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拂剑
韩医仙家里挤满了从黑水镇逃来躲避尸妖的百姓，众人为免打扰，分头宿在村民家中，并约好等赵灵儿康复后一起为民除害。
秋心和扈惜泠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夜夜相伴，仿佛回到寝室。扈惜泠几个晚上就把仙剑剧情讲了个遍，秋心却没力气多想，温逸练她越来越严厉，那莫名的焦躁似乎比在镖局更甚，她则苦心应对，惶惑如何达到要求，真是两相折磨。她回屋就倒在床上，闭眼也难安，最丢脸的一次，梦见温逸把他的刀扔在她怀里，说练成这样自裁算了，醒来发现不过是熟睡的扈惜泠一只胳膊打到她身上。
扈惜泠也不爽，不是她反对温逸带秋心涨经验，但他们不光在村里练习，还上山打怪，最不能忍的是有一天秋心回来面无血色，饭也吃不下，只抓着扈惜泠的手发抖，一问去黑水镇试探尸妖，扈惜泠撂下碗找温逸理论，被不软不硬一句“敝局事务不劳仙子关心”顶回去，想起当初秋心怎么被师姐气着，无奈感叹天道好轮回。而当她发现秋心已变得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一只警觉的兔子，不想落后太多，也主动向扈依滢和徐子衿讨教。
随着去玉佛寺的日子定下，温逸才让秋心休息渐多。因此这天早上他过来，看到秋心和扈惜泠在过招，用的都是剑。秋心干脆简练，气势锋锐，扈惜泠轻灵无比，变化多端，两人身量又相近，草色烟光中如一对白鹭青鸟翻飞，天姿灿烂。
没多久温逸有些不耐：扈惜泠虽有仙家心法，明显根基不牢，破绽不少，秋心功夫在实战却不知判断，倒被些花招牵着走，就算不是正式比试也太——
“不像样子。”
秋心深知每次局主说这话就该倒霉了——更不必讨论男打女是否公平，他一定会回应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手下留情——温逸挥刀抢入，走势招数皆似方才扈惜泠，但更逼人，摆明了嫌她精神不集中。正专注应对，忽瞥见徐子衿施然而来：“多时不见，温逸兄你这招‘漏雨苍苔’又进益了啊！”
秋心眼睁睁看着温逸严丝合缝的刀法出现了一瞬空隙，任自己的剑拨了进去。这可是头一回，虽然他紧跟两下勾翻，压住剑弹开，结束了这临时指导，破天荒地没有不满。
扈依滢跟在徐子衿身后，若有所思看她和扈惜泠。秋心也没理会：“徐公子早。刚才那‘漏雨苍苔’是什么？”
“在下特为尊局主起的招式，谢姑娘可满意呢？”
秋心早觉得温逸刀法疾风骤雨，淋漓阔大，有种特别的酷烈之气，正应了那《二十四诗品悲慨》云：“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可徐子衿并不问合适，只问满意，好似她和温逸亲密得能作他的主一般。而扈惜泠给徐子衿帮腔可不多想：“狼——咳咳，温局主你那是什么表情……”
秋心急得发窘。常言道，人生最大的安慰是抱着枕边人吐槽单位领导，扈惜泠干脆把“枕边人”和“吐槽领导”都包圆了，私下对秋心称呼温逸时，狼局主、狼少侠、狼兄、狼大哥什么花样都有，黑水镇风波后就直接“那小狼”了。秋心虽觉不妥，知道好友是心疼自己辛苦，设法开解，不忍拂了意，可要不要这么容易说漏啊他要记着了不还是报给我吗！
她忙不迭转移话题：“早听惜泠说徐公子以《二十四诗品》解释诸般兵器气象和要领，以文学释武学，匠心独运……”
“惭愧，碰巧两样都曾留意，也是在下经历所限，所学甚杂。多赖朋辈抬爱，能博一笑，内行眼里仍不过炫人耳目罢了。”
秋心满意徐子衿清醒谦虚，她岂不知连日来，扈惜泠嘴里频率最高的就是这位公子，李赵林尚且靠后。想这丫头没心没肺，何曾见这么着意一人？徐子衿也对扈惜泠极尽耐心信任，看得她倒真有点羡慕，更着意方方面面都带考量。
不过，她也确实好奇：“剑取《劲健》一品，我已听惜泠说得神往，不知还有哪些。”
扈惜泠抢着道：“除了剑，还有刀、双手剑、杖、枪、斧镰、□□、暗器、乐器，还有鞭索类，其他奇门兵器也可以一起算一类。”
徐子衿笑点头：“谢姑娘可有兴趣一为对应？”
熟知诸般兵器亦是镖师素养，秋心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文本，又想象温逸往日讲解，道：“大约是双手剑为《绮丽》，杖为《实境》，枪为《沉着》，斧镰为《疏野》，□□为《形容》，暗器为《流动》，乐器为《纤秾》，鞭索类为《飘逸》，其他奇门兵器为《委曲》……至于刀，私意为《豪放》，但徐公子以《悲慨》喻局主刀法，不敢妄断？”
