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衿见扈惜泠又回来了剪梅烟驿,惊问:“出什么事了?”

    “你有雪影松露么?快给师姐服下!”扈惜泠说完才想到那若是徐子衿的独门药物,也算私密,“抱歉,是听……”

    徐子衿了然:“这是温逸兄送我的。为何你一人回来了,他们呢?”

    扈惜泠将经过尽量简要明白复述,急道:“他说我们都中了毒!”

    雪影松露主要功用在调理和压制,若是毒太强太专自然解不了,但也不会有副作用,徐子衿在他们走后就已为扈依滢服下,这时却蹙起眉头。

    扈惜泠接过他心不在焉递来的小药瓶,再理解不过,事实上,若非她比他更早陷入困局,扈依滢倒下时又怎会迅速而准确地指出他们的两难抉择?

    血池,前一刻她还对戚红珠大喊秋心不是凌雪飞鸢,就看到她浴血而出,那历乱的白发,异常的绿瞳,还有强悍狂暴的剑气……

    这一路她不比任何人好过,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会一边抄诗一边看她玩仙剑,在她兴奋地讲《镖局春秋》时塞一口饭让她歇歇,可以邀请共度中秋,是同她一起来到这个时代的人。她在穿越瞬间拉住她的手,在每个分离的夜晚彼此想念,在阴暗的古墓里握着手倾听最隐秘的痛苦。她从没想过,若她真是妖邪,要怎么办?

    “温逸兄没有说他和谢姑娘是否中毒?”

    扈惜泠摇头,徐子衿沉思:“依滢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我随梁庄主去客房时很小心,她应该没有机会下毒,酒宴上的菜我们每人每道都吃了……果然在酒里!”

    扈惜泠想起梁萋叶端出那盘花蕊,还说了一大堆名目。是了,他们每掷一签,梁萋叶就往杯中洒一撮花蕊,扈依滢和温逸掷了两次,就洒了两撮。当时众人全被那可怕的声音和古怪的仪式唬得如泥人木偶,现在想来,还有比这更高明的手段么?

    继续想,心一沉:只有秋心,梁萋叶既没给她洒花蕊,也没斟酒。

    还有自己那杯,被师姐打翻了,一丁点未沾唇,想来温逸没有注意到。

    将所有这些联系起来,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她们的目的在秋心,而且不愿伤她?又特意将青扈山的仇恨引向天义镖局,落梅山庄的人,才是郁孤阁余孽?”

    徐子衿接了她前一句:“或者说,不敢伤她。你看不出温逸兄是否中毒?”

    扈惜泠不明白他为何纠缠于此:“我是不太行,如果是师姐……”

    徐子衿苦笑:“若真如你推测,当然好,可万一,他们本是一伙,又当如何?即便温逸兄也被下毒,还可能他们都认谢姑娘是曾经的阁主,却都不想让对方得到她,是温逸兄先装作与梁庄主相熟,梁庄主又恰恰怕我们青扈山将她也当作镖局一伙来对付,才要排除干涉,又当如何……”

    扈惜泠感觉像掉进冰窖,胃因为恐惧一阵阵发酸:原来他们所谓的相信、抉择,竟可能是这么无力以至滑稽的么?

    徐子衿显然也不愿再这么猜下去,眼角看着扈依滢:“还有一事,她在树下拿出这样东西攥着,毒发也一直不松开,等下不知会发生什么,我想还是由你来保管为妥当。”

    扈惜泠看向他递来的,竟是天蛇灵窍。

    她有多久没好好端详这根簪子了?最早就觉它像天蛇杖,没想到真有关联,既是女娲族分出天蛇杖之力打造,不知会有怎样的力量?然而,此刻她第一反应不再是探寻,而是害怕,莫名生出一碰到它,它就会带她离开这里的念头。

    离开这些让她脑筋打结的事,回到本来的时代,回家见母亲,有什么不好呢?

    难道是因为,放不下吗?

