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着面前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和心仪之人恋爱过程的燹王,我陷入了深思。本想着能让燹王改变主意,放弃侵入苦境,才临时加入彩绿险磡的追人小组,可就目前看来,我总觉得这一步棋走得不太对。

    我一个恋爱经验为0的出家人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说到陶醉处,燹王在院中转了一个圈。

    身后传来一阵力道,我随着他的动作后撤了两步,正好躲开燹王动作波及范围。燹王动作落空,随手抓住一旁的树枝,陷入了幻想中的画面,看起来一时不会回到现实。

    “他总是这样吗?”一旦陷入自己的世界,便无法自拔,根本不理会现实的种种。我抬手拂下君权落在我肩膀处的手,侧身拉开距离:“我认识几个大夫。”

    爱幻想是病,得治。我建议是带燹王去看看脑子。

    君权神授敛袖与我一旁躲着燹王的动作,闻言回答地干脆利落:“没救了,放弃治疗吧。”

    ——喂,你这样说彩绿险磡的王真的好吗?

    我瞥了他一眼,有些无语。

    时到今日我依旧没有弄清楚君权神授的想法,一方面配合其他二王的步调侵略苦境,一方面又帮助燹王追求苦境出身的女子。这简直是互相矛盾,明知晓立场不同,对方未必会接受这段感情。

    “真的会幸福吗?”清风徐拂,衣袖飘扬,细细擦过身边人的手背。我注意到君权神授因此侧目,亦抬头与他对视:“明知眼前的人以他人血骨堆积自身功业,她会选择接受他的情感吗?”

    立场不同的感情,不过是世事玩弄的剧本,踏在他人鲜血之上,又怎会有真正的幸福。

    君权神授低垂着眼,银月色的眸子风平浪静。以他掩盖情绪的本事,我明明该看不出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感受出了一丝怔忪与黯然,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一般。

    君权神授不亏是彩绿险磡代王,转身即逝的情绪过后,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眼眸微眯,语气带上几分试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

    我会怎么想。

    “谁会爱上灭族仇人呢。”我说。

    “哈,果然是你的风格。”他岿然不动,始终保持着冷静,似乎早已猜出了我的答案,不动声色道:“再未见结局前,一切尚在未定之天。”

    未定之天,或许吧。

    如果能以自身作为代价,换来一场和平,试问会有几个人选择拒绝。

    只希望那位哑女,当真如君权神授所说,是一名良善的女子。唯有这般,苦境才能从绝境脱离,彩绿险磡亦能脱身烽火,而我……也不必左右为难,置身痛苦无奈之中,去做一个选择。

    “遥岚。”

    听闻呼唤,我目光上扬,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君权神授倾过身来,手指捕捉住在空中微扬的柔软发丝,轻轻将其别在我耳后,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该明白,和平不会无故降临。”

    又是难以捉摸的话语,对君权神授这个人,我始终如雾中窥花,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燹王有,阎王有,我也有。

    他分明可以选择冷眼旁观,却告知我这一切,甚至愿意出手给我一个挽回苦境颓势的机会,就真的没有自己的私心吗?

    如果有,他的弱点又是什么?

    我张了张口,想回应,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他。

    “……这是你的条件吗?”想了许久,我还是决定直接问他。

    君权神授好像笑了一声,距离太近,我只能看清他的眼睛,色若银月,深邃玄远,“吾只是提醒你,须有心理准备罢了。”

    毫不遮掩的视线直直落在我脸上,说话间,指尖从耳后抚到颈侧,几乎能隔着皮肤感受到血管在微弱跳动。

    我只觉得被触碰的地方传来略微的痒意,却又被那注视盯得心惊了瞬,下意识想躲开。

    还不及动作,就听到重重一声叹息。

    我和君权神授同时回过神来,听到一旁的大头菜吐槽似的声音。

    “吾是请你们来当参谋,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放闪给吾看。”

    谁在放闪,明明就是被威胁,头壳坏了所以眼睛也不好使了吗?

    君权神授镇定自若地收回手,侧头向一旁的燹王看去,淡定道:“王沉醉完了,结论是什么?”

    燹王一下子收回心神,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自信低吟一声,说:“吾要向姑娘求婚。”

    我惊得抬起眼睛,这进度也太快了吧,君权神授不是说燹王连牵对方的手都还不敢,目前正处于卑微的单恋中吗?

