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直宴到午后,太子夫妇二人返回东宫,其余各家郎君娘子们则三两一群继续游览,刘崓让刘冲自己先去逛,便带着盛时行上了提前租好的游船。

    坐在船舷上,盛时行听着桨声心中十分惬意:“早知道你打算游河,我就让我弟弟他们来接咱了,还省了一条船钱。”

    刘崓笑着坐在她身边,抬手揽住她肩膀:“但这样更有趣,茫茫汴河之上,或许有缘能够遇到,给他们一个惊喜。”

    “哪儿那么容易。”盛时行转头笑看着他,刘崓笑着摇摇头:“有缘自会遇到,咱们这一大帮子人不都是这样吗?”

    “你说的有理。”盛时行低头吃吃笑了:“说起来,刚刚我看那些京师贵女,特别是跟我作对的那几个,看到你眼睛发直的样子,也不能免俗生出些小人得志的感觉。”

    刘崓被她逗得一莞尔:“怎么说自己呢?这叫大获全胜的感觉。”

    “嗯。”盛时行点了点头:“但我也在想,她们懂什么,她们只能看到你姿容之美,却看不到你其他诸般比外表更多百千倍的好处,老天还是偏向我,让我忽然被殿下贬到雍州,方才遇到了你。”

    刘崓闻言心中暗叹,心疼她全不论遇到自己后几番惊险,诸多磋磨,却只想着自己的好,但此情此景,他也不愿刻意去说,沉了沉笑道:“我比你想得简单些。”

    “嗯,你怎么想的?”

    “我在想,若没有当初那一场祸事,我一直留在京里……你我年岁相当,我也一定会喜欢你,还有别人什么事儿,想都不许想!”

    盛时行没想到他居然想到这一层,愣了愣又笑得歪到了他肩膀上:“你可是真有自信,合着我这辈子注定要嫁给你了是吗?”

    “那是。”刘崓转过头去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我刚不是说了吗,有缘人必会相遇……”这么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盛时行抬头一看,居然是自家弟弟站在船头猛摆手,当下就是一愣:

    “神了,真碰见了,你这嘴……言出法随吗?”

    两船接弦,刘崓二人便登上了盛家较大的游船,刚坐定就被颜幻二人以“六十六道菜的开芳宴震惊花朝节”这个由头“讹”了刘崓一顿晚饭。

    盛时行羞涩无奈,心中也甜蜜欢喜,特别是看到颜幻能够恢复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样子,九娘也跳出了命运捉弄的痴念,终于放下心来。

    因想着翌日还有大朝,大家早早去繁楼吃了晚饭,赶着天色未晚各自回家,盛时行一进家门就看到一些少来家里的匠人从角门离开了自家,有些纳闷地看着盛时杰:“家里修葺房子了吗?还是你的书又涨破了书柜?”

    盛时杰也纳闷地摇摇头:“不知道啊,看看去。”

    二人循着声音来到小花厅附近,却见旁边的库房开着,家里的侍从们抬着两个太师椅放了进去,自家娘亲站在门口,仿佛是要查点锁门的样子。

    盛时行上前挽住她胳膊:“娘亲,做什么打这些家具,怎么不赶我们在家的时候也好帮您盯着。”她这么说着给自家娘亲揉着肩膀:“累不累?”

    萧氏夫人回头看看一对小儿女,怜爱地问他们吃过饭没有,又让盛时杰先去书房,拉着闺女走到小库房中:

    “帮忙倒是不用,但正要让你自己看看……”

    看着库房里那精巧的拔步床,各色精致箱笼柜架什么的,盛时行一下就明白了,顿时羞地转身要走,却被萧氏夫人一把拉住:“你且看看,这些可是你以后不常能看到的物件。”

    她这么一说,盛时行又懵了:“这些不是给我打的吗,怎么我不常能看到?”

