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这个答案实在超出钱荼的各种预料,虽然她猜到岳叔跟兰丹木肯定认识,且渊源不浅,但她着实没想到岳叔居然是兰丹木的血亲!

    “那,那……那他……”钱荼记着老校长是有个大儿子常年在外,她一直以为无非是在外务工之类的,哪能想到这人务的是跟张奇人同样的工种。而且至亲之人站在敌我两端的事情……太戏剧化了吧,跟演着玩似的。她满心的震惊,愣是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

    兰丹木却不需要她问,已径自回忆起来。他这一晚上辗转反复,千思百转,未尝不想找个地方宣泄。而对着心思单纯,又对术士圈子尚很懵懂的钱荼,他忽然觉得犯不着再苦苦隐瞒。

    “我伯父天赋极高,在术法上很有自己的见解,而且还推陈出新,像开设各区公司这样的点子,就是他提出的。我一直认为他会是带领蜀山上一个新高度的人,也一直以他为榜样。”兰丹木缓缓说着,灵线上有掩不住的骄傲情绪。纵然他在这一天深受打击,可记忆里的兰岳留下的,确实都是温馨的往昔。

    “然而伯父在我大一那年离家出走了……”记忆到此,陡然转变,灵线上的意识也迟缓了起来,“他只留了一封信,叫我们都不用再找他,但我不死心,还是通过各种办法找过,却一无所获。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我以为我们朝夕相处,无话不谈,他却一句话也没留给我。后来我当上掌门,才有了一种想法,也许他是厌倦了术士的生活,不想再背负蜀山这个重担了吧。”

    正是因为这么说服自己,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也释怀了。只是没想到,现实跟他所想的根本是南辕北辙。

    说完这一切,堵得慌的心上似乎开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兰丹木站直了些,重重呼出一口气,灵线上响起一句:“抱歉,让你当我心情的垃圾桶了。”

    钱荼愣愣地看着下方的兰丹木,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沉浸在一股难以自拔的情绪里。

    其实只要稍微设身处地地想想,就不难感受兰丹木这寥寥数语背后的难过。他一定很喜欢兰岳,甚至曾很依赖过他。而这个人当年不辞而别的举动,却是把兰丹木排除在了信任者之外。更可悲的时,时至今日,当一方已经放下后,兰岳再度以一个更令人难以接受的身份重新登场了。

    这简直是把长好痂的伤口扒开,再撒一把盐!

    钱荼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感受到灵线上猛地沉重起来的意识,仿佛那一端的人比自己打击还大的样子,兰丹木心头微动,有点说不上来的暖意。他终于从自己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劝慰道,“今天是因为太过忽然,没有心理准备,所以有些烦闷,还不至于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他怎么无论陷入什么状况,都能这么快调整好自己呢?

    钱荼一边佩服,一边又觉得这坚韧让人心疼。可既然当事人都努力要揭过这一段,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越俎代庖地忧愁。“没关系的师兄,你要是再有什么心情垃圾,尽管倒给我,我hold住!”就算知道兰丹木看不清,但钱荼自己还是重重点了下头。

    灵线传来淡淡一声笑,像是不置可否,却是话风一转:“还是说说你吧,你又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

    呃……钱荼一下子卡壳,才激扬一点的心情顿时砸到了谷底。

    她还有功夫去担心别人吗?她自己就有一个大烂摊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呢!

    可兰丹木都遇到这么严重的糟心事了,这个时候,她哪能再拿自己的事去麻烦他。“也,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太刺激了,所以激动得睡不着了。”最终,钱荼选择对利用他人灵力的事三缄其口。

    下方阳台传来短促的笑声,能看到兰丹木摇了摇头。他没有再追问:“行吧,随便你。这几天应该也没有你的事了,别待太晚了。”说罢,他朝钱荼招了招手,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兰丹木的身影消失,钱荼知道兰岳的事情对他的影响,肯定没有他灵线上那平铺直叙的意念那么简单,只不过,他是不再放任自己陷在无用的情绪中罢了。有这么一个坚韧的榜样在前面,钱荼觉得自己也要尽快成熟起来,把自己那个异能的秘密严防死守,坚决不能再让除了山君以外的人知道!