    君权神授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一点也不觉得燹王说出这番话有什么可吃惊,仿佛早已习惯,“你连对方的身份都尚未调查清楚,这般草率决定好吗?”

    “啧啧啧。”燹王摇手指,没把这件事当做是什么问题:“无须调查,吾确定了她就是吾要的那个人。”

    君权神授看燹王那副模样,就知道他什么都没考虑,只顾着幻想婚后的幸福生活了,眼神浮现淡淡疲惫,一副对上司无可奈何的表情:“随便你吧。”

    “很好,彩绿险磡马上就要多一个女主人了,你。”燹王的手指挪到我身上,点了点:“你是修道出身,一定很擅长占卜吉日,限你在这个月挑出适合成婚的日子。”

    我:……

    虽然我确实擅长占卜,可不要把我当街头招摇撞骗,为了钱什么日子都敢胡乱编排的三桶水道士好吗?

    我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算了,连君权神授都放弃挣扎,我还在纠结什么。

    “可以。”我一把拍下燹王指指点点的手,问:“提供一下那位姑娘的生辰八字。”

    燹王的生辰八字我回头问君权神授就行,做事做全套,我顺便合算一下两人合不合适,有没有什么相克的日子。

    燹王收回手,扫了扫额发,“吾不知晓。”

    我:……

    行吧,纳吉先跳过,占卜的方式不止一种,换一个也行。

    我耐心的问:“那名字。”

    燹王‘嗯’了一声,转过身继续道:“吾也不知晓。”

    我:……

    “你到底知晓什么!”我忍无可忍地咆哮,认真的吗?什么都不知道,让我随便卜算?

    我又没有千里之外相面的能力,这不是胡闹吗?

    燹王自信非常:“吾与姑娘两情相悦。”

    再见!

    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被君权神授揪住了后衣领拖回,他暗示地扫我一眼,劝我忍耐,燹王就是这种性格,让我想想办法。

    我忍。

    一甩拂尘,拍开君权神授的手,我从袖中抽出龟壳,置入六片铜钱,双手合一,摇晃起卦,烦躁道:“既然如此,我先为此事卜个卦象,见如何行事。”

    燹王还是第一次见修道者占卜,霎时起了兴趣,猛地凑到我面前,却不小心撞到了我的手,龟壳脱手而出。

    用了许久的玉制龟壳因此跌落桌上,响起清脆一声,壳身骤然裂出几道纹路,六枚铜钱亦滚出散落,在地面上现出卦象。

    我不由得蹙起眉。这龟壳伴我时日不短,早生灵性,质地虽似玉却非玉那般脆弱。且龟寓长生,玉作祥瑞。玉碎崩裂,向来为不祥之兆,卦断而未行,更是天之暗喻,不允再卜。

    我捡起龟壳,无视燹王尴尬的声音,视线扫过地面的卦象。

    上六、九五、六|四

    六三、九二、初六

    同卦相叠,下坎上坎,第二十九卦,坎为水。

    “呃……这是怎样了,怎么神色这般凝重。”燹王看不出卦象,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扫他一眼,动了动嘴唇,闭目道:“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说卦象燹王不太懂,但以诗词表达,他瞬间明白这个卦象并不好,当机立断道:“不准,再来。”

    你以为是街边买水果吗?觉得不好吃可以找店长退货。

    “龟壳坏了,没法占卜。”我收起地面上的铜钱,双手插进袖中道:“但就卦象来看……坎为水,为险为大水,两坎相叠,形成波涛大浪。可见你们之间未见明路,险象环生,而卜器碎裂,凶煞临并,大、小运限刑冲,必致凶祸,最好小心处理。”

    燹王这种性格的人,只愿意听好的消息,半点坏消息都不愿意入耳,想了一会,说我在彩绿险磡招摇撞骗,扣我三年年终奖,降半薪。

    我:……

    你这是侮辱我的专业性。

    我冷笑一声:“你最好不要有回头求我的时候。”

    我卜卦还从未出过岔子,既然卦象上结果如此,他们双方必定有一人隐瞒了对方什么,这件事甚至足以影响两人的关系与未来走向。

    到底是修道者不忍心,占卜这事,本就是为了避灾天险所用,所以尽管再烦燹王的态度,我还是继续劝说:“解决事情的方向在于你的态度,事无两全其美,若到下决策之事,必须当机立断,不可犹豫,否则将入困境——喂喂喂!”

