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工作收尾,到最后只剩下大扫除。不日后,绿之子,三法则和彩绿险磡内众人将再次陷入沉睡。

    按照临界法则所说,当代彩绿险磡继承者,也就是燹王是个严重的洁癖怪兼强迫症晚期,他所在的国度不但要保持一尘不染,整洁有序,还需要有个性独特的品味。

    是说这巍峨瑰丽的建筑,满园上下绿油油的风格,确实很独特。

    我很想吐槽,但由于我的头发也是水绿色,我吐槽无能。

    你丫的居然真的对绿色情有独钟,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把头发染别的颜色,说不定能逃过一场惨绝人寰的绑架。

    沉着脸,我拿着小刷子蹲在椅子后面,用软毛清理缝隙里的灰尘。

    我一个苦境修道人,为什么要做清理打扫的杂事。

    可看看那边扫地的绿之子,这边擦叶子的临界法则,还有用刷子刷青板砖的海潮法则,洗涮杯子的南风法则以及各自洒扫的四律,我又没什么可以抱怨的,毕竟人家国境里的高层都在做这事。

    睡着好啊,赶紧睡吧,少几个人来烦我。

    “不日后吾等将再次陷入沉睡。”临界法则换了一张干净的抹布,一边擦叶子一边往我旁边蹭,眼镜后的瞳仁闪过一丝八卦,“又剩下你与君权过二人世界了,吾一直很好奇,只有你们两个人醒着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日常。”

    你真的好烦。

    我瞥了他一眼,“你真的很无聊。”

    “好奇嘛。”临界法则推推鼻端的眼镜,嬉笑着撞撞我肩膀:“来说一下啊。”

    “吾也嘛好奇。”绿之子斜过身形,和临界法则两人把我夹在中间,那张遮住了半张脸的花面蹭到我面前:“你们的二人世界。”

    二人世界什么二人世界,别乱说。

    这种话你们就不敢在君权神授面前乱说,专门来为难我就是了。

    “在彩绿险磡乱造谣至少要降半薪。”我凉凉地看他们一眼,尤其是那边已经降过半薪的绿之子:“你们是有多少薪水可以降。”

    绿之子面皮厚得可以抵挡一页书的爆体,无所谓道:“反正带薪休假,无所谓。”

    喂!

    我抄起小刷子往绿之子脸上丢。

    绿之子歪头闪过,回手一捞抓住小刷子,撩起衣袍蹲在我旁边,接过我的工作继续清理椅子缝隙的灰尘,“恼羞成怒啊。”

    谁恼羞成怒!

    我眼神如刀刮他一眼,捡起他丢下的扫把,溜到旁边扫地。

    南风法则堵住我的去路,明明同为女子,她根本没站在我这边,往我面前探头,煞有其事点头:“面红了。”

    “我没有!”我炸毛。

    “实在是很容易害羞。”南风法则施施然走开,收起茶杯,换了一套继续擦,补一句:“所以众人才爱开你玩笑。”

    她一言道破真相。

    毕竟困在彩绿险磡内确实无聊,大家相处的太熟,好不容易来了个生人,可不就成了众人的谈资。

    更勿论对方和君权神授间气场还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那可是君权神授,燹王不在此的时候,地位堪称彩绿险磡代王,执掌整个彩绿险磡。一手包办彩绿险磡大小政事,大至包括对外战事,小至公告下达,全能执事什么都兼,深谋远虑、心思沉稳、深不可测的君权神授。

    无怪乎众人想看热闹。

    ——尤其是感情。

    简直跟小学生没什么两样,不管事情有影没影,只要班上有谁传出八卦,他们就是起哄最热烈的一群人。

    怪我咯!

    我抓紧扫把肘,木头长棍捏得咯吱作响,裂开一道纹:“你们这是职场霸凌!”

