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之后,所有试子本应进入翰林院,不过据说今年各地都有空缺,朝廷就特批一部分试子直接赴任。

    此时的池元朴还企图劝说周行不如折返回去,跟着自己实在没前途。

    “无恙兄,我这是去胜州,路远地偏,据说路上还有未剿干净的山匪,何苦与我同去呢?”池元朴在马上苦口婆心劝着。

    周行要真认准了一件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改变的,摇头道:“池千重,正因如此我才要跟着你。”

    周行有些拳脚功夫傍身,这一路倘若真遇上山匪自己还能保护池元朴。

    “我这次跟你去胜州,一来是想让你指点下我,说不定下次春闱,陛下就夸我了呢;二来嘛,实在是担心你这张嘴,一开口就能得罪十个人,别到时候还没施展抱负,仕途就戛然而止了。”

    听着周行这样说,池元朴报涩,有些不自然的摸摸耳垂。

    虽想反驳,但周行说的实在是大实话。

    “既如此,那就多谢无恙兄了。”池元朴抱拳。

    周行扬了扬下巴,脸上是属于读书人的意气风发:“放心,跟着 ‘无恙’定无恙。”

    他们出了上京,过柳亭,一起离开的,还有许多春闱试子。

    有些人返回家乡,不过多数人都和池元朴一样,去澧朝所辖之地,奔赴千里,完成读书人的抱负。

    玉杯宴设在皇家园林,珍奇花草,假山流水,无不昭示着这个朝代的繁荣。

    池宜溪上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地方还是在庄府,但庄府和这相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就在她琢磨着眼前这花是何品种时,身后传来一阵嬉笑。笑声中的嘲讽不用仔细辨认,池宜溪都知道跟自己有关系。

    “你说有的人脸皮怎么那么厚,别人客气让她来,还真来了。”

    池宜溪背对着她们,看不清长相,光是听声音能感觉到是位年轻女子。

    她的同伴在一边附和:“穷乡僻壤出来的,自然得牢牢抓着每个机会不撒手呀~不然怎么在这京中活下去。”

    她们聊天时并不避人,很显然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去年自己挨个吃闭门羹时,受的冷脸嘲讽可比这无关痛痒的几句话扎心窝子多了。

    池宜溪也不当回事,还在研究是哪个番邦进贡来的品种,自己并未在《澧朝风物志》中见过。

    见池宜溪没反应,几人打定了她是个受气包,说的更加肆无忌惮。

    “这次来估计就是想攀上哪家贵公子,没爹没娘,可怜见儿的。”

    “你可别说笑了,就她这身份,在上京全无根基,哪家看得上她?给人做妾室还差不多。”

    “要我说她就是命格不好,从偏僻之地来的,就是没有富贵命!”

    说话声音渐小,池宜溪也没心思思考她们是不是在憋其他的坏主意,京中女子有趣的少,无聊的多。

    这叫不出名字的花临金覃湖,上京暖和,此时金覃湖上都有些荷花早开,影影绰绰,虽离得远,但她好像也能闻到清香扑鼻。

    池宜溪在想公主是不是极爱荷花,荷花雅称“动玉杯”,玉杯宴设在金覃湖,而这的荷花据说是上京最好的,今日见公主不似其他贵女打扮贵气,反而簪以荷花冠,在这天气里独享一份清雅。

    “池小姐!”

    池宜溪回头,是楼家公子。

    方才在不远处,楼玉就听见几人嘲讽之声,本想开口制止,但担心会对池宜溪造成困扰,这才出声。

    “楼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池宜溪轻轻行礼,举止之间甚有大家风范。

    林寂不知道跑哪去了,楼玉找不到他只得暂时作罢。

    “也就那样。”楼玉道,“那些人不必理会,她们终日不是说这家闲话,就是说那家碎语。”

    池宜溪今日穿着月白长衫,下身以平、掺、滚等四种针法绣着蝶绕兰花的百迭裙,外罩淡粉比甲,上面镶着祥云图样,月白立领绕着玉颈,一缕如漆墨发垂在两侧。

    头上簪的是淡色细枝珠花,通体唯一亮色大抵就是埋在发间小小的一支翡翠点红蝴蝶簪。

    佳人般般入画,美景倒成了衬托。

    楼玉想到方才那些人说的话就来气。

    “如此美景,我自是不会被些莫名之言饶了兴致。”

    楼玉在京中素有温润之名,没想到竟会和池宜溪那样的人搀和在一起,在一边嚼舌根的人眼羡又嫉妒,却在楼玉面前得端个大家闺秀之态。

    这份不满自然又安在池宜溪脑袋上。

    文嘉在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含笑。

    “看来这池家女有两下子,难怪能从太后那里活着出来,还讨的个官当。”

    宫女略知其中一二,答话道:“当时她与太后所提并非只有官职。”

    “欧?还有什么?”

    “她还要地位,似乎想做县主。”

    文嘉轻笑一声:“此子野心还挺大,也不知能不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宫女不接话,想到公主之前的吩咐道:“这次宴会太后党的,除了池宜溪都没来。王福那边的人倒是来了。”

    “谁?”文嘉问,“礼部的还是工部的?”

    “察事司,林寂。”

    文嘉皱眉:“他往年不都不来吗?今年抽什么风。”

    文嘉办这个宴会,一是为了结交,二来就是看看各家之间的动向。往年春季过后,不少官员之间多少有些变动,明面上不显,但能从家眷上窥得一二。

    林寂向来不跟这些事有牵扯,没想到今年也来凑热闹。

    难道是想在这儿结交些春闱中举的试子?

