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灵山重逢
那女子依旧沉睡着，这是龙止渊第一次见到她，仔细看去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虽然也是眉如远黛白皙玲珑，但也不至于倾国倾城红颜祸水，只是看着她仿佛觉得心中一下子很安宁。
龙啸云站在床边，沉默了许久之后道：“这女子的气息很熟悉。”
龙止渊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一句话也不敢说。不过龙啸云的注意力都在陌生女子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龙啸云大手一挥，宽广的长袖拂过女子的全身，一阵悠悠然的清香随着清风飘来，久久不散。片刻之后女子缓缓睁开眼睛，但是她四周环顾了半天仍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看来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姑娘，你是怎么到这来的？”龙啸云声音温和。
她揉揉酸胀晕眩的脑袋，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是哪里？”
“此处是我龙族居所，灵山。”
穆子環心跳猛然漏拍，几乎不敢抬头看面前这个威严沉静的男人。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没想到胡姬真的把自己送到这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上到这里的？”龙啸云见她一脸木然，又问了一遍。
穆子環心跳如擂鼓，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紧握成拳，她思绪飞转，面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龙族首领，龙止殇的父亲，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然而龙啸云就一直那么和蔼地看着她，不催促也不离开，让人无法正视他的眼睛，只能下意识躲闪。
“我，我叫穆子……衿，”她小声耳语道，“是来找我姐姐穆子環的。”
“你姐姐？”龙啸云有些不解，双眉微蹙保持着沉默。
然而他身后的龙止渊都急出了一身冷汗，龙止殇把麟支护符带回来的事是瞒着父亲的，他们一直把她藏在龙止殇房间的密室里，现在却被这个小姑娘一句话给说破了。
“就是止殇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吗？”龙啸云眼睛一瞬不瞬，嘴角却有了些笑意，“这样看来你们果真有几分相像。”
龙止渊紧张得都有些口干舌燥了，然而心里除了无奈还有敬佩，这些事情果然瞒不过父亲，只是他没有责罚惩戒而已。
几个人还没再说下去，一名神色惶急的龙侍不顾礼数冲进来禀报。
“报告龙上，龙裕灏将军回来了。”不待他把话说完，龙裕灏已经冲入房间，浑身是血形神可怖，他跌跌撞撞，样子急不可耐。
“大公子呢？大公子怎么样了？”
龙止渊赶紧扶住他不动声色地将他拖到一边，龙啸云从床沿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却威严至极，龙止渊感受到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他也不明白一向稳重的龙裕灏今天怎么会这么莽撞。看着父亲缓缓走来，他小心地尽量平静地带着龙裕灏一点点后退，脑子飞速旋转：“父亲，裕灏只是心忧大哥的伤势，他应该也是刚从傲碣那里逃出来，所以有些鲁莽了，望父亲原谅。”
此时龙裕灏才有些反应过来，平时要见龙上一面都需要层层通传，外人更是不可能近他的身，自己今天这么冒失，他就算是要降罪责罚也理所应当。想到这里他不顾一身伤口赶紧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属下多有得罪，望龙上责罚。”
龙啸云依旧沉着脸，众人噤若寒蝉，整个房间的空气里已经覆上了一层冰霜。让他跪了许久之后龙啸云才开口：“下去吧。”再不多说一个字。
龙裕灏蒙此大赦，赶紧拜了三拜匆匆退下。龙啸云面对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看着，良久才说：“裕灏今日太过不同，你有空查他一下。”
龙止渊一愣，觉得父亲有些多疑，但嘴上还是赶紧说：“是，父王。”
龙啸云再回过头来准备继续询问这女子，却见她心思沉重神色忧虑，一双如同秋水般明镜澄澈的大眼睛正哀伤而焦急地看着自己。
“龙上，大公子在凡间时救过我的性命，”穆子環信口胡诌，只想说得凄婉一些，“他受伤了吗？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龙止渊无奈地闭上眼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姑娘居然主动表明了自己和龙族大公子相识，难道不怕多疑的龙上直接杀了她么？
龙啸云却一反常态地饶有兴致：“穆姑娘应该是凡人吧？你不知道这灵山是凡人上不来的吗？怎么还想进入灵山腹地去看我王儿？”
穆子環一愣，自己那颗不受控制的心居然说出了这么直白露骨的话，她此时才想到身份会暴露的问题，但为时已晚，她一时想不出什么托辞，只好低着头沉默。
“你父亲是谁？”龙啸云面无表情问道。
