们打成智障。

    但老头对兰丹木的致歉之辞冷哼一声,并不买账。他是这个小团队里资格最老的一位,听对话好像还是兰丹木的远房长辈,因此训起人来也格外不客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没出师的都能放出来丢人现眼了!我听说这丫头还灵格不凡,再不凡又怎么样?啥也不懂,大脑空空,还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钱荼自打出生以来,把亲友师长全加上,也没人这么损过她。但当着兰丹木的面,她知道自己不能反驳,否则无疑于火上浇油。还好时间已太晚,老头子也不打算长篇大论讲到天亮,最后挥了挥手,把两人打发了出去。

    出了帐篷,兰丹木踱步到四下无人的湖边,仰着头不知道是看月亮还是看星星。他穿着一套烟灰色的北脸冲锋装,干练的剪裁与他的清冷融于一体,完全洗去了大城市中那丝烟火气。他只那么沉默地背对着她,让钱荼明白无误道:该来的迟早要来。

    刚才在帐篷里,兰丹木帮着她说话,是顾全她的面子。但现在就剩两人了,自然是要关起门来秋后算账了。

    钱荼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觉悟,可是等了半天,兰丹木没说一句话。她不禁奇怪,抬头瞧一眼,发现兰丹木已经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没有了树木的遮蔽,月光畅通无阻地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色冰原似的,眼角眉梢冷硬到万年不化。

    “师兄……”钱荼一下子慌了,她觉得这时候兰丹木就算把她打一顿,也比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她不说话要强。

    “师兄你想说什么就说啊。”她怯生生地开口道,兰丹木却笑了一声,笑得忒瘆人:“那我该说些什么?”

    “我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忽然来了,确实很鲁莽……”几乎是被直觉驱使着,钱荼知道万万不能再找任何借口,一定要做最深刻的自我批判,“以前在城里也就算了,好歹安全些,可这次是荒郊野岭,我离魂之前没想过各种后果,没有想过可能的危险。要是找不到你们怎么办!到底谁是谁的使役灵,到底谁给谁收拾善后……”

    她一口气也不带喘,骂得很是义愤填膺、深入彻底。到后来,兰丹木发现自己要说的都被钱荼说完了,就算自己再开口,也不会骂得比她更精辟入理了。

    瞧着这个不住鞭挞自己的冒失鬼,兰丹木的思绪忽然飘得有些远:刚开始看到她时,他的确又惊又怒,气到头都有些晕,但晕劲过去后,他又发现这样的体验却是生平仅见。气怒也好,无奈也好,哭笑不得也好……种种冷静以为的情绪,都是从钱荼出现开始,降临到他的生活里。他不由地又想起“命运”之说,有些不确信,又有些触动。否则为何在千万人海中,偏是这一位,在此刻、此地,让自己发着从来不曾发过的火?

    与这种奇妙的缘分一比,那些未出口的训斥,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钱荼自我检讨了半天,没见兰丹木有任何反应,偷偷瞄了一眼,又是大吃一惊:师兄脸色怎么还好转了一些?

    她搞不懂兰丹木究竟在想什么,但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些微的松动,于是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找补了一句:“师兄,我知道自己错了,只是……虽然想到了危险,可总觉得灵线的那头还有师兄。”

    “……”这丫头,还真是气人和哄人无缝衔接、合二为一了!兰丹木心里苦笑,却是再发不出火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非得费尽心思离魂过来不可?”

    “我实在好奇嘛。”钱荼无奈道。她的好奇心就跟毒瘾似的,一发作就克制不了。否则干吗大半夜不睡觉,千里送人头来找骂。

    “我们在考察,”兰丹木最终坦白道,反正这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最近这里传闻出了马绊蛇,所以我们来找一找,也算是一种知识积累。”

    “马……半蛇?”钱荼没想到这伙人搞得神神秘秘的,居然只是个野外考察。“马半蛇是什么,半马半蛇的妖怪吗?”她听音解字,正想象着此种妖怪是马头蛇身?还是蛇头马身?兰丹木下一句却把她这两个猜想都否定了。

    “不是马也不是蛇,这只是当地人的称呼,用比较大众的词来称呼,应该叫蛟龙。”

    哎呦我的亲娘喂!

    “蛟龙”二字在钱荼耳道里炸出个陨石大坑,让她一阵天旋地转,当场要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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