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倾盖绝
明明是黑暗的昏厥，为什么像有纷乱的梦境飘走又涌入？碎石烟尘掩埋了赤目，人似惊涛骇浪中漂荡，指尖一阵刺痛，怪力撕扯着梦境，越发扭曲，碧蓝的剑，横亘的白光，银色的楼阁，漫天梅花和火焰，枯黄的琵琶，古崖上的红字，月光下的白影，如地网天罗的剑光……
——“别碰她！我求您放了她——你这疯子！妖女！怪物！！”
——“说对了，师兄，我就是妖女，怪物。”
两股声音厉电般，一下将秋心推出梦境。洒满阳光的室内有些眼熟，不是天义镖局——为什么她还愿意想到镖局呢？
汗珠从额头滑落，一方干净的绢帕贴上来，秋心真真意外：是卫碧晴。
卫碧晴坐在床边为她拭净：“感觉怎样？”
秋心点头，要坐起来，背上毫无防备一阵剧痛叫出声，卫碧晴已扶住她：“这么急，你说你们，去蜀山就罢了，哪想要进锁妖塔，我真后悔。”
她的话提醒了秋心最不愉快的回忆，也知道房间为什么熟悉了，上次温逸就住这里。她不觉换上最冷淡戒备的神情：“您是镖局什么人。”
卫碧晴道：“镖局？我只认识温公子啊。”
她不提还好，秋心索性道：“您知道他是什么。您给我的东皇春雪，有人告诉我能暖身不重要，关键是安神辟邪，还有他的是帝女翡翠，想来是掩盖妖气之物。他不止一次来找您，我不信谢镜不知道，如此深的交谊，高明的‘医术’，您是什么人。”
卫碧晴不忙也不恼：“我是个医生。”温和中带了隐隐冷傲：“秋心，你不觉得现在的你，惹怒了医生没有好处么。”
秋心一愣，意识到自己实在很无礼：“对不起！谢谢卫夫人救命之恩。”
卫碧晴一笑：“病人总是不大讲理。我没有族类偏见，拿不准旁人有没有，看你与温公子当日相处，为什么要告诉你？至于救命，不过碰巧来了蜀山，没有我，蜀山一样会救。”
秋心低头自嘲：“我怎么会有偏见，与这无关。”
卫碧晴想了想道：“你知道我如何救的你，我与司徒长老发现的你和温公子，你们在一块石板上，你解下了外衣盖住他，自己也紧紧覆着他，连一块大石要砸下来都没知觉，幸亏它在半空被我们劈碎……”
秋心只觉深深无力：“我都不记得，其他人呢。”
卫碧晴道：“都没事。人一生要遇见多少难题呢，与其想，不如等到时候做，已经做了的更不必再想。好了，我不倚老卖老了，你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
她离开，秋心闭上眼，舒缓的药香又让她平息，想不到这么快重到香雪幽溟，而卫碧晴还是一样，她还是挺喜欢她，很难真的戒备。
少顷，卫碧晴端了托盘进来，拉过床尾小炕几，又在秋心背后垫足软垫撑着。秋心见托盘里是一碗清汤面，翠绿菜叶间缀着淡黄金黄的花瓣，清香扑鼻。
“是萱草。”她分辨过，笑了，“重九米锦，腊日萱草面，可太急了些。”
卫碧晴笑把筷子往碗上一撂：“知道的还不少。唯君比萱草，相见可忘忧，不要不开心了。”
秋心感激，端起碗又对她笑了笑，卫碧晴看她享用，道：“吃完还有药呢，你这趟太胡闹，得好好养着。”
这一养就是半个月，这里真如温逸所说痊愈奇快，不过卫碧晴从未提离开的话。而秋心难得闲下来，学习医药知识，莳花种草，翻阅古籍，听琴闲谈，几乎想要是永远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和卫碧晴相处久了，愈感到她温暖细心，秋心仍觉她不似一般医隐，究竟经历什么，独居这里。但卫碧晴没追问她身份细节，她怎好多事。
她还没忘记，这是青要山脚下，那个深夜闯入山谷，看到幻象成真的荷花湖。她想过再去一看，近似想念母亲的墓，不过周围梨树林布满阵法，卫碧晴也不让她乱走动。
这两日卫碧晴出门采药，秋心读书到兴头难以释卷，没人催睡觉，竟到次日下午方睡去，醒来天便黑了，发现卫碧晴屋中灯亮着，知她回来，前去问候。
房中却无人，案上堆了一堆旧纸，无非是斟酌药方的草稿，秋心随手拾一张，发觉另一面透着的字有些怪，翻看愣住：
我要衔接过去一个人的梦，
纷纷雨滴同享的一朵闲云；
我的心儿要跳得同样迷乱，
宫殿春叶般生，酒沫鱼样跃，
让那个对饮的，也举落我的手。
我的手扪脉，空亭吐纳云雾，
我的梦正梦见另一个梦呢。