徐子衿张大了眼睛，由衷击节：“了不起！先前还疑惑，看过谢姑娘与温逸兄交手，觉得像更用惯缎带的，怎么他也未为你找一专师？哪知委实多虑——子衿数年才有此悟，谢姑娘片刻间结论几无差别，如此惊才绝艳，何愁不成‘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缎带属鞭索类，“华顶之云”正是《飘逸》之句。秋心脸一红：“纸上谈兵而已，不敢比徐公子。”
徐子衿叹道：“谢姑娘，跟着温逸兄也不必那么一板一眼，叫我子衿就好。”
“……那么徐公子也不必称我谢姑娘。”不敢看躺着也中枪的某人。
知音难觅，徐子衿振奋继续：“秋心不必拘束，此论也并非所有品目都纳入，所以《悲慨》只是单给温逸兄的。予意刀为《雄浑》，斧镰为《豪放》，□□为《冲淡》，《形容》亦是不错，暗器为《自然》，因《流动》更像一种通诀。不知若选三品为武功通诀，秋心如何决断？”
秋心毕竟积淀尚浅，一时难有头绪。她还在思索几处异见，看得出，徐子衿偏好清晰易懂的品名，而她更重视具体内容，另外，《雄浑》乃是最重要的首品，有包罗万象之概，只对应刀未免太轻，《冲淡》与《自然》亦类似……
正想着，扈依滢突然道：“通诀当有四品，《洗炼》《缜密》《含蓄》《超诣》。”
徐子衿看来和秋心一样意外，也不在意异见：“扈姑娘高见。果然也只有你能够，有幸体验你之剑法，以洗练缜密论，当真是无人能及。”
扈惜泠知道他指的何事：刚到白河村时，村民抢购糯米防尸妖，米店老板趁机抬出天价，众人苦不堪言。徐子衿知道了决定出手，在店门口又碰上按捺不住拔剑的扈依滢。两大高手对付一个土财主，结果何消交代。如今他们一大帮人叨扰多时，村民热情依旧，说来也是这件事的福利。
可打那以后扈惜泠每看他二人一起，总没来由地别扭。虽然扈依滢于她也算半师，说到底不过一般大，自己爱和子衿相处，师姐如何就不爱？何况扈依滢惯是冰冷，说话又直，谁没碰过钉子，唯独对徐子衿，看得出不同。而徐子衿，虽然温润依然，扈惜泠也总觉得那态度和对自己不同，像有什么她无法涉及的秘密。
扈依滢居然微微低下头去，嘴角柔缓。徐子衿又道：“在下之见是《洗炼》《缜密》《流动》为通诀，此外还有一些品目可为风格境界，《含蓄》与《超诣》皆是。”仍转向秋心：“说来，风格间虽无轩轾，愚见《超诣》相对为高，像秋心你用剑也用缎带，刚柔相济，应会更易超脱形器之拘，很早达到此境。”
秋心看他说得真诚，将信将疑看温逸，却见扈依滢忽盯住她：“剑与缎带一刚一柔，二者同修可不多见！我看谢姑娘才习武不久，何必如此辛苦？”
秋心尚未答话，温逸道：“在下有幸纳得奇才，自不会辜负。”
扈惜泠原以为，她不觉得秋心与徐子衿谈笑风生别扭，是因为和秋心关系太好。这时意识到，其实是因为这曾气着她的温逸的存在。显然这种安心根本没什么道理，谁让感情的事说到底，都是没道理的直觉。
秋心才没有傻到也低头含笑，相信温逸夸她，不如希望他待她有待山贼土匪一半温柔，倒是扈依滢今天实在有些怪，这语气冲得简直像找茬了？
这时，李赵林三人走来，扈惜泠飞跑过去拉着赵灵儿：“灵儿你真的都好啦，真的没问题？”
林月如笑道：“瞧惜泠妹子，昨天不是刚问过？”
李逍遥也笑：“可不是，一天跑三趟，一趟问三遍，我敢随便让她起来么？放心，韩医仙早说过再不活动反倒对身体不利了，再说不是说好今天去玉佛寺吗？”
扈惜泠瞪眼：“我关心还不行？那就出发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玉佛寺，守山门的智泽一脸慌张：“施主请留步！贫僧先去通报一声……”说着溜进去。
扈惜泠得意地对秋心道：“怎么样，这和尚果然可疑，正眼都不敢瞧我们一下吧？”
李逍遥打趣：“可不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突然看到几位美女驾到怎么可能面不改色？”
“美女什么的我可承受不起，留着跟你媳妇说去！”
话一出口，扈惜泠惊悔失言，捂住嘴。秋心也下意识去看灵月二女，偏巧她们都正向着别处，不知听见了没有。
正忐忑，智泽回来道：“施主抱歉，寺里久未打扫不便待客，还是请回——”
林月如道：“啰哩八嗦！叫你们方丈出来，难道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智泽犹豫一下，道：“如此请随我来吧。不过佛门清修之地，好生恶杀，还请施主将身上兵器留在此处。”