    “喂喂喂,别说的那么严重。”绿之子插话,手指轻抚过长发,特别矫揉做作道:“我们这是同事间的关爱之情。”

    关爱个屁啦,哪有你们这种关爱法?真的关爱让我辞职啊!

    “别老想着辞职。”临界法则看穿我心里所想,撇嘴:“堂堂王之副手,彩绿险磡首席男神,怎么算都便宜你了。这都不满意,到底喜欢哪一种?”

    喜欢哪一种?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喜欢你这种。”

    “喂——”临界法则一惊,差点被口水呛到,咳嗽得好大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这话被君权神授听见,可不得给他穿小鞋。

    “一看就是乱说,撒谎也要有基本法好吗?”绿之子翻白眼,冷笑着看着我:“你看你每次见到君权那副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样子,哪可能喜欢临界法则这种小受气包。”

    临界法则:“喂,人身攻击了!”

    “闭嘴,你还想不想看热闹了?”绿之子剑指一伸,直指临界法则。

    ……你说出来了是吧,你直说了看热闹是吧!

    而且我那哪是看到心上之人的害羞,根本就是双眼遭受过大冲击,没办法直视君权神授的窘迫。但凡他穿的和彩绿险磡其他人一样保守,你看我还会不会有眼睛不知往哪看的无措。

    我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手上拂尘化作太玄九崚,握住剑柄往外抽。

    海潮法则持着地刷路过,眼未斜视,反手一掌按在剑柄头部,推剑入鞘。

    你们一个个……真的太八卦了!

    就在我即将爆发的一瞬间,一道声线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我们。

    “又在吵什么?”君权神授抱着晒好的衣服被子出现,锐利眼神扫过我们一群不干活光闲聊的偷懒分子。

    众人一凛:“君权。”

    君权神授颔首,走过来将手上东西交予上前的南风法则,视线自然落到我身上。

    我:……无比自然地滑开视线。

    看到一旁众人了然的视线。

    我:……

    哼,区区宽广胸怀,又不是没见过,能难得倒我修道百年的道心?

    我鼓起勇气把视线挪回君权神授身上。

    君权神授讶异挑起眉尾。

    我:……

    微风徐拂,他肩头的长发未束,如流水般在身前浮游流淌,浸润在柔暖的光线中,显得淡而有风仪,隔着短短一段距离与我对望。缓慢而牵扯的试探,思绪像是逐渐煮开的泉水,我不由得感到面上浮起热度,鼓起的勇气也一瞬间消散一空,尴尬地挪开视线。

    当真无法对视。

    君权神授垂目一眨,唇角抿了一下,似是在笑。

    “闲着作什么?”他扫向一旁捂嘴偷笑看热闹的彩绿险磡众人:“事情忙完了吗?”

    众人:——卸磨杀驴好快!

    “是。”

    阻止人恋爱会被驴踢。众人纷纷散开,将场地留给君权神授发挥。

    他眉眼微微弯着,看似心情很好,浅浅摇头道:“不必在意他们的话语。”

    我闻言更尴尬,掐着可怜的扫把,抓得吱呀作响:“你听见了?”

    “不曾。”君权神授接走快要解体的可怜扫把,放置一旁,耐心地回应着我的问话:“不过猜测罢了。”

    那不是超级加倍的尴尬?

    原来他都知道那些私底下的玩笑,甚至并未上心。

    倒是阻止他们呀。

    仿佛猜出了我在想什么,君权神授淡淡道:“阻止只会让他们更胡闹。”

    我脸上是放了写字板吗?怎么每个人都能猜透我在想什么?

    再说,就算没阻止,却未见得他们有放过我的意思,大不了就是不会把玩笑开到君权面前罢了,我才是谣言的最重受害者。

    “坐着说话不腰疼。”我低低地抱怨了一句。

    君权神授咳嗽一声,不是很明显,更像是闷笑,“你很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明知道我是出家人,何必和我开这种没有结果的玩笑。

    实在闹不明白君权神授在想什么,是觉得彩绿险磡众人闷在这里太无聊,借此让他们缓解面临困境的焦躁吗?