“我父亲……是鲁州知府穆正风。”她不敢说谎。
龙啸云剑眉一蹙：“你是麟支护符？怪不得我觉得你的气息那么熟悉。”
穆子環连忙摆手否认道：“我不是我不是！我姐姐才是。”
龙啸云未置可否，只是继续问道：“止殇救护符回来干什么？你若不是半神，如何能上得这灵山来？”
穆子環又顺下眼睛，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好按捺下擂鼓的心跳，努力假装平静说：“我父亲为保护姐姐，将护符的所有秘密也都告诉了我，让我们姐妹二人随时调换身份扰人视听。我虽是庶出，但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虽然得不到神界的认可，却毕竟是与我姐姐血脉相通的，所以能令人混淆。至于为何能上得了灵山……怪小女已经失了双亲，无人教导，不知所以。”穆子環真真假假，说到此处动了真情，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龙啸云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她这番说辞的真实性。见他不语，穆子環又解释道：“我知道我姐姐患了重病，大公子带她上灵山医治，我心系她的病情一时心急也想过来看她，但这里毕竟是神仙居所，我一介凡人初来宝地，承受不住充盈的灵气，所以在山口晕倒了。”
龙啸云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所有神族中人都知道穆正风娶二妻的事，当时决定剥夺他小妾和庶女的护符身份，自己算是其中的定夺者。现在亲眼见到了这个本来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却灵动乖巧的女孩，他心里竟然有些感慨，向来生杀予夺不吝生命的龙上，此刻却有些赞叹起那些卑微而顽强的生命来。
“你们同出一脉，或许真的能唤醒她，”龙啸云道，“有很多问题不是权力能解决的，也许亲情有不为人知的力量。你过去吧。至于止殇……他现在情况很不好，你去了只能平添愁思，还是把心思放在护符身上吧。”说完他淡然步出屋子，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穆子環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就如此轻易就获得了龙上的许可，自己还有些缓不过劲来。如今妹妹长睡不醒，龙止殇也不知是何原因受了伤，看来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学习《全草汇典》了，难得胡姬那么守信，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毕竟同自己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现在先不理会她了，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两个人最重要。
一旁的龙止渊这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对于父亲如此宽容大度的态度也很惊讶，此时却管不了那许多，见四下无人，便对着床上的人道：“你就是我哥哥着急去救的那个女子吗？我叫龙止渊，是他唯一的弟弟。”
穆子環一滞，听到这个年轻帅气的男子这样一句，心里竟泛起了深深的感动和欣喜，原来他真的想过去救自己的。然而转瞬她又联想到了龙止殇受伤的事，表情不由得染上了一怔惶惑：“难道大公子是在救我的时候受伤的吗？”
龙止渊心中愧疚，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你被谁抓走的？身上带着凤羽我们都找不到你，现在别说那么多了，我先带你去看我大哥吧。”
穆子環一愣：“龙上不是说……不让我过去吗？”
龙止渊摇头笑道：“你不了解我父王，他久处高位，办事说话都必须万分小心，所以养成了含混不清的习惯。他若是对你存疑，你可能都已经死了，怎么会放任你留在灵山自由走动？所以放心吧，有我带着你，除了父王居所，这灵山哪里都去得。”
听他这样解释，穆子環才略略放心，便小心起身，准备跟他出去转转。龙止渊领着她往哥哥居住的山峰走去，穆子環刚清醒不久，而且越深入灵山灵气越浓，他不敢带着她飞行，只能徒步，好让她慢慢适应。
两个人走着无话，龙止渊又问了一遍：“你被魁尉抓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凤羽还在身上吗？”
穆子環一时哑然，这一问涉及了太多秘辛，她想到了神秘的胡姬，但是现在不能把她说出来，只好含糊其辞道：“我也不清楚，我被那怪物抓走之后都吓晕了，后来醒来才发现被它扔在了十分偏僻的地方，身上的凤羽也弄丢了。我一路走一路打听，离这不远的村子里有村民知道这边经常闪现华光，他们当此有神一样膜拜，但是从来进不来，我就想着试一试，就这样过来了。”
龙止渊收敛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容，那副沉默严整的样子竟有几分神似刚离去的龙上。穆子環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不见得那么心思深沉杀伐决断，但毕竟也是龙族正统，自己无法掉以轻心。