    后面几天果然没有钱荼什么事,她头一天发了大半夜的愁,天蒙蒙亮时才重新睡下,以致第二天被人叫起来时,都要吃午饭了。

    这时,方文昌他们也基本把这次行动整理完毕。

    被惊动的警方到了印厂,虽然没抓住“贼喊捉贼”的轩辕堂人员,但也没有搜出张奇人一伙的马脚。这在大家预料之中,那伙人既然能那么长时间把印厂当关押妖物们的地方,自然有隐藏的办法。方文昌派出盯着对方的人,也没有再看到运送妖兽的货车从印厂开出。第二天轩辕堂又潜入了印厂一次,结果冷库里已空空如也,不知是对方改变了运输方式,还是把运不走的东西都就地销毁了。

    而印厂老板李存福——经调查,他实打实地就是一普通人,似乎跟张奇人谈过生意,但对那帮人的底细一无所知。这让钱荼想起了之前张奇人替人治水莽草的事,或许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积累人脉的也未可知。

    总之,最终被成功救出来的,只有一个山君。

    山君经过钱荼一晚上的滋养,已经恢复了人形,只是比原来小了好几号。未免被人看出自己能吸收别人的灵体,白天钱荼会把他“吐”出来,让他寄宿在临时准备的一根古桃木枝上。到了晚上回房间后,她再把山君“吞”回去,继续反哺对方灵力。

    至于山君是怎么被张奇人他们掠走的,据说,是靠张奇人带的一个种法器。“山君说那个法器就是一个小小的盒子,只是盒子底部镶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石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那石头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莫名地让他想投身其中。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缚灵符困在箱子里了。”

    钱荼代山君转述完,没有解开大家的疑惑,反而带来了更多的问题。黑色的石头是什么?是什么力量吸引山君自投罗网?这些,连活了两千年的树灵都说不清,蜀山这些年轻弟子们自然更不知道了。

    大家在讨论时,兰丹木是全程参与的,钱荼不止一次地偷偷观察他,至少从表情上,已经看不出兰岳那件事留下的任何痕迹。可她也注意到,兰丹木的所有发言都把兰岳的存在抹去了,看来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师兄,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私下里,钱荼忍不住问兰丹木。智美印厂的事件已经明确了:张奇人他们捕获、□□、运输妖物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这里面藏着一条完整而庞大的链条。他们还抓过什么,还在哪里有窝点,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恐怕都成了蜀山今后的重点关注对象。而且兰岳既然和张奇人是一伙的,日后肯定还要碰到,兰丹木不可能不做打算。

    兰丹木靠在青旅小院的葡萄架边,午后强烈的阳光穿透葡萄叶子射下来,却好像驱不散他心里某处角落的阴霾。

    “我会先跟爷爷商量一下……”他的表情平静,可语气终是泄露出了一丝心事重重, “你也先不要跟别人说。”

    钱荼自然无不配合,她努力不让自己的担心露出来,轻声道:“我肯定不会乱说的。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好跟别人说的,都可以跟我说哦。我……我虽然也帮不上忙,不过光听听还是能办到的。都说烦恼如果有人分担,就减轻了一半,不过你要是不想说,那也没关系……”

    那一天猛然听到兰丹木吐露秘密,钱荼因为震撼太大,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完美的言辞。那句一时激动的“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事后想想,不过就是一句口头支持,也难怪兰丹木完全没当真。所以,这几天钱荼才会又酝酿一番,想让兰丹木深刻明白她的心意。

    但是说到最后,钱荼还是觉得自己的话都轻飘飘的,一点分量也没有。没办法,她是个乐天到有些没心没肺的人,身边的朋友也大致如此,从没人经历过比被电瓶车撞再严重的事了,所以她根本没有安慰惨痛心理的经验。