这分明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新诗，穿越前还在抄，扈惜泠意外也喜欢，这字迹像她的，大约上回养伤闲极无聊划拉的吧。
秋心走出屋子，忽听到琴声，这一支曲调很特别，也不是从惯常方位，不由跟着穿过药圃，沿小径深入，来到一棵高大的白树下。
这白树乍看以为也是满树梨花，细看才发觉是琼玉霜雪似的枝条，稀疏地挂着银色闪亮的叶子，如浮云般擎入苍穹，在轻微的夜风和星辉月光中又摇颤似银海。或许是因为那色泽实在空灵出尘，秋心竟觉得这棵树有些不真实，仿佛是在看水波中的幻影。
卫碧晴坐在树下，膝上横琴，素衣在白月银树交映下几分仙意，罕见吟唱：
去年陌上歌离曲，今日君书远游蜀。
帘外花开二月风，台前泪滴千行竹。
琴心与妾肠，此夜断还续。
想君白马悬雕弓，世间何处无春风。
君心未肯镇如石，妾颜不久如花红。
夜残高碧横长河，河上无梁空白波。
西风未起悲龙梭，年年织素攒双蛾。
江山迢递无休绝，泪眼看灯乍明灭。
自从孤馆深锁窗，桂花几度圆还缺。
鸦鸦向晓鸣森木，风过池塘响丛玉。
白日萧条梦不成，桥南更问仙人卜。
她吟至一半已瞥见秋心，但后者屏息不动，也就不中断。一曲终了，秋心赞道：“未曾注意这个别样所在，您的琴曲都别是一味了。”
卫碧晴示意她坐：“哦，倒说说看？”
“从前的都高古散淡，这首却缠绵一些，幽怨不过不失孤清，指法好像也繁复。”
卫碧晴笑了：“秋心知音如此，这首《秋夜长》本是琵琶曲，是吸纳了许多轮指手法。——坐好别碰，这树是整座香雪幽溟的机要，哪能轻易让你瞧见。”
她说得严重，秋心便乖巧端坐，只问这树名目，卫碧晴道：“我初来此地也十分惊奇，书中遍寻不到，就随便起了个酒的名字‘银光碎玉’。”
“到底卫夫人风雅，不知在这树下埋酒何等醉人。”
卫碧晴歪头，竟带几分少女的调皮：“哪里，美酒误事，我不过借此满足一下，无酒亦自醉啊？还有，都这么熟了，什么夫人不夫人。”
秋心会心，她早觉得卫碧晴的轻快一点不像快四十的人：“人家尊敬你是长辈，碧晴。”
卫碧晴欣然：“我喜欢你这么叫，像自己也年轻了很多岁。”笑过后，忽然凝重：“秋心，一直没问过你，往后有何打算？”
该来的总会来，秋心叹息，嘴上道：“碧晴你终于不耐烦，要赶人了？”
卫碧晴道：“想哪去了。我说过，虽然见人少，似你第一面投缘是知道的，你就是待这里一辈子，对我也没什么。”
秋心颇感意外，不觉道：“我也是，但哪能这么叨扰。我只是想到回镖局，不能决断。”
“没有别处可去吗？”
“如果流浪也算。本来还能跟着朋友，现在不可能了，也许我是自视过重，不敢真的抛下一切自生自灭，只想活着。”
“医生喜欢这样的话。”卫碧晴道，“恕我一问，是因为温公子吗？”
秋心反问：“你指回镖局，还是不能跟随朋友。不全因为他吧，倒是总局主更麻烦些，本来我因为和他一些矛盾，认识你前就想离开，可后来发现，我走了他能让温逸不好办……”
“那你认为他卑鄙么？”
秋心一骇，身边没人会这么直白。然而，讽刺的是，谢镜的话正在成真，不是因为她到现在还能考虑温逸，而是，她可以自欺欺人求扈惜泠一次，如今没的可选。
她也是命里带衰，无容身之地，反倒是在想逃离的地方，才能心安理得。
他张开了网等她跳，准确说，她自己就是那张网。
她摇头：“把一切都归咎于外因很容易，我可以怨恨他们两人，但也许只是厌恶被欺瞒。”
卫碧晴有些出神：“我年轻时有人问过我，道义、真相、死亡，畏惧哪一个。我要说活着是最难的，舍生取义亦是境界，只是每个人对道义的定义不同，而真相往往离得最远，更多取决于我们愿意相信怎样的‘真相’。”
风紧了，她看看天，起身道：“今晚月亮好，待宵草怕能采了，我去看看，再取件衣裳，你小心在这里。”
秋心接过她的琴观赏，卫碧晴没说过此琴名字，形制是绿绮式，黑漆中混着绿松石，幽绿错彩，倒也“形神合一”。
一道急促风声袭来，秋心反应快，那东西从脸旁掠过，以为断树枝或石块，跟着又是一道，扎在地上，是枚闪着绿光的毒蒺藜。
秋心几乎乱了方寸：镇日只是宅居，又不见生人，她剑都未随身，碧落倒在袖中，但要冒卫碧晴看见的风险。
几个人影落在周围树上，青色的光从手持的剑上蹿出编织成网，再熟悉不过——铩羽天罗！
秋心沉重清醒：她回避考虑未来，青扈山的人不会，追到这里。