几人都不认为小小野寺会有多阴险棘手之辈，没什么疑议。青扈二女不交仙杖，智泽欲干涉，扈惜泠故意叹道：“阿弥陀佛，我和师姐自幼腿脚不大灵便，您就行行好让我俩拿着拐杖吧！”
秋心放下剑，想着反正还有袖里的碧落，温逸忽然搭住她手臂。秋心大惊，然后明白他正意在碧落——摇头道：“留下帮大家看着。”
其余人一路走进大雄宝殿，见得方丈智修：“诸位施主所为何来？”
李逍遥道：“我们听说大师您法力高强，想请您降伏尸妖，替村民除害。”
“老衲是佛门中人，不过问外界俗事，几位请回吧。”
扈依滢上前一步：“大师错了，除妖卫道天经地义，得道者之所共任，岂是外界俗事？”
扈惜泠好不可乐：竟然师姐抢了李逍遥的台词，看这老和尚怎么办？
谁想智修道：“有道理。好，只要各位施主共同做一件事情，老衲就答应除妖。”
扈惜泠惊叫：“你这老和尚太过分了，还想让我们都出家？男女不忌啊！”
众人一头雾水，智修倒毫不隐瞒：“施主何必执迷不悟，皈依我佛死后才不会堕恶道，还可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快快受剃度吧！”
话音甫落，一众黄衣刀僧从角落潜出。温逸徐子衿等即暗暗拉开架势。
李逍遥觉得还是走为上：“这种好事还是留给您自己吧，我对我这头发型很满意不必麻烦您了……”
黄衣刀僧围上来，扈依滢墨君一扫，地面骤裂，吞了几个进去。赵灵儿和扈惜泠跟上，一使雷咒一使冰咒，又撂倒两个。
智修见不好，禅杖一顿，又召出数十名武僧，将七人层层包围：“蠢徒，老衲让你们进得出不得！”
秋心在山门，远远听见殿上起了争执，竟发展成激烈打斗，十分焦躁。她一心学做镖师，自然也接受了镖行的思维行事：她有能力，有愿望，该出手时便要担起责任。当初对黑苗人，或是遇见赵海，都只有袖手旁观的份，那感觉实在不好受。
又是一声巨响，间杂扈惜泠的惊叫，秋心再也忍不住，跑了进去。
那些武僧原是智修以念珠所化，仙术拳掌都只能伤其表象，哪有穷尽？扈惜泠刚一道火焰将几人烧成了炭，金光一闪，竟原地复活，她却大意地背过身。眼看一僧砍向她，一旁的扈依滢中断念咒，掉转杖头直接捅入那人胸口。
武僧化成齑粉，一颗念珠滚落地上。几人皆是聪敏之辈，立知关键，徐子衿又高声提醒一句，大家便专取敌“人”心脏。
纷纷扬扬的粉末和念珠洒落场中，不多时便只余智修。他也不是真身，是那智泽和尚幻化，禅杖已被扈惜泠接连数道惊雷劈断，温逸扈依滢一后一前封其去路，墨君刺出，瞬间也爆成一团微尘。
秋心赶上大殿，正撞见扈依滢杖尖对空，从她的角度看就好像朝温逸刺过去！她一时大乱，未经思考，碧落从袖里呼啸而出。
那两人俱是一惊，扈依滢眼里瞬发的精芒尤其复杂，幸得缎带障目，温逸仓皇肉掌护身，向后跃开。
秋心庆幸助他脱险，不想当温逸转向她时，眼中的怒火是她从未见过的：“跪下！”
错愕间隐听轻笑，扈依滢突破遮挡、纵身、出招一气呵成，明晃晃的杖尖掠过温逸胸前。温逸运足全力抓住杖头，仍然对着她低吼：“把缎带扔了跪下！等着我废了你的手么？！”
秋心抿紧了嘴唇：平日温逸虽然严格，但即便她出错，也从未如此折辱，何况当着这些人。就因为她没有听他的话？上回碧落差点伤到他，也没见如此！天义镖局是不比其他同行，规矩森严得多，然而真正相处下来，也是融洽居多，近来种种更是让她以为，已熟悉他，信赖他，甚至当他是朋友，期待他也待她有一两分不同……
她说不清委屈或失望，也突然无所谓起来，甩掉缎带，扬着下颌，在一众震惊惋惜尴尬的目光中，双膝往地上一磕。
扈依滢冷笑，手上未松动分毫：“温局主秉持大义，令人动容。那么请你解释，为什么你的属下会有碧落剑？！”
在场诸人，李逍遥、赵灵儿还有扈惜泠一时不能理解，林月如和徐子衿却是立马变了颜色。
“鸢飞戾碧空，饮血归奈落”，碧落，正是阴绝一时也艳绝一时的郁孤阁主凌雪飞鸢的佩剑。
这柄几乎只以碧蓝缎带显形的长剑，十余年前曾是缠绕多少人的噩梦啊。如今武林青年侠者，那场腥风血雨中都只是不经事的孩童，然而父祖一辈心有余悸、咬牙切齿以至泣不成声的讲述，也会深刻留在心里。
无怪扈依滢激愤如此。当年，青扈山掌门扈巧璇被凌雪飞鸢生生挖出心脏，不知中了什么邪法，化作焦炭。圣女扈晚晴一日离开便再无消息，那两辈门人也尽数丧命。万幸不久凌雪飞鸢也失踪，不然恐怕今日的“青鸟”，真是要彻底消逝了。
与孤戾妖鸢一起不知下落的，当然只有她从不离身的剑。这几乎被人遗忘的凶器，为何会出现在秋心手里？
李逍遥等人中又以扈惜泠于此事关联最深，所知最多，反应也最快，小心道：“师姐，就算秋心拿着凌雪飞鸢的剑，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扈依滢惊怒地瞪大眼睛，沉下去的声音明显带着克制：“你明白在以什么身份说这种话吗！”