    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听劝?

    看他直接捂着耳朵跑路,我更无语了,燹王到底有没有当一回事。

    反倒是一旁的君权神授神色慎重,问我:“卦象所言当真如此?”

    “凡命运,吉凶祸福,自有定数。”一个两个都这么信不过我,何必让我卜卦,“我既泄露了天机,也同介入了这段因果,是福是祸,恐尤未知。”

    君权神授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变,蹙眉问:“为何事先不说。”

    我看他一眼,话语中压着任谁都能听出的郁闷,“占卜前,我也未知会得此卦。”

    “不可解?”君权神授追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下如何,我也看不明晰。”我老实道,就卦象来说,当真是下下卦。

    君权神授不再言语,似乎在考虑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这凶险的卦象,何止燹王,连我都遭受牵连,看来是要提前作下一些准备了。

    2.

    事情暂且搁置下来,但燹王求婚的心思不变,我还是和南风法则一起准备燹王要的东西。

    是说成婚的事情连影子都没有,先选择喜帖的样式,真的好吗?

    倒是南风法则看法乐观,八卦调侃我:“顺便可以选选你用的款式。”

    我在桌子下轻轻踢她一脚:“这谣言你们还要玩几年。”

    都说我是出家人,不可能成婚,更不可能和君权神授成婚,给我准备辞职的告别宴还差不多,这么说来这个烟花款式挺喜庆,很适合我的风格。

    燹王性格龟毛又时刻追求完美主义,不但对喜帖的纹样有要求,对书写喜帖的墨水更是在意,务必要色彩饱满、层次丰富、质地细腻、书写清晰,同时还要兼具美观与光泽度,香味也要与喜帖相得益彰,务必脱俗不失贵气。

    好烦,就不能买现成的吗?

    我和南风法则同时吐槽。

    忽而,有一道冷风吹入,伴随着毛骨悚然的森冷气息,南风法则收起桌面物什,往旁边看去:“是阎王。”

    阎王?

    便是当下侵入苦境的祸首之一。

    因是出门工作,我并未将武器带出,下意识扣住了桌子。

    阎王脚步极快,转瞬就步入绿之晨之内,视线扫过一旁站起的我们,“是南风法则和……”

    彩绿险磡的人他都极为熟悉,从未见过我的存在,是以一时面容上生了疑虑。

    这个时候,境内多了一名苦境之人,并不好解释。

    南风法则不及带我退出,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的存在。

    “是阎王大驾光临。”就在此时,君权神授险而又险的出现,从后方走出,挡在我面前:“遥岚,你与南风法则先退下,此处吾招待即可。”

    “是。”意识到他欲遮掩我的身份,我并没有当众让他难为,和南风法则一并退下。

    阎王的视线从陌生人影上收回,看向彩绿险磡代王,试探问一句:“似不曾见过此人。”

    “嗯,你是说遥岚?”君权神授态度自然,即便面前是森狱之主,亦丝毫不落下风,平静道:“燹王看中她的才能,特地调入境内,平日惯居后方,极少在外走动,故阎王不曾见过。”

    “哦?是什么才能令燹王如此看重。”阎王多疑,一时并未被敷衍过去。

    君权神授不疾不徐地开口:“彩绿险磡最佳园艺大赛十连冠。”

    这无厘头的比赛,确实很有燹王的风格。这莫名其妙的才能,也很符合燹王一贯用人调性,怪不得会和被称为燹王专属质感师的南风法则一道行动。

    阎王放下戒心,对君权神授说起正事。

    远离数步的我回头遥望,见君权神授位置依旧,似不经意般挡在阎王面前,免去他打量的视线。

    南风法则松了一口气:“好在你的发色与众人相差无几。”

    不要在这么严肃的时刻说起这么奇怪的话题,难不成我还要谢谢燹王眼光独特,从苦境芸芸众生中挑出我这个绿发道者吗?我又不是自愿生这么一头发色。

    待君权神授送走阎王,我在门口等他,见他脚步一转,朝我走来,才问:“看来事情解决了,他未怀疑我的出身。”

    “阎王多疑,近期内,你还是勿要在境内做道者装扮。”君权神授视线划过我肩头长发,倒是庆幸起燹王一贯的独特爱好,使得对方能泯于众人中,“特地在此等吾,有何要事?”

