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杯宴宴饮结束,各家都拜别公主离去。

    池宜溪仰头看着林寂:“怎么愁眉苦脸的,可又遇上难事了?”

    她知楼玉与林寂平素并无往来,楼玉会主动找上他,估计跟朝上的事脱不了干系。

    林寂和她走在最后,无人回头看他们,金覃湖上荷花随风送香扑鼻,倒也解了些林寂的烦闷。

    他原想太后在灵州地界训练暗卫,可楼玉今日所言就不仅是暗卫那么简单。

    豢养私兵,利用顺阳王之名起事。就不是党争,而是逼宫谋反了!

    这些年太后党竟在灵州做出这么大动静而不在上京走漏一点风声,怕是灵州官员也牵涉其中,怕是灵州的天都改姓李了。

    “最近灵州递上去的折子可有异常?”林寂问。

    池宜溪回想片刻道:“说倭寇时来骚扰算吗?这段时间灵州除却例行问安,便是这个。”

    林寂叹了口气,看来灵州如今情况不容乐观,自己得尽快寻个由头去灵州了。

    “二位留步,公主有请。”文嘉公主贴身宫女青玉唤住他们。

    林寂回头,见青玉身边还站着楼玉,估计要跟他们一起去见公主,不过他看上去也是一脸懵,不知发生了什么。

    “春寂携松铺金覃,熏风含莲动玉杯。”

    文嘉公主在阁楼上见了他们,视线从金覃湖移到他们身上,仪态端庄,客气疏离。

    不笑时自带威严,不过此时脸上缀着浅浅笑意:“几位觉着我这首打油诗如何?”

    “公主所作极好,寥寥数字竟能将此番美景悉数囊括。”楼玉答道。

    文嘉由青玉扶着坐到贵妃榻上,背后隔着窗棂便是粼粼金覃湖:“可惜有人要破坏这份美景。”

    林寂眼神一沉,看来他和楼玉的谈话被文嘉听去了,不知道她此番意欲何为?又关池宜溪何事?

    “三位都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灵州之患,必除。”

    文嘉亮了明牌,林寂知道再装傻也无意义,嘴角勾起笑:“公主蕙质兰心,此事牵扯甚广,带下官禀明陛下,届时同内阁诸位大臣商定过后,定有应对之策。”

    一旁楼玉听林寂这样说,只稍一想便明白过来。

    文嘉公主虽得陛下宠爱,但寻常举止多效仿太后,言语中更是相当尊重她的皇祖母。先如今的松声堂都是仿照太后当年办的 ‘潇湘馆’,而潇湘阁在今上登基不久后便被拆除,若她以太后为首,那今日他们恐忧性命之忧。

    于是楼玉接了林寂的话:“是啊!兹事体大,定要陛下和内阁的大人们商量过才好定夺。”

    见他们还在装傻,文嘉不怒反笑:“我敬仰她,可这天下不能姓李。诸位可明白?”

    浮香盈湖,很快上京也能闻到这花香了。

    自上次与曹老板一见,后来便再也没了太后的消息,反倒是京中流言愈传愈烈,不少封地诸侯也收到消息,纷纷往京中递折子问安。

    池宜溪在通政司忙得脚不沾地,许是心里装着那日文嘉公主所说之事,大觉上京有种 ‘风雨欲来’之态。

    此时宣明帝的案头也被这些请安折子困扰。

    “陛下,文嘉公主求见。”

    王福接到外边小太监传话,立刻禀了宣明帝。

    文嘉公主自小受到的宠爱不少,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远超其他皇子公主,一般人都不会怠慢了她去。

    “让她进来。”

    宣明帝放下手中折子,恼火地长叹口气,让王福叫人进来。

    这段时间尽是向太后问安的折子,这些太后党明里暗里地想让自己松口,从宗室里挑个子嗣过继给她,以此稳固太后在朝中势力,实在让人生厌!

    “父皇为何事发愁?不如说与文嘉听听。”

    宣明帝批折子的勤政殿通常不会让人随意进出,但文嘉出入这里并不觉稀奇。

    皇子公主通常只在西书房听讲,可文嘉自小除了呆在西书房,更多时候都是在勤政殿看书。如今勤政殿中还有专门为她留的书案。

    “儿臣文嘉,给父皇请安。问圣躬安否?”文嘉虽受宠,也规矩行礼请安。

    “躬安,起来吧。”宣明帝佯装动怒,“你个混小子这么些天跑哪野去了?也不见你来请安。”

    文嘉起身应道:“当然是为父皇寻解决之法去了。”

    文嘉今日着常服,甚是清爽,加上她那轻快语气,真有几分普通人家做女儿的样子了。

    “果然是长大了,都会替朕分忧了。”宣明帝指指旁边的椅子,让她坐下说。

    王福上前给文嘉添茶,冷不丁被问候了句:“王公公,林大人最近有进宫看你吗?”

    王福谨慎回道:“林大人近日未曾进宫向陛下述职,老奴也未见过他。不知公主的意思是?”