    她猛回过神,无奈而笑,她不会忘记,天蛇灵窍上少了那段白色树枝,自从她们穿越就焦枯粉碎了,那应该才是穿越的关键吧。

    她沉默接过,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他们花下的谈话,秋水山庄,徐子衿和青扈山的关系,尤其想知道师姐和他是否有什么往事。可显然不是恰当时机,两人只是心事重重地照看扈依滢。

    尽管有药物缓解,扈惜泠也尝试施些治疗仙术,扈依滢脸上那层青雾还是渐渐加重,更散发一种萎靡的花香。就在他们觉得实在无法干坐下去时,院内传来一声闷响。

    徐子衿出去,不敢相信:“温逸兄?”

    温逸整个人横在院子里,被晶莹的细丝捆住。徐子衿要用剑割,他道:“没用的,是冰蚕丝。”也顾不得面子:“帮我,进去说话。”

    扈惜泠看见两人也吓了一跳,提出试试炎咒,徐子衿阻止:“冰蚕丝以柔韧和黏性著称,刀枪不断,术法不侵,除非涂上特制药水或用特制的香熏。是什么人?”

    不仅如此,那人功夫简直妙到毫巅,冰蚕丝看似稀疏,温逸却头部以下没一处能动弹,倒像被裹成茧一般。

    温逸声音仍不见紊乱,只是透出死气:“是郁孤阁……当年的护法之一,风裳。”

    乖僻狠辣、世所共弃的郁孤阁,寻常江湖人于风平浪静多年后谈起,除却畏惧,只怕亦有几分遥想艳羡。郁孤阁从不见身世年序之类规矩,向来奉能者为尊,当年诸要人,均只以代号传,不知真实姓名,哪个不是身负绝学,一颦一笑风云翻覆的人物?说句风流集会亦不为过。凌雪飞鸢与其下两位辅阁负手修罗、云罗仙姬自是天魔一般的存在,枯兰、红叶、水佩、风裳四位护法,司掌阁中武学、情报、医护、刑杀等事务,殊不逊色。

    而风裳,正是以用毒独步江湖。传闻她年轻时曾远遁苗疆,于试炼窟研习毒物七七四十九天,更遍采众家毒学,触类旁通,自创一套毒功法门,连世代精深此道的蜀中唐门修订本门顶级秘籍《百毒经》时,也不得不向她请教一些疑难。

    因此别的且不论,只扈依滢之毒,怕不是先前认为取何宝物就能解决了吧。

    就在徐子衿失望时,忽然胸口发闷,眼前聚起丝丝青雾,方知自己果真也到了毒发,却听温逸道:“还有法子解毒。”

    徐子衿惊讶,温逸无疑下了很大决心:“取一点我的血。”见他们都愣怔着不动,立起眉重复:“扈小姐,取我的血,一碟即可。”

    终是徐子衿取了茶碟,划开温逸小臂,很快注满一碟,扈惜泠施了气疗术。接下来的话更匪夷所思:“让她喝半碟。”

    若说用其他毒物以毒攻毒还能解释,喝血解毒闻所未闻。然而整个事态既已不在掌控内,人命关天,徐子衿别无选择,端起碟子先送到自己嘴边。

    “你才毒发,沾一口便罢!”

    用不着他提醒,血一入口,徐子衿只觉有火星溅上似的,继而整个人都火辣辣地烧起来,一种异常难忍受的苦味像毒蛇般直蹿入脑,一阵阵裂痛,差点摔掉碟子。

    但眼前青雾渐渐消散,胸口也不再发闷。说来他也不可能尝过其他人的血,什么异感其实都无意义,便端着碟子挨向扈依滢床前。

    扈惜泠帮他扳开扈依滢的嘴,温逸舒气道:“多谢信任,你体内肯定还有剩余毒素,但我不敢加量,休养几日自可净化。此事我不会解释,但……日后若有机会同小谢一起,还请不要告诉她。”

    扈惜泠手一僵:他说若有机会是什么意思?

    血即将流入扈依滢嘴里,却听一声哀鸣,一团白影飞蹿上来。

    “雪魄!”