    我用眼神偷摸问他。

    君权神授见状,面容间多了些笑。

    “休息片刻吧。”他没有正面回答,改口较为柔和的声音,“剩下吾来安排便可。”

    他这么建议,我不好拒绝。

    与其在这里继续让别人看热闹,不如避开。

    “嗯。”我点头,一甩拂尘,“有劳你。”

    君权神授垂下眼,依然眉目含笑。

    “呵,与吾客气什么。”

    他的声音很温和,近乎温柔,和平日里空广低沉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有意拉开距离,才需要客气,我与他还不至于那般亲密的境地。

    他当真不明白吗?

    我不语,抬步擦过他的肩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与圣树附近的香味别无二致。

    是巧合么?

    事至此,我仍未透析真相。

    2.

    说是休息,实则我也闲不下来。

    大家都在到处忙碌,我呆在房内,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特权一般,我不喜欢这样的特殊待遇。

    看天色将暗,我翻出角木琴,抱在怀里往生源圣树的方向走去。

    林疏寒重,云雾昏暝,使向来无人造访的禁地显得更昏暗。无数山岩重叠,山道曲折,盘旋变化不定,我走过长长的小道,路途尽头,霜色照着断崖另一边的参天巨木,翠绿苍碧山色在光线交错中深到极致,清幽香味浅浅散发。

    我盘腿而坐,琴悬膝上,屈指勾动细弦。

    琴音清亮,淡淡而鸣,回荡山涧。

    大抵是久未引起的愁绪在今日忽而生感,不觉心开神悟,我侧首闭目,轻轻开口。

    “山色横侵蘸晕霞,湘川风静吐寒花。远林屋散尚啼鸦。

    梦到故园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月明千里照沧海。”

    这是思乡之词,忘记自己曾多久未曾见过苦境的月色,不知此时此刻,是否也和如今沐浴的色泽一般。

    我在遥远的异乡,望着形同的明月,思念着故居的风景。

    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风吹起浅绿色的发丝,在空中蹁跹不停。我顿住动作,方才沉迷思绪太过,这才察觉到身旁有人。

    这片荒野地势平坦,我回首望去,轻易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面容被夜色掩得模糊不清,唯独那独特装扮令我认出来人。

    我面露错愕,没想到君权神授竟会有空来此。

    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了,他向来对禁地关注甚过,有人进入,他当是知晓的。

    “圣树枯竭的状态比吾想的要好许多。”君权神授环臂,斜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微微仰首,看空中并未彻底消散的水色萤光,“这是苦境独有的术法?”

    他说话同时,有一颗小小的萤光脱离大队,飘到他身边转圈,浅浅亮光印亮他面容,消失在他伸出的手中。

    “算不上术法。”我低声回应,手指压着琴弦:“是琴的缘故。”

    君权神授走上前来,月色逐渐照亮他的容颜,长发披散在身前,五官深邃,低垂的眼睫在面容描绘出错落的阴影。他细细打量我膝上的琴,忽而出言:“苍龙角,惜灵弦,此琴你何处得来。”

    我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虽常常来此,却从未给他看过自己的琴。我犹豫一瞬,老实道:“友人所赠。”

    “哦?”君权神授垂帘遮住微闪的眼神,蹲下身直视着我膝上角木琴,伸出手道:“介意吗?”