好在龙止渊一直保持着沉默，没再进一步逼问。穆子環乐得他禁声，便在一旁亦步亦趋地跟着，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穆子環本想打听一下龙止殇的伤势，却又不敢多嘴惹事，只得耐下性子作罢。
龙裕灏回到自己的山峰，屏退一众龙侍女婢，小心地查看了四周，接着设下层层透明的屏障，然后七拐八绕回到房间的密室中。
黑暗的空间里盛放着一个石盆，在它上面散发着变幻莫测的光晕，看着又像水又像雾。龙裕灏仍是小心谨慎地查看四周，确定无碍之后才面对着石盆，嘴里竟然发出叽叽吱吱的语言，不似龙吟更不是人声。不久之后石盆中的光雾开始大幅度摆动，里面渐渐显出两张人脸。
石盆的另一边，胡姬和鬼城也看着龙裕灏，三个人使用同样的语言交谈了一阵，龙裕灏露出心神不定的神色，胡姬知道他是怕被人发现，于是断了联系。
鬼城正是当日穿黑色斗篷对胡姬毕恭毕敬的男子，此时他们已经离开石盆，他顺着眼对胡姬说：“那姑娘已经知道了龙止殇受伤的消息，只不过菁儿为此引起了龙啸云的怀疑。”
胡姬媚眼一番，神色倨傲：“那老头怀疑没什么用，龙裕灏跟着龙止殇多少年了，让聂菁小心一点，他们还不会把她怎么样。”
鬼城恭顺地弯下身子：“主上心思缜密，料那两个也想不到龙裕灏是我们的人幻化的。只不过主上为什么要让傲碣偷袭那两个小子呢？”
胡姬纤腰扭捏，不经意间媚态尽显：“我为了你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一直用仙力养着那怪物，这次只是试一试傲碣增强之后的功力罢了，没想到龙止殇那么不堪一击。”
鬼城道：“犼可是龙类的天敌，主上真是智勇双全，当初把没有魂灵的犼又救了回来，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胡姬吃味地斜睨他一眼：“你这奴才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你说的没错，若是没有这犼，我恐怕要舍弃的可就不止一条尾巴了。只可惜那怪物血肉尽缩，剩不下什么了，不然我怎么还着急找释灵，有它就足够了。”
两个人说着离开盛放石盆的黑暗密室，胡姬又对鬼城道：“蛟未那小子怎么样了？看看他去。”
看到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龙止殇，穆子環心里没来由的大恸，把自己都惊到了，这个人已经这么牵动自己的情绪了吗？对他千丝万缕的想念已经深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那么安静，那么虚弱，跟平时威风八面的样子大相径庭，让人有些忍受不了，她希望他起来瞪着她，嘲讽她，也不要这样一动不动躺在这里。
“他被谁伤的？”许久之后穆子環才问龙止渊。
“我们路上遇到了魔族四大恶之首的傲碣，大哥为了救我才被它所伤，但是父王查看过他的伤势之后说那傲碣身上带有犼的力量，所以才这么凶悍难敌。”
“犼……？”穆子環若有所思，这东西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乎是神话故事里，犼以龙为食，是龙类的天敌，它的唾液能腐蚀骨血皮肉，血液能直接腐化灵魂，是天底下最可怕最邪恶的生物。
龙止渊见她一副有所了解的样子，不禁问道：“难道你知道这怪物吗？”
穆子環道：“以前好像当故事听过，没想到这东西真的存在，它的威力真的那么大吗，唾液腐蚀血肉，血液损伤灵魂？”
“什么——？”龙止渊大惊，“这我怎么都不知道！居然这么可怕，怪不得横公鱼汤都修复不了他的伤口。”说着龙止渊一阵自责落寞，怪怨自己把哥哥害成这个样子。
“我听墨霆说《全草汇典》在灵山上，你知道在哪吗？”
龙止渊摇摇头：“我自小有大哥撑着，一直游手好闲玩世不恭，这次也一直在外面同阿樱勘查各地情况，是因为感受到了我大哥受伤的血气波动才回来找他的，灵山上的事我不知道，不过可以叫裕灏过来问问。”
穆子環的注意力却被龙止渊的话引向了别处，知道他口中的阿樱就是凤尘轩的妹妹，龙止殇的准妻，自己想来也不知是喜是悲，喜为她与龙止殇并无真正的感情，以自己对龙止殇的心意当然希望如此；然而悲的也正是如此，她是他的准妻，却爱着他的亲弟弟，从他的角度来想怎么样也不会快乐。自己那么在乎他，又怎么愿意看到他不快乐呢……
见到她怔怔发呆，龙止渊如何猜得到她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只能小声问道：“子衿姑娘，你怎么了？”
穆子環一惊，自己又跳脱理智了，于是赶紧遮掩道：“那也好……麻烦二少把龙裕灏将军叫来吧，我要救我姐姐也需要这本药典的。”
龙止渊点点头，到外面召唤了龙裕灏，片刻之后龙裕灏化光而来，似乎是早就知道穆子環想要什么，手里竟然拿着那本书。
“你的伤怎么样？”龙止渊先问道。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从高空坠下去摔伤了一些，不过离你们越远我的力量就越恢复过来，也没摔得很严重，昏迷了一会儿就醒了。”
龙止渊没再说话，似乎不愿意再回忆哥哥受伤的那个场面。穆子環顾不得许多礼节，向他一福之后就拿过书来看。那书朴实无华，封皮上连个名字也没有，翻开来看，里面的字零零缺缺，每一篇都不规则地空着些许，整本翻下来竟然没有一篇是完整的。
“怎么会这样？”穆子環惊异抬头，询问地看着另外两人。龙裕灏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自打它出现就是这样子的，我们火炙水浸，还用神力催动，用了许多方法也不能把那些空缺的地方补出来。”
穆子環再仔细看看，冥冥之中的意识让她确信这就是《全草汇典》无疑，可是里面缺的都是针对每种疾病的一味或者几味药材，或者是病症病理，这要是缺了，那整本书不过是一叠废纸。