    徐子衿大惊,雪魄撞到手上碟子里,滚了一身血。徐子衿狠心将它打开,不想它落在扈依滢肩头,一口咬下,昏迷中的扈依滢痛呼一声,却没有醒过来。

    “泠儿,你护住她心脉!雪魄、雪魄,住手……”

    徐子衿握住小狐狸的身子,尽力安抚,修长的手指在沾血的白毛间微微颤抖。扈惜泠施着法,骇然看到师姐的五官因某种痛苦而扭曲,面如死灰,而雪魄皮毛泛起淡淡潮红。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徐子衿就说过,雪魄不知得了什么病会吸血,三日无血便僵冷如死。

    从它在血池咬过秋心,又过去了好几日。

    说来那次她也被雪魄咬了,却没留下什么印象,原来是这样凶险么?

    徐子衿更不敢再想,沁出冷汗:重伤待愈,言语刺激,风毒侵体,梦魇狐吸血……

    扈依滢终于平静下来,却突然一挣,攥住徐子衿的手:“为什么,要离开……”

    扈惜泠手上一滞,眼见徐子衿看不出情绪,另一只手犹勉力搭着雪魄,一咬牙,真气又跟了上去。

    双目紧闭的扈依滢,露出的是在场谁也未见过的神情:仿佛月亮拨开了片云遮挡,又似夜晚密林掩映间的镜台湖水,清澈而冰冷的微光,折射着哀怨、温柔……甜蜜。

    桂宫流影光难取,嫣薰兰破轻轻语。

    “你要走,我帮了你,可是为什么不能回来看看我?你铸的墨君,我一直在用,你说过的话,我也一直记着,可是现在好像不管用了。你说过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可是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告诉我该怎么做?”她攥得愈紧,笑得古怪,“‘星沉海底当窗见’‘鄂君怅望舟中夜’……”

    碧城锁住尘心未了的仙子,夜色唤醒水晶般的噩梦。

    “五年,这是考验和交换么?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没怎么看清过样子,那么你,会记得我吗。又说什么,愿得句芒索青女,不教容易损年华呢?倒是丹丘万里无消息,几对梧桐忆凤凰吧……”

    雪魄终于吸饱了血,毛上的潮红褪去,它牙齿松开的刹那,扈惜泠再也受不住,虚脱般跑去门外,紧接着一声惊叫。

    剪梅烟驿外,数十淡红或翠绿衣衫的女子将院子包围,如同竹篱间开出花叶,为首的正是梁萋叶。

    她根本未把扈惜泠放在眼里,看温逸被徐子衿携出,嘲讽道:“温局主,好坐。”

    温逸环顾姬三娘不在,不知该喜该忧:“天义向来待落梅不薄,梁庄主为何要勾结郁孤阁余孽,更牵连无辜?”

    梁萋叶还是那般柔顺眼神:“您说风姨么?萋叶母亲生前是她属下,萋叶蒙她多方关照教导,不然如何敢分担镖局的生意?温局主想必比我更明白本是一家,何来勾结的道理。至于无辜一词,青扈山的圣女和影侍,在你我心里怕是怎么也当不得吧?”

    扈惜泠和徐子衿都是何样心肝,听出梁萋叶夹枪带棒,无非指温逸与他俩不是一路。扈惜泠更记起扈晚暝说,青扈山的敌人才用“影侍”一类词称呼圣女随侍。而温逸早已不抱希望能完全瞒住,眼下最恨乃是被缚:“梁庄主,还请解开冰蚕丝,剩下的慢慢商量。”

    梁萋叶道:“您这就难为我了,风姨的玩意,还是跟她商量去吧。本来只想让你们老老实实躺上一会,我和秋心好好说说话,谁知道你们——”眼中充满不甘和不解:“怎么一个个都像百毒不侵似的!”

    扈惜泠怒道:“少啰嗦!快把我师姐的毒解了,净使绊子算什么好人!”

    梁萋叶一笑:“好人,现在是你讨价还价的时候么?”