    “欧,无事,不过是瞧着王公公气色不太好,以为林大人会进宫瞧您。”

    林寂是王福义子这件事并不是秘闻,宫中许多人都知道,文嘉听说过也不奇怪。

    不过她突然一问倒是让王福觉着有些突然,毕竟文嘉公主对阉人不会主动找麻烦,但也不会向今天这般莫名关心。

    王福琢磨着是不是文嘉发现了林寂什么把柄,只是面上不显,添了茶后就规矩侯在一旁。

    “王福你先退下,朕与文嘉说些家常,不用伺候,留个小太监在外候着便是。”皇帝挥挥手让他下去。

    皇帝之爱子,计谋深远。

    朝堂上各家关系盘根错节,结党营私之事屡见不鲜,连他的儿女们都不乏参与其中。

    宣明帝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这个女儿时,她已经七岁了。他有很多子嗣,大多初见他时都会吓得躲远,或者愣在原地不吭声。

    可文嘉第一次见自己就张弛有度,没有惧色,而且举止之间不失礼节,小小年纪便有了大国公主风范。

    不过这还不够,能让皇帝在百官面前说出“文嘉若为儿郎,澧朝万寿无疆”之言,还因为她母族不显,朝中无靠。

    文嘉母妃是破落的世家小族之女,全族因疫病而亡,文嘉生母在她两岁时便病故。

    此子聪慧,知道自己拼母族全无胜算,只有靠父皇尚有一线生机,免得死在宫中都无人知晓。文嘉自己也知道,那不仅是她的父皇,也是她那些兄弟的父皇。

    自己要想过得真正像一个公主,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在外她是父皇最得宠的公主,在内她心思活络,亦是宣明帝非常好用的一枚棋子。

    宣明帝以孝道治国,在打压太后党之余,为堵住言官和愚民,那他最看重的女儿就大办女学,鼓励女子走出宅院。

    有文嘉在外,便能挡住绝大部分的麻烦,而他也能得个好父皇的名声,倒也不错。

    “父皇,前日儿臣举办的玉杯宴上听来一事,思量再三觉得这是个解决眼前烦心事的好方法。”

    宣明帝并未直接问,而是绕开她的话头:“你可知朕在恼什么?”

    文嘉了解宣明帝的脾气,知道他在担心自己超出他划定的范围。

    宣明帝这些年疑心愈发重,这手控制王福和太后斗,那边还得防着自己恃宠而骄。

    “父皇眼下的苦恼世人皆知,皇祖母病重,父皇定时时挂念,岂不烦心?”文嘉说着漂亮话,眼里不放过宣明帝每一个细枝末节的动作。

    果然不出她所料,宣明帝并不恼。

    “是啊,近来你皇祖母身体抱恙,找朕问安的折子一道道递上来,可凤体欠佳啊。”感叹一番后才问道,“你说玉杯宴上有何事?”

    “我偶然听说灵州要起事,以顺阳王之名。”

    “什么!”宣明帝像是听到极其厌恶的事,声音不自觉拔高,眼里带上几分怒意,“何人散播如此谣言!”

    文嘉忙站起身劝慰道:“父皇莫急,且听我说。”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儿臣倒觉得这是个让皇祖母不再干政的好机会!”

    文嘉将这两日她的盘算尽数说来:“太后党如今一则想借病中思念故子为由从宗室挑选血脉过继,与父皇抗衡;而来若灵州消息为真,且起事之人是太后党,那为了个 ‘师出有名’的名头,太后这病多半也会算到父皇头上。”

    “民间有习俗,无故重病之人需由亲眷或命格相契之人代为登高转山,请求神灵庇佑。既然司天监曾批皇祖母之病源于灵州,不如转山祈神就在灵州举行。”

    “过继个血脉给皇祖母,由父皇信得过之人随行护送,暗地里便可调查起事之真伪。且儿臣听闻灵州倭寇频发,朝廷本就会派兵镇压,届时父皇同窦长老提及除倭一事,便可让他们消除疑心。”

    “过继血脉为太后远去灵州祈福,又发兵除倭。既遂了那些人的愿,又能不打草惊蛇。”

    宣明帝沉吟:“过继血脉可不是小事,如今尚能压制,若……”

    宣明帝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给文嘉递了话头:“池宜溪与太后命格契合,乃上佳人选。”

    “可是那个太后亲自派人来要授官的人?”

    文嘉答:“正是。”

    “既如此那便是太后的人,若去灵州岂不正中下怀。”

    文嘉勾起唇角,看着宣明帝说:“儿臣得知池宜溪此人当初同太后要过县主之位,可惜未成。在玉杯宴上又被贵女当众嘲讽出身。这样的人不正好为我们所用?”

    “太后想要子嗣,我们便给她过继。太后病因灵州,我们便派她的子嗣去灵州祈福。他们何乐而不为。”又道,“而且这还是他们自己的人。”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此招还是凶险,若此子临时反悔,岂不给我酿成大祸。”

    “父皇忘了?她的父亲池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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