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最终想定在开春后的某一天,傅照晚不喜欢寒冷的冬季,江月疏也不喜欢风雨大盛的夏。

    冬夏之间的春最为适宜。

    第二天,傅照晚把全套婚服送到房内。

    “你怎么准备得那么快?”望着傅照晚储物袋,她犹疑说:“你买的二手货?”

    定制一套婚服,即便再快,也不可能一日完工。

    傅照晚浓艳稠丽的脸泛起一丝无语,似乎在说:我怎么给你买二手货?

    他打开储物袋。

    只见储物袋里有一盒子,盒盖上印着芳菲阁的合欢花。

    江月疏怔了片刻,从袋中取出盒,揭开盒盖,熟悉的嫁衣套映入眼底。

    这是?

    傅照晚说:“当初在芳菲阁拍下的嫁衣,我一直保存。”

    今日最终等到了它的女主人。

    江月疏抿了抿唇,原来他没把嫁衣送给女帝。

    是她自己臆想太多。

    视线缓缓挪开,嫁衣旁是华丽无比的头面。

    傅照晚跟着看去,随即沉默了须臾,才道:“上次你说成亲,我下山买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给你。”

    那次不过是她支走少年的托词。

    少年却信了,还沉浸在喜悦里,为她购置了华丽的首饰。

    眼见少女迟迟未语,傅照晚连忙补充说:“不喜欢,我可再去买。”

    江月疏笑着摇头,“这些很好,我很喜欢。”

    闻言,傅照晚放松,柳叶眼上翘。

    想到什么,他忽而问:“月娘,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结缘礼?”

    他要着手开始准备。

    想到之前的颇为冷清的拜师礼,江月疏想了想,回:“嗯……多请些人,多些人见证,热闹点。其他我不挑。”

    语落,江月疏想到他们二人的人际圈。

    傅照晚没几个好友,她又是彻底与道修没联系,哪里能多请到人呢?

    她无意间提了个最难的要求。

    她连忙补救道:“我想了想,人多了也吵得很,还是人少点好。”

    傅照晚凝视了她少顷,没说话,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

    当夜,江月疏将嫁衣好好放入衣柜。

    而后从衣柜里取出干净亵衣。

    一想到几个月后,就要嫁给傅照晚,她心情莫名愉悦,甚至在沐浴时,哼起了童谣。

    “系统,我居然真要嫁给傅照晚了,难以置信。”

    她一早来此世界,从未抱着和他相爱的目的。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系统附和:“我也难以置信。”

    “你没什么祝福给我吗?比如:百年好合什么的。”

    系统在一旁看了眼系统空间里的时针,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没开口。

    还是让她开心点度过这段日子吧。

    只是有些事不是想瞒便可瞒住的。

    洗漱完毕,江月疏将亵衣拉上,无意朝床前的落地镜前一瞥。

    镜中少女脖颈下面有一条黑线。

    她愣了愣,不由自主将亵衣往下拉。

    只见似羊脂玉的美背上拖着一条长长的黑线,虾线般将人分成两半。

    “又是咒印吗?”

    她喃喃自语,迅速拿起床旁的衣服,打算出门找花池。

    系统却喊住她,“不用找人了,这不是咒印。”

    “你认识这个?”她指指背上的线。

    系统道:“这是阳寿在倒计时。”

    阳寿倒计时?她皱了皱眉头。

    “你来柳月娘身体感化男主之前,我跟你说过,她的身体是短命的,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有这回事。”

    系统说那个身体活不长……

    “她本来的命运轨迹就是不久之后被人杀死,虽然你的到来蝴蝶了过程,但是结局变不了,她的死亡,会有你来替代。”停顿几秒后,系统声音略微低沉:“你的大限要来了。”

    脑子嗡地一下,思绪僵滞。半晌她才启唇:“你的意思是——”

    虽然残忍,可系统不得不说:“你马上要脱离此世界了。”

    沉默了好久,江月疏干涩着嗓音问:“我还能呆多久?”

    “……半个月左右。”

    江月疏呆坐在床沿边。

    也就是说半个月后,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再也见不到傅照晚了。

    隔着两个世界。

    等同于天涯海角。

    烛火噼啪作响,半晌之后,江月疏听见系统若有所思的声音响起:“如果你想长留这个世界,倒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她追问道:“快说。”

    “放弃现代一切。”

    放弃二字所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她问:“怎么叫放弃现代的一切?”