    她一挥手,梅花镖从四面八方射来,扈惜泠璞玉横扫,一阵狂风旋开,卷着暗器回到人群中,落梅弟子纷纷闪避,出现小小骚乱。与此同时,徐子衿短剑如流水,银光飞练,摒退几个冲上来近攻的。

    扈惜泠冷静下来:当初在玉佛寺也曾战数十妖僧,还都是必得一击穿心,险恶有过之无不及。如今乍看是任人宰割,然若配合得当,稳步据守……

    “好俊的功夫,”梁萋叶微微扬首,却不见惊讶,“我倒忘了青扈山的仙术,那么请圣女影侍看看这个。”

    她向半空抛出一样火红物事。三人尚未看真切,只觉顶心一烧,道道火焰如飞瀑一般从四面垂落,张开一道透明能视物的火屏,将整座剪梅烟驿笼罩。扈惜泠一道水流射去,触在屏上却发出咝咝响声,化成一缕白气。

    徐子衿大骇:此景此物,他碰巧在某本仙怪之书上看到过,“聚火之魄,烈焰流如光罩,虽透明能视物,然随意形变,强力不侵,莫可遁出”,名为“火流光界”。

    温逸似也忆起可怕之事,立要后退,差点跌在他俩身上。这时,梁萋叶身边腾起一团旋舞的红梅,乱红中现出一个满是肃杀之气的黑衣倩影。

    姬三娘,曾经的郁孤阁护法,风裳。

    温逸隔着火光看到她挟着的人时,脸都发白了,只觉二十一年来从未遇到过这般棘手境地,以后也不会再有,咬碎了牙,硬是克制住“小谢”叫出口的冲动:“风裳,堂堂郁孤阁护法,挟持一个小卒算什么?”

    秋心被姬三娘下了她特制的醍醐香,以防太难控制,但尚未催发效力,听到他的声音慢慢转头。姬三娘笑道:“好个堂堂,除了你们劳什子镖局,还有谁会这么称呼我这等邪派余孽。小子你倒告诉我,堂堂局主,带着一个小卒东奔西跑,不算擅离职守?”

    单这两句,就比梁萋叶厉害不止一个档次。温逸道:“自是局中事务。”

    秋心却已有些不安。

    有些事,大概太自然,她也自愿沉浸,不去多想。现在记起,最初是温逸带她去林家堡验货,对林月如说他俩也有事去白河村,然后又是玉佛寺,将军冢……一直到这里。

    温逸是否在白河村办了什么事,她并不清楚,能和扈惜泠相伴也让她忽略为何一路走下去而不是回苏州。只听他续道:“此一带妖物频出,妨碍了生意。”

    不,秋心想,起初既然你没有说,我便也这么猜测过,但我们镖局好像还没有闲到让局主带着一个新手伙计千里除妖去的地步。

    姬三娘爆发出尖笑:“生意?虽然实在不想承认你们,还是得说穿了——怕是郁孤阁的大业吧!”满意地感到她挟住的人一阵发抖,并欣赏火流光界中扈惜泠和徐子衿的惊骇:“你还想瞒她多久?

    “告诉她,她是谁,告诉她当年的辅阁大人怎样断送了整个郁孤阁,又搞出个天义镖局收罗旧部编织势力。你们认他作阁主,我风裳不认,他以为唤醒凌雪飞鸢的力量就行了?哼,叛徒的罪一辈子赎得清才怪!这丫头只该交给我!”

    “风裳,她不是凌雪飞鸢!”

    温逸终于忍不住喊道,不敢看秋心的眼睛。

    她没有说错,天义镖局,的确是郁孤阁改头换面,东山再起。十一年前他正是被送入阁中,侥幸躲过灭顶之灾,被谢镜——辅阁负手修罗带走,见证他从废墟间重起天义镖局。虽然无论何时,总局主都不会自居阁主,实际他们就是郁孤阁弟子,而他们的能力,仇恨,信念,足以让这个秘密在听风就是雨的江湖深隐。

    凌雪飞鸢和她的辅阁的恩怨,早已是无解之谜。现在重要的是,姬三娘用心昭然若揭:碧落重现,誓死追随凌雪飞鸢的旧部不甘心蛰伏,尽管谢镜多年来已经给了她们足够好的待遇,第一件便要拉秋心扯旗。

    他不去看秋心的眼睛,却想起那日曲廊下和谢镜难见的争论。

    ……

    “我好奇碧落,也好奇您为何如此关注她。”

    “卿儿小丫头骄纵,想必耐不住了,你当初携碧落复命,不是还颇称赞她。”

    “那点长处和您的关照比就不够了。她若有经验倒罢,偏已知道碧落奇异,却控制不了,又得不到严苛历练,单凭这样就让人人另眼相待,只会害了她——”

    ……

    说出那番话的自己,可想到今日?