    我别开眼神,不敢看他过盛的外貌,“请。”

    一轮硕大的圆月在他身后,晚风吹拂,他散落的长发微微飘动,来回擦过眉眼与唇畔,唇间一抹金色微光流溢出金鳞般细腻光泽,菱角分明,带着明晰上翘的弧线。

    修长如艺术品的苍白指尖落在琴弦上,勾动的力道通过琴身传到我身上,我有种怪异的感觉。

    好似他并不是在试探琴音,而是在轻抚我的皮肤。

    ——太暧昧了。

    我正欲起身避让,他率先收起了手:“赠你此物之人,必然相当重要。”

    似乎在试探什么。

    我不明所以,细细去看他的神色。

    君权神授察觉到我明显的打量,微抬起眼,神色平静,那一瞬间的试探在他抬眼的刹那消失殆尽,仿佛只是我深夜的错觉。

    “同为修道的友人罢了。”我抱起琴,起身后撤拉开两人距离。

    君权神授同时起身,站在我身旁没走,抬头看向不远的巨树,观察了一会后,慢慢收回视线,面上神情依旧平静。

    “似很少听你谈起苦境之事。”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他这是在问我以前的事情?

    心绪犹豫一瞬,不知是否自己想太多,语带保守回复:“修道枯燥,无甚好说。”

    “总该有过不同的时候。”君权神授微微挑起眼梢,语调安静却不容避让,进一步道:“相处数甲子,吾以为你吾之间,尚未到不可谈论闲事的地步,还是你对吾别有不同。”

    这人,今日怎这般咄咄逼人。

    是被彩绿险磡众人所传染了坏习性吗?

    “请勿与我玩笑了。”我顿了顿,勉强解释:“我对你并没有……”

    说到这里,我不知如何接下去。

    “并无不同?”君权神授接下话尾,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那为何不敢看吾?”

    我大窘,什么修道的平静,全都抛到脑后,颇有些口不择言:“你——”

    他到底在问什么!

    月色光润柔和,如一倾清波,在相对的两人身上泛起细微光芒,犹如披着同一块薄纱。

    他眼神似是流入了月色的清辉,柔和得不可思议,他放轻声音:“玄随子应当是你的道名,你出家前的俗名唤何?”

    这个问题并没有那么难回答,至少比方才的问题要好回答很多。

    我犹豫片刻,总觉得一昧的拒绝他的善意,不太有礼貌,便还是低声告诉了他。

    “遥岚。”

    “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君权神授念诗时带着奇妙的神韵,宛若凝月镜湖颤动出平缓涟漪,吐露唇齿间带出暧昧:“悬于山间隐约雾气,很有意境的名字。”

    这诗词用在这里不太妙吧。

    毕竟下一句可是‘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分不清他是故意还是无意,我抿着嘴唇,不接话。

    可君权神授并未给我逃避的机会,更无视了我略微窘迫的反应,从容不迫接下去道:“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君权。”微妙的郁闷似一缕蛛丝缠上心头。微不可察,却又无法彻底忽视。我终于忍不住喝止了他,“我竟不知你对道家书籍亦有涉猎。”

    此诗句出自阮嗣宗的著作,虽是谈论老庄之学,偏生这截取的诗句却极为不妥。虚无中的意指,云气消散,短暂相会的神女回归云台,诗人心生思念而再不能相见的惆怅。

    “哈,或是因你是道家之人,吾无意时亦会研究。”

    他披落一头长发,衣袍宽大,沾染了几许月色在夜风里飘拂。

    我没看一阵就觉得心慌,忙移开视线。

    实不知该如何回答,无论怎么回答,好似都不对。

    再说,他研究道家之学作什么,难不成也想修道么?

    ——怎么可能。

    我无计可施,想要转身离开,却没借口,只好强撑着和他在这里吹冷风。

    “你实无须对吾这般防备。”看我不说话了,君权神授有些无奈,笑道:“平日里见你对绿之子等人可不曾拘束举止。”

    “那不一样。”我纳闷的说。

    君权神授沉吟一声,问:“哪里不一样?吾不也是彩绿险磡之人。”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可我就是无法用对待他人的态度去对待他,君权神授也不是能让我轻易玩笑的人。

    “吾是什么虎豹豺狼吗?会将你吞吃入腹。”君权神授调笑,伸出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放轻松吧,吾还未曾想这般做。”

    好痛。

    我捂着额头瞪他,什么叫未曾想这般做,难不成以后会这般做不成?