她音攻之术亦是不弱，当即效仿卫碧晴在琴弦几轮滚拂，灌注内力的琴声令青网削弱了一些。但更多人影加入补上，铩羽天罗威力便是随结阵人数提升，与锁妖塔时不可同日而语。
碧落似得感应，如灵蛇出洞，卷住新一波毒蒺藜狠狠砸回去。秋心朝来路跑，迎面撞上卫碧晴，看来是听闻异动匆匆奔回，她只一瞬惊异便抄过琴，亦是三下拂滚，声震云林，阴风四起，香气冲天，飞沙走石。
青扈弟子落地发难，青网笼罩秋心，卫碧晴重重几下捻弦，拍击在琴面发出凄厉之声，同时念诀，青网被铰得粉碎，一横袖，将秋心护在身后。
秋心暗数包围竟有十余人，意外自己值如此阵仗，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没有熟人。
那些弟子道：“夫人，交出妖鸢，您不愿回山便罢，总不要让掌门太失望。”
卫碧晴面如寒霜：“不料贵派学会了登堂入室欺负病人，晚暝她亲自来，我也是这个话。”
秋心越听越惊，更兼瞥见她腰间多了一根浅灰色流云纹仙杖，与扈惜泠和扈依滢的显然同出一派：她从未想过，卫碧晴可能是青扈山的人？
更可怕的猜测袭来：为什么偏偏是她出门回来的晚上，青扈山来袭？突然问今后打算是要试探什么？采待宵草是否抽身托词……虽然直到现在卫碧晴都在维护她，可秋心不能不多疑，也许挽留爱护不过麻醉，就如姬三娘比之天义镖局。
果然，她永远得不到单纯的好意。
青扈弟子道声“得罪”，飞剑交织来围。卫碧晴轻声但决然：“我不污了青扈山……也别叫青扈山污了我的地方！”
她仙杖所指之地，柔韧的藤蔓破土而出，挥舞缠住青扈弟子，又是几道劲风席卷，吹散逼近的剑气。但是她似乎功力极难持久，几招过后便弱了许多。一部分弟子瞅准空当，施展轻功，来追秋心，秋心边挡边退，不一会离开卫碧晴到了树林边。
秋心未多想，遁入树林，正缠斗，转过一树梨花，敌人消失不见，后悔已晚：树林以奇门遁甲布置，这下可不单是打打杀杀了，只盼青扈弟子不要比她长于此道。
她一心逃往山中，青扈弟子几次冒出，风声鹤唳，碧缎寒剑，染血侵衣，斩落梨花乱雪纷飞。远远地卫碧晴琴声又起，一曲《孤馆遇神》声音不大，入耳极深，散音泛音交错，如泣似诉，摇动满树凄冷的离魂，毛骨悚然。
黛青色的山石已在眼前，就是难以接近，身后追赶渐近，秋心愈急，不料头顶雷电大作，跟着是地面冒出冰刺，原来还埋伏后手。她疲于闪避四起的冰刺，又在雷劈下痛麻难当，终于一个趔趄跌倒，前后弟子夹攻，六七柄剑齐齐劈出。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剑光强横砍入，风暴似的剑气将众弟子击倒，眼见大片渗血，来人似流云飘萧过眼，挟住她绝尘而去。树林奇阵在他腾转间只若无境，显是个中高手，转眼看见外围溪涧，稀疏的梨树露出天色。
那人带她跃上一匹白马，驰入山谷，直至一处山角。秋心被他扶下马才能直视，比昏迷醒来看见卫碧晴更惊讶：谢镜。
谢镜迅速探过她脉，大概是发现没大伤，没等秋心缓过劲，背上挨了一剑鞘。他阴沉地看她空着的腰间：“再忘了剑，看该怎么罚你。”
他这么一下打乱了秋心全部思绪，甚至没法问他为何会在香雪幽溟。
“我是万没想到你竟在这里，半个月，不是青扈山来，怕还乐不思蜀吧！连个信也不会带，谁教你的这般不念尊长？”
秋心听他罕见有些气急败坏甚至絮叨的口气，十分不适应，脱口却是淡淡的：“您担心的是我，还是飞鸢血脉。”
谢镜神情一凝，恢复了惯常态度：“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敢到这种地方。下次命要不要，自己掂量着。”
秋心恍然，难道真如方才猜测，其中有阴谋。她也恢复思考：如果谢镜此前并不熟悉香雪幽溟和卫碧晴，那么会是温逸告诉他什么了……
谢镜看着她：“你想问小温么。”
秋心一急，又冲口而出：“和他没有关系！”越发气道：“不要把我和他提一起，我和他没有瓜葛，不想再有。”
谢镜冷笑：“呵，他说的也还是差不多。”
他果然见过了温逸，然后秋心才生疑问，温逸说的，是没有关系，还是不想再有瓜葛？她心里一凉，语气却软下来：“谢谢总局主救命，您要我做什么。”
谢镜不置可否：“先看个地方。”
那匹白马正是白义，两人跟着它转过山角，一路上行，远处两道绝壁对立俯瞰，秋心睁大眼睛：她又看见了那片荷花湖。
