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晚霞渐渐隐去。小道两边沿山道往上,越走越偏僻,两侧树木逐渐密集。

    夜幕时分,沈亦安与泠月来到砚溪村时已是很晚,幸好此前已经用过晚膳沿着小道方见一片桃林。

    旁边建有一个院子,除了主屋,近旁还有几间小室。烟囱上开始冒起了白烟,也到了做夕食的时辰。

    沈亦安:应当就是此处。

    许是听到马车声响,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男孩走出来,穿着一身对襟短衫,他狐疑地盯着他们看,问他们要找谁。

    沈亦安摸摸他的头,低下身来,朝他温雅地笑着,问他楼永钦是否住这里。

    泠月也蹲下来,拿出一把粽子糖递给他。

    小孩子眨巴着眼睛,又望着他和泠月看了好半晌,才接过糖果,低声道了句谢谢。

    “那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找他。”说完,扯着泠月的袖子,领他们进来。屋里简朴,却是打扫得极为干净。

    “你们先等一等。”小孩儿扔下这一句就跑出去。

    不就才又听见他的声音,小孩回来了,还拽着一个男子,“喏,爹爹,就是他们找你。”

    男子约年过三旬,身长近七尺,五官长得挺周正,左眼下角有颗黑痣。

    这模样与他们先前打听到的情况一致,此人大概就是传闻中的楼七。

    沈亦安拱手行礼,对男子道:“我姓沈,请问阁下可是楼永钦楼大哥?”

    楼永钦愣了一下,随后也还一礼,他悄悄地打量着他们,见他们衣着光鲜,面容和善,应该不是什么歹人。如今天黑了,此地偏僻,他邀请他们坐下,他又走到后面点亮那盏油灯。

    不久,一位年轻妇人进来,是楼永钦的妻子苏氏。她给他们奉上茶水,又道,“夕食还有好一阵子才好,她先去做些烧饼。”

    泠月跟她说,“阿嫂不必客气,我们来时已经用过夕食,并不饿,叨扰你与楼大哥了。”

    沈亦安点头,对楼永钦道:“我想来听说您与梁熙泽相熟,我们来此,想来与您打听他一些事。”

    楼永钦心下一凛,面露迟疑之色,随后一笑,回应道:“我确实认识他,不过我们只是短暂雇佣关系,不算相熟,自多年前分别,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言罢,他朝妇人看了一眼,那妇人便道,去看着夕食,将儿子也带走了。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沈亦安:“你可知他来江州是要做什么?”

    “我之前干这一行的,若是问得多恐怕会惹人不喜,他未主动说起,我也不会去问。我只知,他是京城来的,家境不错。他为人大方,任何人都喜欢这样的客人。”

    沈亦安又问:“那他一般在江州去哪里地方?平日里都与哪些人往来?”

    楼永钦道:“并无常去的地方,不过他似听喜欢这边的饮食,他常去的是各种颇具本地特色的小馆小摊,我曾在一处云吞小铺见过他,他还说很好吃。”

    “至于与哪些人来往,我倒是没有留意。”他摇摇头。

    常去各种小馆子,这就很难查找了。

    屋中陷入了沉寂。

    不可否认,楼永钦说的确实也挺合理,并不能挑出什么毛病。

    据那些人说,楼永钦是秦梦楼一位妓.女所生,不知生父是谁,他娘亲在他很小时已过世,他少时就在楼里打杂,十几岁后才脱离了秦梦楼,即便他模样好,办事周到,可终究还是因身世被嫌弃,他只能在客栈附近,靠帮人打杂赚点钱。

    泠月察他的神情,虽然没看出什么,但她还是觉得他应当是知道些什么。

    听楼永钦前面所言,他似乎并不知晓梁熙泽遇害。

    那他为何要搬家多次,还到如此偏僻之地。

    梁熙泽应该是对他印象不错的,甚至说是有点相熟,不然也不会在信中提及。

    那他是有什么顾虑吗?感觉他好像觉察到梁熙泽身上自带危险,而言语之间,他却是维护着梁熙泽,似乎怕被人知道他的踪迹。

    泠月心里有个猜测:难道是梁熙泽跟他说的,要他注意?