    她只得哀叹自己的无能,加了一句:“总之我的意思就是,我是永远支持你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你觉得对。”不是好奇心作祟,也不是觉得兰丹木扛不过去,她只是希望他能过的舒服一点,无论以何种形式。

    兰丹木沉默地看了钱荼一眼,在这个近似到盲目信任的发言后,他心里笑叹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一群人又在廊东市滞留了一周,能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查不清的也没有更多线索可言。轩辕堂撤回了燕京,兰丹木带着钱荼,在跟方文昌顺路去看望了一位蜀山的老前辈后,就直接从燕京飞往G市的陈家。

    等一行人再次回到云里村,兰丹木和钱荼差不多受到了陈家全族的款待。此时的山君基本已经恢复,被族长陈梁郑重其事地转移到风声木边。

    钱荼打开灵视,就能看到山君似一缕青烟般从桃木枝里浮出,如水的长发和衣摆随风飘动,似卷云翩然摇曳,果然像个谪仙人。

    他最后回望了钱荼一眼,道了一声“保重”,继而消失在了巨大的虬干之中。

    在山君回归本体的瞬间,原本已干枯衰败的枝干顿时冒出一丛丛嫩芽,像苔衣似的覆盖住了大树的全身。虽然陈梁说它还需要休养生息数年,才能重回绿阴如盖的模样,但钱荼已能想象那暮云瑶林的美景。

    恰好一阵风过,古树枝叶叮零作响,竟真的是如珠如玉的声音。

    钱荼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了树灵对她说的那句“保重”,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山君是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她灵体的那个秘密,以后万事小心。不过糟心事到此,总算是告一段落,在前面等着钱荼的,是她被耽误了一段时间的正式出道和上岗。想到即将展开的新生活,钱荼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之后,从云里村转到G市,再从G市赶飞机,辛劳并不因一个事件的解决而有丝毫减少。兰丹木一上飞机就开始睡觉,甚至在飞机降落时的剧烈抖动中都没醒过来。钱荼看着他一脸倦容,难免想起山君说他损耗过大的事情,只能暗暗多操一份心。

    于是等行李、叫车等琐事她就一手包办了,兰丹木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居然也没有跟她客气,就这么一路听她安排。两人舟车劳顿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回到阔别了快一个月的租处里。

    兰丹木行李不管,衣服也不换,直接进屋补觉去了。而钱荼直到看他的房门关上,才走回自己的次卧。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诸多废气的现代文明空气,有些激动地体会着凡尘俗世的美好。最后,鞋子一脱,狠狠往床上一倒,顺手打开了手机。

    自从她入门作蜀山弟子后,兰丹木就给了她一部新手机,专门用来联络圈内人员。所以山君事件的前前后后,她基本都是开着这部新手机,自己的那个只是偶尔开一下,看看有没有重要信息。现在回了家,钱荼刚一打开,短信和微信就一通乱响,她上下一翻,原来是被她妈的留言刷屏了。

    一看上面无数条“快给我回电话”的命令,母亲那咆哮的模样就自动在脑内呈现出来。钱荼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拨了回去。

    “好你个伢子,终于知道回我电话了!”果然,钱荼来不及说一句,那头就响起了钱妈不逊于西王母豹吼的震撼声线,“我把你一圈室友都盘问过了,没人知道你在哪,你究竟死哪去了?”

    钱荼被吼得没脾气,借口张嘴就来:“妈,我出差呢,才回S市。我都是大人了,你用不着这么时时刻刻查我的岗吧。”

    她只这一句,立刻又引发老娘十倍不止的数落。等火气骂完了,钱妈才悠悠问一句:“你回S市了,那你这几天有空吧?”

    “怎么?”钱荼慵懒地眺望着窗外的城市建筑群,随意地问道。

    “周日到机场来接我,我要看看你到底找了个什么鬼工作!”

    OMG——

    钱荼一个手滑,手机和她妈后续的话音一起砸在了光滑蹭亮的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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