依然是深夜，古铜镜似的湖泊，墨浪似的荷叶和疏星似的白荷。只是这回没有银海冰花似的虚幻楼阁，谢镜却凝望群山：“那个天神插手封印郁孤阁的传闻，多少有些来由。”
秋心微惊：“你知道我可以看见什么。”
“当然不难猜，想想你有谁的血。”秋心现在觉得这句话可能比她想的要深，不过谢镜没有更多解释，“我知道阁主经常梦到这里，还有不知何处的铸剑窟，还有……”
他像下定决心，望到她眼底：“我不管你怎么信风裳挑拨离间，我做过许多错事，但并非你想的那样。”
秋心感到了他言语间和母亲的熟稔，不由问：“所以你想改变什么么。”
谢镜道：“可惜很多事我无从替你去做，就像我不比你有资格了解碧落，也不知道，我还能否再见到她。”
秋心想起那晚冰菂画舫的冷魂，还有那声轻轻的“好好睡吧，我们还会再见的”，心里像有什么被点燃，换个问法：“所以我还能怎样帮你，除了看起来像送我去死。”
谢镜又是神情一凝，取下手上的墨翠指环，捧高对着湖面，乌沉沉的碧影恰似镶在荷叶荷花上的一颗露珠，又像一滴眼泪。“你在别处也见过它吧。”
秋心更惊：“在白槿前辈的记忆中见过。”
“是献祭黄泉的触发吧，她看重什么，我也知道。”谢镜完全懂她在说什么，闭上眼，“人的记忆宝贵，是我自断缘法，连她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指环是历代郁孤阁主的信物，当年阁主离开郁孤阁，最后留给陪在她身边的阿槿，自是传位之意，后来阿槿却寄给我，希望以此换我饶过风裳。说来，也是多亏阿槿，她离开去找阁主前不忘把卿儿和小温在她阁外的别院藏好，我才能找到他们。”
此时天色已微明，谢镜黑衣的身形在清冷而微带玫瑰色的曙气中，添几分落寞。秋心想到他在水亭弹奏断霞，想到满身湿淋的背影，还有白义带来的那幕幻觉——暴雨中在废墟里跌倒的男子。
那些炽热的压抑，期盼的绝望，顿悟的徘徊，真的能由她评判吗？
其实她渐渐承认温逸的猜想更有道理。认为眼前男人是她父亲，比相信他和凌雪飞鸢都有其他亲密爱人，还要认为他再多辜负了一个死去的女人，要平缓也合理得多。然而她又觉得这也没有区别——当然不是嫌自己身份晦暗，而是，父亲背叛母亲，仍可能直接害死她，难道就是容易承受的尴尬和辜负？
“过谦了，我想白槿大人是承认您光大了镖局。”
“阿槿一直是这样，她和阁主最好，也总是体谅我，我却背叛了阁主，给她打击太大。”
秋心再次问：“那么总局主将我当成我自己，还是母亲呢。”
谢镜敛眉，似想摸她的头发，秋心本能地一闪，手便从肩上拂过落下去了：“如果可以，我自然不愿与虎谋皮‘送你去死’，但你的血改变不了了，不变得更强，你仍会死，刚才应该明白了吧。也不必说别的，我们郁孤阁的儿女，还没有哪个人软弱到自弃性命。她九岁被追杀失去父亲，十六岁差点死在昆仑山，二十五岁后整个武林都来为难，我不希望你还没有她走得远，希望你比她强大和顺遂，她和我得不到的，你们能做到也很好。”
秋心犹豫了，无论“为难她的也包括你”或是“但她最终败给你”都没问出来。
“您让我去与哪只虎谋皮。”
谢镜露出一点笑容：“聪明的丫头。你还未独自押过镖吧，第一趟就去南绍，带着黄泉，黑苗的生意不能绕开拜月教，他们杨教主对黄泉感兴趣，会指名见你。”
他托住秋心手，摘下冰晶戒指，换戴上墨翠指环，又套上一副黑绸手套：“这是乌蚕蛊王丝缫制的手套，百毒不侵，在苗疆可是保命用。这指环有法力，妥善保管，拜月教主保你安全无虞，只是如何行事也难说，镖局中人见此指环即知你为我特使，若有需要方便去吩咐。”
秋心意外他冒险信任，谢镜已道：“听拜月教主安排，及时回来，其余你看着办，否则可以试试任意胡为的后果。”
秋心无奈地想，若放在一两个月前罢了，现在他以为她能做什么出格的呢，是把指环寄给扈惜泠，还是命令苗疆的分局向青扈山投降？
“明白了，您还有别的嘱咐么。”
她本是很形式地问，不想谢镜道：“你说不愿和小温再有瓜葛，是认真的？”
秋心不自觉瞪了下眼，他道：“如果真的不喜欢，可以告诉我，让你们不再见在我并不困难。”
一道阳光穿透朝云，冷淡的湖山显出青翠如画，远处绝壁上暗红的“秋泠”二字也绽放鲜艳。秋心脸上有了温度，仍不说话，谢镜道：“便好自为之，不过记得我说过你最该记着什么，永远不要让对手看出你想要什么，在意什么。”