    要放弃什么?

    “就是不再管现代的一切事物,把自己当修仙界土著,彻底与那边的世界分离。”

    当修仙界的土著,脑子宕机了好久,江月疏才有勇气开口:“那我的朋友,我的妈妈他们会如何?”

    “遗忘,会彻底遗忘你,没有人记得你,你在那个世界的生活痕迹会被全部抹杀。”

    江月疏彻底僵了。

    没有人记得,彻底遗忘……

    *

    站在问心梯前,江月疏有点恍惚。

    记得她曾经和傅照晚说,有机会回诡道山,会上一次问心梯。之后事情多,她便不记得这件事。

    她最终还是来到了问心梯前。

    系统看着少女,回忆拉到昨晚。

    昨晚它说完之后,少女看似安静了好久,实则脑海里的思绪没一刻停下。

    许久之后,少女才平静。

    于是,它问:“你想好了吗?”

    少女点头,说:“我想好了,我的选择是——”她顿了顿,后接:“回现代,我不留修仙界。”

    她没有选择傅照晚。

    她说这话时,甚至没有在心底说,而是张开了嘴:“我无法舍弃现代的一切。”

    山脚下的风不小,前不久诡道山下过雪,吹的少女更显单薄。

    系统忍不住问:“是因为江蓉才无法舍弃吗?”

    江月疏裹紧衣领,闻言摇头:“一半一半吧。”

    母亲是她无法舍弃现代生活的原因之一,却不是最重要原因。

    “系统,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点不恨姜烬吗?”

    见她忽然提起前男友,它迟疑了下:“因为你善良?”

    “那当然是我的优点啦。”少女微笑,缄默一阵后,她沉声说:“但最重要的本质是:我和姜烬是一类人。”

    她和姜烬从骨子里就相似,不然不会被吸引。

    迈上问心梯第一阶,她缓缓说道:“我们都会把其他东西凌驾在爱情之上,或是前途,或是亲情友情,更或是自由。”

    所以姜烬为前途放弃她,她能够理解。

    正如此刻,她会为自己放弃爱情。

    少女站在山顶,张开手,青丝飞舞。

    “我永爱自由,永做自我。”

    爱重要,但还有东西比爱更重要。

    江月疏兀自说的痛快,山脚下的一抹青色衣角消失在树后。

    *

    傀儡们被傅照晚赶至门外罚站。

    小四抱臂,斜视了一眼紧闭的房屋,撇了撇嘴:“只知道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小二打了个哈欠:“一贯如此啦。”

    小三沉默一会儿,揉揉疼痛的胸膛,有点想吐。

    房屋内,酒坛倒在靴旁,少年面无表情仰头喝完杯中酒。

    他以前几乎滴酒不沾,他一直认为酒这种玩意,是裴散那种废人用喝醉来欺骗自己,逃脱现实的无用之物。

    今日他才明白,有时候现实确实让人无法接受。

    脑海里自虐般回荡着问心梯前的场景。

    他始终想不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都做出了那么多的让步,为什么她还是要放弃他?

    在得知少女身体有两个灵魂时,他没再关闭傀儡的五感,时时刻刻听着少女和那声音的对话。

    知道少女因什么感化任务接近他,他强迫自己不在意。

    初心不是他没什么,归宿是他便够了。

    他要的不多。

    今日却让他明白:只是没遇见更重要的,一旦有更重要的人,他仍然是被她第一个放弃的存在。

    一杯接着一杯,他喝到脑子钝钝的痛,胃里烧痛,也未停手。

    直到他想拎起酒坛一醉方休时,被人制止。

    “都要成亲了,你发什么癫?”花池说。

    “……”

    觑了对方一眼,傅照晚烦躁,不想理,又拎起酒罐。

    “不怕意识失控,咒印暴走,你就继续喝。”花池冰冷道。

    咒印暴走之后,内心杀意将横涨。

    傅照晚顿了下,摸摸已经发热的额头,咬了下唇尖,旋即缓慢松开手来。

    对了,她不喜欢杀人的他。

    他要压制,不能暴走,要伪装成正常人。

    于是他从怀里摸出清醒丸,倒入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碎,难言的苦涩弥漫在整个舌尖,不知是药味还是别的。

