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盗帅对面不识

    谈海王亲授经验

    谈雨深拒绝了楚留香共进午餐的邀约,拖着师弟往客栈走。江小南无比后悔刚才吃太撑,依依不舍地拜别偶像。

    路上,谈雨深买了三个空白卷轴、一大叠纸和笔墨,回到客栈后给江小南布置作业:“以‘楚留香’为题作诗五十首,五言诗三十首、七言诗二十首。”

    江小南看着桌上的半摞白纸,哀嚎:“不!我不要!”

    谈雨深道:“你昨天对他做了很失礼的事,不妨写一些诗赞美他,作为赔礼。”

    江小南立马撸袖子提笔憋诗。谈雨深满意地道:“你安心写,我晚上要检查。”

    谈雨深安顿好师弟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铺开卷轴,调好颜料,开始“乱涂乱画”。一口气涂鸦完七八十张,谈雨深收笔,把半干的画纸卷起收好,又将三卷画轴用绸布包好背在肩上,撑着“仙舆”出了客栈。

    响晴薄日的天气鲜少有人撑伞,更不用说撑着这么一把精美华贵的伞,谈雨深在街上收获了百分之九十的回头率。

    她当然是故意的,丐帮消息灵通,想来过不了几天就会主动来找她。至于江小南,她不想带着蠢师弟去见孙学圃,于是随口诌个理由把他支开。

    谈雨深一路打听,庆幸她的社交恐惧程度不算严重,在绕路去过三家书院后,包袱已然空空如也。她又一路西行,终于在正午时到达城西。

    小山坡上不甚葱翠的绿荫间依稀可辨两排七倒八歪的木板房,俨然是一片贫民窟。谈雨深用三文钱从一个小孩口中得知,这里有个姓孙的老头住在上面第七间屋子。

    伸手撩开脏兮兮的八卦门帘,屋内果真坐着一个弯腰驼背、须发皆白的老人,风霜的刻痕堆满憔悴的脸,脸上映着不知糊了多少层纸的小窗透出的散碎光斑,看不出半点名震画坛的风光。他闭眼对窗而坐,面前支着一张破烂桌子,上面摆着九枚黑漆漆看不清铸字的铜钱和一个空空如也的缺口瓷碗,在昏暗的小屋中宛如一缕幽魂。

    谈雨深轻轻敲了敲门框,问道:“您好,请问您是孙学圃吗?”

    老人面无表情:“我是孙学圃,问卦两分银子,批命一钱。”

    谈雨深收起伞走进光线黯淡的小屋,稳稳坐在破木桌前那个松动摇晃的小木凳上。等凑近她才发现,孙学圃的眼皮竟是凹陷的,像是脸上被挖出两个窟窿——他被人挖去了双眼,难怪会退出画坛销声匿迹。

    她不动声色地问:“您现在不作‘无声诗’了?”

    孙学圃道:“二十年前就改行了,姑娘此来若为画像,怕是来迟了。”

    谈雨深道:“三个月前,有没有一个不算卦的年轻人来找您?”

    孙学圃问:“什么样的年轻人?”

    “二十岁,身长约七尺五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极俊俏的一个男人。”

    “穿蓝衣?”

    “也许是的。”谈雨深漫不经心地应声,心里却瞬间提高了警惕。

    一个盲眼老者,怎么会知道来客的衣着样貌?这说明师趁年拜访孙学圃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是他将师趁年的样貌告知孙学圃。而这里冷清到整整一上午都未曾来过一个客人,神秘人来做什么?他和师趁年的失踪有何关系?

    神秘人应该和师趁年年纪相仿,所以孙学圃才会问“什么样的年轻人”,因为他不知道谈雨深要找的是那个神秘人还是身穿蓝衣的师趁年。

    孙学圃道:“是有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过,他问了些事情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谈雨深并未说明来意,他竟像是知道师趁年失踪了。她继续套话:“听说先生神机妙算,能否帮我算算……”

    一阵暖风涌动,门帘被猛地掀起,一个紫衫少女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见到谈雨深后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谈雨深对她全无印象:“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紫衫少女瞪圆一双杏眼,面色因愠怒染上一层薄红,“你拔了我四十根头发,你敢说不认识我?!”

    谈雨深好像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吐息,她假作不知,坦然地看着紫衫少女:“现在想起来了。”

    这就是谈雨深脸盲的原因,人类都是千篇一律的双目双耳一口鼻,她真的记不住没有特色的人脸,换掉夜行衣的沈珊姑还不如残疾的小乞丐和瞎眼的孙学圃有记忆点。

    沈珊姑也是来找孙学圃的。她摊开一卷长三尺宽两尺的画像,画上的青衫美人娉婷姽婳、绝代风华,脚边伏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黑色狸猫,落款处是孙学圃的题名。

    得知孙学圃双目失明,沈珊姑只能把画像描述出来,最后问:“画像上的人是谁?”