他的神情在阳光里有些不分明，秋心却肯定比第一次听这话时更令人在意，没有威胁，没有讥讽，只有哀伤。
——“别碰她！我求您放了她——你这疯子！妖女！怪物！！”
——“说对了，师兄，我就是妖女，怪物。”
两股声音厉电般，一下将秋心推出梦境。洒满阳光的室内有些眼熟，不是天义镖局——为什么她还愿意想到镖局呢？
汗珠从额头滑落，一方干净的绢帕贴上来，秋心真真意外：是卫碧晴。
卫碧晴坐在床边为她拭净：“感觉怎样？”
秋心点头，要坐起来，背上毫无防备一阵剧痛叫出声，卫碧晴已扶住她：“这么急，你说你们，去蜀山就罢了，哪想要进锁妖塔，我真后悔。”
她的话提醒了秋心最不愉快的回忆，也知道房间为什么熟悉了，上次温逸就住这里。她不觉换上最冷淡戒备的神情：“您是镖局什么人。”
卫碧晴道：“镖局？我只认识温公子啊。”
她不提还好，秋心索性道：“您知道他是什么。您给我的东皇春雪，有人告诉我能暖身不重要，关键是安神辟邪，还有他的是帝女翡翠，想来是掩盖妖气之物。他不止一次来找您，我不信谢镜不知道，如此深的交谊，高明的‘医术’，您是什么人。”
卫碧晴不忙也不恼：“我是个医生。”温和中带了隐隐冷傲：“秋心，你不觉得现在的你，惹怒了医生没有好处么。”
秋心一愣，意识到自己实在很无礼：“对不起！谢谢卫夫人救命之恩。”
卫碧晴一笑：“病人总是不大讲理。我没有族类偏见，拿不准旁人有没有，看你与温公子当日相处，为什么要告诉你？至于救命，不过碰巧来了蜀山，没有我，蜀山一样会救。”
秋心低头自嘲：“我怎么会有偏见，与这无关。”
卫碧晴想了想道：“你知道我如何救的你，我与司徒长老发现的你和温公子，你们在一块石板上，你解下了外衣盖住他，自己也紧紧覆着他，连一块大石要砸下来都没知觉，幸亏它在半空被我们劈碎……”
秋心只觉深深无力：“我都不记得，其他人呢。”
卫碧晴道：“都没事。人一生要遇见多少难题呢，与其想，不如等到时候做，已经做了的更不必再想。好了，我不倚老卖老了，你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
她离开，秋心闭上眼，舒缓的药香又让她平息，想不到这么快重到香雪幽溟，而卫碧晴还是一样，她还是挺喜欢她，很难真的戒备。
少顷，卫碧晴端了托盘进来，拉过床尾小炕几，又在秋心背后垫足软垫撑着。秋心见托盘里是一碗清汤面，翠绿菜叶间缀着淡黄金黄的花瓣，清香扑鼻。
“是萱草。”她分辨过，笑了，“重九米锦，腊日萱草面，可太急了些。”
卫碧晴笑把筷子往碗上一撂：“知道的还不少。唯君比萱草，相见可忘忧，不要不开心了。”
秋心感激，端起碗又对她笑了笑，卫碧晴看她享用，道：“吃完还有药呢，你这趟太胡闹，得好好养着。”
这一养就是半个月，这里真如温逸所说痊愈奇快，不过卫碧晴从未提离开的话。而秋心难得闲下来，学习医药知识，莳花种草，翻阅古籍，听琴闲谈，几乎想要是永远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和卫碧晴相处久了，愈感到她温暖细心，秋心仍觉她不似一般医隐，究竟经历什么，独居这里。但卫碧晴没追问她身份细节，她怎好多事。
她还没忘记，这是青要山脚下，那个深夜闯入山谷，看到幻象成真的荷花湖。她想过再去一看，近似想念母亲的墓，不过周围梨树林布满阵法，卫碧晴也不让她乱走动。
这两日卫碧晴出门采药，秋心读书到兴头难以释卷，没人催睡觉，竟到次日下午方睡去，醒来天便黑了，发现卫碧晴屋中灯亮着，知她回来，前去问候。
房中却无人，案上堆了一堆旧纸，无非是斟酌药方的草稿，秋心随手拾一张，发觉另一面透着的字有些怪，翻看愣住：
我要衔接过去一个人的梦，
纷纷雨滴同享的一朵闲云；
我的心儿要跳得同样迷乱，
宫殿春叶般生，酒沫鱼样跃，
让那个对饮的，也举落我的手。
我的手扪脉，空亭吐纳云雾，
我的梦正梦见另一个梦呢。
这分明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新诗，穿越前还在抄，扈惜泠意外也喜欢，这字迹像她的，大约上回养伤闲极无聊划拉的吧。
秋心走出屋子，忽听到琴声，这一支曲调很特别，也不是从惯常方位，不由跟着穿过药圃，沿小径深入，来到一棵高大的白树下。