    “欲出行一趟。”我前些日子拜托原无乡帮忙拿家中藏品,他却一直迟迟未归,不知是何事耽误,我打算前去找他,“少则数俗称,多则数日,先与你打一声招呼,免得你以为我落跑。”

    “哈。”君权神授轻笑一声,看表情是丝毫不担心我会趁机跑路,自信十足,“需吾遣人与你同去吗?”

    我摇头:“我去去就回,不必陪同。”

    “嗯,苦境现下烽火焦灼,自己小心。”他挥手,手中化出一把长剑,通身碧绿,有彩绿险磡专用的纹路,除此以外,与我平时所用无二致:“你的武器不便带着,用这把吧。”

    “多谢。”我没有拒绝,接过负在身后。

    短暂交谈后,我离开彩绿险磡,数甲子以来第一次踏入苦境。

    不及怀念,我先前往云鸿峰家中一探,却发现东西已被取走。我思忖片刻,又带走其他珍贵藏品带在身上以防万一,转身往倦收天的永旭之巅赶去。

    运气不太好,正好撞上交战现场,好在彩绿险磡的人都认识我,拦住了赤王的兵士,放我入内。

    永旭之巅,交战正焦灼。

    我出现的突然,陷入战斗的人皆是一惊,某个看起来似欲偷袭人间世,浑身黄橙橙的人转向向我攻来。

    什么情况?

    我仓促拔剑应对,那边绿之子趁机挥剑逼开人间世,高喝一声:“住手。”

    倦收天和原无乡见状,当机立断,联手断后,正道中人瞬退。

    赤王挥招应对,刹时,双方气劲极端交会,眼前一时乱石崩云,满目疮痍。

    与此同时,绿之子逼退千玉屑。

    “哼,一群只知逃亡的战败者!”赤王不悦低斥,锐利视线扫过我与绿之子。

    “就当作将他们流放边界吧,反正再过去,就是忏罪之墙,已出红冕的势力划分范围。”燹王注意到了赤王的视线,一同扫过我:“赤王何意,战中对同盟下手,是你的授意吗?”

    燹王反应极快,一下子将问题推到鬼方赤命身上。

    “燹王此言差矣,是此人突闯入战斗中心。”千玉屑怀疑的眼神上下扫视我,问:“这是彩绿险磡之人?从未见过。”

    “看发色便知是何人手下,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分不出身份吗?”绿之子收剑入鞘,伸手把我推到君权恶体旁边:“你的人,看好了。”

    我:……

    要不是地方不对,我非得拿剑削你不成。

    恶体扶住我的肩膀,止住我后退步伐,我站稳向他道谢。

    赤王虽有怀疑,但目前情况不便再问,冷哼一声,在永旭之巅划下范围气焰。

    现在到底还是同盟,况且有我的事情要解决,燹王当即告辞,说要回去补眠,带着我一道离开。

    路途中,我趁机低声和恶体说要去取一重要物品,让他帮忙和燹王解释,抽身离队,朝原无乡的位置飞去。

    忏罪之墙。

    我刚落地,正在谈话的人瞬间戒备,远风尘抽剑在手:“是你,玄随子,背叛苦境之人。”

    原无乡连忙按住他,“误会,都是误会,吾上次说她嫁入彩绿险磡只是开玩笑。”

    一旁的倦收天:早叫你不要乱说话了。

    我眼神死:“原无乡,你这个叛徒!”

    “抱歉。”他当时不过是在私底下小小开个玩笑,谁想谣言不知经谁传了出去,当真有人信了。

    我一世清白,全被你乱说话毁了。

    远风尘知晓我的出现正好打乱了千玉屑的偷袭,故对我道谢,问:“你来此何要事?”

    “她是来寻吾。”原无乡知晓我的来意,将东西交予我,问:“事情办的如何?”

    “已有眉目。”我收起东西,朝其余同修点头打招呼,重新看向他:“若不出差错,想必近期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远风尘反应过来了,收剑入鞘:“你是特地潜伏彩绿险磡?”

    “算吧。”虽然现在还在无厘头的给燹王挑选喜帖,不过若有机会看到那位姑娘,我定会和其交谈,劝说她阻止燹王,便道:“我现下身份敏感,不好与你们多接触,先行离开了,你们行事须要小心。”

    我说着,顺便瞪原无乡一眼,补上一句:“你再胡乱造谣,我迟早把你嘴巴缝上。”

    “哈哈,吾会洗清此事。”原无乡自知理亏,摸摸鼻尖,好奇问:“你欲回转彩绿险磡吗?”