心情又一下子跌进谷底，这劫难真是一波接着一波，不让人喘息。穆子環有些沮丧，龙止渊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安慰道：“《全草汇典》可是神界的医圣宝典，也是专门为了护符女子准备的，当然层层设防，没那么容易破解。你上灵山虽然没有性命之危，但毕竟与我们不同，不如我先带你到密室去看看你姐姐，然后回房休息一下，咱们来日方长。”
穆子環确实有些身心俱疲，便顺从地点点头，跟着龙止渊和龙裕灏离开房间进了密室。
这密室里与皖城墨府密室和自己被抓的那个密室都不相同，这里除了没有窗户，再看不出一点幽暗禁闭的样子。屋子里亮着柔和的黄光，四颗巨大的深海夜明珠常年明亮，整个空间温暖干净，也不潮湿，感觉很舒服。屋子却不只一间，而是层层相套，间间相连。穆子環跟着他们七拐八拐且进且出，不一会就失去了方向，晕眩不止。
走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间装饰相同屋子，几个人终于停下，里面就是穆子衿所在的厢床，两个男子停在门外不准备进去。穆子環知道他们的意思，点头谢过之后自己进去了。
妹妹只是安静地睡着，样子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肤如凝脂，明艳动人。穆子環心里的苦水一下子奔涌而出，她伏在妹妹身上禁不住哭出声来。自从那个血腥骇人的夜晚，自己才是第二次见到她，上一次在青楼里都没能相认就又分开了，中间时间不长，却经历了那么多事，也不知道妹妹知不知姨娘已去的消息。想到姐妹二人在这广博的人世间孤苦无依，一个不辨生死，一个做不成自己，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以前那么和谐美满的一大家子，现在七零八落，散的不成样子，穆子環又想到了宁心和九儿，宁心是再也没见过，也不知是否还活着，而玖玲自那天跟着翳鸟离开之后也没再见到她了，不知道她跟墨玉怎么样了。
许久之后哭声渐止，但她的眼泪却如同小溪一般细水长流未曾停止。穆子環拉着妹妹冰凉的手，自己又下定决心一定要坚强的活着，不仅如此，她还要尽快让《全草汇典》显出全形并且将它烂熟于心，好医治妹妹和龙止殇。
邢之修在院子里劈柴，却有些心不在焉，玖玲在厨房里煲汤做饭，他虽然知道那些都是给墨玉的，但自己只是羡慕，或者只是想看到玖玲忙碌的身姿而没有更多的想法。其实那时候告诉墨玉自己初见玖玲就有了爱慕之心也只是让他安心的说法，他明知这两个人心心相印不离不弃，又怎么可能再爱上不该爱的人。但人生就是这么不遂心愿，别人的心也就算了，现在竟是连自己的心也掌控不了，明知不该爱不能爱，却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不求她看到自己关注自己，更不求她倾心自己，只求能在她身边，哪怕她每天都为另一个男人展演欢笑或者颦眉伤感。
阳光之下玖玲一头绸缎般的秀发闪着耀眼的光，邢之修都有些痴了，觉得那不只是单调的黑色，其间还有妖冶的紫色，像是最神秘最高贵的女王，在用自己完美无缺至高无上的墨发来鄙视众生，登临巅峰，只留给蝼蚁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忽然手上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哎哟一声浑身一个激灵，原来是自己太过神游砍到了手。玖玲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邢之修血流不止的手，赶紧回屋取来一瓢水和一些棉布为他清洗包扎。
她动作利索又轻柔，很快便弄好了，邢之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不说话低着头。玖玲看着他的样子，长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邢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感谢你如此眷顾我，但是自我见墨玉第一眼起我便知道我这条命是为他而活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不管他怎样对我，只要他活一天，我就不会离开。你们那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很谢谢你让他宽心，但是我不会走的，请你原谅我。”
“不不，你误会了，”邢之修赶忙辩解，眼神焦急又躲闪，“我没有更多的想法，我也知道你的心意，根本不会强求什么。只是现在墨玉身体每况愈下，龙族的人也没有一个回来，就连青耕都没回来，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又照顾他又照顾自己，我只求你让我留在这，也好当个帮手，帮你担水劈柴……”
玖玲终是有些不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邢大哥，谢谢你……但是你也要多注意安全，毕竟你的身份太过危险。现在姐姐也不知身在何方，平安与否，真害怕当日那么匆忙竟成了永别……”
邢之修赶紧用手堵住她的嘴，却在一瞬间好似烫伤一般又缩回，自己坐立不安地嗫嚅道：“别说这样的话，儿吉人天相，相信她与我们很快便可重逢。”
玖玲点点头，泪光闪动着却努力不让它落下。