    孙学圃听完浑身抖成筛子,饱经风霜的脸上遍布惊惧:“放过我……别逼我……”

    沈珊姑拎着他,拔出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咽喉:“不说我就宰了你!”

    孙学圃终于大声交代:“她……她是个魔女。”

    彼时的孙学圃还是名满天下的翩翩佳公子,对少女们的芳心不屑一顾,却疯狂地爱上了画中那位青衫美人,那是他见过最美的人,她有一种让人为她牺牲一切的魔力,他的画甚至绘不出她美丽的万分之一。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她找到孙学圃,请他为她画四幅像。

    孙学圃欣喜若狂,呕心沥血三个月,终于完成她的要求,其中一幅正是面前这卷泛黄的画像。这三个月他和她朝夕相对,简直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可也是他人生最后的光明时刻。画像画完的当晚,她备好酒菜答谢,孙学圃渐渐醉了,醒来以后——

    “她挖去了你的眼睛?”谈雨深差点以为孙学圃醒来以后身体像柯南一样变小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沈珊姑不知不觉躲到谈雨深身后,孙学圃声嘶力竭状若疯癫的表述着实吓人。

    孙学圃惨笑道:“只因我为她画过像后,她再不愿我为别的女人画像了。”

    沈珊姑喃喃低语:“果然是个魔女。”

    沈珊姑带来的画像是她大师兄左又铮的珍藏,据她所言,左又铮对画中女子神魂颠倒、痴心一片,却从不和外人谈及;接到信的那天左又铮还在画前痴坐一夜,次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沈珊姑又恨又酸,她认为左又铮的失踪和画中女子有关。

    孙学圃道:“她叫秋灵素。”

    谈雨深忽然想起上午楚留香拿来的诗笺,那也许本是“灵素”写给灵鹫子的绝情信,交由天鹰子保管,所以才会在天鹰子的遗物中找到。大胆推测,西门千和扎木合手中可能也有秋灵素的画像或诗作,他们四个受害者都是秋美人的舔狗,接到心上人的求救信便二话不说前去相助,不想却跳进凶手的陷阱。

    谈雨深正想趁机问问师趁年的事,突然一人破窗而入。他一身松石色长衫英英玉立,谈雨深有几分眼熟,最近见过的人里排除秃头无花,有动机跟踪沈珊姑的人便只有……

    “冷秋魂,来此有何要事?”

    来人面色懵比且尴尬:“我是谁?”

    沈珊姑也问:“你是谁?”她从未见过这个英俊男人。

    谈雨深意识到自己又认错了人:“你是楚留香?”没有了那身风干尿布一样的衣服,也没有灿烂笑容下显露出的一口皓齿,她真认不出来。

    楚留香叹了口气,刚才他躲在窗外听见谈雨深不记得沈珊姑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所幸谈雨深似乎没有发现他。然而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就笑不出了。

    山野陋室几乎终年不见暖阳,家具表面的霉斑和角落悬挂的蛛网都默然死寂,谈雨深端坐在陋室中,竟如同坐在九重星天凝望无边云海,屋内的光线都明亮了几分。楚留香见过的美人不可胜数,其中容貌胜于谈雨深的也有不少,但她们谁都不能像谈雨深这般,无论何时何地何种角度都美如诗画。这种“美”难以用语言形容,它不会让人心生欲念,如同鬓边掠过的一缕可有可无的夏风,只有在炎热时方能感到其独特与可贵。

    这么一个目无下尘的美人,记不得别人的脸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沈珊姑大惊:“你是‘盗帅夜留香’的那个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应是,视线落到桌上的画像时却呆住:“西门千的房内也有一幅这样的画像。”

    孙学圃道:“我曾问过她为何要画四幅像。她说这四幅画像将送给四个和她有过一段情感的男子,她已决定要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不出意外,那四个大冤种就是左又铮等人。分手了还要送自己的画像,海王秋灵素怕是想让他们爱而不得一辈子。

    沈珊姑咬牙切齿:“好毒辣的女子,我师兄每次瞧见她的画像都痛苦如刀割。”

    谈雨深对此无感,都是成名几十年的侠客了,又没有人拿刀逼着他们喜欢秋灵素,分明是他们沉溺于自我感动中不可自拔。

    楚留香道:“她又为何要和他们断绝往来?”

    沈珊姑笑着贴近楚留香,眼睛不瞬地盯着他,道:“当然是因为她要嫁给一个比这四个男人强得多的男人。只要知道那个娶了她的武林高手是谁,咱们就能找到她了。”

    低调的海王谈雨深并不认同:“同时敷衍四个男人是很累的,她可能只是厌倦了,或者遭遇某种变故看破了红尘。”

    楚留香欲言又止,为什么谈雨深的语气如此感同身受?难道她也同时敷衍过四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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