这白树乍看以为也是满树梨花，细看才发觉是琼玉霜雪似的枝条，稀疏地挂着银色闪亮的叶子，如浮云般擎入苍穹，在轻微的夜风和星辉月光中又摇颤似银海。或许是因为那色泽实在空灵出尘，秋心竟觉得这棵树有些不真实，仿佛是在看水波中的幻影。
卫碧晴坐在树下，膝上横琴，素衣在白月银树交映下几分仙意，罕见吟唱：
去年陌上歌离曲，今日君书远游蜀。
帘外花开二月风，台前泪滴千行竹。
琴心与妾肠，此夜断还续。
想君白马悬雕弓，世间何处无春风。
君心未肯镇如石，妾颜不久如花红。
夜残高碧横长河，河上无梁空白波。
西风未起悲龙梭，年年织素攒双蛾。
江山迢递无休绝，泪眼看灯乍明灭。
自从孤馆深锁窗，桂花几度圆还缺。
鸦鸦向晓鸣森木，风过池塘响丛玉。
白日萧条梦不成，桥南更问仙人卜。
她吟至一半已瞥见秋心，但后者屏息不动，也就不中断。一曲终了，秋心赞道：“未曾注意这个别样所在，您的琴曲都别是一味了。”
卫碧晴示意她坐：“哦，倒说说看？”
“从前的都高古散淡，这首却缠绵一些，幽怨不过不失孤清，指法好像也繁复。”
卫碧晴笑了：“秋心知音如此，这首《秋夜长》本是琵琶曲，是吸纳了许多轮指手法。——坐好别碰，这树是整座香雪幽溟的机要，哪能轻易让你瞧见。”
她说得严重，秋心便乖巧端坐，只问这树名目，卫碧晴道：“我初来此地也十分惊奇，书中遍寻不到，就随便起了个酒的名字‘银光碎玉’。”
“到底卫夫人风雅，不知在这树下埋酒何等醉人。”
卫碧晴歪头，竟带几分少女的调皮：“哪里，美酒误事，我不过借此满足一下，无酒亦自醉啊？还有，都这么熟了，什么夫人不夫人。”
秋心会心，她早觉得卫碧晴的轻快一点不像快四十的人：“人家尊敬你是长辈，碧晴。”
卫碧晴欣然：“我喜欢你这么叫，像自己也年轻了很多岁。”笑过后，忽然凝重：“秋心，一直没问过你，往后有何打算？”
该来的总会来，秋心叹息，嘴上道：“碧晴你终于不耐烦，要赶人了？”
卫碧晴道：“想哪去了。我说过，虽然见人少，似你第一面投缘是知道的，你就是待这里一辈子，对我也没什么。”
秋心颇感意外，不觉道：“我也是，但哪能这么叨扰。我只是想到回镖局，不能决断。”
“没有别处可去吗？”
“如果流浪也算。本来还能跟着朋友，现在不可能了，也许我是自视过重，不敢真的抛下一切自生自灭，只想活着。”
“医生喜欢这样的话。”卫碧晴道，“恕我一问，是因为温公子吗？”
秋心反问：“你指回镖局，还是不能跟随朋友。不全因为他吧，倒是总局主更麻烦些，本来我因为和他一些矛盾，认识你前就想离开，可后来发现，我走了他能让温逸不好办……”
“那你认为他卑鄙么？”
秋心一骇，身边没人会这么直白。然而，讽刺的是，谢镜的话正在成真，不是因为她到现在还能考虑温逸，而是，她可以自欺欺人求扈惜泠一次，如今没的可选。
她也是命里带衰，无容身之地，反倒是在想逃离的地方，才能心安理得。
他张开了网等她跳，准确说，她自己就是那张网。
她摇头：“把一切都归咎于外因很容易，我可以怨恨他们两人，但也许只是厌恶被欺瞒。”
卫碧晴有些出神：“我年轻时有人问过我，道义、真相、死亡，畏惧哪一个。我要说活着是最难的，舍生取义亦是境界，只是每个人对道义的定义不同，而真相往往离得最远，更多取决于我们愿意相信怎样的‘真相’。”
风紧了，她看看天，起身道：“今晚月亮好，待宵草怕能采了，我去看看，再取件衣裳，你小心在这里。”
秋心接过她的琴观赏，卫碧晴没说过此琴名字，形制是绿绮式，黑漆中混着绿松石，幽绿错彩，倒也“形神合一”。
一道急促风声袭来，秋心反应快，那东西从脸旁掠过，以为断树枝或石块，跟着又是一道，扎在地上，是枚闪着绿光的毒蒺藜。
秋心几乎乱了方寸：镇日只是宅居，又不见生人，她剑都未随身，碧落倒在袖中，但要冒卫碧晴看见的风险。
几个人影落在周围树上，青色的光从手持的剑上蹿出编织成网，再熟悉不过——铩羽天罗！
秋心沉重清醒：她回避考虑未来，青扈山的人不会，追到这里。
她音攻之术亦是不弱，当即效仿卫碧晴在琴弦几轮滚拂，灌注内力的琴声令青网削弱了一些。但更多人影加入补上，铩羽天罗威力便是随结阵人数提升，与锁妖塔时不可同日而语。
