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衿出来便被负责外事的迁乔馆弟子引走,住进雨师峰琅玕院,与屏翰峰正好一西一东,隔了两三个山头。扈惜泠对门派还不熟,一时没问出,等了两天也不见,冷下来才想,自己又不是他什么人,非急着找他做什么呢?说不定人家早走了,除了搁下还能怎么办。

    她开始去玉轮峰的霜剑坪学剑。青扈山经过劫难,如今不足百人,而且没有长老辈的人物,各处管事的只是同辈的执事弟子。霜剑坪执事弟子扈漪是最年长者,督导武学,但想到扈惜泠既有圣女负责,也不大过问。这下扈惜泠可费了波折,为着翻山越岭辛苦,拽住个同门学会素雪心印,但素雪心印并非想去哪去哪的空间法术,而要依靠布在特定地点间相同的“咒场”,才能传送。等她七荤八素地不知进行第几次环山游,搞清楚全山的咒场设置,三四天过去了。至于学剑本身倒没什么,她自恋地发现挺有天分,招式看上一遍就能使得颇有模样,心法修炼也未遇不顺,渐入佳境。

    真正让扈惜泠煎熬的是秋心。平日她们形影不离,上厕所都要一起,假期也必给她打电话,浑浑噩噩过着,一个多月没有任何联系了。记得穿越前她们还讨论起报哪个大学,自己说想去有山有水的,现在四舍五入也算实现,可没有秋心在那真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她每天都绕路去镜台湖问扈潇扈澄什么时候弄好仙杖,每次都失望而归。

    终于有一天,扈惜泠来到霜剑坪,意外看到众多男弟子围着一人。青扈山有家传和外姓弟子之别,不过家常的装束没什么分别,不外乎深浅不一的绿,围着的那人却只一袭白衫,如云如鹤,飘然难没,正是徐子衿。

    他说着什么,博得阵阵赞叹,扈惜泠呆呆望了一会,拉住一人:“你们在干什么?”

    她天□□说笑,又对古代女子那些矜持约束毫无概念,男弟子们都喜她大方洒脱。被抓住那人兴冲冲道:“你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绿玉君子,一等一的博闻多识!都说他常年游侠,行踪飘忽,你说怎么会突然来咱们这?要不是给见过他的师兄碰上,好说歹说请过来——别挤!让一让……”

    “哦……他讲什么呢?”

    那弟子边说边使劲往前凑:“其实我也没听全,好像是用《二十四诗品》解释武功要领,不过你看前面那些师兄弟,一个个都恍然大悟的样子!”

    扈惜泠彻底无语。她安分地在原地看徐子衿指点、振袖、笑语,当朝向她这边时,便有几句清晰入耳:“取语甚直,计思匪深”“情性所至,妙不自寻”“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忽听徐子衿道:“适才随意说些浅见,让诸位见笑了,请恕不能久陪。”

    众人最后称赞一番,心满意足散去。扈惜泠停伫片刻,也欲走了。

    “扈姑娘——惜泠!”

    扈惜泠惊讶回头,徐子衿走来:“早见你在此,无奈令同门委实太过热情。”

    “热情还不好……嘿嘿,才知道你那么有名气啊,还是武学行家呢。”

    徐子衿连连摆手:“这如何敢当,虚名而已,何必在意。”

    扈惜泠轻松了些:“我怎么觉得,只有已经出名的人才会这么说?可惜我都没听到,你再把那个‘二十死尸品’给我讲一遍好不好?”

    她不知《二十四诗品》,听音猜字,徐子衿一时尴尬:“此事可否暂缓……”

    他引她至一角落,扈惜泠这才想起为什么记挂他,说来都是一看他被那么多人簇拥着,心莫名就乱了:“没想到你还在这儿,雪魄怎么样了?”

    徐子衿着实意外,开颜道:“雪魄知道有人这样关心它,一定很高兴。未能及时知会你,也是过意不去,抱歉还要请教,你可有嫏嬛洞的阅符?”

    嫏嬛洞是派中藏书之所,高级修为的弟子可凭阅符接触一些秘籍。难怪扈惜泠总不见他,泡图书馆那是秋心的画风,她也就混紫芝丹房怀念一下家里的中药味。她叹道:“你啊,怎么总关键地方犯傻!那么多师兄求你指点武功,问他们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子衿瞟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恕我直言,贵派子弟虽则热忱……”

    扈惜泠彻底开怀:“我知道了!你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为了雪魄不得不抛头露面。他们呢,是热情好客一问三不知,非但不帮忙,还只管到处传,把你捧高了,不得不给他们当教头!”