    “你实在和绿之子一样无聊。”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是闲着没事过来逗我玩的吧,因为现下只有我和他还醒着。

    “剑师若听你在背后这般说他,可又会与你打起来。”君权神授眯起眼睛,似乎起了兴致,再次抬起手,悬在我额间。

    长得高了不起吗?

    我抓住他欲行犯罪的手腕,往外扯了扯:“很痛,别动手动脚。”

    “抱歉,看你反应太过有趣。”彩绿险磡众人对君权神授态度恭敬,大抵是很少有反抗他的存在,他有些新奇地扫过我与他交握的手,食指微动,“吾可让你弹回来。”

    面前银月一般的双眼,双睫低垂,印出我的倒影。

    我不适地避让开视线,闷声说:“你那额饰,谁能弹到。”

    君权闻言靠近我,双眸里,清晰出现对方凌厉深邃若刀刻斧凿的五官,姿态随意却难掩旷世绝尘、孤横峰峦的气势。

    “吾允许你取下。”他俯下身子,唇角微微一勾,墨绿色的长发几欲飘落我脸颊,“只要你想。”

    太近了。

    交握的手因距离的拉近而压下,我不小心蹭到他衣袍以外的皮肤。

    温暖得近乎灼热,贴在指尖宛若火焰。

    我慌忙松开手,大气不敢喘:“我还没那么无聊。”

    “可惜。”他真心实意般感叹,仿佛我错过了多么大的好事,且意有所指:“这机会可不多。”

    我瞪他一眼:“谁稀罕。”

    “哈。”君权神授衣袖一拂,我闻到他身上传来一股似青泉碧林般清新气味,混着体温扑面而来,“为吾奏一曲吧。”

    凭什么啊!

    我心里这般腹诽,却没有拒绝,欲弯身坐下。

    君权神授拽住我手腕阻止了我,“土地寒凉。”

    说着,他化出琴台,木质桌椅刻着繁复纹路,细微处打磨光滑,不似仓促准备的物品,上头还摆着茶杯。

    他回过头来,语调平静无波,“此琴台赠你。”

    端坐琴台,好过坐在地上。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摆好琴,勾指捻动琴弦,流水之音从指下流淌而出。

    君权神授坐在琴台另一侧,端起长杯在手,闭眼细细倾听,月色下神色十分好看。

    角木琴声起,无数淡蓝色灵光自阵中溢出,围绕我与他蹁跹,似梨雪翩翩,落英缤纷。

    以前只曾对圣树奏琴,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旁听。

    总觉得哪里怪怪,水灵亦非常亲近他,是因为何故?

    搞不清楚,他的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我同闭上眼,专心于演奏之上。

    不曾见当我闭眼时,君权神授抬起了眼,视线落在我身上,久久。

    3.

    弹了一晚上的琴,第二天起身的时候难免困倦。

    在床上抱着棉被坐着发呆好久,才后知后觉的想要爬起来工作。

    不对!这天色——

    反应了好一会,终于想起彩绿险磡已重新沉睡,我现在是休假模式这一点。

    啊,好累。

    我重新倒回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对了,现在是我和君权神授的二人世界……

    我呸——

    完了,被临界法则传染,什么二人世界,没影的事。

    那个工作狂现下大概在房内专心感应彩绿险磡全境,虽说现下彩绿险磡正处于封闭中,可偶尔还是会有人能通过异法前来。他是在众人沉睡时充当守卫,保护上下,维持界法运作,避免众人沉眠被打扰。

    说起通过异法前来的人,其实还蛮出名……

    ——苦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素还真。

    就不知他何时再前来,能否顺便把我带出去。

    不然我是要等燹王开六王股权大会开到什么时候?话又说回来,所谓股权大会到底是什么,我只听临界法则失言吐槽过什么开天计划还是开荒计划……

    看彩绿险磡平日的作风,我怀疑不会是什么沙漠改造计划?