    事情办完,当要回转。我颔首,“是。”

    知晓我要再回敌营处,原无乡终是露出担忧的神情,低叹一声:“各自小心。”

    我:……其实也没你想的那样危险,算了,不说了。

    道别后,我想起数日前的卦象,花了几日搜寻必要之物以防万一,才辗转回到彩绿险磡。

    一边走,我一边想着不知道燹王求婚成功没,如果失败也不错,反正他说他失败了就去天佛原乡当和尚,正好可以洗一洗他满脑子奇思妙想。

    踏入彩绿险磡,我才发现气氛不对。

    怎么人都坐在亭中一脸严肃,不会是燹王求婚真的失败了吧?他人呢?剃度去了?

    君权神授看到我出现,招手让我过去,将手上倒满水的杯子递给我。

    “怎么回事?”我走到他身边接过杯子,抬首观察彩绿险磡内部,似感觉到一丝鬼气:“这鬼气从何而来?”

    绿之子啧了一声,低声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鬼方赤命派人暗杀哑女,好在有绮寮怨帮忙束住哑女三魂,令其有十五天时间可以寻找解救之方。燹王为了能得到赤王的返阳之法,只好按照他的条件去抢夺王戒。

    ……

    我只是离开彩绿险磡几天,不是离开彩绿险磡几年吧,这事情的发展怎么一下子开了快车,让人反应不过来。

    想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赤王,见他容貌便知是刚强好杀、手段狠绝的类型,会这般轻易将复生之法交出么?

    不过,这也正好。

    一个想法从我心底逐渐浮起。

    若燹王当真如此看重这个女子,我是否能用条件交换,让他退出六王开天的计划。

    君权神授眼帘抬起,极认真的看了我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注意到他在打量我,举起杯将水一饮而尽,叹一声气:“想前段时间的卜卦结果。”

    他顿了一下,不知是信没信我这番说辞,淡淡道:“你的卦象,着实准确。”

    不然呢,你当我修道是在修假的吗?

    “伤者在哪里?”能不能救,我还要看过才知道。

    绿之子一直在听我们说话,闻言侧过头,抢了一句:“你有办法?”

    “医术不是我所长,但若只是要还魂的话,或许我有几分把握。”我斟酌词句,老实回答。

    “那刚好,比起你,吾更信不过那什劳子赤王。”绿之子直白不讳地说道,眼神扫过一旁的君权神授:“君权处理的伤势,你们一同前去更方便。”

    我无语,什么时候了还在乱牵线,你是月老的红绳转世投胎吗?

    “无聊。”

    君权神授轻笑一声,面上终于看见了一丝放松的神情,抬掌握住我欲揍绿之子的手,起身往旁边拉去:“在此处。”

    掌心紧贴,滚烫的温度从接触的皮肤上传来,我一时怔忪,走了好一段路才反应过来,甩开他:“我自己会走。”

    君权神授没说什么,并肩走在我旁边,带我到那名女子休息之处。

    女子静静躺在床上,面目温婉,看起来是性格和善之人。我双指一并,擦过双眼,以法眼观察她魂魄状况。

    “如何?”君权神授问。

    “三魂俱在,尚来得及。”我观察了一下,从袖中抽出红绳系在她中指处,稳固魂魄与她的联系,又拿出几枚铜币摆在床铺边缘,以五行八卦阵汲取灵气,护生息不散。

    君权神授观察到我行术过后,哑女神色开始好转,沉思了一瞬,问:“你欲与燹王交换何种条件。”

    “你曾说过,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我的打算,君权神授何等聪明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立场,以及我可能会提出的要求。我咬着下唇,低声回应他:“我始终是苦境的人。”

    或许我不能做很多事情,却也不能坐视苦境遭受战祸。

    更无法接受,我与彩绿险磡成为沙场相见的敌人。

    “只是如此?”君权神授静静的看着我,似乎已经猜透了我的心思,继续问:“你欲回到苦境,不是吗?”

    我不语。

    “尚记得你欠吾一个人情吗?”

