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鲛人府邸后花园。

    二人坐在浓密树桠,视线所及便有那片池塘。

    夜色下,池塘微起波澜,青绿的池塘水显得格外乌黑,轻微的海咸水气飘散在风里。

    没等江月疏说什么,傅照晚只感受了一小会,便已发觉池塘异常。

    池塘有海之气息。

    他沉下心来,手托着半掌大的八卦仪,闭上眼。

    江月疏一眼便知他在推演。

    修仙界修士以修炼为主,当然偶尔亦会辅修些别的“专业”。

    六爻推演之术是最普遍的辅修“专业”。

    她安静等待傅照晚的推演结果。

    须臾后,傅照晚眼睛睁开,眼底闪过锐利精光,他指向池塘间伫立的沙礁亭,矜冷道:“阵眼入口在亭榭下方。”

    听言,江月疏小幅度挑眉,对于答案不感到意外,或者说是,她早有所知。

    傅照晚肯定阵眼入口的存在,便愈发蠢蠢欲动。

    忧心他冲动过头,江月疏拉住他,制止:“池塘底下风险未知,你别着急。”

    傅照晚瞥向她。

    江月疏说出另一件事:“其实今日我在府邸大厅共见过十几只鲛人,可今夜不论在府邸内,还是府邸外,今日的十几鲛人没再出现,只剩下四只。”

    傅照晚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他们龟缩在池塘里?”

    她点点头,水色杏眼浮现丁点对他的担心。

    “底下群险环伺,你身体及修为……”足以支撑跟十几只幻境生物干架?

    后面的话她没说全,但意思已经传达给了他。

    流云遮住月色。

    傅照晚眼睫半阖,表情异样,似乎在想她的话,他摸了下腹部,然后眉头一挤。

    江月疏心下一叹:果然如此,他丹田的伤没痊愈。

    两人间没说话。

    好一息之后,江月疏叹气开口:“这样罢,我有个保险的主意。”

    傅照晚侧耳倾听。

    “明日鲛人说要为我置办生辰宴,将邀请全城人,我猜十之八九的鲛人都会出席,届时你瞧准时机下阵眼,鲛人少,不容易受伤。”她说。

    “生辰宴?”听完她的话,傅照晚却好像抓偏了重点:“明日你生辰?十月十五?”

    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抓生日重点,但江月疏诚实回答。

    “不是,我生辰是十一……四月初九。”

    江月疏差点脱口而出真实生日,最后一秒,她及时反应过来,说出柳月娘生辰。

    傅照晚哦了一下,语调上扬,出于意外地有点可爱。

    江月疏一霎那幻视对方是傀儡小一。

    傅照晚问:“所以你想用假生辰宴帮我引走池底鲛人?”

    江月疏点头。

    “就像上次妖藤一样,我引,你取。”

    话语落下,傅照晚眸中墨色渐深,闪过缕怪异的光。

    他像看稀奇生物一样,把江月疏浑身上下打量一遍。

    一个用自己生命冒险帮外人的主意,还把自身置于诱饵鱼肉的地位,他不知道她怎么敢提出来的。

    如果她不说出口,自私地隐藏生辰宴一事,他无法得知此事。

    何必上赶着向他提出生辰宴?

    见他表情一言难尽,眼神古怪难言,江月疏不由得问:“怎么?方法不妥?”

    “无不妥。”

    傅照晚冷漠地想:无论她出于何种理由,无伤寻回傀儡,此事于他受益,何乐而不为?

    既换了一条思路入阵,二人便没继续呆在池塘,而回到阁楼。

    江月疏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没了灵气的她又困又累,哈欠连连,眼角都沁着泪。

    一落地阁楼,她往床上大剌剌一躺。

    屋里漆黑,傅照晚坐在床铺珠帘另一头。

    最后望了一眼傅照晚的背影,江月疏合上眼,忽然她想起一件差点被自己遗忘的大事。

    “系统,距离我吃丹药过了多久?”

    系统淡淡说:“到今天为止恰好二十五天。”

    “我的天!距离毒发只剩五天!你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江月疏腾地一下直起身,吐槽道:“真是靠你不如靠天。”

    系统原想说些什么,可被江月疏一通贬低,顿时什么话也不想说。

    它给江月疏发了一串滋啦滋啦的电音,像是一段加密的脏话,旋即隐入她的脑海里。

    江月疏起身动静在狭小寂静的屋十分明显,傅照晚停止丹田运练,朝她望去。

    她连鞋都没穿,哒哒哒地跑到他面前。

    窗口的月色恰巧落在他前面一块,照见了少女的玉足。

    傅照晚目光仿佛被烫了一下,微微撇过眼。

    江月疏拽了一下他的衣袖,“那个傅照晚,我距毒发只剩五天了,你可否先给我一颗纾缓药,我不想毒发时再吃。”

    毒发时再吃纾缓药,纵使摆脱死的结局,过程中的钻心痛疼却不减。

    她怕痛。

    “纾缓药?”

    傅照晚明媚的眉宇间爬上懵,然后他似乎记起了什么,那一抹懵然散去。

    他丢给江月疏一枚麦丽素。

    江月疏眼睛亮闪闪,珍惜地看了又看丹药,她的保命丹药啊!