碧落似得感应，如灵蛇出洞，卷住新一波毒蒺藜狠狠砸回去。秋心朝来路跑，迎面撞上卫碧晴，看来是听闻异动匆匆奔回，她只一瞬惊异便抄过琴，亦是三下拂滚，声震云林，阴风四起，香气冲天，飞沙走石。
青扈弟子落地发难，青网笼罩秋心，卫碧晴重重几下捻弦，拍击在琴面发出凄厉之声，同时念诀，青网被铰得粉碎，一横袖，将秋心护在身后。
秋心暗数包围竟有十余人，意外自己值如此阵仗，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没有熟人。
那些弟子道：“夫人，交出妖鸢，您不愿回山便罢，总不要让掌门太失望。”
卫碧晴面如寒霜：“不料贵派学会了登堂入室欺负病人，晚暝她亲自来，我也是这个话。”
秋心越听越惊，更兼瞥见她腰间多了一根浅灰色流云纹仙杖，与扈惜泠和扈依滢的显然同出一派：她从未想过，卫碧晴可能是青扈山的人？
更可怕的猜测袭来：为什么偏偏是她出门回来的晚上，青扈山来袭？突然问今后打算是要试探什么？采待宵草是否抽身托词……虽然直到现在卫碧晴都在维护她，可秋心不能不多疑，也许挽留爱护不过麻醉，就如姬三娘比之天义镖局。
果然，她永远得不到单纯的好意。
青扈弟子道声“得罪”，飞剑交织来围。卫碧晴轻声但决然：“我不污了青扈山……也别叫青扈山污了我的地方！”
她仙杖所指之地，柔韧的藤蔓破土而出，挥舞缠住青扈弟子，又是几道劲风席卷，吹散逼近的剑气。但是她似乎功力极难持久，几招过后便弱了许多。一部分弟子瞅准空当，施展轻功，来追秋心，秋心边挡边退，不一会离开卫碧晴到了树林边。
秋心未多想，遁入树林，正缠斗，转过一树梨花，敌人消失不见，后悔已晚：树林以奇门遁甲布置，这下可不单是打打杀杀了，只盼青扈弟子不要比她长于此道。
她一心逃往山中，青扈弟子几次冒出，风声鹤唳，碧缎寒剑，染血侵衣，斩落梨花乱雪纷飞。远远地卫碧晴琴声又起，一曲《孤馆遇神》声音不大，入耳极深，散音泛音交错，如泣似诉，摇动满树凄冷的离魂，毛骨悚然。
黛青色的山石已在眼前，就是难以接近，身后追赶渐近，秋心愈急，不料头顶雷电大作，跟着是地面冒出冰刺，原来还埋伏后手。她疲于闪避四起的冰刺，又在雷劈下痛麻难当，终于一个趔趄跌倒，前后弟子夹攻，六七柄剑齐齐劈出。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剑光强横砍入，风暴似的剑气将众弟子击倒，眼见大片渗血，来人似流云飘萧过眼，挟住她绝尘而去。树林奇阵在他腾转间只若无境，显是个中高手，转眼看见外围溪涧，稀疏的梨树露出天色。
那人带她跃上一匹白马，驰入山谷，直至一处山角。秋心被他扶下马才能直视，比昏迷醒来看见卫碧晴更惊讶：谢镜。
谢镜迅速探过她脉，大概是发现没大伤，没等秋心缓过劲，背上挨了一剑鞘。他阴沉地看她空着的腰间：“再忘了剑，看该怎么罚你。”
他这么一下打乱了秋心全部思绪，甚至没法问他为何会在香雪幽溟。
“我是万没想到你竟在这里，半个月，不是青扈山来，怕还乐不思蜀吧！连个信也不会带，谁教你的这般不念尊长？”
秋心听他罕见有些气急败坏甚至絮叨的口气，十分不适应，脱口却是淡淡的：“您担心的是我，还是飞鸢血脉。”
谢镜神情一凝，恢复了惯常态度：“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敢到这种地方。下次命要不要，自己掂量着。”
秋心恍然，难道真如方才猜测，其中有阴谋。她也恢复思考：如果谢镜此前并不熟悉香雪幽溟和卫碧晴，那么会是温逸告诉他什么了……
谢镜看着她：“你想问小温么。”
秋心一急，又冲口而出：“和他没有关系！”越发气道：“不要把我和他提一起，我和他没有瓜葛，不想再有。”
谢镜冷笑：“呵，他说的也还是差不多。”
他果然见过了温逸，然后秋心才生疑问，温逸说的，是没有关系，还是不想再有瓜葛？她心里一凉，语气却软下来：“谢谢总局主救命，您要我做什么。”
谢镜不置可否：“先看个地方。”
那匹白马正是白义，两人跟着它转过山角，一路上行，远处两道绝壁对立俯瞰，秋心睁大眼睛：她又看见了那片荷花湖。
依然是深夜，古铜镜似的湖泊，墨浪似的荷叶和疏星似的白荷。只是这回没有银海冰花似的虚幻楼阁，谢镜却凝望群山：“那个天神插手封印郁孤阁的传闻，多少有些来由。”
秋心微惊：“你知道我可以看见什么。”