    萧氏夫人无奈笑着一拍她的头:“为官那么能,赶到自己的事情就犯糊涂,这是要运到洛阳你婆家的嫁妆,你成亲那日用用,往后逢年过节回洛阳陪你公婆和祖母时住一住,自然是不常能看到嘛!”她笑着拉自家闺女坐在拔步床上:

    “这是早就给你制下的,一直存在相熟的木匠铺子里,过几日就着人给你送到洛阳去。”萧氏夫人笑着搂住脸通红的自家闺女:

    “这个虽然精美,但太短了,凑合成亲躺躺,刚刚我已经跟木匠铺子里说过了,照着这床的样子,给你打个加长两尺的,将来放在你们京师的小家里,可好?哦,还有你要的大书案……”

    盛时行已经羞得钻到自家娘亲怀里去了,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很快就要嫁人了,嫁给那个认定要一世相依相守的人。

    萧氏夫人则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笑叹道:“闺女啊,你是不知道,你长大以后,我跟你爹曾经无数次担心,将来你要是远嫁了会如何,想想就舍不得,后来你婚事不顺,你爹甚至说就这么在家过一辈子也行,刚好不妨碍你做名臣,娘知道他是一时气话,但也有舍不得你的因子在,可如今你说,这不是天随人愿吗?你的婆家虽远,但你们二人的小家就在京里,你不知道,你爹和娘亲啊,有多高兴……”

    盛时行安静地听着自家娘亲述说眷眷慈意,渐渐就泪盈于睫,不过到底不用远嫁了,她心中欢喜,也就一时抛开惆怅,起身凑到娘亲身边“咬耳朵”:“娘,聿卿说了,他要在咱家和大内之间买一个小宅子,方便我上朝和回家……”

    萧氏夫人闻言欣喜,搂着自家闺女拍了拍:“说起来,我们最满意的就是你遇到个好夫婿,怎么说方便你呢,是方便你们,我看你俩天天被东宫指使的团团转,累苦得很,也别在家开伙了,还省一笔请厨娘的银子,往后散了值就来家里用饭。”

    盛时行自然也不跟娘亲瞎客气:“嘿,那敢情好,谢谢娘!”

    “傻孩子,谢什么,你不知道你爹有多高兴,且不说你姻缘顺心,咱们得了个佳婿,他还能跟儿时好友光明正大地来往了,儿女亲家,谁还能嚼舌根呢?”

    母女二人絮絮说了几句,萧氏夫人便催着盛时行往自家爹爹书房道个晚,早回绣楼休息,免得耽误翌日大朝。

    此时,刚刚回到自己宅第的刘崓也思量着翌日的朝会,跟阿姐简单商议了一下往雍宁关选调兵将的事情便早早歇下了,与他们贤伉俪心满意足入梦不同的是,在偌大皇城另一隅,某位重臣的宅第中,依然有人焚膏继晷,处置着案头堆积的文卷。

    窗棂一声轻响,心腹悄无声息进入房内,摘下蒙面的布巾拱手一礼:

    “天晚了,公子怎么还不休息。”

    “没事,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回公子,王尚书今日午间散了值就回府了,一直在家陪妻儿过节,除了午后陪着王家两位娘子和夫人游春赏红,就没离开过府邸,也没有外人探访。”

    “好,就连酒楼茶肆也没去吗?”

    “没有,就在家附近转了转。”

    “嗯,这我就放心了。”座上之人点了点头:“另一件事呢?”

    亲信闻言有些为难:“公主入宫面圣待了小两个时辰,之后马上就被东宫的人请走了,据说在太子府内姑侄二人聊了一会儿,太子亲送公主回了府,回去之后就府门紧闭,一应仆从都没出来过,也无外人拜访。”

    “你见到婉仪姑姑了吗?”

    “回公子,周嬷嬷一直陪着公主,小人得不着空跟她老人家说话儿,周遭围观公主回府的百姓都让东宫的人遣散了,小人也未敢贸然凑上去。”

    “好,你做得对,去歇着吧。”

    亲信道了扰退下,路景行起身推开窗,近望的圆月清辉遍洒,盛景却令人更加惆怅,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棋是不是对的,筹谋十数年,终于得偿所愿,却冒着被心中那人厌憎甚至再不相往来的危险。

    但那又何妨,只要她能回来……

    思及此处,他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半只精美的银梳——因为它,晨间自己的心思险些被那丫头窥去,或者说,已经窥去了?

