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护符危殆

    院子里的恶兽越来越多,任是西位鸟神此时也有些应接不暇,但它毕竟天生神物,始终在邢煜炎身边战斗以便护他周全。邢煜炎此时脱血昏死,对身外之物已经不知,但是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意,应是感慨身边有青耕鸾鸟这样的好伙伴。

    忽然间鸾鸟冲天鸣叫,声嘶凄厉,未几暗夜的空中由远及近飞来两条青色巨龙,正是龙止殇派出镇守西方的龙族侍卫蛟辰和蛟巳,他们一加入战斗形势立刻转变,一只嗜獠如何也敌不过三只龙凤二族的上古神兽。嗜獠对空怒啸,四方震慑砂石尘粒遮蔽天空。不多时远处又来了几只嗜血的巨兽,鸾鸟和两条青龙对视一眼顿感不妙,原来是傲碣和魁尉也汇聚到了皋阳县,看来他们已经确定邢煜炎的身份,今天定要取他性命。

    魔族四恶已经集齐了三个,一场血战即将爆发。两条青龙在鸾鸟四周盘旋,嘶嘶低吼着震慑对方。邢煜炎仍然昏迷,一边的青耕也身负重伤变回了原来大小。

    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恶兽涌进邢府,鸾鸟心知难以抵御,于是趁着傲碣嗜獠等还在与蛟辰蛟巳周旋对峙的时候,双翅一扇掀翻一众低级魔兽,赶紧回身驮起邢煜炎准备逃跑。

    蛟辰蛟巳以二敌三,双向喷火扰乱三恶视听,嗜獠双眼浴血,咆哮一声穿过火墙直冲而来,两条青龙身形灵活,一转身已经躲过袭击,但是傲碣和魁尉又从两边包抄袭来,五只神兽登时纠缠扭打在一起,火光霹雳刺鞭闪电来回乱窜,空中巨雷滚滚金蛇狂闪,似乎老天也被惹出滔天震怒,要降罪人间。

    鸾鸟背着邢煜炎正要起飞,几只魔阶较高的恶兽已经从眩晕中反应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鸾鸟咆哮怒吼,一跳数丈挥开千斤重爪袭击这一人一鸟,鸾鸟在低空盘旋打转,始终不能冲出包围,它引吭利啸,呼唤同伴救援,尖爪和巨型翅膀一刻不停歇地抽打近身和地上的恶兽。

    雄青耕缓过一口气,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又想加入战斗,但几方此时正厮杀惨烈,它都不知道该怎么冲进攻击圈。此时远处又传来几声鸟鸣,青耕噤声看去不禁一阵欣喜啾啾叫了起来,原来是凤族的东位鸟神赤鷩(音币)被鸾鸟召唤过来,它周身浴火五彩斑斓,双翅展开硕大无朋。

    赤鷩加入战斗,登时与傲碣斗在一起,两只巨兽都是周身缠火的主,一为天空霸主一为陆地大王,立刻缠斗得不可开交。几只猛兽形成三对三的阵势总算势均力敌,鸾鸟终于有机会喘息,赶紧驮着不省人事的邢煜炎破阵而出。

    嗜獠狡诈无双,与蛟辰斗在一处狂妄咆哮着还能从余光中发现逃跑的鸾鸟,他毕竟活了上千年,比蛟辰奸猾得多,立时离开战斗中心圈将蛟辰引了出去。他去如疾风瞬间只剩影子,待蛟辰急迫追赶时他已经化出分身,留了一个傀儡继续将蛟辰向远处引去,自己缩进暗处待蛟辰离开后瞬间冲了出去,从正面狙击鸾鸟。

    鸾鸟全部心智都放在摆脱敌人带着邢煜炎疾飞上面,一心赶路根本没有注意前方情况,嗜獠猛然从侧面奔出,本尊未至,一条血鞭尾巴已经兜头朝鸾鸟劈来,鸾鸟惊叫一声避闪不及被它正中胸腹,登时朝反方向飞了出去,一路去势不减瞬间变成一个小点,而它背上的邢煜炎被甩了出去直直坠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就此殒命。嗜獠桀桀一笑悬空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然而突然一道青色身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飞冲过来,身形再次涨大,就着一声刺耳的鸣叫在千钧一发之际奋力将邢煜炎救了起来,它本就伤痕累累筋疲力怠,此时与邢煜炎又一同向下坠了些许才艰难无比地挺住,两只翅膀不停扑扇才保住一人一鸟不再下落。