    我点头道:“记得。”

    昏暗的风景,风轻轻吹拂枝头,君权神授踏着青石砖一步步走上前来,站定在我面前。那一双银月色的眸子,在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玉石般的辉光,冷澈动人。

    我莫名别过眼,不敢去看他。

    “遥岚。”

    低沉平缓的声音如水滴落入湖面,惊起轻微涟漪。

    他伸出手,苍白修长的手指,指甲上泛着淡淡的靛青色,线条分明,漂亮完美得如同清疏冰骨,牢牢按在我手上,出乎意料的强势,逼着我抬眼望他。

    略显锐锋的眉眼,眸子紧紧的盯着我,内里浮动着我无法读懂的情绪。

    “这数甲子时光,你对吾当真无一丝心动?”

    我心飞快跳动起来,脑海骤然一荡,周遭的景色似乎一瞬间远去,只剩下眼前这双熟悉却陌生的眼睛。

    交握的手分毫未动,银月色的眸子平静稳定如山。

    过往的一幕幕闪现眼前,曾有意、无意忽视过的心绪,沸然滚烫,化作无数泡泡在心海上涌,几乎要将我淹没。

    不该犹豫,不该察觉。

    应该果断的否认。

    本是如此,我却说不出话。

    久久的沉默过后,他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松开手:“吾会与燹王一谈。”

    “多谢。”我垂下眼帘,此刻是真心实意向他道谢,无论是主动告知我哑女的存在,还是一路帮我至今。若无他的出手,或许我仍在痛苦中挣扎,无法脱身。

    君权神授轻轻叹一口气,侧头看向远方,低声说:“吾非圣人,自有自己的私心,不必向吾道谢。”

    我无言。

    世事弄人,我与他的相遇,终是太迟……且太不适宜。

    3.

    君权神授拿着我给的东西去恢复圣树生机,独留我一个人与燹王详谈。

    早就经由君权神授说明了前因后果,他找到我,直入主题。

    “你有办法复活姑娘。”

    我点头,“想必君权已然将我的条件告知于你,比起赤王,姑娘会更愿意接受我提出的条件。”

    燹王沉吟一声,思考片刻问:“若吾拒绝呢。”

    我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事先君权神授就告知过我,他与阎王约定在先,像是他这般一诺千金的人,大概不会轻易答应我的条件。

    “记得数日前的卦象吗?”那时候他并不愿意相信,可事情的发展,就如同我卦象所说的那样,丝毫未差。我一字一字的道,“事无两全其美,江山与美人,你只能选其一。若是犹豫,希望便是水中明月,看似拥有,最终只能失之交臂。”

    他与我内心都明白,若将王戒交给赤王,届时天下免不了惨烈战祸,疗灵师不会乐见这样的场面,燹王与她,必定会走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可若答应我的条件,他将有负对阎王的承诺,虽能得到美人,却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你心知,侵略之举,本就非正义,为一道承诺而见苍生罹难,当真是你想看见的结果吗?”我见燹王仍在犹豫,不由得声音加重,劝说道:“如今圣树将恢复,姑娘亦可复生。野心与和平,皆在你一念之间。”

    “好。”燹王凝目,视线直直刺向我,果断道:“吾答应你,不再插手苦境之事,并封闭彩绿险磡。”

    终于……我终于做到了。

    虽仍免不了烽火,却为苦境争来了一丝喘息之机。

    “多谢。”我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抱歉,利用了姑娘。”

    “在吾心意未改变之前,施术吧。”燹王不再多说,拂袖转过身,似不想再看我一眼。

    我起身,请燹王出外。

    脚踏八卦,手占七星,我挥手亦朱砂符布缠住疗灵师周身,施术前,我对空无一人的地方说道:“我知晓你在此处,请姑娘见谅,为苦境苍生,我不得不利用你。希望你能原谅我,并在术法结束后,让燹王将我的尸体送回苦境。”

    一旁疗灵师的魂魄听言,意识到了什么,急急上前欲阻止我。

    魂体穿过我的身体而过,柔弱的魂魄,未能阻止我施展替命术。

    天道轮回,一命生必有一命灭,这是天道轮回不变的法则。

    “极烛六合·神郁太一·借玄元·接天道·现引门·阴阳妙法——启。”

    狂风天卷,云霾晦冥,一时间红光四起,搅乱阴阳,疗灵师停滞的呼吸逐渐开始复生,随之,我的身体情况亦逐渐下降。

    察觉疗灵师胸腔心脉已有复起之势,数道红色绳索从疗灵师魂魄中指伸出,困住疗灵师魂灵,连接她的本体与魂魄。

    “啊……吾不能,不能用你的性命来交换吾的性命。”疗灵师欲挣扎,却敌不过愈加强横的复生术法。

    就是此时!