青扈山的圣女随侍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那个飞鸢已经不在了啊，秋心和我一样都是——”
“说得好，”扈依滢嘲讽地看秋心，“还有什么比穿越时空更能解释离奇失踪的？可笑我当初对你说，拜月教破不了水月宫的结界，是不是就是你拿着碧落干的？！”
“师姐？”
“依滢姐姐！”
扈依滢的话好像一根刺扎进秋心心里，她不用看扈惜泠，也知道她目光惊讶，还有疑惧。膝盖针刺似的痛麻此时算不得什么，她眼前一片模糊，继而闪过一系列画面：牡丹花状的剑台，闪着血光的诗，被冰封的暗窟，温逸的邀请……
最后停留的，是谢镜幽深的眼。
碧落的名字是他告诉我的，却没有说这些，是怕我受影响吗？
“飞鸢销形，高阁坍圮，武林之所共幸。相传碧落乃上古天神铸造，数千年来转手不下百人，其中上任主人便是慷慨散剑归隐的九州散人，青扈圣女要因此为难敝局一个无名小卒么。”
温逸慢慢放下双手，语气仿佛扈依滢对秋心、自己乃至天义镖局的怀疑都是神经过敏。
一番话显然起了效果，林月如也道：“天义镖局古道热肠是出了名的，我与温大哥相识多年，他的人品行事更是整个苏州城都看在眼里。小谢姐和凌雪飞鸢能有什么瓜葛，又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呢？”
李逍遥接道：“水月宫是灵儿带我们进的，都不知道有结界呀？再说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心而动，因血而活……”
扈惜泠可算看见转机：“李逍遥，你居然说出这么高深的话！”
“喂，这是师父教我的御剑术口诀啊。总之就是剑什么的不重要，还要看人！”
赵灵儿道：“嗯，师父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说仙术可伤人亦可救人。谢姐姐一定自己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
扈惜泠拼命点头，若不是扈依滢还狠瞪着秋心，就要去扶她了。
扈依滢给他们这一岔已然失去耐性。而秋心眼看这些人无论交情身份，都帮她解释开脱，不能不涌起强烈感激：“扈姑娘，我或许真的不自觉用碧落闯过祸，也不明白你说的凌雪飞鸢于我意味而何，但不会做不利大家的事，更不会害灵儿，请你放心。”
温逸略松一口气，但扈依滢才垂下的眸子寒光一闪，又转向他：“可是温局主，谢姑娘出手并未伤我，你反应未免过于强烈，恐怕心中有鬼？”
温逸只有暗叹。
他亲尝过碧落威力，立刻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剑——无上霸道，出必饮血，最忌空还，否则极易反噬其主。
而若不令秋心自弃碧落，处于绝对弱势、无法反抗的姿态，重要的是让扈依滢认为他能对秋心处于绝对控制之中——这样她再如临大敌，碍于道义也无可能动手——谁知道又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其实，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顺从，万幸没有不可收场。但是，也会更伤她吧？
他接受的作风向来对是对错是错，但看着微扬着尖尖下颌，目光不知看向哪里，却坚定如宝石的少女，竟生出一丝歉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有锋棱的神情，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她吧，可以谦逊、和顺、忍让，但不表示没有骄傲，正像天义镖局的镖师……自己人。
他用了意外自惹嫌疑且强硬的措辞：“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外人无权过问，何况……”突然欺近，声音低得只有他和扈依滢听见：“若说不得已，仙山三百年，恐怕比敝局更多苦衷吧？”
扈依滢冷声道：“不劳用心。”一杖指在秋心胸口：“记住你说的话，否则便是与我青扈山为敌！”
收杖，转身，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不敢忘。”