    也许是下跌的落差太大,邢煜炎竟然悠悠苏醒,但他没太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只知道自己在青耕的背上,正对着嗜獠穷凶极恶的暴虐表情。

    嗜獠怒从中来仰头狂啸,没想到这雄青耕竟然如此衷心耿耿不惜牺牲生命也要来抢救主人,他不等青耕再有反应,张开黑洞一般的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浑身发抖头顶白毛乱飞,不一刻嗓子里开始发出一阵响声,由远及近渐渐变得震耳欲聋,猛然一团光亮刺眼的激光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邢煜炎而去。青耕竭尽全力向上一冲,那光柱避开了邢煜炎直中鸟身,青耕一声尖锐的哀鸣还未出口已然被喷薄而出的鲜血堵住。它浑身筋骨寸断,整个身子比正常大了一倍不止,却已经成了一副没有骨肉的瘫软的皮囊。

    鸾鸟在不远处凄厉鸣叫,它不及赶到已经看见嗜獠喷出的光柱在穿过青耕身体之后去势不减又打在了坠下的邢煜炎身上,一只鸟一个人,一前一后都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在半空中凝滞片刻,一时还没落在地面。

    整个空间瞬时沉静下来,隐支护符已死,魔族大功告成。

    鸾鸟悲愤异常,不顾一切地嘶吼着冲将上来,此时被调虎离山的蛟辰也从远方赶来回,与鸾鸟从两个方向向嗜獠发起进攻。嗜獠冷笑一声倏忽化作一团黑烟消失,剩下的傲碣、魁尉也都放弃了战斗纷纷撤出战场幻形离开,只剩下一些级别较低的魔兽无力自己逃脱被蛟巳和赤鷩瞬间歼灭。

    鸾鸟倍受打击,飞冲下去覆在邢煜炎和青耕不辨模样的尸体上哀鸣嚎叫,眼泪簌簌落下。只可惜它没有重明鸟那样的本事,眼泪已经医治不了他们那一身致命的重伤。

    蛟辰蛟巳仍保持龙形在低空盘旋戒备,赤鷩此时也来到鸾鸟身边对着邢煜炎和青耕哀悼。

    以邢府为中心的方圆几十里的皋阳县已经满目疮痍,百姓也死伤大片,哀鸿遍野血流成河。此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不时太阳就会普照大地,然而这世间再也没有了龟族第七十一代护符和他家族传世的雄青耕,魔族的大军又获得了一次决定性的胜利。

    邢之修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心如擂鼓盗汗不止。他在梦中看见父亲浑身浴血,下半身已经化作一滩血水,却在向他招手微笑,肩膀上还带着家中的雄青耕,似乎在向他告别。他立感不测翻身下地,掌上灯从暗处取出父亲传给他的九纹玉令,果然在昏黄的灯下看到最下方的一条血带流速飞快血雾四溅,他惊诧不已口干舌燥,不知道这种异象是怎么回事,他捧着玉令的双手颤抖不止,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难道父亲出事了?可是他前两天才派雌鸟过来寻找自己传报平安的,难道就这几日就发生祸端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见那一道不同寻常的血匝渐渐慢了下来最终恢复静止,同另外八道一样平和地飘凝在通透柔和的玉石里,鲜亮的颜色也逐渐黯淡下去,直至一动不动。

    他十指发凉,不敢也不愿去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父亲将九纹玉令传给自己时曾经说过,这里面的九道血都是下世为人的九代龟族护符所留,一人一道,若玉令认了他的血,就说明他是真正的护符。他还没有将自己的血融进去,只因父亲健在,他不想觉得这一支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一样。那时候他拒绝接受九纹玉令,只求父亲将它留在只有父子二人才能找到的地方,等到他百年之后自己再把它取出来,但父亲执意要他带在身上以求稳妥。想到这里,邢之修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滴在了温润的玉上,难道父亲那时候就预感到会有不测了吗?为什么不说呢?就这样把自己放了出来,他有危险的时候身边都没人相助,自己还在千里之外想着儿女情长的琐事,想到这里邢之修控制不住哀痛的心情狠命捶打自己的胸肺,直打了几十下打到满口腥膻血沫才停手。若这血匝真的能反映父亲的状况,自己这辈子都要在后悔和自责中度过了。

    他不及穿上外衣就出了屋子,双眼血红浑身发抖,他要回皋阳去看看父亲是否安好,若是真的遭遇不测,自己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他报仇。只是雌青耕昨日已经返回,不然让它带着自己能更快一些。