    唔,思考到燹王绑架我的理由,总觉得这个说服力相当的强。

    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打发一会时间,我终是披头散发地起身打理自己。

    苦境之人的装扮总是繁复,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头发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光是穿衣盘发都要花半个时辰。这年头要当个先天真的不容易,所以不能怪有些人不脱外衣睡觉。

    推门向外,昏暗无一人的风景。

    缓步走过幽深小径,眼前微光浅漏,点点荧光落在地面,斑驳似棋盘落子。

    这条路走了没千回也有百次,我闭着眼睛都能走,无惧光线幽暗。

    圣树禁地,宛若断裂的悬崖边缘,狂风吹拂,我将角木琴搁置在桌上,抬首看参天的圣树。圣树独立寒风中,岁月痕迹映枝桠,躯体斑驳带着层层龟裂的纹路。

    虽说我时常带着角木琴过来缓解情况,可毕竟作用有限,只能维持生源不过分流失,还不能令其重生嫩绿。

    嫩绿……

    发现角落伸展至边缘的树枝上竟生了一个小小的叶苞,我略有惊讶,伸手化出桥梁搭建,上前细细观察。

    当真是叶苞,看起来方生出不久,在逐渐有枯败之像的圣树上尤其明显。

    这可否代表了圣树有好转之态?

    看来新设的法阵运转确有其效,若能加长角木琴疗愈的时间,或许还能生出更多苞芽。

    我轻抚着粗糙的树枝,低低笑道:“太好了,你开始好转了。”

    树梢在风中摇摆,似也与我一般开心。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遥岚。”

    我一惊,猝然回首。

    悬崖边站着君权神授,他不知何时来到。

    怎么总是现身得这般神出鬼没,而且还叫我的俗名。

    出家前的名字已经许久未有人唤过,初听此名,我还有一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出家前的时日。

    但很快我就回过神来,欲上前:“你怎么来了。”

    还没走出一步,忽感到头皮上传来一阵微痛,我往后一摸,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缠在了树枝之上。

    君权神授也发现了这个意外,快步上前来看了看,冷静道:“缠得有些深。”

    枝芽脆弱,若是强扯,保不齐会牵扯到方结苞不久的叶梢。

    “可有带利器?”我不敢乱动,僵在原地小心问身前的君权神授。

    君权神授沉默了一阵,“禁地不可带入金铁之器。”

    圣树攸关彩绿险磡生源,这是为了必要所立的规矩。

    可是硬扯的话,我不舍得那片嫩绿。好不容易才长出,我怎么这般不小心。

    背对着圣树,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发丝牵扯在上方,一时和君权神授大眼瞪小眼。

    君权神授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越过我脑后,落在枝芽上,一用力,就想折断。

    “等等!”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连忙阻止:“你就不能把我的头发割断吗?”

    他低头扫了我一眼,神色淡淡:“身体发肤。”

    没想到你一个出身彩绿险磡的人,还比苦境之人讲究。

    “总比圣树重要。”我皱眉,凝指为剑,打算强行割断,“好不容易发芽,不能受损。”

    君权神授这才发现在我水绿发色下藏着的小小叶苞,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建议道:“小心一些,或能解开。”

    诶?能解开?

    那可比我自己割断好多了,毕竟看不见,也不知会不会伤到圣树。

    我默默抬头,用眼神求助身前的君权神授。

    他叹了一口气,手掌上圣扉之晶收起,双手绕到我脑后,微微俯下身来。

    原本浅淡的气息因为距离缩近一下子浓重起来,连带着平静的心湖,都重重漏跳一拍。

    呼吸微不可查乱了瞬,我欲别过眼神。

    “别动。”君权神授一手扯住纠缠的发丝,虚拢住我的手稳定如初,微微侧过头,在我耳边悄然道,“发丝纤细,吾需要些时间。”