    我眼神一凛,虚空拽住红绳,猛力一拉。

    随即,身体失力垂落,呼吸顿止。

    与此同时,远处房屋,一块画满符咒的木人骤然断裂。

    “啊……道者!”疗灵师一声呼唤,将门外的燹王吸引进来,一眼望去,是遍地狼藉和趴伏在床间的疗灵师,她正伸着手,朝向倒落在地的修者,神色慌张。

    不及管地上的玄随子,燹王赶忙上前,扶起疗灵师,眉眼的喜悦几近溢出:“你醒了。”

    疗灵师柔弱摇头,指向一旁倒落的绿发道者,急促道:“她……她是以自身……”

    话没说完,君权神授已然现身绿之晨,弯身抱起断绝了生息的玄随子,手指轻轻按在她颈侧脉搏处,许久才道:“笨遥岚……”

    燹王总算从狂喜中回过神,看君权神授的表情,才意识到了什么,“她……”

    疗灵师低低一叹,性命何其珍贵,何必为了她搭上自己的性命,想起她最终的话语,明白她同有挽救苍生的志愿,不由得开口道:“她希望将自己的尸身,送回苦境。”

    “吾知晓。”君权神授抱着人起身,看向燹王,神色冷静:“王戒吾已处理好,封关吧。”

    燹王确实没想到为了自己的老婆,竟然搭上了属下的老婆,可是看君权这般的态度,好似又不见多伤心。

    “吾知晓了。”

    随着一道令下,彩绿险磡全员回境,远在中阴界的原无乡感应到了什么,抬首望向苍茫的天空。

    “玄随子成功了。”

    *

    我醒了,但我又没很清醒。

    有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君权神授会坐在我旁边看我睡觉?

    是做梦吗?

    而且看窗外绿油油的天空,怎么看都不是苦境的天空,我这是在哪里?

    “你说呢。”君权神授淡定回应我内心的咆哮,抬首细细抚过我的眉眼,语气温和:“你成功了,燹王封闭了彩绿险磡。”

    所以?请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了把我的尸身送回苦境吗?

    我心态爆炸,好不容易设下假死脱身的局,别告诉我这局破了?

    “笨遥岚,你这种粗浅的计谋,怎可能瞒得过吾。”君权神授有些满意看着我崩溃的神色,施施然继续补刀:“彩绿险磡封闭,无百年不可再开。吾心悦你,自然要将你留在吾身边。”

    梦醒的代价,原来竟是如此沉重。

    我倒落回床铺,只愿自己不再醒来。

    太坑爹了,说好的放我回苦境呢!

    “吾不记得吾曾答应你。”君权神授喝退了众人,就是为了此时单独相处。看对方神色,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并不难猜出:“凡事不可两全其美,这是你说的话。”

    “别用我的话回敬我!”我是为了劝说燹王,并非是为了让他可以在此时可以全方位的打击我。

    你真的喜欢我吗?

    如果是真的,这也太沉重了,拜托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好不好。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害不害羞这回事,我为了苦境能够少一个敌人,连自己都赔上了,我难不成连抓狂的权利都没有吗?

    该死的原无乡,这下真的被你说中了,我这简直是献身的彻底。

    “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和平美满的结局。”君权神授声音微顿,那种仿佛忍俊不禁的笑意再次渗入他声音的边缘:“何况你并非完全对吾无意,何必要与吾分别两境。”

    我不是,我没有。

    我炸毛:“你别乱说!”

    他是问过我,可当时我根本没回过他。

    “你不曾拒绝。”他了然,轻轻叹息:“既未拒绝,自是意动。”

    我噎住。

    这话还能这么解释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我试着做最后的挣扎:“我要回苦境。”

    君权神授看我一眼,手指从眉眼处滑到嘴唇,在我欲挣扎的片刻将我按得牢固,挣扎不能。

    “好。”呼吸交错,一点温热的柔软落在我唇上,在唇间轻轻蹭过,他抬起银月般的双眼,笑道:“待百年后……”

    话未尽,又是细吮慢碾,一尽曾经有过的念想。

    我:……

    “唔唔唔——”放开我,可恶的君权神授!

    我不要嫁入彩绿险磡!

    我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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