    徐子衿没有立刻接话,认真看着她,扈惜泠以为他生气了,却见他欣然道:“益者三友的道理我自然懂得,不过见到青扈山的惜泠姑娘,才知这是何等心胸见地,着实令在下佩服。”

    又来了,为什么他老改不了客气呢。“什么见地!古人说得好: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扈惜泠说着又得意起来,自己平常是话糙,好歹一介高中生,这点墨水还是有的!

    徐子衿故作郑重地一欠身:“惜泠姑娘所言极是。那么不知在下这个有求之客,又该如何称美你呢?”

    扈惜泠哈哈大笑,徐子衿正色,原来他见扈晚暝所知不少,却非得一句句问才肯说,语焉不详,更加肯定雪魄与青扈山关系非同寻常。他在嫏嬛洞多日,能看到的不过是些普通的仙道典籍,便想找阅符去查派志,就算不能立刻治好雪魄,顺藤摸瓜,也定有新线索。

    扈惜泠想了想道:“阅符的话,我师姐应该有……”

    寒英院也算扈惜泠住处,可毕竟要翻扈依滢的东西,万一她突然回来呢?定要等到夜深人静,并且让徐子衿在院子里望风。

    扈惜泠没见过阅符,总不过是些牌记,书架、几案、椅榻一路翻过去,毫无收获,转到里间卧室,越发沮丧:不就是个借书证,要藏得多隐秘啊!

    她拿起床上的瓷枕,“玎”的一声,枕中掉出一枚玉片。

    那玉片是圆形菊花纹,青莹闪烁,她忙弯腰去捡,发现地板上有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和玉片形状大小刚好一致,便没多想顺手将玉片嵌上去。

    脚下地板浮现一道法阵,扈惜泠都来不及反应,被吸了进去。

    她像在黑咕隆咚的地底翻滚,被硌得呲牙咧嘴。真想不到那严肃端方的依滢师姐,房里竟有如此鬼怪。突然周身一空,摔个四仰八叉。

    待扈惜泠恢复暗中视物的能力,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山洞里,前方有一条黑魆魆的通道延伸,却显然不是来处。她马上想到徐子衿,不知他是不是等急了,有没有发现她出了意外,试着喊了一声,了无回应。

    扈惜泠不禁哀号:同是钻洞,凭什么秋心得了会变缎带的宝剑,她却这么悲惨?如今只剩眼前这条路,她深吸一口气,冲进通道。

    通道时宽时仄,这一段尚容几人并排,转过去便拢成只能侧身。扈惜泠上来就撞了一回墙,只敢紧贴洞壁摸索,又想,其实情况还不算最糟,要真像仙剑迷宫……

    “就这样最好,别有岔路别有妖怪地图可以有宝箱可以有就是别有岔路别有妖怪——啊!”

    一只手搭住她的肩,她一个激灵按上剑柄,不想手肘磕上墙,根本无法出剑。

    幸好那并不是什么妖怪:“我。”

    扈惜泠大松一口气:“我说,下次再这样能不能先出声,会吓死人啊!”

    徐子衿道:“抱歉,我以为平白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更可怕。”

    扈惜泠嘀咕“都不怎么样”,满怀希望看他:“你怎么也下来了?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回去?”

    “应该没有了。我担心你久无动静进屋找你,一沾上法阵就被吸入,不过来得及把它也带下来了。”

    他递过玉片,扈惜泠心思哪还在这上,手一挥:“你留着吧。”

    徐子衿只好收下:“想不到贵派不仅地上风景清幽,地下也别有洞天。”

    扈惜泠立刻没好气道:“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客套!”

