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入局
天义镖局的院子扫得干干净净，令人心胸一荡，两边整齐停着镖车，帷盖一色半新不旧，几个趟子手见温逸回来高兴地行礼，也打量秋心，但并不问，只牵过两人的马。秋心觉得他们举动皆稳重利落，显出不凡。
两人走进大堂，大约快打烊，不见有主顾，从耳房走来两个伙计，抬着一只羊皮箱子，也是看秋心不说话。秋心猜是当着外人的缘故，温逸却道：“长安上官家的镖礼么？不必验了，直接送去账房。”又吩咐：“云伯若在，不用说我回来了，我接待过客人自己去问候。”
走入正厅所在院落，一个鹅黄的玲珑身影飞快绕过黑漆抄手游廊，像鸟儿一样扑扇到温逸身前。
温逸笑了：“我妹妹，温卿。”
秋心对这位看来略小一岁的少女微笑，不由想念扈惜泠，随后觉得她相貌俏丽中带着英气，温逸则一言难尽，实在看不出像兄妹。
“哥，我才回京城就听说总局主在你这儿，他老人家万年难出门，我问他也不说，到底什么事惊动了？”
温卿说话，眼睛却停留在秋心身上，那是双浅褐色丹凤眼，她发色也略发黄，不过很浓密，斜编成蝎子长辫，别样的飒爽迷人。大概只有温逸能不为所动：“你又让余苍水御剑送你来的？还是这么没正形，以后做了京城局主，可少在洛阳粘着。”
温卿撇嘴：“来都来了，没一句好话！最近不忙，苍水一个人也不会累着，他都说我过年没见上你，尽管多待不急着回去。”
温逸皱眉，温卿以为他怪自己在外人前多嘴：“好好，这位姑娘，你也别多心，我想总局主不会是为你来，他老人家难处，你要是害怕不一定要见的，跟温大局主随便转转就好。”
秋心不免奇怪，温逸引她进厅，同坐在客席，空出主位。仿佛见秋心拘谨，他端起茶道：“敝局生意杂，主顾花样也多，就有茶商常送好茶来。不过弟兄们都是粗人，也喝不出。”
秋心亦端茶：“您说笑，秋心也不是什么风雅人，贵局定见得比我多。”
她再谨慎聪明，被镖局主人招待的经历也是头一回，忐忑该如何谈话。温逸又道：“谢姑娘当日不惧毒蛇，处理伤势熟练，想是颇通医术？”
秋心蹙眉：“没有，只是看书学过急救的法子。”
“那就是走江湖惯了，不知到过什么地方？”
“没有……”
室内渐渐昏暗，两侧隔断的重重花格幽深难测，一例黑色家具更令秋心倍感压抑。她现在很怀疑温逸说“从容招待”的真实性，换作她待客，不说礼貌体贴，至少多笑一笑，然而他脸上只有从骑马以来就没消减过的审视，恐怕不比对路人亲切。
秋心能忍受冷淡轻慢，但被牵着走就有些憋屈。其实她接受邀请后也问过方老板苏州的镖局，知道最有名的就是天义镖局，总局在洛阳。与其被有意无意盘问根底，或许可以试试反客为主？
“秋心后来听不少人盛赞贵局，您街上露的那手也着实漂亮，可惜旁人之词到底空泛，既有幸拜访，能否请您讲几桩经历来听呢。”
温逸先是微惊，不料对江湖一无所知的她会主动试探：“谢姑娘说笑——”跟着一滞，大约也发觉两人你说笑我说笑客气来客气去的措词相像，仍然说完：“谢姑娘说笑，都是自家琐事，在下怎好絮絮。”
秋心更觉这种状态往好了想是厮抬厮敬，往差了想是虚与委蛇，打开天窗说亮话：“您这话说得妙，明是谦虚，暗里自傲呢。”
“呵呵，敝局情况谢姑娘亲眼见过，想必能有数？”
来了，原来早在这儿等好了。秋心稍作回想，无奈地微笑：“亲眼？我只是从大堂经过而已啊，如果您指那只箱子，自然注意了，只是当面对贵局说长论短，不太恭敬吧。”
“谢姑娘只管说，在下想听听。”
“那箱子不大，您的弟兄健壮过人，却要两人抬，可见内容颇丰。”
温逸没有反应，她继续道：“箱面是崭新的羊皮，箱角包了铁，锁片是纯金的，无论什么大礼都配得起吧。”
仍没有反应。