    “梁熙泽当年离开江州没多远,就已经遇害。”泠月直接道出梁熙泽的死讯,同时在观察他的表情。

    果然,梁熙泽的流露出的神情,惋惜多于震。

    难道他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

    楼永钦垂下眼眸,灯光忽明忽暗,照不清他眼中的黯淡。

    他也知梁熙泽当年做的事有危险,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曾叮嘱他说,若是日后有人来查他的事,一定要谨慎,让他务必自保。

    他也担心,别人会从自己这里暴露他的踪迹。

    可没想到,梁熙泽那一年已经死去,他明明还那么年轻,意气风发,他明明还可以做更多他想做的事,可一切都在那一年戛然而止。

    泠月喝了茶水,接着又道:“梁熙泽当年来这里是为了查案,此案牵涉重大,我们不便告知。此番我们来,是想知晓当年发生了何事,梁熙泽究竟查到了什么。”

    楼永钦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他就知晓,梁熙泽这般光风霁月的人,虽然他并不知他在做什么,可定是为了公道而来。

    梁熙泽。这个名字,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他自出生起,就没少被世人轻视唾弃,梁熙泽在听到同行侮辱他的话时,不仅坚定地选择让他替自己办事,还将那些人说得无地自容。

    “永钦”二字,还是他提他改的,说是可以作为他的大名。

    他鼓励他,勇敢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离别前,他还担心他会牵扯进来,付了一笔银子,让他搬家,做生意。

    他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偏偏被人害死?

    他替别人寻找公道,可是他的公道呢?

    忽然,楼永钦开口询问:“你们真的可以找到凶手,替他讨回他公道吗?”

    泠月与沈亦安相视一笑。

    沈亦安跟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又道:“吾定当竭尽全力。”

    楼永钦道:“他做事都是很隐蔽的,兴许是为了避开什么人。有一个人,梁公子似乎很重视与他相见,这个人应当是关键人物,可我不知他叫什么名,只知他是一位商户,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说话有云州口音,应该是府城一带,这我能确定。”

    云州商户?泠月还以为马上就取得重大进展,谁知寻人的范围还是有点大。

    沈亦安:“可还有别的信息。”

    楼永钦:“我好好想想。”顿了顿,他又道:“如果没有猜错,他应该是做制扇生意,我见他与两位本地的商户似相识,那两位商户都是本地制扇的富裕商户。”

    居然也是制扇的?不过也不奇怪?云州与江州制扇最为闻名。

    “那你可记得他的相貌?”

    楼永钦:“记得的,我认人的记忆还是不错的。”

    泠月从马车上取来纸墨,沈亦安提笔蘸墨,按楼永钦描述的样貌在纸上描摹,又询问他的意见,若是不对,再进行修改,如此画了七八张,终于画出。

    “沈大人,你的画技真是太好了,样貌已有九分像。”楼永钦感叹道。

    完成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他们也不好再耽搁,道谢后便匆匆告辞。

    那夜赶回客栈后,已是月上中天,再急也只能明日再去查,沈亦安夜里又将画,描摹了好几份。

    ***

    翌日,清晨。泠月与沈亦安早早就起来了,赶在李叔出门前,将画递给他,问他认不认识此人。

    李叔笑了笑,也不知什么人这般重要,这小娘子早饭都还没吃,就要让他帮忙。

    他一手接过画像,猛地一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竟将人看成是老爷了。

    年过半百,老花也越发严重。

    他拿远点瞧,又看了几遍,忽然,眼睛瞪得大大的,拿着画像的手也微微颤抖,“这,这是老爷啊!”

    泠月眼睛一亮,她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李叔还真认识啊!

    “老爷?什么老爷?”

    等等,他说的老爷?不就是……

    泠月:“你是说,画像上的人就是萧伯父?”

    “我不可能认错,这就是老爷的画像!”

    泠月对沈亦安道:“此画像上的人竟然是萧鹤炯,而梁熙泽查的可是故太子一案,难道萧鹤炯与故太子一案有关联?”

    沈亦安略一沉吟,问李叔:“熙宁十二年,萧老爷可是有去过京城?”

    “去过的,那一年较为特殊,竟去了两次京城。”

    沈亦安:“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可有见过已故太子?”

    “见过的,当年在鸿胪寺,拜见过太子,老爷当时很高兴,还说是祖坟冒青烟了。“

    当年,萧家扇庄可谓是如日正天,制作的扇子受到很多人的喜爱,鸿胪寺也有不少外邦人订他家的雅扇。

    此前进贡的两把不同竹骨雕花边花卉图画折扇,太子殿下很满意,而狼庭和西番的王子分别看上了这两把折扇,可太子殿下也不好将用过之物予人。那日,太子看到了前来给外邦人送商品的萧靖,便让萧靖仿照这两把,再制一份出来。太子派人将那两柄雅扇取给他。

    “没想到,老爷回到云州后不久,竟听到了太子殿下身故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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