温逸替秋心应道，示意她可以起来了，一面去拾碧落。
手指触上缎带边缘，一串细小的血珠冒了出来。
秋心和扈惜泠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夜夜相伴，仿佛回到寝室。扈惜泠几个晚上就把仙剑剧情讲了个遍，秋心却没力气多想，温逸练她越来越严厉，那莫名的焦躁似乎比在镖局更甚，她则苦心应对，惶惑如何达到要求，真是两相折磨。她回屋就倒在床上，闭眼也难安，最丢脸的一次，梦见温逸把他的刀扔在她怀里，说练成这样自裁算了，醒来发现不过是熟睡的扈惜泠一只胳膊打到她身上。
扈惜泠也不爽，不是她反对温逸带秋心涨经验，但他们不光在村里练习，还上山打怪，最不能忍的是有一天秋心回来面无血色，饭也吃不下，只抓着扈惜泠的手发抖，一问去黑水镇试探尸妖，扈惜泠撂下碗找温逸理论，被不软不硬一句“敝局事务不劳仙子关心”顶回去，想起当初秋心怎么被师姐气着，无奈感叹天道好轮回。而当她发现秋心已变得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一只警觉的兔子，不想落后太多，也主动向扈依滢和徐子衿讨教。
随着去玉佛寺的日子定下，温逸才让秋心休息渐多。因此这天早上他过来，看到秋心和扈惜泠在过招，用的都是剑。秋心干脆简练，气势锋锐，扈惜泠轻灵无比，变化多端，两人身量又相近，草色烟光中如一对白鹭青鸟翻飞，天姿灿烂。
没多久温逸有些不耐：扈惜泠虽有仙家心法，明显根基不牢，破绽不少，秋心功夫在实战却不知判断，倒被些花招牵着走，就算不是正式比试也太——
“不像样子。”
秋心深知每次局主说这话就该倒霉了——更不必讨论男打女是否公平，他一定会回应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女的就手下留情——温逸挥刀抢入，走势招数皆似方才扈惜泠，但更逼人，摆明了嫌她精神不集中。正专注应对，忽瞥见徐子衿施然而来：“多时不见，温逸兄你这招‘漏雨苍苔’又进益了啊！”
秋心眼睁睁看着温逸严丝合缝的刀法出现了一瞬空隙，任自己的剑拨了进去。这可是头一回，虽然他紧跟两下勾翻，压住剑弹开，结束了这临时指导，破天荒地没有不满。
扈依滢跟在徐子衿身后，若有所思看她和扈惜泠。秋心也没理会：“徐公子早。刚才那‘漏雨苍苔’是什么？”
“在下特为尊局主起的招式，谢姑娘可满意呢？”
秋心早觉得温逸刀法疾风骤雨，淋漓阔大，有种特别的酷烈之气，正应了那《二十四诗品悲慨》云：“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可徐子衿并不问合适，只问满意，好似她和温逸亲密得能作他的主一般。而扈惜泠给徐子衿帮腔可不多想：“狼——咳咳，温局主你那是什么表情……”
秋心急得发窘。常言道，人生最大的安慰是抱着枕边人吐槽单位领导，扈惜泠干脆把“枕边人”和“吐槽领导”都包圆了，私下对秋心称呼温逸时，狼局主、狼少侠、狼兄、狼大哥什么花样都有，黑水镇风波后就直接“那小狼”了。秋心虽觉不妥，知道好友是心疼自己辛苦，设法开解，不忍拂了意，可要不要这么容易说漏啊他要记着了不还是报给我吗！
她忙不迭转移话题：“早听惜泠说徐公子以《二十四诗品》解释诸般兵器气象和要领，以文学释武学，匠心独运……”
“惭愧，碰巧两样都曾留意，也是在下经历所限，所学甚杂。多赖朋辈抬爱，能博一笑，内行眼里仍不过炫人耳目罢了。”
秋心满意徐子衿清醒谦虚，她岂不知连日来，扈惜泠嘴里频率最高的就是这位公子，李赵林尚且靠后。想这丫头没心没肺，何曾见这么着意一人？徐子衿也对扈惜泠极尽耐心信任，看得她倒真有点羡慕，更着意方方面面都带考量。
不过，她也确实好奇：“剑取《劲健》一品，我已听惜泠说得神往，不知还有哪些。”
扈惜泠抢着道：“除了剑，还有刀、双手剑、杖、枪、斧镰、□□、暗器、乐器，还有鞭索类，其他奇门兵器也可以一起算一类。”
徐子衿笑点头：“谢姑娘可有兴趣一为对应？”
熟知诸般兵器亦是镖师素养，秋心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文本，又想象温逸往日讲解，道：“大约是双手剑为《绮丽》，杖为《实境》，枪为《沉着》，斧镰为《疏野》，□□为《形容》，暗器为《流动》，乐器为《纤秾》，鞭索类为《飘逸》，其他奇门兵器为《委曲》……至于刀，私意为《豪放》，但徐公子以《悲慨》喻局主刀法，不敢妄断？”