“秋心对镖局了解甚少，碰巧听好友说过，镖礼便是走镖的酬劳，最高不超过‘逢百抽五’，如此一箱，定是极大的生意。主顾应该不会千里迢迢专付酬劳，所以是贵局从长安往这里来，镖礼随行，但自家留用，又不必那么好的箱子，惹人注目徒增风险，斗胆猜那不是镖礼，是正经礼物。箱子上还有浅黄棕红二色飞镖模样的标志，长安上官家莫非是擅长暗器的武林家族。为官府、富商、平民百姓押镖都好说通，能做武林人士的生意，可见贵局真正是功夫独到，卓尔不群了。”
温逸眼睛亮了，秋心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随即疑惑，自己到底哪里值得他以招待为名安排好考她？
她犹豫没问出口，看看茶碗，又笑了：“前面那些胡乱猜测，说错了您别笑话，倒是这茶……”
轮到温逸疑惑，他对茶没有了解——准确说，他才知道这茶也是考量的一部分，看秋心的眼神多了不安。
从船上与她说话起，说不出哪里让他熟悉，现在意识到是那问话都不带疑问，始终平淡的口气。
秋心喝干最后一口茶，把碗底一亮：“秋心刚巧认得这茶叶，卷曲如螺，翠里点黛，应该就是苏州太湖的碧螺春吧。您的主顾拿本地茶送本地人，若非它确有难知道的好处，就真是欺贵局一点品位也没有，太过分了。”
花格后响起两声冷漠的拊掌。
秋心大惊，想不到屋里还有人，完全未察觉何时在的。
花格后转出一个中年黑衣男子，长身颀峻，面容英俊却沉郁，只一对入鬓剑眉犹存两分年轻时的飞扬。而他的眼睛如鹰隼，流露迫人的威力，秋心一对上便打个寒战，只觉自己的疑虑和戒备都如同水滴落入沧海，又像回应着两颗寒星自遥远的秋夜投来的似曾相识的光芒。
不需要多余介绍，秋心直觉这就是温逸和温卿口中的总局主。温逸起身行礼，秋心跟着站起，中年人坐到主位：“我倒不知小温你曾被这位姑娘救命解毒，久不出镖生疏成这般？”
温逸低首：“属下惭愧，的确多亏谢秋心姑娘。”秋心却从他放松的神态看出，他对此人不只是简单的敬畏。
中年人注视秋心，眼底恍惚有了看不出愉快的笑意：“不才谢镜。听小谢姑娘口音，像是洛阳人？怎么小温在余杭遇见你？”
秋心暗道不妙，怕什么来什么，若当盘问看，他比温逸难相与得多：“秋心见过谢总局主，不胜荣幸……我是洛阳人，前日去余杭看望朋友，又同他们来苏州。”
她知天义总局在洛阳，暗暗祈祷谢镜别再问她住哪条街巷，否则脑内可没有一张洛阳市古今对照图，好在他道：“如此甚巧，我一直在洛阳，竟未识得小谢姑娘。今日多谢你赏光，可否向我说说如何得到那柄宝剑。”
秋心这才记起她被请来的原因，想到那缎带的神秘，尚不知是福是祸，但更多是惊讶：“您知道这缎带是一柄剑？”
她取出缎带想递上，谢镜却摆手止住，只是凝视它：“当然，我还知道它的名字是碧落。”
突如其来的线索彻底点燃秋心的好奇，用自己都未察觉的热切道：“您知道它的来历？它到底是怎样一柄剑？”
谢镜道：“我不是它的主人，也许不比你了解更多，只知道它很强大。可否请你细细告诉我，如何找到它的？从我上次见它，已经十年了！”
十年对秋心是个极敏感的时间，因为那正好是她现有记忆的长度。随着谢镜长叹，她发觉那双冷静的眸子后像有炭火闪灼，说不清这让自己悸动、同情，抑或只是被吸引，开始讲述，讲到发现山洞，牡丹剑台，玄冰墓室，突破结界，击杀妖怪，生怕遗漏细节影响他帮她参详，唯独小心起见，没提赵灵儿的名字。
谢镜异常专注，秋心能察觉，当她讲到拔出剑的不适，他眉间一凛，讲到已记不全的诗句，他无声重复，讲到结界，他遗憾摇头，安抚道：“果然碧落并非凡铁，不易控制，但你既已是它的主人，日子长了自然得心应手，不必将命运定数强揽作自己的过错……”稍后神情恢复清明，问：“你只发现碧落，没有别的什么？”