    走过玖玲的屋子,邢之修犹豫了一下,想跟她说明一声道个别,但现在月明星稀正是午夜不好打扰,于是作罢准备直接离开。忽然间墙头窜起数十道黑影直攻而下,邢之修双眼一凛,抽出自己的佩剑廉贞迎了上去。

    刀剑相撞铮鸣不止,玖玲的屋子立时亮起了灯光,下一刻她已经披衣出门。

    “玖玲带着墨玉快走!”邢之修间歇大喊,这一帮人来势汹汹而且人手众多,他虽武功高强却没把握保得住三个人安全。

    玖玲一滞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冲进墨玉屋子准备将他摇醒带走。

    墨玉虽然失聪但心思通透,早就觉察到了异动,此时已经安置妥当准备出门应敌,手里正拿着自己的上古神剑开阳。

    玖玲见他的模样立刻道:“不可——!”再阻止的话语还没出口,身后的窗棂已经被破,几个黑影接连冲了进来,招招使出必杀之技。

    墨玉一个回身将她带到后面然后迎上了敌人,双方瞬间打得不可开交,玖玲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只能力保自己不成为他的负担。然而墨玉毕竟没有恢复完全,几十招之后已经有些力怠,身形动作慢了许多,胳膊前胸被利剑划出了血道。

    玖玲猛然起身,狂怒不止,她大吼一声长发无风自起,在清亮的月光中泛出幽幽紫色。

    墨玉回头看到她用自己来吸引敌人,赶紧回身将绞丝披风抓来覆在她身上。只这一瞬他背上又中了数剑,登时血花翻飞,他痛极踉跄,跌在了玖玲身上。

    “墨玉——!”玖玲撕心裂肺一声惨呼,从他手里拿起开阳剑直冲敌人而去,双瞳也显出了妖冶的紫红色,“不要命的过来,我跟你们拼了!!”

    玖玲持剑挡在墨玉身前,前方一众黑衣人被她狂怒的气势所震慑,一时停了下来,但转瞬他们再次上前形成半圆的包围圈,不断缩小攻击范围。

    玖玲何曾习武,她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危机形势之前她硬拼着也只是勉强提起墨玉的开阳剑,根本再无力气将剑舞开。眼看一圈杀手已经越来越近,院子里的邢之修也分身乏术,玖玲不禁一声尖叫拼命提剑向外刺去。

    忽然手上一轻,她睁眼一看,原来是墨玉又冲上来拿回了剑,运上全身力气在身前甩开一道光亮耀眼的剑弧,登时所有的黑衣人受到致命的犀利剑气攻击,全部向外飞出,有一些魔力低阶的直接断了气,高阶的也遭受重创,各自捂着伤口倒在地上哀叫打滚。墨玉在一瞬间一招制敌,但也耗费了过多的能量,下一瞬就半跪在地上喘息不止,仅凭手中的长剑顿在地上支撑着越来越疲惫和沉重的身躯。

    玖玲迅速从惊讶中恢复正常,上前扶住墨玉。他额头有汗,但看起来状态还好。他漆黑如墨的双瞳望向玖玲,竟然浅笑出来:“我这一招‘神魔斩’怎么样?”他吐字愈加含糊难懂,但玖玲与他心灵相通,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玖玲假意捶打他,却在下个瞬间扑进他怀里抑制不住哭出声:“你吓死我了!怎么能这样冒险……”

    墨玉单手环住她,有些费力地站起来:“我没事,出去看看邢公子。”

    玖玲噙着眼泪点点头,下一刻却又将他拉回:“你身上还受伤,我给你止一下血。”

    墨玉轻挡,眉眼平常:“这些小伤妨不到我。”

    玖玲依他,两个人小心地出了屋子。

    外面的刺客也已经死伤过半,只剩三四个还在围攻邢之修。他也浑身挂彩,但他不愧是人族中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并且越战越勇。墨玉不耐拖延战事,提剑上前与邢之修并肩御敌。

    自两人相识以来,墨玉始终身体虚弱卧病在床,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切磋武艺,这次两人首度合作,却竟是珠联璧合如鱼得水,使得战斗力倍增。墨玉的开阳剑自是神族中的上古神兵,邢之修的廉贞剑也一点不差,它是用火山岩浆中迸发出的玄色镔铁制成,钢刃无双,力钧万鼎,绝对是人族中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不消片刻剩下的几个刺客就被解决,两个人都没打算留下活口盘问状况,想来他们也和也和魔族有关,况且这些人都是死士,问不出什么线索。