    会被认为一直都在骗她吧,倒也不算冤枉。但现在他必须说,说出自己都未能确信的,她恐怕依然觉得被骗的真相。

    “当年,温逸正是被她从家乡救出来,来到郁孤阁……”

    十一年前救了他和妹妹的,其实是一个持着碧落的,与凌雪飞鸢处处相似的女子,将他们送到郁孤阁便离开了,而当他后来远远见过那位郁孤阁主,纵然反复困惑怀疑,仍隐约感到她们并非一人。

    但此后他再没有感到或听说有任何人像凌雪飞鸢,他蒙郁孤阁收留教养,就当是阁主相救亦无不可。直到面对血池中的她,沐浴那似烈焰风花的剑意,埋藏的疑惑突然破土而出,有似剑光照亮地底,他开始去作种种常人看来遥远离奇的猜测,比如穿越时空、记忆丧失、灵魂共存……情急中更觉得,再不可能的,也是最接近的真相!

    姬三娘“嗤”地一笑:“小子,你在骗谁?让我信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救过你,想要我放了她也不是这样罢。姓谢的手下不光功夫烂,脑子也蠢呐!再说,我几时说她是凌雪飞鸢?我只说她有阁主的力量,流着她的血。”

    温逸第一反应是荒唐:血脉么?独来独往的孤戾妖鸢会有后代流落世间?郁孤阁众多仇家但有一丝觉察,又岂会不赶尽杀绝?

    而且……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与那个女人比肩?

    姬三娘倒不在意他的反应,现在她最在意的甚至不是秋心,而是扈惜泠和徐子衿。

    青扈山的圣女影侍,为何到现在都未拔剑砍向仇家?要知道青扈山前代掌门可是惨死凌雪飞鸢之手,圣女也在那一役失踪,全派誓将郁孤阁挫骨扬灰。还有似出身秋水山庄的少年,应当也与青扈山同一立场……

    她笑道:“小子,不想解你身上的冰蚕丝么?”

    温逸不知她又有什么招数,没有接话,姬三娘道:“我爱惜丫头,自然也看重你。其实想想,老家伙们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自是被那叛徒蛊惑了,可到了这个地步,你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吧。而我这边可有贵人相助,何不就此跟了我,帮这雏鸢报仇雪恨,自扬州起家,重建郁孤阁?”

    温逸苦笑:他怎会忘了扈惜泠和徐子衿,不论谁这时若发难,自己都只有等死的份。

    “做梦。”

    “那还真是可惜了。”姬三娘不紧不慢道,“本来我早可以拉丫头说体己话去,她非说要我先给你们解毒,不然什么都不会信,也休想我摆布。你却这么个态度,让她怎么好呢?”

    原来这才是更可怕的招数。

    他不得不看秋心,隔着熊熊火焰,那双眸子仿佛也淬过了光彩,他看不清她是惊讶,失望,怨愤,哀伤,抑或根本没有情感。

    早知道,她做得出……

    其实自从他脱口问你想对小谢做什么,就不指望姬三娘相信他的冷漠。

    ——却可以让小谢相信?

    说什么能让姬三娘打消拉拢他的念头。

    说什么能显得小谢并无价值?

    说什么能让她,立即、此刻、马上,丢开一切自己逃跑?!