徐子衿张大了眼睛，由衷击节：“了不起！先前还疑惑，看过谢姑娘与温逸兄交手，觉得像更用惯缎带的，怎么他也未为你找一专师？哪知委实多虑——子衿数年才有此悟，谢姑娘片刻间结论几无差别，如此惊才绝艳，何愁不成‘缑山之鹤，华顶之云’！”
缎带属鞭索类，“华顶之云”正是《飘逸》之句。秋心脸一红：“纸上谈兵而已，不敢比徐公子。”
徐子衿叹道：“谢姑娘，跟着温逸兄也不必那么一板一眼，叫我子衿就好。”
“……那么徐公子也不必称我谢姑娘。”不敢看躺着也中枪的某人。
知音难觅，徐子衿振奋继续：“秋心不必拘束，此论也并非所有品目都纳入，所以《悲慨》只是单给温逸兄的。予意刀为《雄浑》，斧镰为《豪放》，□□为《冲淡》，《形容》亦是不错，暗器为《自然》，因《流动》更像一种通诀。不知若选三品为武功通诀，秋心如何决断？”
秋心毕竟积淀尚浅，一时难有头绪。她还在思索几处异见，看得出，徐子衿偏好清晰易懂的品名，而她更重视具体内容，另外，《雄浑》乃是最重要的首品，有包罗万象之概，只对应刀未免太轻，《冲淡》与《自然》亦类似……
正想着，扈依滢突然道：“通诀当有四品，《洗炼》《缜密》《含蓄》《超诣》。”
徐子衿看来和秋心一样意外，也不在意异见：“扈姑娘高见。果然也只有你能够，有幸体验你之剑法，以洗练缜密论，当真是无人能及。”
扈惜泠知道他指的何事：刚到白河村时，村民抢购糯米防尸妖，米店老板趁机抬出天价，众人苦不堪言。徐子衿知道了决定出手，在店门口又碰上按捺不住拔剑的扈依滢。两大高手对付一个土财主，结果何消交代。如今他们一大帮人叨扰多时，村民热情依旧，说来也是这件事的福利。
可打那以后扈惜泠每看他二人一起，总没来由地别扭。虽然扈依滢于她也算半师，说到底不过一般大，自己爱和子衿相处，师姐如何就不爱？何况扈依滢惯是冰冷，说话又直，谁没碰过钉子，唯独对徐子衿，看得出不同。而徐子衿，虽然温润依然，扈惜泠也总觉得那态度和对自己不同，像有什么她无法涉及的秘密。
扈依滢居然微微低下头去，嘴角柔缓。徐子衿又道：“在下之见是《洗炼》《缜密》《流动》为通诀，此外还有一些品目可为风格境界，《含蓄》与《超诣》皆是。”仍转向秋心：“说来，风格间虽无轩轾，愚见《超诣》相对为高，像秋心你用剑也用缎带，刚柔相济，应会更易超脱形器之拘，很早达到此境。”
秋心看他说得真诚，将信将疑看温逸，却见扈依滢忽盯住她：“剑与缎带一刚一柔，二者同修可不多见！我看谢姑娘才习武不久，何必如此辛苦？”
秋心尚未答话，温逸道：“在下有幸纳得奇才，自不会辜负。”
扈惜泠原以为，她不觉得秋心与徐子衿谈笑风生别扭，是因为和秋心关系太好。这时意识到，其实是因为这曾气着她的温逸的存在。显然这种安心根本没什么道理，谁让感情的事说到底，都是没道理的直觉。
秋心才没有傻到也低头含笑，相信温逸夸她，不如希望他待她有待山贼土匪一半温柔，倒是扈依滢今天实在有些怪，这语气冲得简直像找茬了？
这时，李赵林三人走来，扈惜泠飞跑过去拉着赵灵儿：“灵儿你真的都好啦，真的没问题？”
林月如笑道：“瞧惜泠妹子，昨天不是刚问过？”
李逍遥也笑：“可不是，一天跑三趟，一趟问三遍，我敢随便让她起来么？放心，韩医仙早说过再不活动反倒对身体不利了，再说不是说好今天去玉佛寺吗？”
扈惜泠瞪眼：“我关心还不行？那就出发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玉佛寺，守山门的智泽一脸慌张：“施主请留步！贫僧先去通报一声……”说着溜进去。
扈惜泠得意地对秋心道：“怎么样，这和尚果然可疑，正眼都不敢瞧我们一下吧？”
李逍遥打趣：“可不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突然看到几位美女驾到怎么可能面不改色？”
“美女什么的我可承受不起，留着跟你媳妇说去！”
话一出口，扈惜泠惊悔失言，捂住嘴。秋心也下意识去看灵月二女，偏巧她们都正向着别处，不知听见了没有。
正忐忑，智泽回来道：“施主抱歉，寺里久未打扫不便待客，还是请回——”
林月如道：“啰哩八嗦！叫你们方丈出来，难道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智泽犹豫一下，道：“如此请随我来吧。不过佛门清修之地，好生恶杀，还请施主将身上兵器留在此处。”
几人都不认为小小野寺会有多阴险棘手之辈，没什么疑议。青扈二女不交仙杖，智泽欲干涉，扈惜泠故意叹道：“阿弥陀佛，我和师姐自幼腿脚不大灵便，您就行行好让我俩拿着拐杖吧！”
秋心放下剑，想着反正还有袖里的碧落，温逸忽然搭住她手臂。秋心大惊，然后明白他正意在碧落——摇头道：“留下帮大家看着。”