    声音在安静的洞穴里格外响亮,且又隐似逼问了。徐子衿低首:“我乍也觉此地无趣,然后醒悟它乃是绝好的练功之所。”

    他的鬓发垂下,遮住了眼睛与嘴角。

    扈惜泠立刻又软了,央他继续。徐子衿不慌不忙后撤一步,将她剑鞘放平,抽出剑递上。扈惜泠大窘,徐子衿越发觉得这趟走青扈山直抵得上他好几年江湖奇遇:眼前这姑娘,明明是青扈弟子,不懂得为师门尊者讳,对本门了解还不及他。他尚未开口,就愿意帮他搞到阅符——差不多是偷了。现在全忘记自己有剑,赤手空拳,破绽百出就敢在暗道里走。何况……

    他苦笑着摇头,换自己在前,一路指点,洞中岩石或高凸深凹,或尖利倒挂,或浑圆簇拥,道路本身亦极尽曲折。习武者多喜在开阔处练功,殊不知倘如刚才那般难以出剑的地界,运劲、出招、化解都大有文章,一番研习下来事半功倍。园林布局讲究“曲径通幽”,武学进境,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走到稍微亮些的地方,可以看出洞壁有许多杂乱痕迹。徐子衿说果然有人在此练武,以剑痕最多,另有些是杖痕;同为剑痕,新旧有别;新旧相同,有些是直接击打,有些却是被剑气催裂……

    扈惜泠咋舌:“你这本事,都可以当捕头了!”只怕还是四大名捕级别的!

    徐子衿笑道:“我是散人,做不来这个。这也不算什么,若是我的一位朋友在这里,凭有多昏暗,交手人数、全副过程、输赢结果,一双眼睛全能辨出。说来他还会易容,倒真适合这行了。”

    “这么神!那他到底是不是捕头啊?”

    徐子衿不知打什么主意,只道:“若有机会见了便知,你对上他应当很有意思。”

    不知走了多久,道路向上倾斜,洞壁越来越光滑,甚至有水珠渗出,可以感到渐渐袭来的湿寒之气。

    徐子衿敛眉问:“青扈山可有什么水域?”照这样应能到达地面,只不知是否会通到什么湖泊溪流下面?

    扈惜泠道:“我只知道镜台湖。”

    她尚未细说,眼前骤然敞亮,来到一间高大的洞厅,四壁布满湿漉漉的苔藓,对面一条通道隐现向上的石阶。厅内有极简单的石床石桌,像曾有人居住。

    扈惜泠跑到厅中观望,忽然像在斑驳的壁上发现新大陆:“你看,这墙上有字!愿……得……句……芒……”

    “愿得句芒索青女,不教容易损年华?”徐子衿轻声道,走到她身后。

    “真是啊!你怎么知道?”

    徐子衿笑了:“这是李义山的《赠句芒神》啊。你看,下面还有两行,刚好一对。”

    扈惜泠果然看见下面有两行更清晰的小字,像是新刻不久,娟秀工整:丹丘万里无消息,几对梧桐忆凤凰。

    徐子衿解释:“这也是李义山的《丹丘》:青女丁宁结夜霜,羲和辛苦送朝阳。丹丘万里无消息,几对梧桐忆凤凰。我自小喜欢神怪故事,向往其自在,读诗也专挑昌谷、义山,却发觉神仙的感情往往比凡人更沉重。”

    就比如这句芒和青女,前者乃春之主神,后者却是降布霜雪的秋之神女,各司其职,天各一方,永不相见,试问句芒如何能索得青女?纵然天神年寿无期,可以无穷无尽地等待,又如何能真正青春长在,最后岂非都如这诗痕,被密而柔长的绿苔无声掩盖?

    扈惜泠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淡淡的、捉摸不透的哀伤,笨拙地道:“别这样……你也和我一个朋友挺像……真该让你见见她,你俩一定谈得来。”

    徐子衿竟没接话,扈惜泠发现他不知何时没在看诗了,盯住石桌下一些色彩光泽各异的石头,又回到那几句诗前,伸手摩挲,眉目逐渐纠成一团。

    “子衿?”

    “你先走吧,这就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明确干脆地拒绝。扈惜泠怕看他眉头紧锁,可发觉此种关键时刻,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只好踏上一级石阶,回望仍无反应,再上几步,又回头望。

    徐子衿终于起身,扈惜泠暗舒一口气,想下去迎他。阶上也有湿滑的苔藓,她冷不防脚底一滑,向后仰去,情急中一抓。

    通道内壁雕着一尊青鸟铜像,鸟嘴衔着一枚拉环,给她扽住,拽至最底。

    头顶传来低沉的钝响,接着是水声。扈惜泠一懵,明白发生了什么:“子衿小心!”

    伴随着轰鸣,一股急流汹涌而下!

章节目录

厚地高天(穿越/仙剑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心愁谢如萱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心愁谢如萱草并收藏厚地高天(穿越/仙剑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