躲在房门后面的墨玉正看到这一幕，落寞的身影倚靠在墙上呆立了许久，终是一步步沉重地退回屋内。如果有什么事是自己非常不情愿却不得不做的，那就让心更痛一些也没所谓了吧……
那女子依旧沉睡着，这是龙止渊第一次见到她，仔细看去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虽然也是眉如远黛白皙玲珑，但也不至于倾国倾城红颜祸水，只是看着她仿佛觉得心中一下子很安宁。
龙啸云站在床边，沉默了许久之后道：“这女子的气息很熟悉。”
龙止渊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一句话也不敢说。不过龙啸云的注意力都在陌生女子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龙啸云大手一挥，宽广的长袖拂过女子的全身，一阵悠悠然的清香随着清风飘来，久久不散。片刻之后女子缓缓睁开眼睛，但是她四周环顾了半天仍是一副茫然的神情，看来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姑娘，你是怎么到这来的？”龙啸云声音温和。
她揉揉酸胀晕眩的脑袋，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是哪里？”
“此处是我龙族居所，灵山。”
穆子環心跳猛然漏拍，几乎不敢抬头看面前这个威严沉静的男人。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没想到胡姬真的把自己送到这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上到这里的？”龙啸云见她一脸木然，又问了一遍。
穆子環心跳如擂鼓，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紧握成拳，她思绪飞转，面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龙族首领，龙止殇的父亲，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然而龙啸云就一直那么和蔼地看着她，不催促也不离开，让人无法正视他的眼睛，只能下意识躲闪。
“我，我叫穆子……衿，”她小声耳语道，“是来找我姐姐穆子環的。”
“你姐姐？”龙啸云有些不解，双眉微蹙保持着沉默。
然而他身后的龙止渊都急出了一身冷汗，龙止殇把麟支护符带回来的事是瞒着父亲的，他们一直把她藏在龙止殇房间的密室里，现在却被这个小姑娘一句话给说破了。
“就是止殇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吗？”龙啸云眼睛一瞬不瞬，嘴角却有了些笑意，“这样看来你们果真有几分相像。”
龙止渊紧张得都有些口干舌燥了，然而心里除了无奈还有敬佩，这些事情果然瞒不过父亲，只是他没有责罚惩戒而已。
几个人还没再说下去，一名神色惶急的龙侍不顾礼数冲进来禀报。
“报告龙上，龙裕灏将军回来了。”不待他把话说完，龙裕灏已经冲入房间，浑身是血形神可怖，他跌跌撞撞，样子急不可耐。
“大公子呢？大公子怎么样了？”
龙止渊赶紧扶住他不动声色地将他拖到一边，龙啸云从床沿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却威严至极，龙止渊感受到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他也不明白一向稳重的龙裕灏今天怎么会这么莽撞。看着父亲缓缓走来，他小心地尽量平静地带着龙裕灏一点点后退，脑子飞速旋转：“父亲，裕灏只是心忧大哥的伤势，他应该也是刚从傲碣那里逃出来，所以有些鲁莽了，望父亲原谅。”
此时龙裕灏才有些反应过来，平时要见龙上一面都需要层层通传，外人更是不可能近他的身，自己今天这么冒失，他就算是要降罪责罚也理所应当。想到这里他不顾一身伤口赶紧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属下多有得罪，望龙上责罚。”
龙啸云依旧沉着脸，众人噤若寒蝉，整个房间的空气里已经覆上了一层冰霜。让他跪了许久之后龙啸云才开口：“下去吧。”再不多说一个字。
龙裕灏蒙此大赦，赶紧拜了三拜匆匆退下。龙啸云面对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看着，良久才说：“裕灏今日太过不同，你有空查他一下。”
龙止渊一愣，觉得父亲有些多疑，但嘴上还是赶紧说：“是，父王。”
龙啸云再回过头来准备继续询问这女子，却见她心思沉重神色忧虑，一双如同秋水般明镜澄澈的大眼睛正哀伤而焦急地看着自己。
“龙上，大公子在凡间时救过我的性命，”穆子環信口胡诌，只想说得凄婉一些，“他受伤了吗？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龙止渊无奈地闭上眼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姑娘居然主动表明了自己和龙族大公子相识，难道不怕多疑的龙上直接杀了她么？
龙啸云却一反常态地饶有兴致：“穆姑娘应该是凡人吧？你不知道这灵山是凡人上不来的吗？怎么还想进入灵山腹地去看我王儿？”
穆子環一愣，自己那颗不受控制的心居然说出了这么直白露骨的话，她此时才想到身份会暴露的问题，但为时已晚，她一时想不出什么托辞，只好低着头沉默。
“你父亲是谁？”龙啸云面无表情问道。
“我父亲……是鲁州知府穆正风。”她不敢说谎。
龙啸云剑眉一蹙：“你是麟支护符？怪不得我觉得你的气息那么熟悉。”