“当然不难猜，想想你有谁的血。”秋心现在觉得这句话可能比她想的要深，不过谢镜没有更多解释，“我知道阁主经常梦到这里，还有不知何处的铸剑窟，还有……”
他像下定决心，望到她眼底：“我不管你怎么信风裳挑拨离间，我做过许多错事，但并非你想的那样。”
秋心感到了他言语间和母亲的熟稔，不由问：“所以你想改变什么么。”
谢镜道：“可惜很多事我无从替你去做，就像我不比你有资格了解碧落，也不知道，我还能否再见到她。”
秋心想起那晚冰菂画舫的冷魂，还有那声轻轻的“好好睡吧，我们还会再见的”，心里像有什么被点燃，换个问法：“所以我还能怎样帮你，除了看起来像送我去死。”
谢镜又是神情一凝，取下手上的墨翠指环，捧高对着湖面，乌沉沉的碧影恰似镶在荷叶荷花上的一颗露珠，又像一滴眼泪。“你在别处也见过它吧。”
秋心更惊：“在白槿前辈的记忆中见过。”
“是献祭黄泉的触发吧，她看重什么，我也知道。”谢镜完全懂她在说什么，闭上眼，“人的记忆宝贵，是我自断缘法，连她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指环是历代郁孤阁主的信物，当年阁主离开郁孤阁，最后留给陪在她身边的阿槿，自是传位之意，后来阿槿却寄给我，希望以此换我饶过风裳。说来，也是多亏阿槿，她离开去找阁主前不忘把卿儿和小温在她阁外的别院藏好，我才能找到他们。”
此时天色已微明，谢镜黑衣的身形在清冷而微带玫瑰色的曙气中，添几分落寞。秋心想到他在水亭弹奏断霞，想到满身湿淋的背影，还有白义带来的那幕幻觉——暴雨中在废墟里跌倒的男子。
那些炽热的压抑，期盼的绝望，顿悟的徘徊，真的能由她评判吗？
其实她渐渐承认温逸的猜想更有道理。认为眼前男人是她父亲，比相信他和凌雪飞鸢都有其他亲密爱人，还要认为他再多辜负了一个死去的女人，要平缓也合理得多。然而她又觉得这也没有区别——当然不是嫌自己身份晦暗，而是，父亲背叛母亲，仍可能直接害死她，难道就是容易承受的尴尬和辜负？
“过谦了，我想白槿大人是承认您光大了镖局。”
“阿槿一直是这样，她和阁主最好，也总是体谅我，我却背叛了阁主，给她打击太大。”
秋心再次问：“那么总局主将我当成我自己，还是母亲呢。”
谢镜敛眉，似想摸她的头发，秋心本能地一闪，手便从肩上拂过落下去了：“如果可以，我自然不愿与虎谋皮‘送你去死’，但你的血改变不了了，不变得更强，你仍会死，刚才应该明白了吧。也不必说别的，我们郁孤阁的儿女，还没有哪个人软弱到自弃性命。她九岁被追杀失去父亲，十六岁差点死在昆仑山，二十五岁后整个武林都来为难，我不希望你还没有她走得远，希望你比她强大和顺遂，她和我得不到的，你们能做到也很好。”
秋心犹豫了，无论“为难她的也包括你”或是“但她最终败给你”都没问出来。
“您让我去与哪只虎谋皮。”
谢镜露出一点笑容：“聪明的丫头。你还未独自押过镖吧，第一趟就去南绍，带着黄泉，黑苗的生意不能绕开拜月教，他们杨教主对黄泉感兴趣，会指名见你。”
他托住秋心手，摘下冰晶戒指，换戴上墨翠指环，又套上一副黑绸手套：“这是乌蚕蛊王丝缫制的手套，百毒不侵，在苗疆可是保命用。这指环有法力，妥善保管，拜月教主保你安全无虞，只是如何行事也难说，镖局中人见此指环即知你为我特使，若有需要方便去吩咐。”
秋心意外他冒险信任，谢镜已道：“听拜月教主安排，及时回来，其余你看着办，否则可以试试任意胡为的后果。”
秋心无奈地想，若放在一两个月前罢了，现在他以为她能做什么出格的呢，是把指环寄给扈惜泠，还是命令苗疆的分局向青扈山投降？
“明白了，您还有别的嘱咐么。”
她本是很形式地问，不想谢镜道：“你说不愿和小温再有瓜葛，是认真的？”
秋心不自觉瞪了下眼，他道：“如果真的不喜欢，可以告诉我，让你们不再见在我并不困难。”
一道阳光穿透朝云，冷淡的湖山显出青翠如画，远处绝壁上暗红的“秋泠”二字也绽放鲜艳。秋心脸上有了温度，仍不说话，谢镜道：“便好自为之，不过记得我说过你最该记着什么，永远不要让对手看出你想要什么，在意什么。”
他的神情在阳光里有些不分明，秋心却肯定比第一次听这话时更令人在意，没有威胁，没有讥讽，只有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