秋心想了，除却碧落只有那本空白《戾天七式》，但已讲过，显然不是他所指，摇头。她想细问，重要的是探询“十年前”，谢镜道：“小谢姑娘，容我多问，你言是洛阳人，我从未听过一点，不知住在何处，亲故何人，可还顺遂么？”
该来的还是会来，秋心不觉得告诉谢镜穆琅这个千把年后的人有意义，但换个角度，已经相告许多，多掺两句实话也不碍：“多谢您关心，我自小被一位叫穆琅的医生收养，现在他也去世了，才想着去余杭寻觅朋友……其余的恕我请您不必问了，总归我长成今日，不算不顺。”
谢镜当真只是若有所思看她，眼底沉郁：“难怪小谢姑娘貌似纤弱，却有坚忍之气。其实以你的胆识心性，不入江湖委实可惜，况有碧落相助，假以时日，必成大事。”
秋心一动，想起扈惜泠要她去青扈山的话，明白加入门派是生存的好选择，不觉笑了：“也非没想过，只是不知门径，既然您提起了，莫非是说我可以有幸加入您的镖局……”
谢镜伸出一只手：“不错。我虽然永远不会比你更了解碧落，但知道它神剑通灵，你在这里爱惜它，勤加练习，我也没什么嘱咐的——小谢。”
他改了称呼，意思很明显。秋心回想扈惜泠讲过的武侠桥段，犹豫走上前，余光也见温逸示意她，明白应该行跪拜大礼，再说些忠心之词，但毕竟不太习惯古人风俗，佯装不知单膝跪下。
谢镜没有扶她，却取过碧落，像披帛似的绕过她肩头，秋心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枚墨翠指环。他对温逸道：“辛苦你多带着她。”
他起身离去，秋心却觉那双眼睛在心中挥之不去，意识到就这样把自己“卖”给了一个才知道几天的组织。温逸走到身前扶起她，她又想到扈惜泠：她加入镖局，是否就像泠儿因为那簪子加入青扈山？或许还因为，远离家乡的她们一样地渴求归属。
她不知道天义镖局能否成为归属，但她们会在不同的地方，分享相似的轨迹吧。
两人走进大堂，大约快打烊，不见有主顾，从耳房走来两个伙计，抬着一只羊皮箱子，也是看秋心不说话。秋心猜是当着外人的缘故，温逸却道：“长安上官家的镖礼么？不必验了，直接送去账房。”又吩咐：“云伯若在，不用说我回来了，我接待过客人自己去问候。”
走入正厅所在院落，一个鹅黄的玲珑身影飞快绕过黑漆抄手游廊，像鸟儿一样扑扇到温逸身前。
温逸笑了：“我妹妹，温卿。”
秋心对这位看来略小一岁的少女微笑，不由想念扈惜泠，随后觉得她相貌俏丽中带着英气，温逸则一言难尽，实在看不出像兄妹。
“哥，我才回京城就听说总局主在你这儿，他老人家万年难出门，我问他也不说，到底什么事惊动了？”
温卿说话，眼睛却停留在秋心身上，那是双浅褐色丹凤眼，她发色也略发黄，不过很浓密，斜编成蝎子长辫，别样的飒爽迷人。大概只有温逸能不为所动：“你又让余苍水御剑送你来的？还是这么没正形，以后做了京城局主，可少在洛阳粘着。”
温卿撇嘴：“来都来了，没一句好话！最近不忙，苍水一个人也不会累着，他都说我过年没见上你，尽管多待不急着回去。”
温逸皱眉，温卿以为他怪自己在外人前多嘴：“好好，这位姑娘，你也别多心，我想总局主不会是为你来，他老人家难处，你要是害怕不一定要见的，跟温大局主随便转转就好。”
秋心不免奇怪，温逸引她进厅，同坐在客席，空出主位。仿佛见秋心拘谨，他端起茶道：“敝局生意杂，主顾花样也多，就有茶商常送好茶来。不过弟兄们都是粗人，也喝不出。”
秋心亦端茶：“您说笑，秋心也不是什么风雅人，贵局定见得比我多。”
她再谨慎聪明，被镖局主人招待的经历也是头一回，忐忑该如何谈话。温逸又道：“谢姑娘当日不惧毒蛇，处理伤势熟练，想是颇通医术？”