    我感到他身上传过来的体温,藏在袖下的手拢紧几分,抬起眼勉强保持声线的平稳:“你快些。”

    他轻笑了声,含糊的声线在喉咙闷闷滚过,“吾知晓。”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暧昧,君权神授弯过身的动作,几乎将上半身都靠过来,只要我稍微将视线下滑,就能看到他无比宽广的胸怀,这么一联想,我顿时感到呼吸都困难。

    脑后牵连的发丝传来微小的动作,大概是有些苦手,他不由得又往前了一步。

    我下意识伸出手撑在他腰间,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到指尖。

    “怎么?”君权神授分神问了我一句,唇畔吐露的气息擦过我的耳尖。

    我梗了下声音,所有感官都集中于他的呼吸声以及身上非草非木的香味,“……你站远些。”

    “吾可未能全知全能到这个地步。”君权神授依稀叹了口气,用那温和平静的声音继续道:“忍耐些。”

    我也想忍耐,可事到临身,要忍耐是何等困难。

    这下是不止指尖,我感受浑身上下窜起的热度,怀疑自己快要煮熟了。

    偏生身前的人体温也不低,隔着短短的距离,跟夏天的烈日一样烘烤着我。

    温热的呼吸盘旋在耳边,令发丝牵扯的动作显得更为明显,如细密的针扎在身上,又痛又痒。

    不知过了多久,令人折磨的酷刑结束,脑后束缚终于松了下来,君权神授退开一步:“好了。”

    我解脱的一瞬间,连忙回头看那小小的叶苞。

    叶苞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君权神授不等我仔细看,拉住我的手腕往回扯:“先离开此处吧。”

    我同样担心自己再次伤害到叶苞,没过多拒绝他的接触,跟着他回到悬崖边。

    等我想起来让他放手,君权神授已然先一步放开手指,回首问我:“事情结束,怎不多休息会。”

    我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颔首道:“闲着总是无事,便想来观察一下圣树情况。”

    君权神授没说什么,抬首看向方才结叶苞的位置,声音很轻:“吾许久未见新芽。”

    我也是。

    来此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圣树结了叶苞。

    “多亏了你。”他收回视线,看着我的眼神很柔和,银月色的眸子似有湖水在流淌,眼神格外专注。

    被他慎重其事的语气夸赞得有些害羞,面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热度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我忙别开眼道:“不过份所当为之事。”

    还是这样容易害羞的性子。君权神授感到些许好笑,却压住了嘴角,低声道:“吾有不少藏书,若你无事,可前来借阅。”

    诶?彩绿险磡的藏书?这不好吧,我到底还是苦境的人。

    我略起疑惑,抬眼凝视着君权神授:“境内藏书,借我无妨吗?”

    “无妨。”君权神授看起来似并不在意的样子,嗓音和煦过分,像是诱人的陷阱:“是你便无妨。”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想也没想的答应下来,不过在这个之前,还有事情要做。我指着角木琴:“可否等我一会。”

    我想先行了今日的事情,再与他一道离开。

    君权神授颔首应允。

    4.

    接下来的时日,与平日无甚差别。

    唯一不同的是我和君权神授呆在一起的时间变得长了些。

    每日早晚去禁地圣树奏琴,偶尔君权神授会过来一同倾听,再和我同回书房,我看书,他处理工作。有时他也会回答一些我看不懂的地方,细细指导,仿佛真的将我当做了彩绿险磡之人。

    若刨却词语下的暧昧意境,就字面上来理解,确实可以称为二人世界了。

    闲暇时,我有问过他为何不一同陷入沉眠。

    君权神授若有所思,长指捻着碧色长杯,回答得很淡然,“若吾也沉睡,此境就当真只剩下你一人了。”

    所以是担心我一个人呆着太闷?

    我涩然挠挠脸颊,低声回了句:“多谢。”

    虽说苦修多年,还不至于忍受不了寂寞,可有人陪伴,总比孤身一人在异境他乡来的好受。

    “哈。”他没回应,对我的道谢,只付与轻声一笑。

    5.

