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宜溪摇头:“兄长从来志不在此,他想像父亲那样,到百姓中去,做真正的父母官。况且他并不善与京中各方周旋,留在京中不说能否实现抱负,恐怕多呆些时日便会被人弃之如敝履。”

    又说:“我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停留,我兄长有更好的前途。”

    林寂问:“那你呢?你为何停留?”

    “为我父亲。”池宜溪看似无意拨弄着面前的花,其实心里有些踟蹰,“……也为了我。”

    林寂知道她心中另有想法,也并未明说:“我倒有个办法,能让你兄长心甘情愿的去做父母官。”

    “什么办法?”池宜溪向他探了身子,凑近些问道。

    “胜州处于边关,近些年时有异动,百姓也过不上好日子,朝中官员因胜王一事,多不愿前往。你兄长若去,不仅能靠自己为百姓谋事,还能暗中帮你找些当年线索。”

    林寂的提议刚好能解她的燃眉之急,池宜溪也松泛了些,转头问起他今日怎么有空来找自己。

    毕竟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林同知,而是林指挥使了,手底下要忙的事一大堆,可不像自己这种小官,每日只消按时上下卯就好。

    “我来是想提醒下你,最近窦知从那伙人在断尾保命,你可得小心些,免得被当了替罪羊还不自知。”

    林寂这段时间身边不安全,估计就是处理庄甫新的事太狠,那伙人狗急跳墙要除掉自己了,特别是自己当上总指挥后,那些死士跟疯了似的杀都杀不完,这行事风格一看就出自汪生那家伙。

    “我知道了,不过如今太后病重,那些人有得忙,应当是没空想起我的,我就老老实实当我的知事就好。”池宜溪问,“你那边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值得我窃取的消息?”

    面对池宜溪的调侃,林寂展眉笑道:“惊天大消息,当真要听?”

    池宜溪歪头挑眉,用一种很不屑的表情暗示他说来听听。

    “庄甫新的事还没完,京中这些不过是小喽啰,更多的都在灵州。”

    池宜溪听出了林寂的意思:“你要去灵州?”

    林寂点头,要想太后倒台,必须釜底抽薪,让她再无翻身的可能。太后这几年一直有意在宗亲里选个孩子过继给自己,不过皇帝从中阻拦,这件事一直都没成。

    这次太后病重消息虽是他们散播出去的,可真正病因怕是只有太后自己知道,现在林寂担心的就是太后故意病重,弄些鬼神之说出来,顺水推舟的让陛下点头同意过继一事。

    届时又有灵州助其成事,那才是乱了套。所以林寂打算尽早去灵州端了汪生老巢,那样就算她再想挣扎也是徒劳。

    “什么时候走?”

    池宜溪知道庄甫新的事可能会有牵扯,但没想到范围之广竟到了灵州地界。

    “尽快吧,此事不宜太晚,若扑了个空才是真可惜。”

    池宜溪将面前的茉莉酥推到他面前:“事得做,饭也得吃。你已经在路上了,不要跑得太急。”

    林寂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顺从的拿起一块吃下,清香入口,咸甜正宜。

    庄甫新的事解决以后,察事司协同大理寺查抄了不少官员家,当真是硕鼠,一家查抄的银钱就足以让边关将士丰衣足食许久。

    特别是兵部尚书苗坚,为官半生,端的是两袖清风之态,实则林寂单从他家鱼塘里挖出的金条就有十箱,在这些金条背后,不知道是谁家儿郎的命,不知是谁家丈夫没穿上身的冬衣……

    “之前有个边关将领来上京要钱,说他手底下的兵冬天连件棉衣都没有,边关常有摩擦,冻死的人比战死的还多,结果户部、兵部来回推诿,最后他一份钱都没要到,自焚于兵部门前。”

    林寂跟池宜溪讲着自己刚入察事司时遇到的事,至今让他难以介怀。

    当时他进察事司不久,这种烂摊子自然会丢给他,当时他跟着去收尸时,人已成焦炭,据说当时那将领至死膝盖都不曾弯过。

    最后因为他不过个小将领,又无背景,只随意给他定了个挑拨生事罪,草草结案,连尸骨都不知道被人丢到哪里去了。

    存世的唯一笔墨,就是还没来得及焚尽的一页纸,上面密密麻麻是每个将士应发的粮饷,在犄角旮旯处,还有他留下的一句话:将食不果腹,硕鼠枕米粮……

    林寂不知当时他是有何种决心,才会在自己身上点燃那把火,才能不跪污吏,不惧生死!

    后来他去查过,那人名叫李载阳,前朝武状元,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在军中对后辈多加照拂,军饷补贴尽数寄回家乡,当真是两袖清风存于世,赤条条来,还又赤条条去,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可惜李载阳的心愿,一直到现在才实现。

    “总会好的,至少在你管辖范围内,不会再出这种事对吗?”