    她吃下药。

    丹药这次没有直通胃部,反而在口里化开,浓郁的草木香瞬间袭入口齿各个角落。

    熟悉药草的她在药味中分辨出数十来种药草。

    须臾之后,浅笑在唇角僵住。

    不动声色看了傅照晚一眼,随即江月疏垂下头,乌发掩住神色。

    “麦丽素”没有任何纾缓草药。

    换言之,傅照晚给了她一颗假药。

    *

    翌日。

    少陵端来生辰宴要穿的衣物,刚放下就看见了呼呼大睡的少女。

    少女睡姿不佳,中衣摆卷到小腿肚,如藕色的一节小腿露出,腿还紧紧夹着他织的鲛丝被。

    少陵:“……”

    “小姐,醒醒。”少陵把她叫醒,嗓音温柔。

    江月疏见站在床前的少陵,应了他一声,扯了个没感情的假笑后,她便起身下床。

    她坐到妆奁边,歪头按了按肩颈。

    经过一晚上,那块红晕已消,肌肤又变回白嫩嫩。

    “那是我的衣裳么?”

    揉肩膀的江月疏瞥见少陵托盘中放了一件衣服。

    少陵笑眯眯地展开长裙,“这件金丝绣花烟霞绢纱长裙是老爷夫人特意为小姐生辰宴所备。”

    长裙整体为樱色,腰部用金丝勾勒大片片灿烂杏花,下摆处缀满亮晶的闪片。

    晃动之间,宛如天际流云。

    光看亦知比傅照晚送的那件昂贵。

    可江月疏却并不感兴趣。

    “一定要穿它参加生辰宴么?”

    少陵手撑在妆奁边缘,闻言,身体微逼近她,他展颜一笑:“小姐,你说呢?”

    永远笑着,永远带着不允许拒绝的气场。

    江月疏知道再论下去无意义,她识时务地换上粉色长裙。

    该说不说,长裙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一入身,衣裙主动紧贴身躯,霎时间,裙上绣花仿佛活了过来,吐出鲜红似血的蕊,妖艳又瑰丽。

    江月疏被绣花慑住目光,只是没等她细细看清,少陵来到她身后,为她挽髻。

    鲛人是天道宠爱的物种,不止脸蛋旖丽,身段妖娆,血肉,具宝,修炼惊人,还赐予他们手艺天赋。

    譬如:少陵给她挽了个高束的发髻。

    望着镜中的渐成的髻,江月疏感叹:美则美矣,却并适合她。

    她的脸蛋偏清冷小白花款,不适合高束的发髻,高束的髻更贴坚毅英气的女子。

    审美一贯高级的鲛人连发髻都做不到贴脸?

    是审美畸形了?还是说有意为之?

    内心疑窦一箩筐,江月疏默默忍住,只问道:

    “什么时候开宴?”

    梳子梳过她的发梢,少陵笑了一下,附下身,贴着她耳朵,不紧不慢地说:“小姐别急,等宾客来齐。”

    腥冷的呼吸擦过耳畔。

    “此场生辰宴,宾客至上。”

    镜子反射出他无感情的机器化笑脸,江月疏忽地生出一抹不可名状的惧意。

    于是这一等便等到晌午。

    少陵才领着江月疏前往生辰宴正厅。

    堪堪接近正厅,厅内叽里咕噜的人声传出,一想到会有一窝的鲛人,江月疏猛然打了个冷战。

    少陵察觉到,“冷?”

    她摇了摇头,往池塘方向瞥了一眼,晚晚,你可得争点气,搞快点。

    舔了下干燥的唇,她装作淡定自若地踱步入厅。

    西贝娘稳坐在主位,两排笔直站着十几位装下人的鲛人,还有手或拎或提着礼物的鲛人宾客。

    鲛人数量较上次翻了番。

    腥味和尸臭味比上次重了数十倍。

    江月疏喉咙滚动,强忍呼之欲出的苦水。

    面不改色迈步上前,她落落大方地笑。

    “我的儿,来娘身边。”西贝娘招呼她过去,拍了拍身旁座位,那是上次西贝爹的位置,眼底涌现着狂热:“来啊!”

    江月疏手指蜷了蜷,坐到妇人的身侧,眼神压力如芒在背。

    为了让自己放松点,她率先起话头,把握主动权。

    “怎么没看见爹?身体不适?”

    像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询问西贝爹,妇人笑容凝了片刻,因而没及时回复疑问。

    少陵睨妇人一眼,似不满她的迟钝,徐徐接话道:“老爷事忙,迟些时辰便赶回来为小姐庆辰。”

    江月疏乖巧嗯道,心中却又骂了一句谎话茶鱼,嘴里没一句真话。

    心中抑制不住骂骂咧咧,一道闷雷声倏忽在天际滚过,仿佛是戏曲开演前的击鼓声。

    少陵突兀地笑了一声,美丽的容颜此刻盛到极致。

    他望着江月疏,说:“午时三刻了,该给宾客们开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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