    本以为时日会继续这般下去,没想到有一日竟真的迎来了变数。

    有人再次入侵,且这人还是君权神授的老熟人。

    ——素还真。

    我是回程时遇到方动了真气的君权神授才得知。

    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好机会的我,不免扼腕,更多则是好奇。外侧可全是绿丝结界,非常人能入:“他如何能来?”

    君权神授皱眉看我一眼,神色中的平静被打破,看起来有些慎思,简短道:“封印打破,彩绿险磡将降世。”

    诶?

    我在彩绿险磡内部,实无法感受外侧变化,连封印破除都无法感知,闻言有些莫名:“为何会忽然解封?”

    燹王不是还未回归,有谁能不经过他,使得彩绿险磡降世?

    君权神授面上神色不愉,大抵这忽然的情况出自他意料之外,他摇了摇头:“还需调查,这几日,你切不可随意外出。”

    干嘛,担心我趁机跑路啊。

    彩绿险磡可全是绿丝,我就算想跑,也要考虑自己实力过不过关吧。

    内心这般腹诽,却也知道君权神授是担心无名变故影响到我。

    现下情况不明,我的确不可随意行动。

    “我知晓了。”

    我没说更多,接下来的时日减少了外出,在君权神授分神调查情况的情势下,和提前苏醒的临界法则共同守护结界。

    但是情况的发展,越加不对劲,君权神授回来调动了境内的兵权。

    我越发觉得奇怪,尤其是临界法则每每看我的眼神,烦恼中带了一丝担忧,对我不断的询问更是三缄其口。

    直到燹王回归,神脑长议结束,彩绿险磡重回鼎盛之时,能源充足。

    好久没看到这颗大头菜了,我还有些激动。

    太好了,我的辞呈有救了!

    正处于激动的我,完全没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一心是自己离开苦境这么久,院子有没有被别人霸占,我养的花还好吧?

    直到他们说完正事,燹王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手杵在下巴上来回磨蹭片刻,终于开了口,却是看向君权神授:“这是你老婆?”

    我:……

    无语!就是非常无语!为什么每个人都把我和君权神授扯作一块,连燹王这家伙也是这样!

    君权神授可能没想到燹王开口就不着调,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王,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火冒三丈地补充:“我是醉梅主人-玄随子!被你从苦境绑架来的修道者!”

    “不重要之事。”燹王摆摆食指,回手扫过额前刘海,继续不着调的行为:“你的树种得不错,该赏,年终奖给你加倍。”

    你分明还记得!装什么傻!

    别以为装傻我就能忘了辞职这回事!

    我气炸,开始摸自己的辞呈放在哪个地方。

    只要他签字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离开。

    然而燹王根本没等我找到辞职信,一下子又转回正事,刚回来再出门,说要去论剑海,瞬间消失了身影。

    独留下我拿着辞职信呆立当场。

    深呼吸,不要被这个混账气到!

    我骂骂咧咧的收起辞职信,才想起重点是什么,“什么论剑海,他去论剑海做什么?”

    临界法则“呃”了一声,侧目看向一旁君权神授,用眼神问他:[你还没和她说?]

    淡定如君权神授亦略微感到有些棘手,休眠时间太长,本还以为有时间处理,没想到意外发生的那么突然。

    他垂下眼睫:[尚未。]

    南风法则简短补刀:“示威。”

    什么示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人和我解释一下!

    我把君权神授堵在院中,非要他清清楚楚给我交代明白,燹王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隔了数百年,我才终于得知真相。

    ——我呆的地方,是苦境的敌对组织。

    换句话来说,我一直给欲侵略苦境的人打工。

    天要塌了。

    那日起,我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再外出。

章节目录

[霹雳/金光]和男友的恩怨情仇BOT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六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六枫并收藏[霹雳/金光]和男友的恩怨情仇BOT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