    池宜溪光是这样看着自己,就觉得像被万千言语安慰,有了新的力量。

    “嗯,我保证,以林寂之名保证。”

    同一时间的楼府。

    楼玉收到父亲寄来的家书后,坐立难安。

    父亲已至灵州,信上说灵州倭寇频发,百姓生计艰难,当地县志多毁于纷乱,自己将在此地盘桓多日,助当地官员重修县志,一切安好。不过楼玉通过楼家独有的解密方式又将信读了一遍,却是吓得冷汗直冒。

    有人将借顺阳王之名起事。

    顺阳王之事他只知寥寥,但上京对这位英年早逝的王爷颇具同情,若不是他前去告慰灾民,反被流民所杀,连尸骨都未寻得,那当今这上位当是他顺阳王的。

    信上还说一定要将这事告知陛下,提前防范。

    这才是令楼玉头疼之事,他上书必将经过内阁之手,而如今内阁之中几乎就是窦知从的一言堂,他的折子绝无可能被陛下看见。

    那还有谁能绕过内阁,直达天听呢?

    楼玉几乎没有思考,心中便有了人选:察事司总指挥,林寂。

    他因破了庄甫新贪墨一案升了职,眼下正是如日中天。他的义父王福是陛下的大伴,在上京也一直与太后的人作对。

    这件事就只能找他了。

    心下有了想法,随即便提笔写了拜帖命人送去林寂府上,他要尽快见到林寂。

    但拜帖送出去后却如石沉大海,没了后文。

    可父亲信上所说之事不能等,楼玉每每想直接登门拜访,却担心自己异常举动会被窦知从的人留意,自己去察事司又怕得很,托人吧,又担心万一送到别人手里就完了。

    惴惴不安几日后,小仆来问明日是否要去参加文嘉公主的宴会?

    “我现在还有心思参加什么劳什子宴会吗?”楼玉焦虑的嘴角都起了个燎泡。

    小仆也是委屈,前些日子请帖送来,公子拿着家书半天不理人,自己跪了半天才说先别烦他,这明日就是宴会了,万一耽误了公子事,那自己不又得挨骂了?

    楼玉像是得了灵感,问到:“你去打探下宴会都有谁?”

    小仆从小就跟在楼玉身边,用不着他问,自己早就上外边打听好了,兹要是问起来,用不着楼玉等,当时便将谁府上收了请帖一一说了出来。

    “察事司指挥使林寂会不会去?”楼玉问。

    小仆摇头:“虽有收到请帖,但以往林大人都不会参加这种宴会。”

    楼玉咬牙思考半晌:“去,明日我去。”

    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就算见到林寂的可能性不大,但也得去碰碰运气才是。

    春末的上京不再如清波葳蕤缱绻,反而多了些古都的傲气,风中夹杂着阵阵荷香,是夏降临的预兆。

    春夏交接之际,正是上京女子最美好的季节。

    是以文嘉公主每年都会在这时候,在金覃湖畔举行玉杯宴,京中无论官阶品级,凡是能入文嘉公主眼的,都能收到请帖。

    澧朝重文轻武,是以这宴会上多为弹琴吟诗的文人墨客,或是自小培养的世家子。虽有林寂之辈,但也在少数,大多会识相的不来,都是相看两厌的关系罢了。

    但今日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林寂居然来了。

    他自从当上同知后,每年都会收到邀请,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名声在上京坏成什么样了,从不参加这种宴会,但今年却是一反常态。

    楼玉见到林寂后,心里别谈多欣喜了,偏偏面上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实则眼神从看到他开始,就一直黏在了林寂身上。

    “见过公主。”池宜溪上前行礼。

    她刚进来还没来得及感叹皇家园林的精美,就被宫女引去见了文嘉公主。

    “你一个人来的?”

    文嘉公主坐在上位,身边围了几个贵女,池宜溪一个都不认识,不过看这些人衣着华贵,气度或雍容或娇俏,应当不是县主,便是大官的女儿。

    “是。”池宜溪知道文嘉公主话中的意思,不过她已同哥哥商量过了,京中交给她,去胜州找线索的事就交给他了。

    “哼,听你这口气,你是故意的咯?”文嘉公主轻笑一声,睨着跪在地上的池宜溪。

    池宜溪打算装傻到底,表示自己确实是毫不知情:“公主何意?”

    “我让你听说你兄长得了父皇的夸奖,本宫本想趁此机会好好看看这位少年才俊,怎的今日不见他来?”

    池宜溪跪的板正回答道:“兄长昨日受了陛下的调令去了胜州,说是那边确认催得急,即日就走,所以没能来参加公主的宴会。”

    “也不知是真急,还是有些人心思不纯,担心误了自己那可笑的前程。”

    一旁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打着岔,池宜溪知道是在说自己,但也不辩解。人是奉命走的,就算公主权势再大,也大不过陛下。

    “早知如此,我就让父皇缓缓了,这调令下的确实有些急。”

    文嘉并不恼,池元朴就是锦上添花的存在,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不过这调令倒是蹊跷,不知道里面是谁的手笔。

    “起来吧,跪着伤膝盖。”

    文嘉这才想起池宜溪还跪着似的,让她起来说话。

    “这次能来参加玉杯宴是下官福气,多谢公主不计较兄长未到之事。”池宜溪话说的圆滑让人挑不出错来。

    “你兄妹二人都有玲珑心,只要用在正道就是好事,来不来都不要紧。”文嘉道,“你自去逛逛吧,在这拘着也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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