秋心蹙眉：“没有，只是看书学过急救的法子。”
“那就是走江湖惯了，不知到过什么地方？”
“没有……”
室内渐渐昏暗，两侧隔断的重重花格幽深难测，一例黑色家具更令秋心倍感压抑。她现在很怀疑温逸说“从容招待”的真实性，换作她待客，不说礼貌体贴，至少多笑一笑，然而他脸上只有从骑马以来就没消减过的审视，恐怕不比对路人亲切。
秋心能忍受冷淡轻慢，但被牵着走就有些憋屈。其实她接受邀请后也问过方老板苏州的镖局，知道最有名的就是天义镖局，总局在洛阳。与其被有意无意盘问根底，或许可以试试反客为主？
“秋心后来听不少人盛赞贵局，您街上露的那手也着实漂亮，可惜旁人之词到底空泛，既有幸拜访，能否请您讲几桩经历来听呢。”
温逸先是微惊，不料对江湖一无所知的她会主动试探：“谢姑娘说笑——”跟着一滞，大约也发觉两人你说笑我说笑客气来客气去的措词相像，仍然说完：“谢姑娘说笑，都是自家琐事，在下怎好絮絮。”
秋心更觉这种状态往好了想是厮抬厮敬，往差了想是虚与委蛇，打开天窗说亮话：“您这话说得妙，明是谦虚，暗里自傲呢。”
“呵呵，敝局情况谢姑娘亲眼见过，想必能有数？”
来了，原来早在这儿等好了。秋心稍作回想，无奈地微笑：“亲眼？我只是从大堂经过而已啊，如果您指那只箱子，自然注意了，只是当面对贵局说长论短，不太恭敬吧。”
“谢姑娘只管说，在下想听听。”
“那箱子不大，您的弟兄健壮过人，却要两人抬，可见内容颇丰。”
温逸没有反应，她继续道：“箱面是崭新的羊皮，箱角包了铁，锁片是纯金的，无论什么大礼都配得起吧。”
仍没有反应。
“秋心对镖局了解甚少，碰巧听好友说过，镖礼便是走镖的酬劳，最高不超过‘逢百抽五’，如此一箱，定是极大的生意。主顾应该不会千里迢迢专付酬劳，所以是贵局从长安往这里来，镖礼随行，但自家留用，又不必那么好的箱子，惹人注目徒增风险，斗胆猜那不是镖礼，是正经礼物。箱子上还有浅黄棕红二色飞镖模样的标志，长安上官家莫非是擅长暗器的武林家族。为官府、富商、平民百姓押镖都好说通，能做武林人士的生意，可见贵局真正是功夫独到，卓尔不群了。”
温逸眼睛亮了，秋心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随即疑惑，自己到底哪里值得他以招待为名安排好考她？
她犹豫没问出口，看看茶碗，又笑了：“前面那些胡乱猜测，说错了您别笑话，倒是这茶……”
轮到温逸疑惑，他对茶没有了解——准确说，他才知道这茶也是考量的一部分，看秋心的眼神多了不安。
从船上与她说话起，说不出哪里让他熟悉，现在意识到是那问话都不带疑问，始终平淡的口气。
秋心喝干最后一口茶，把碗底一亮：“秋心刚巧认得这茶叶，卷曲如螺，翠里点黛，应该就是苏州太湖的碧螺春吧。您的主顾拿本地茶送本地人，若非它确有难知道的好处，就真是欺贵局一点品位也没有，太过分了。”
花格后响起两声冷漠的拊掌。
秋心大惊，想不到屋里还有人，完全未察觉何时在的。
花格后转出一个中年黑衣男子，长身颀峻，面容英俊却沉郁，只一对入鬓剑眉犹存两分年轻时的飞扬。而他的眼睛如鹰隼，流露迫人的威力，秋心一对上便打个寒战，只觉自己的疑虑和戒备都如同水滴落入沧海，又像回应着两颗寒星自遥远的秋夜投来的似曾相识的光芒。
不需要多余介绍，秋心直觉这就是温逸和温卿口中的总局主。温逸起身行礼，秋心跟着站起，中年人坐到主位：“我倒不知小温你曾被这位姑娘救命解毒，久不出镖生疏成这般？”
温逸低首：“属下惭愧，的确多亏谢秋心姑娘。”秋心却从他放松的神态看出，他对此人不只是简单的敬畏。
中年人注视秋心，眼底恍惚有了看不出愉快的笑意：“不才谢镜。听小谢姑娘口音，像是洛阳人？怎么小温在余杭遇见你？”