    玖玲上前,三个人神色凝重。

    “你们有何看法?”墨玉开口问道。

    邢之修沉吟片刻将自己身上的九纹玉令之事如实告知,之后又道:“只怕我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不然他们不可能直接找到这里。现在岳县已经不安全了,况且止渊已经告知墨玉止殇和環儿现都在灵山,他们十分安全,所以咱们要赶紧离开此地。”

    墨玉和玖玲都点头赞同,三个人决定天亮就动身。

    回到屋中后玖玲帮墨玉包扎伤口,墨玉神色稍显凝重,玖玲冲着他的后背所以没有看见。他心里纠缠不决,自己一直想着找机会离开,甚至都跟邢之修说了那样的嘱托,可每每事到眼前他又下不了决心一走了之,只是自欺欺人地想着在玖玲身边再多待一刻、再多待一天。自己现在虽然不似之前那么重伤虚弱、时时刻刻要人照顾,但毕竟已经落下终身残疾,说不定情况会一直恶化再也好不了,他实在不想连累玖玲,所以又常规劝自己赶紧早日离开。说到离开,这一次三人一起离开岳县倒是个他出走的绝好机会,邢之修应该会帮着他应付玖玲,不让她有空挡寻找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心痛,玖玲在背后上药的动作轻柔有度,他一点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与深爱的人生别离,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吗?真的能让玖玲幸福吗?……他心里也没有把握,虽然万分不舍,但如果某一天自己能再次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该多好,如果再也没有那样的可能,还不如就这样断了吧……

    穆子環根据《全草汇典》上的药方调了几味药,灵山最宝贵的就是有许多珍奇异兽香花灵草,并且为了医治龙止殇,龙啸云竟然准许她在百生池和旁边的野兽林里自由出入寻找药材,这样她就方便了许多,既不用烦扰他人,也不害怕过程中遭人暗算导致混了什么毒药进去。

    前些日子龙止殇和子衿喝了她调的药病情都安稳许多,子衿仍是昏迷着,但是脉象平稳有力,看样子只差苏醒了。龙止殇的情况有些复杂,他是神族,骨血发肤异于凡人,他一般很难受伤,可一旦受伤又很难医治。连日来他一直昏沉转醒不定,就是偶尔给药激得醒来了也是头脑发懵不辨众人,片刻复又昏睡。

    穆子環查看过他的伤口,那里一直不能愈合,穆子環觉得这正是问题所在,一定是犼的毒性还没有完全消解,所以伤口不好,龙止殇也不能开始恢复。现在他对横公鱼汤已经有了抵抗,之前鱼汤还能助他退烧止痛,现在已经完全起不了作用,他时常在昏梦中疼得发颤,一双剑眉紧蹙不展,汗水湿透重衣。

    穆子環都急得快要吐血,可是她几乎把《全草汇典》中所有能解毒的植物全都试过了也还是没用,一时间她也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

    这一日灵山中十分安静常和,不见常来探望龙止殇的龙止渊、龙裕灏等人,就连各山各屋的婢女仆役似乎都少了许多。穆子環乐得清静,便又背了竹篓独自到百生池和野兽林中寻找药材。

    这地方快要给她翻遍了,她也见识了层出不穷的怪兽异草,现在又来,虽然已经没有什么新的收获,但她不甘心,仍是朝树林更深处走去。随着她的深入,树林愈来愈密,高耸入云的树冠层层相叠遮天蔽日,几乎昏暗如夜。这里地上的草都快长过了一人高,她行进得越来越艰难,于是有些后悔没带一把剑戟出来。

    树林中深不见底,她越走越远,光线也越来越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没什么收获反而快要迷路,于是决定返回。正在此时,她感觉到不远处有一些亮光,在茂密的树丛中一闪一闪,仿佛在召唤着她。她好奇心顿起,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走的近了,她不免采到茂盛的花草引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亮光登时左躲右闪不见踪影,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怕自己不小心吓跑了那胆小的兽类,又怕突然冲出个什么怪兽,张着血盆大口把她吞掉。等了许久,她一会躲藏起来一会现身寻找,终是没再能把那一抹跳脱躲闪的亮光吸引出来。看着有阳光的地方也变得越来越暗,穆子環深知不能再多停留,于是决定返回,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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