穆子環连忙摆手否认道：“我不是我不是！我姐姐才是。”
龙啸云未置可否，只是继续问道：“止殇救护符回来干什么？你若不是半神，如何能上得这灵山来？”
穆子環又顺下眼睛，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好按捺下擂鼓的心跳，努力假装平静说：“我父亲为保护姐姐，将护符的所有秘密也都告诉了我，让我们姐妹二人随时调换身份扰人视听。我虽是庶出，但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虽然得不到神界的认可，却毕竟是与我姐姐血脉相通的，所以能令人混淆。至于为何能上得了灵山……怪小女已经失了双亲，无人教导，不知所以。”穆子環真真假假，说到此处动了真情，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龙啸云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她这番说辞的真实性。见他不语，穆子環又解释道：“我知道我姐姐患了重病，大公子带她上灵山医治，我心系她的病情一时心急也想过来看她，但这里毕竟是神仙居所，我一介凡人初来宝地，承受不住充盈的灵气，所以在山口晕倒了。”
龙啸云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所有神族中人都知道穆正风娶二妻的事，当时决定剥夺他小妾和庶女的护符身份，自己算是其中的定夺者。现在亲眼见到了这个本来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却灵动乖巧的女孩，他心里竟然有些感慨，向来生杀予夺不吝生命的龙上，此刻却有些赞叹起那些卑微而顽强的生命来。
“你们同出一脉，或许真的能唤醒她，”龙啸云道，“有很多问题不是权力能解决的，也许亲情有不为人知的力量。你过去吧。至于止殇……他现在情况很不好，你去了只能平添愁思，还是把心思放在护符身上吧。”说完他淡然步出屋子，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穆子環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就如此轻易就获得了龙上的许可，自己还有些缓不过劲来。如今妹妹长睡不醒，龙止殇也不知是何原因受了伤，看来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学习《全草汇典》了，难得胡姬那么守信，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毕竟同自己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现在先不理会她了，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两个人最重要。
一旁的龙止渊这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对于父亲如此宽容大度的态度也很惊讶，此时却管不了那许多，见四下无人，便对着床上的人道：“你就是我哥哥着急去救的那个女子吗？我叫龙止渊，是他唯一的弟弟。”
穆子環一滞，听到这个年轻帅气的男子这样一句，心里竟泛起了深深的感动和欣喜，原来他真的想过去救自己的。然而转瞬她又联想到了龙止殇受伤的事，表情不由得染上了一怔惶惑：“难道大公子是在救我的时候受伤的吗？”
龙止渊心中愧疚，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你被谁抓走的？身上带着凤羽我们都找不到你，现在别说那么多了，我先带你去看我大哥吧。”
穆子環一愣：“龙上不是说……不让我过去吗？”
龙止渊摇头笑道：“你不了解我父王，他久处高位，办事说话都必须万分小心，所以养成了含混不清的习惯。他若是对你存疑，你可能都已经死了，怎么会放任你留在灵山自由走动？所以放心吧，有我带着你，除了父王居所，这灵山哪里都去得。”
听他这样解释，穆子環才略略放心，便小心起身，准备跟他出去转转。龙止渊领着她往哥哥居住的山峰走去，穆子環刚清醒不久，而且越深入灵山灵气越浓，他不敢带着她飞行，只能徒步，好让她慢慢适应。
两个人走着无话，龙止渊又问了一遍：“你被魁尉抓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凤羽还在身上吗？”
穆子環一时哑然，这一问涉及了太多秘辛，她想到了神秘的胡姬，但是现在不能把她说出来，只好含糊其辞道：“我也不清楚，我被那怪物抓走之后都吓晕了，后来醒来才发现被它扔在了十分偏僻的地方，身上的凤羽也弄丢了。我一路走一路打听，离这不远的村子里有村民知道这边经常闪现华光，他们当此有神一样膜拜，但是从来进不来，我就想着试一试，就这样过来了。”
龙止渊收敛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容，那副沉默严整的样子竟有几分神似刚离去的龙上。穆子環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虽然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不见得那么心思深沉杀伐决断，但毕竟也是龙族正统，自己无法掉以轻心。