    ……

    曲廊下,谢镜几乎笑出来:“该说你果然能当重任。”

    ……

    剪梅烟驿中,扈惜泠直望徐子衿:“别担心,我如果决定保护一个人,一定不是因为有人告诉我必须这么做。”

    ……

    姬三娘的声音继续刮磨:“不妨告诉你,青扈山和秋水山庄的人确是中了叫做‘风住尘香’的风毒,去后山藤洞便能消除。至于冰蚕丝,答应入伙,我就帮你出来,解药——”

    ……

    城墙上,秋心笑了:“局主以为我不明白吗,您需要对属下解释吗。”

    ……

    “风裳,你搞错了。”温逸开口,“谢秋心是否身负凌雪飞鸢血脉,总局主自会嘱我,若果真辱命,回去总局自当受责。但你想必也知道血统同本事全是两样,一路未曾接到总局主指示,显是他早已放弃,劝你也别抱希望。若执意要她,她便归你,我们岂会因一个空头后人怕你,她不值得温逸做什么。”

    姬三娘着实一愣,随即尖声大笑,脸都扭曲起来,将话说完:“解药我已经布在了丫头身上。可是你以为,现在她还会帮你么?”横波扫过众弟子,杀意顿现:“不能为我用,一起杀了——”

    秋心道:“慢着!”

    这是她第一次出声,听来格外清越有力,拥上的落梅弟子竟不由停下,梁萋叶本待收缩火流光界的动作也一僵。

    秋心道:“风裳……大人?局主曾说,等进扬州城就带我找一位郁孤阁的前辈,能问到我的身世,想必就是您了,所以其实您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温逸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节,看着她的表情却发不出声音:不,不是风裳……

    “可是总还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证明我的血呢?”

    姬三娘带着些许得意,止住众人:“你拿到了碧落,还不能证明么?”

    “可是它也曾落在别人手里,而且我觉得都不大会用它?”

    姬三娘被提醒:“剑谱。阁主最后的安排我也略有耳闻,她在墓室里还留下了《戾天七式》剑谱,你如果没有她的血是取不到也看不到的,有了它自不担心不会用。”

    “哦,是这个么?”

    秋心微动了下身子,要向怀里取出《戾天七式》,姬三娘果然不自觉松了下手,她拼上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

    温逸大喜:很好,就这样快逃,他们没有人敢伤你——

    一念未逝,身影已冲到他眼前!

    “小谢!!”

    他就像一根木桩矗在她面前,她身后的火屏还在晃动着,像水波一圈圈漾开。火焰中奔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像风,像雨雾,像火,又像冰。相隔了十一年的光阴在此刻重合,却只让他感到潮水般袭来的无力和恐惧……

    等他回过神,已将她撞倒在地上,她双臂扣着他,翻滚压灭身上的火苗。

    四目终不免交掠,冰冷如春露,却未曾距离如此之近。

    当年那个身影始终戴着白纱帷帽,那面纱下,是不是也有斜飞入鬓的长眉,神光离合的狭眼,以及尖尖高傲的下颌?

    火与人的气息都炙得他发烫,身体也感到起了变化:束缚的冰蚕丝在一截截断开。

    姬三娘的惊怒证实了一切:她口中的冰蚕丝解药,正是经火烧过的醍醐香。她挟持秋心时下了此香,但未催发,预备温逸若答应倒戈,便放他通过火流光界来解冰蚕丝,若抵死不从大不了杀了,醍醐香还可以用来慢慢摆布秋心。只后悔不该一时技痒,玩弄人心。

    而醍醐香一被烧过解了冰蚕丝,自然也不复效力。

    梁萋叶冷哼:“除却阁主血脉,杀!”

    随着她手势,火流光界急速向内收缩,眼看就要砸到四人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扈惜泠手心刺痛:原来自打接过天蛇灵窍,放不下想它,无论施法护心脉还是使璞玉退敌,都不自觉攥着,听着姬三娘直似一个又一个炸雷的话,心越绞越紧,更是攥到戳破了手。

    天蛇灵窍沾血,光芒大涨,一股金光以绚烂无匹的气势炸开,火流光界碎成千万点光焰。已经靠近的落梅弟子在气流中倒了一片,扈惜泠胆战心惊抓着它不敢放手,徐子衿挥剑卸去一拨梅花镖的残势,过去看她。

    包围出现了不小缺口,姬三娘向梁萋叶一使眼色,两人已到数丈外,去的是后山方向。

    远处传来人声,想是增援弟子。温逸瞧见秋心还在,也不管她是何态度,有无受伤,拽起她跃出人群:“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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