    “奴婢已经叫人留意,若有异动随时跟公主禀报。”

    文嘉看向这些莺莺燕燕,家中父兄在官场厮杀,她们多少会将这份斗争带到宴会上,对头互呛是常有的事,以父兄官职压人也不在少数。

    而方才嘲讽池宜溪的女子就是如此。

    池宜溪与楼玉刚打算离开,为首一个吊梢眼,穿着富贵的干瘦女子抬手拦了池宜溪的去路,几番避让不得,池宜溪确定了这几个人今日打定主意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楼玉正想出声,就被池宜溪拦下。

    “你要作何?”池宜溪问。

    她在上京并无根基,也不想惹上麻烦,是以方才那些嘲讽之语权当没听到,不过要是给脸不要,那就怪不得她了。

    女子名叫宝琴,父亲在户部任职,自打出了池宜溪父亲的事,上头要求查贪污渎职,她家被搜了一通,父亲又罚俸降职,心中自然怨恨她。

    “看你不爽,准备教训一下你!”

    宝琴自知长相不尽人意,所以一直苦心经营自己爽利,嫉恶如仇的侠女形象,甚至还请了个师傅教自己拳脚功夫,自认为打她一顿出气根本不在话下。

    “我认得位江湖游医,专治癫症,可要我为小姐引荐一番?”

    池宜溪没按照自己设想的话说,一时憋不出话,反而引得一阵嘲笑,连楼玉也险些没忍住笑。

    宝琴脸色难看,抬手向池宜溪面门袭去:“少啰嗦!”

    众人猝不及防,以为池宜溪就要挨下这招时,她猛地往旁边一撤,躲过一招。

    但宝琴本想靠偷袭取胜,用了十成力,想刹住脚却是断然不能了,她们本就站在湖边,池宜溪这一侧身,宝琴直愣愣往前冲,直接掉进了水里。

    场面愣了一瞬,旁边仆从婢女纷纷乱了套,一个个下饺子似的下去救人。

    宝琴不会凫水,只能在湖面上手脚并用地瞎扑腾,那些想靠近将他拉上来的人都进不得身。

    岸上离得远人看不太清,只见一个小姐直接往湖里跑,纷纷觉得震惊,以为是哪家小姐被情所困想不开要投湖,也往她们这边来。

    这下场面就更热闹了,救人的进不得身、看热闹的交头接耳问缘由、掉进湖的宝琴一直扑腾反而离岸更远了,大有要靠自己往湖心游的趋势。

    池宜溪一脸无辜看着楼玉,表示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刹不住,早知道就拉她一把了。

    “你还会武功?”楼玉倒对她灵敏的身形所惊,原以为她只是聪明,没想到身手也还不错。

    池宜溪苦笑:“我哪会武功,不过是上次被劫持了,吓得我好久没能睡着,想着还是得练些逃跑的功夫。”

    又说:“这不,昨日刚把先生的学资结清,今日就用上了。”

    当时楼玉因为身体不适就先行回府,倒是逃过一劫,事后事后听说池宜溪被劫持险些丧命,也是心有余悸。

    幸而当时林大人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看来池小姐请的先生也是极好的,这突如其来的偷袭竟没让你乱了阵脚。”

    此时林寂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就站在二人身后。

    楼玉见是林寂,立刻两眼放光,向有一万句话要同他讲似的。

    反观池宜溪像是被他说的话弄得语塞,因为池宜溪请的先生就是林寂,自在庄府被劫持过之后,林寂隔三差五就要来教她些躲避和防身的伎俩。

    池宜溪微笑着看向林寂,眉眼弯弯,不动嘴皮道:“还真是厚脸皮。”

    楼玉虽离得近,但满腹心思都在林寂身上,根本没听到池宜溪说的话。

    二人对视,林寂也回以微笑:“过奖。”

    “什么过奖?”楼玉一脸懵,自己还没说话啊。

    “楼公子,眼神有些太热烈了,令在下有些汗颜呐。”

    楼玉眼神何止是热烈,在旁人看来,感觉林寂在楼玉眼中就像是饿急了的人见着肉似的,恨不得立刻将之吞之咽之。

    “啊,抱歉!”楼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连忙道歉。

    林寂视线没在楼玉身上停留,问池宜溪:“怎么了?”

    “先是骂我,估计不过瘾,打算打我一顿,结果就……”

    池宜溪耸耸肩,指着湖里还在扑腾的宝琴:“就这样咯。”

    纷乱看戏之际,文嘉公主出现了,众人纷纷行礼参拜,只有宝琴还在闹腾。

    文嘉公主极爱荷花,特别是金覃湖里的这些,都是她专门命人在各处搜罗来的品种,难得今年养的好,这下在水里一搅,埋在池底淤泥被弄得到处都是,早夏刚开的荷花也折断好几支。

    “都干什么吃的!”文嘉看着自己辛苦栽培的荷花被这样糟蹋,心里只想把这人宰了泄愤,“还不给我拉上来!弄坏我的荷花是想死吗?”

    那些仆从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反剪住她的手,将人从湖里拖上来。

    此时的宝琴如死狗般伏在地上,身上满是淤泥,珠翠歪歪斜斜挂在头上,发髻乱的不成样子。

    偏因她有些拳脚功夫,在湖里挣扎半天也还有力气叫嚣。

    一上来就扯着嗓子道:“公主殿下为小女做主啊!这池宜溪害我掉进湖中,险些丧命!”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宽敞之地只有宝琴一人声音,文嘉深吸口气:“扶下去换身衣服吧。”

    宝琴听着口气以为公主要教训池宜溪,忙揩了把脸,好歹把糊在眼睛上的淤泥弄开了些。

    “公主!她就是池宜溪,就是她害我掉入湖中,您一定不能饶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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