秋心暗道不妙，怕什么来什么，若当盘问看，他比温逸难相与得多：“秋心见过谢总局主，不胜荣幸……我是洛阳人，前日去余杭看望朋友，又同他们来苏州。”
她知天义总局在洛阳，暗暗祈祷谢镜别再问她住哪条街巷，否则脑内可没有一张洛阳市古今对照图，好在他道：“如此甚巧，我一直在洛阳，竟未识得小谢姑娘。今日多谢你赏光，可否向我说说如何得到那柄宝剑。”
秋心这才记起她被请来的原因，想到那缎带的神秘，尚不知是福是祸，但更多是惊讶：“您知道这缎带是一柄剑？”
她取出缎带想递上，谢镜却摆手止住，只是凝视它：“当然，我还知道它的名字是碧落。”
突如其来的线索彻底点燃秋心的好奇，用自己都未察觉的热切道：“您知道它的来历？它到底是怎样一柄剑？”
谢镜道：“我不是它的主人，也许不比你了解更多，只知道它很强大。可否请你细细告诉我，如何找到它的？从我上次见它，已经十年了！”
十年对秋心是个极敏感的时间，因为那正好是她现有记忆的长度。随着谢镜长叹，她发觉那双冷静的眸子后像有炭火闪灼，说不清这让自己悸动、同情，抑或只是被吸引，开始讲述，讲到发现山洞，牡丹剑台，玄冰墓室，突破结界，击杀妖怪，生怕遗漏细节影响他帮她参详，唯独小心起见，没提赵灵儿的名字。
谢镜异常专注，秋心能察觉，当她讲到拔出剑的不适，他眉间一凛，讲到已记不全的诗句，他无声重复，讲到结界，他遗憾摇头，安抚道：“果然碧落并非凡铁，不易控制，但你既已是它的主人，日子长了自然得心应手，不必将命运定数强揽作自己的过错……”稍后神情恢复清明，问：“你只发现碧落，没有别的什么？”
秋心想了，除却碧落只有那本空白《戾天七式》，但已讲过，显然不是他所指，摇头。她想细问，重要的是探询“十年前”，谢镜道：“小谢姑娘，容我多问，你言是洛阳人，我从未听过一点，不知住在何处，亲故何人，可还顺遂么？”
该来的还是会来，秋心不觉得告诉谢镜穆琅这个千把年后的人有意义，但换个角度，已经相告许多，多掺两句实话也不碍：“多谢您关心，我自小被一位叫穆琅的医生收养，现在他也去世了，才想着去余杭寻觅朋友……其余的恕我请您不必问了，总归我长成今日，不算不顺。”
谢镜当真只是若有所思看她，眼底沉郁：“难怪小谢姑娘貌似纤弱，却有坚忍之气。其实以你的胆识心性，不入江湖委实可惜，况有碧落相助，假以时日，必成大事。”
秋心一动，想起扈惜泠要她去青扈山的话，明白加入门派是生存的好选择，不觉笑了：“也非没想过，只是不知门径，既然您提起了，莫非是说我可以有幸加入您的镖局……”
谢镜伸出一只手：“不错。我虽然永远不会比你更了解碧落，但知道它神剑通灵，你在这里爱惜它，勤加练习，我也没什么嘱咐的——小谢。”
他改了称呼，意思很明显。秋心回想扈惜泠讲过的武侠桥段，犹豫走上前，余光也见温逸示意她，明白应该行跪拜大礼，再说些忠心之词，但毕竟不太习惯古人风俗，佯装不知单膝跪下。
谢镜没有扶她，却取过碧落，像披帛似的绕过她肩头，秋心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枚墨翠指环。他对温逸道：“辛苦你多带着她。”
他起身离去，秋心却觉那双眼睛在心中挥之不去，意识到就这样把自己“卖”给了一个才知道几天的组织。温逸走到身前扶起她，她又想到扈惜泠：她加入镖局，是否就像泠儿因为那簪子加入青扈山？或许还因为，远离家乡的她们一样地渴求归属。
她不知道天义镖局能否成为归属，但她们会在不同的地方，分享相似的轨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