其余人一路走进大雄宝殿，见得方丈智修：“诸位施主所为何来？”
李逍遥道：“我们听说大师您法力高强，想请您降伏尸妖，替村民除害。”
“老衲是佛门中人，不过问外界俗事，几位请回吧。”
扈依滢上前一步：“大师错了，除妖卫道天经地义，得道者之所共任，岂是外界俗事？”
扈惜泠好不可乐：竟然师姐抢了李逍遥的台词，看这老和尚怎么办？
谁想智修道：“有道理。好，只要各位施主共同做一件事情，老衲就答应除妖。”
扈惜泠惊叫：“你这老和尚太过分了，还想让我们都出家？男女不忌啊！”
众人一头雾水，智修倒毫不隐瞒：“施主何必执迷不悟，皈依我佛死后才不会堕恶道，还可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快快受剃度吧！”
话音甫落，一众黄衣刀僧从角落潜出。温逸徐子衿等即暗暗拉开架势。
李逍遥觉得还是走为上：“这种好事还是留给您自己吧，我对我这头发型很满意不必麻烦您了……”
黄衣刀僧围上来，扈依滢墨君一扫，地面骤裂，吞了几个进去。赵灵儿和扈惜泠跟上，一使雷咒一使冰咒，又撂倒两个。
智修见不好，禅杖一顿，又召出数十名武僧，将七人层层包围：“蠢徒，老衲让你们进得出不得！”
秋心在山门，远远听见殿上起了争执，竟发展成激烈打斗，十分焦躁。她一心学做镖师，自然也接受了镖行的思维行事：她有能力，有愿望，该出手时便要担起责任。当初对黑苗人，或是遇见赵海，都只有袖手旁观的份，那感觉实在不好受。
又是一声巨响，间杂扈惜泠的惊叫，秋心再也忍不住，跑了进去。
那些武僧原是智修以念珠所化，仙术拳掌都只能伤其表象，哪有穷尽？扈惜泠刚一道火焰将几人烧成了炭，金光一闪，竟原地复活，她却大意地背过身。眼看一僧砍向她，一旁的扈依滢中断念咒，掉转杖头直接捅入那人胸口。
武僧化成齑粉，一颗念珠滚落地上。几人皆是聪敏之辈，立知关键，徐子衿又高声提醒一句，大家便专取敌“人”心脏。
纷纷扬扬的粉末和念珠洒落场中，不多时便只余智修。他也不是真身，是那智泽和尚幻化，禅杖已被扈惜泠接连数道惊雷劈断，温逸扈依滢一后一前封其去路，墨君刺出，瞬间也爆成一团微尘。
秋心赶上大殿，正撞见扈依滢杖尖对空，从她的角度看就好像朝温逸刺过去！她一时大乱，未经思考，碧落从袖里呼啸而出。
那两人俱是一惊，扈依滢眼里瞬发的精芒尤其复杂，幸得缎带障目，温逸仓皇肉掌护身，向后跃开。
秋心庆幸助他脱险，不想当温逸转向她时，眼中的怒火是她从未见过的：“跪下！”
错愕间隐听轻笑，扈依滢突破遮挡、纵身、出招一气呵成，明晃晃的杖尖掠过温逸胸前。温逸运足全力抓住杖头，仍然对着她低吼：“把缎带扔了跪下！等着我废了你的手么？！”
秋心抿紧了嘴唇：平日温逸虽然严格，但即便她出错，也从未如此折辱，何况当着这些人。就因为她没有听他的话？上回碧落差点伤到他，也没见如此！天义镖局是不比其他同行，规矩森严得多，然而真正相处下来，也是融洽居多，近来种种更是让她以为，已熟悉他，信赖他，甚至当他是朋友，期待他也待她有一两分不同……
她说不清委屈或失望，也突然无所谓起来，甩掉缎带，扬着下颌，在一众震惊惋惜尴尬的目光中，双膝往地上一磕。
扈依滢冷笑，手上未松动分毫：“温局主秉持大义，令人动容。那么请你解释，为什么你的属下会有碧落剑？！”
在场诸人，李逍遥、赵灵儿还有扈惜泠一时不能理解，林月如和徐子衿却是立马变了颜色。
“鸢飞戾碧空，饮血归奈落”，碧落，正是阴绝一时也艳绝一时的郁孤阁主凌雪飞鸢的佩剑。
这柄几乎只以碧蓝缎带显形的长剑，十余年前曾是缠绕多少人的噩梦啊。如今武林青年侠者，那场腥风血雨中都只是不经事的孩童，然而父祖一辈心有余悸、咬牙切齿以至泣不成声的讲述，也会深刻留在心里。
无怪扈依滢激愤如此。当年，青扈山掌门扈巧璇被凌雪飞鸢生生挖出心脏，不知中了什么邪法，化作焦炭。圣女扈晚晴一日离开便再无消息，那两辈门人也尽数丧命。万幸不久凌雪飞鸢也失踪，不然恐怕今日的“青鸟”，真是要彻底消逝了。
与孤戾妖鸢一起不知下落的，当然只有她从不离身的剑。这几乎被人遗忘的凶器，为何会出现在秋心手里？
李逍遥等人中又以扈惜泠于此事关联最深，所知最多，反应也最快，小心道：“师姐，就算秋心拿着凌雪飞鸢的剑，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扈依滢惊怒地瞪大眼睛，沉下去的声音明显带着克制：“你明白在以什么身份说这种话吗！”