好在龙止渊一直保持着沉默，没再进一步逼问。穆子環乐得他禁声，便在一旁亦步亦趋地跟着，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穆子環本想打听一下龙止殇的伤势，却又不敢多嘴惹事，只得耐下性子作罢。
龙裕灏回到自己的山峰，屏退一众龙侍女婢，小心地查看了四周，接着设下层层透明的屏障，然后七拐八绕回到房间的密室中。
黑暗的空间里盛放着一个石盆，在它上面散发着变幻莫测的光晕，看着又像水又像雾。龙裕灏仍是小心谨慎地查看四周，确定无碍之后才面对着石盆，嘴里竟然发出叽叽吱吱的语言，不似龙吟更不是人声。不久之后石盆中的光雾开始大幅度摆动，里面渐渐显出两张人脸。
石盆的另一边，胡姬和鬼城也看着龙裕灏，三个人使用同样的语言交谈了一阵，龙裕灏露出心神不定的神色，胡姬知道他是怕被人发现，于是断了联系。
鬼城正是当日穿黑色斗篷对胡姬毕恭毕敬的男子，此时他们已经离开石盆，他顺着眼对胡姬说：“那姑娘已经知道了龙止殇受伤的消息，只不过菁儿为此引起了龙啸云的怀疑。”
胡姬媚眼一番，神色倨傲：“那老头怀疑没什么用，龙裕灏跟着龙止殇多少年了，让聂菁小心一点，他们还不会把她怎么样。”
鬼城恭顺地弯下身子：“主上心思缜密，料那两个也想不到龙裕灏是我们的人幻化的。只不过主上为什么要让傲碣偷袭那两个小子呢？”
胡姬纤腰扭捏，不经意间媚态尽显：“我为了你们这帮不争气的东西一直用仙力养着那怪物，这次只是试一试傲碣增强之后的功力罢了，没想到龙止殇那么不堪一击。”
鬼城道：“犼可是龙类的天敌，主上真是智勇双全，当初把没有魂灵的犼又救了回来，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胡姬吃味地斜睨他一眼：“你这奴才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你说的没错，若是没有这犼，我恐怕要舍弃的可就不止一条尾巴了。只可惜那怪物血肉尽缩，剩不下什么了，不然我怎么还着急找释灵，有它就足够了。”
两个人说着离开盛放石盆的黑暗密室，胡姬又对鬼城道：“蛟未那小子怎么样了？看看他去。”
看到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龙止殇，穆子環心里没来由的大恸，把自己都惊到了，这个人已经这么牵动自己的情绪了吗？对他千丝万缕的想念已经深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那么安静，那么虚弱，跟平时威风八面的样子大相径庭，让人有些忍受不了，她希望他起来瞪着她，嘲讽她，也不要这样一动不动躺在这里。
“他被谁伤的？”许久之后穆子環才问龙止渊。
“我们路上遇到了魔族四大恶之首的傲碣，大哥为了救我才被它所伤，但是父王查看过他的伤势之后说那傲碣身上带有犼的力量，所以才这么凶悍难敌。”
“犼……？”穆子環若有所思，这东西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乎是神话故事里，犼以龙为食，是龙类的天敌，它的唾液能腐蚀骨血皮肉，血液能直接腐化灵魂，是天底下最可怕最邪恶的生物。
龙止渊见她一副有所了解的样子，不禁问道：“难道你知道这怪物吗？”
穆子環道：“以前好像当故事听过，没想到这东西真的存在，它的威力真的那么大吗，唾液腐蚀血肉，血液损伤灵魂？”
“什么——？”龙止渊大惊，“这我怎么都不知道！居然这么可怕，怪不得横公鱼汤都修复不了他的伤口。”说着龙止渊一阵自责落寞，怪怨自己把哥哥害成这个样子。
“我听墨霆说《全草汇典》在灵山上，你知道在哪吗？”
龙止渊摇摇头：“我自小有大哥撑着，一直游手好闲玩世不恭，这次也一直在外面同阿樱勘查各地情况，是因为感受到了我大哥受伤的血气波动才回来找他的，灵山上的事我不知道，不过可以叫裕灏过来问问。”
穆子環的注意力却被龙止渊的话引向了别处，知道他口中的阿樱就是凤尘轩的妹妹，龙止殇的准妻，自己想来也不知是喜是悲，喜为她与龙止殇并无真正的感情，以自己对龙止殇的心意当然希望如此；然而悲的也正是如此，她是他的准妻，却爱着他的亲弟弟，从他的角度来想怎么样也不会快乐。自己那么在乎他，又怎么愿意看到他不快乐呢……
见到她怔怔发呆，龙止渊如何猜得到她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只能小声问道：“子衿姑娘，你怎么了？”
穆子環一惊，自己又跳脱理智了，于是赶紧遮掩道：“那也好……麻烦二少把龙裕灏将军叫来吧，我要救我姐姐也需要这本药典的。”
龙止渊点点头，到外面召唤了龙裕灏，片刻之后龙裕灏化光而来，似乎是早就知道穆子環想要什么，手里竟然拿着那本书。
“你的伤怎么样？”龙止渊先问道。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从高空坠下去摔伤了一些，不过离你们越远我的力量就越恢复过来，也没摔得很严重，昏迷了一会儿就醒了。”
龙止渊没再说话，似乎不愿意再回忆哥哥受伤的那个场面。穆子環顾不得许多礼节，向他一福之后就拿过书来看。那书朴实无华，封皮上连个名字也没有，翻开来看，里面的字零零缺缺，每一篇都不规则地空着些许，整本翻下来竟然没有一篇是完整的。
“怎么会这样？”穆子環惊异抬头，询问地看着另外两人。龙裕灏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自打它出现就是这样子的，我们火炙水浸，还用神力催动，用了许多方法也不能把那些空缺的地方补出来。”
穆子環再仔细看看，冥冥之中的意识让她确信这就是《全草汇典》无疑，可是里面缺的都是针对每种疾病的一味或者几味药材，或者是病症病理，这要是缺了，那整本书不过是一叠废纸。