    见他听了劝,花池将酒坛踢开,透明的酒液撒了一地,宽大袖子拍散满室酒味,他起身打开窗户通风。

    “我听说你去找了九魔里的时六,是不是他惹你不快?要是他,你告诉我一声。”

    真正的原因无人能懂,傅照晚不言,他仰首。

    窗叶大开,皎洁月亮悬挂在窗心,洋洋洒洒照亮了一片。

    月亮一向孤冷,只管照亮一时,不管以后,又温柔又绝情。

    他看得有点痴了,尔后问花池。

    “你说月亮为什么离人那么远?”

    什么鬼疑问?花池顺着看了眼,随口回复:“因为月亮本在我们够不着的高处啊。”

    傅照晚一步步走近窗口。

    月亮却离他的距离没有变近,还是远。

    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照亮那么大的地盘,照亮那么多人,还有你的光也是假的,我通通忍了。为什么白天还要消失,天边有什么好的……”少年突然暴起,揪起粉衣青年衣领,又似哭又似笑:“花池,你说为什么月不能落在我怀里,为什么啊?”

    乱七八糟的话,看样子是喝醉了,怕他情绪失控闹出麻烦事,花池无奈一叹,安抚起小孩子的酒疯话。

    “月高挂天际,是常理。若你要月亮落于你怀,你多勤恳练功,以你之天赋,说不定有一天能抓住天边的月亮。”

    他随口一说的无意话,却是让少年怔然地放开了手。

    *

    江月疏本纠结如何告诉傅照晚不办成亲了。

    毕竟都要离开这个世界,办结缘礼岂不是浪费?

    没料到傅照晚却似乎早有所料一样,他忽然跟她说:“月娘,我想早日娶你。我们把成亲提前。”

    三个月的成亲礼被改到十天之后。

    恰巧到让江月疏沉默了好一会儿。

    诡道山众魔修闻言还来调侃江月疏他们,说连几个月都等不及,真猴急。

    江月疏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待在房间里试嫁衣。

    不同于尚云婚服的素,嫁衣赤红似火。她一向不喜太艳丽的色调,衣衫所穿多是浅蓝雪白,此刻着上红色嫁衣,她忽然发觉艳丽色彩有种别样的风情。

    恰好勾华来为她送来胭脂水粉。

    正好借着镜中倒影看见少女,头一次看少女穿着艳丽服饰,她忍不住调侃道:“谁家的小娘子,真美。”

    江月疏脸微红。

    “勾华姐,别打趣我。”

    勾华笑着把胭脂水粉交给少女,然后坐在旁边看少女试妆。

    怕她觉得无聊,江月疏边上妆边与她聊天。

    “勾华姐,师父知道婚礼提前了吗?”

    “嗯,他知道。阿池替你们两算过了,此月并无吉日,你确定定此月?”

    修士信吉日的说法。据说不是吉日结缘的道侣,很多成为两看相厌的怨侣。

    “这个月挺好,至于吉日的说法,我不信。”她笑了笑:“事在人为。”

    说话间,她的妆上好。

    为了搭配火红的嫁衣,妆容以鲜亮色为主,还特地在额心点上金花钿。

    顾盼之间,眸底流露出摄人心魄的光彩。

    “真美,应该让他来看看。”勾华笑说。

    江月疏扭头,镜中人眼角眉梢都含着满满笑意,生动鲜活。

    “对了,他在哪里?”

    她忽然很想让他见见此刻的她。

    勾华:“他不在诡道山。”

    江月疏颦眉,又不在诡道山,莫不是下山采集什么去了?

    最近他天天往外跑,问他在干什么也不说。

    算起来,她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明明要成亲了,二人之间却似乎有了不可互诚的隔阂。

    见她似有些低落,勾华拿起红盖头,转移话题。

    “怎么不把盖头戴上?”

    江月疏顺话看向红盖头,红盖头与身上的嫁衣乃是一套,用了最上乘的布料。

    可是——

    “我不太喜欢。”江月疏说:“看不见。”

    布料厚,一盖到头上,眼前视线全部挡住。

    “勾华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勾华:“帮什么?”

    她示意勾华把耳朵凑过去,低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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