青扈山的圣女随侍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那个飞鸢已经不在了啊，秋心和我一样都是——”
“说得好，”扈依滢嘲讽地看秋心，“还有什么比穿越时空更能解释离奇失踪的？可笑我当初对你说，拜月教破不了水月宫的结界，是不是就是你拿着碧落干的？！”
“师姐？”
“依滢姐姐！”
扈依滢的话好像一根刺扎进秋心心里，她不用看扈惜泠，也知道她目光惊讶，还有疑惧。膝盖针刺似的痛麻此时算不得什么，她眼前一片模糊，继而闪过一系列画面：牡丹花状的剑台，闪着血光的诗，被冰封的暗窟，温逸的邀请……
最后停留的，是谢镜幽深的眼。
碧落的名字是他告诉我的，却没有说这些，是怕我受影响吗？
“飞鸢销形，高阁坍圮，武林之所共幸。相传碧落乃上古天神铸造，数千年来转手不下百人，其中上任主人便是慷慨散剑归隐的九州散人，青扈圣女要因此为难敝局一个无名小卒么。”
温逸慢慢放下双手，语气仿佛扈依滢对秋心、自己乃至天义镖局的怀疑都是神经过敏。
一番话显然起了效果，林月如也道：“天义镖局古道热肠是出了名的，我与温大哥相识多年，他的人品行事更是整个苏州城都看在眼里。小谢姐和凌雪飞鸢能有什么瓜葛，又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呢？”
李逍遥接道：“水月宫是灵儿带我们进的，都不知道有结界呀？再说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心而动，因血而活……”
扈惜泠可算看见转机：“李逍遥，你居然说出这么高深的话！”
“喂，这是师父教我的御剑术口诀啊。总之就是剑什么的不重要，还要看人！”
赵灵儿道：“嗯，师父也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说仙术可伤人亦可救人。谢姐姐一定自己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
扈惜泠拼命点头，若不是扈依滢还狠瞪着秋心，就要去扶她了。
扈依滢给他们这一岔已然失去耐性。而秋心眼看这些人无论交情身份，都帮她解释开脱，不能不涌起强烈感激：“扈姑娘，我或许真的不自觉用碧落闯过祸，也不明白你说的凌雪飞鸢于我意味而何，但不会做不利大家的事，更不会害灵儿，请你放心。”
温逸略松一口气，但扈依滢才垂下的眸子寒光一闪，又转向他：“可是温局主，谢姑娘出手并未伤我，你反应未免过于强烈，恐怕心中有鬼？”
温逸只有暗叹。
他亲尝过碧落威力，立刻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剑——无上霸道，出必饮血，最忌空还，否则极易反噬其主。
而若不令秋心自弃碧落，处于绝对弱势、无法反抗的姿态，重要的是让扈依滢认为他能对秋心处于绝对控制之中——这样她再如临大敌，碍于道义也无可能动手——谁知道又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其实，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顺从，万幸没有不可收场。但是，也会更伤她吧？
他接受的作风向来对是对错是错，但看着微扬着尖尖下颌，目光不知看向哪里，却坚定如宝石的少女，竟生出一丝歉悔。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有锋棱的神情，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她吧，可以谦逊、和顺、忍让，但不表示没有骄傲，正像天义镖局的镖师……自己人。
他用了意外自惹嫌疑且强硬的措辞：“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外人无权过问，何况……”突然欺近，声音低得只有他和扈依滢听见：“若说不得已，仙山三百年，恐怕比敝局更多苦衷吧？”
扈依滢冷声道：“不劳用心。”一杖指在秋心胸口：“记住你说的话，否则便是与我青扈山为敌！”
收杖，转身，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不敢忘。”
温逸替秋心应道，示意她可以起来了，一面去拾碧落。
手指触上缎带边缘，一串细小的血珠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