心情又一下子跌进谷底，这劫难真是一波接着一波，不让人喘息。穆子環有些沮丧，龙止渊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安慰道：“《全草汇典》可是神界的医圣宝典，也是专门为了护符女子准备的，当然层层设防，没那么容易破解。你上灵山虽然没有性命之危，但毕竟与我们不同，不如我先带你到密室去看看你姐姐，然后回房休息一下，咱们来日方长。”
穆子環确实有些身心俱疲，便顺从地点点头，跟着龙止渊和龙裕灏离开房间进了密室。
这密室里与皖城墨府密室和自己被抓的那个密室都不相同，这里除了没有窗户，再看不出一点幽暗禁闭的样子。屋子里亮着柔和的黄光，四颗巨大的深海夜明珠常年明亮，整个空间温暖干净，也不潮湿，感觉很舒服。屋子却不只一间，而是层层相套，间间相连。穆子環跟着他们七拐八拐且进且出，不一会就失去了方向，晕眩不止。
走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间装饰相同屋子，几个人终于停下，里面就是穆子衿所在的厢床，两个男子停在门外不准备进去。穆子環知道他们的意思，点头谢过之后自己进去了。
妹妹只是安静地睡着，样子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肤如凝脂，明艳动人。穆子環心里的苦水一下子奔涌而出，她伏在妹妹身上禁不住哭出声来。自从那个血腥骇人的夜晚，自己才是第二次见到她，上一次在青楼里都没能相认就又分开了，中间时间不长，却经历了那么多事，也不知道妹妹知不知姨娘已去的消息。想到姐妹二人在这广博的人世间孤苦无依，一个不辨生死，一个做不成自己，又是一阵悲从中来，以前那么和谐美满的一大家子，现在七零八落，散的不成样子，穆子環又想到了宁心和九儿，宁心是再也没见过，也不知是否还活着，而玖玲自那天跟着翳鸟离开之后也没再见到她了，不知道她跟墨玉怎么样了。
许久之后哭声渐止，但她的眼泪却如同小溪一般细水长流未曾停止。穆子環拉着妹妹冰凉的手，自己又下定决心一定要坚强的活着，不仅如此，她还要尽快让《全草汇典》显出全形并且将它烂熟于心，好医治妹妹和龙止殇。
邢之修在院子里劈柴，却有些心不在焉，玖玲在厨房里煲汤做饭，他虽然知道那些都是给墨玉的，但自己只是羡慕，或者只是想看到玖玲忙碌的身姿而没有更多的想法。其实那时候告诉墨玉自己初见玖玲就有了爱慕之心也只是让他安心的说法，他明知这两个人心心相印不离不弃，又怎么可能再爱上不该爱的人。但人生就是这么不遂心愿，别人的心也就算了，现在竟是连自己的心也掌控不了，明知不该爱不能爱，却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不求她看到自己关注自己，更不求她倾心自己，只求能在她身边，哪怕她每天都为另一个男人展演欢笑或者颦眉伤感。
阳光之下玖玲一头绸缎般的秀发闪着耀眼的光，邢之修都有些痴了，觉得那不只是单调的黑色，其间还有妖冶的紫色，像是最神秘最高贵的女王，在用自己完美无缺至高无上的墨发来鄙视众生，登临巅峰，只留给蝼蚁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忽然手上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哎哟一声浑身一个激灵，原来是自己太过神游砍到了手。玖玲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邢之修血流不止的手，赶紧回屋取来一瓢水和一些棉布为他清洗包扎。
她动作利索又轻柔，很快便弄好了，邢之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不说话低着头。玖玲看着他的样子，长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邢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感谢你如此眷顾我，但是自我见墨玉第一眼起我便知道我这条命是为他而活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不管他怎样对我，只要他活一天，我就不会离开。你们那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很谢谢你让他宽心，但是我不会走的，请你原谅我。”
“不不，你误会了，”邢之修赶忙辩解，眼神焦急又躲闪，“我没有更多的想法，我也知道你的心意，根本不会强求什么。只是现在墨玉身体每况愈下，龙族的人也没有一个回来，就连青耕都没回来，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又照顾他又照顾自己，我只求你让我留在这，也好当个帮手，帮你担水劈柴……”
玖玲终是有些不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邢大哥，谢谢你……但是你也要多注意安全，毕竟你的身份太过危险。现在姐姐也不知身在何方，平安与否，真害怕当日那么匆忙竟成了永别……”
邢之修赶紧用手堵住她的嘴，却在一瞬间好似烫伤一般又缩回，自己坐立不安地嗫嚅道：“别说这样的话，儿吉人天相，相信她与我们很快便可重逢。”
玖玲点点头，泪光闪动着却努力不让它落下。
躲在房门后面的墨玉正看到这一幕，落寞的身影倚靠在墙上呆立了许久，终是一步步沉重地退回屋内。如果有什么事是自己非常不情愿却不得不做的，那就让心更痛一些也没所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