    不过也无妨,毕竟她的品性,路景行还是信任的,更何况她也是东宫这一局中的一枚玲珑子……他们谁也脱不开,跑不掉,只能陪着那位精明过头却又让人厌恶不起来的储君,一起博弈天下。

    而自己这一步能不能功德圆满,就看明日大朝上圣人对公主的态度了,若她真能恢复应有的自由和尊贵,那么自己就是被她厌憎一生,也是值得的……

    路景行决定去休息,毕竟明日的大朝还有得熬,熄灭灯烛前,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十五年过去,当初的年少风流自是难逃风霜磨洗,更重要的是,双眸中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纯然真挚。

    此生不见也好,这样的眼睛自己看着都讨厌——路景行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吹灭了灯烛。

    翌日乃是望日大朝,在京官员大半俱是一大早便起身赶往大内紫宸殿,参加这一月之中最大的朝会。

    不多时朝会开始,文武两班朝臣分东西站定,人数众多,盛时行这个品秩只能勉强站在东侧殿角,比她品秩低的就只能站在门槛外,一路排到大殿前御阶上去了。别说一睹龙颜聆听圣训,就连大内总管洪亮尖利的声音他们都听不清,故而大朝也通常并不会像六参日参那样商议军政大事,这一日也是,鸿胪寺,礼部,四方馆主官报上了些四方来朝的吉祥事后,便无朝臣再上前,就当大部分朝臣都以为要宣布退朝时,圣人却是一抬手,说出了其中少数几人意料中,或期待中的话:

    “宣承阳觐见。”

    大内总管赶快扬声传圣旨,顿时“宣承阳公主觐见”的声音,响彻紫宸殿,一路传到了外面御阶上。

    不多时,众人便见文德殿门开,十五年未回京师的承阳公主盛装缓步,仪态万方地走过御道旁的石阶,踏入紫宸殿中。

    此时早就听说了昨日凤船入京一事的文武百官才算明白——这位暌违已久的大梁公主,的确是要恢复当年的荣耀了,便从圣人在望日大朝召见和令她在自己起居休息的文德殿等候这两点,便可窥一斑。

    公主行至御座前,大礼拜下:“臣,承阳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圣人慈和地笑着抬手令她平身,又侧头对太子道:“太子,将你姑母搀扶起来。”

    太子赶快上前虚扶,承阳公主起身,容色平和,略带孺慕抬眸看着圣人,皇帝心中喟叹,安抚笑道:“皇妹为国祈福十五载,辛苦你了,如今回到京师,朕欲赏赐,却都被你推拒,恒阳皇姐让你同掌宗正之职,你也婉辞,但朕还是想着要封赏你,你自己说说,想要什么赏赐,不要再推拒了,这是你应得的。”

    圣人金口玉言,下面的臣子们也是猜不透承阳公主会要什么赏赐,都屏息听着,只见公主再拜道:

    “圣上恩典,臣铭感五内,臣自笄年往天一山为国祈福,日夜诵经,祈上天佑我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陛下寿岁绵长,龙体康健,感道祖圣训日久,亦有所心得,愿为陛下分忧,理道录院诸事,再奉道祖,祈我大梁江山永固,陛下增福添寿。”

    她此言一出,上至天子,下到群臣俱是意外——道录院是掌管天下黄老之事的衙门,甚至都算不上衙门,跟宗正令这样的职务比起来,真的是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大家心里都升起一念:难道公主心中还有怨,不想留在京师,要再往京郊道观内清修吗?

    盛时行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忍不住偷眼看了看自己斜前方的路景行,却见他依然恭谨肃立,仿佛没什么异常。但从盛时行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双手紧紧攥着笏板,骨节都泛白了。

    盛时行心中喟叹,也是无奈,但既然刚刚皇帝金口玉言许了承阳公主,此时也只能微笑下旨,令她掌管了这个完全跟权势不沾一点儿边的道录院。

    就在众人心中揣测时,大殿前方承阳公主又开口了,却是一反刚刚端肃语气,带了几分小女儿态:“臣妹知道皇兄心疼臣妹,皇兄慈意,恩德浩荡,就再赏赐臣妹一桩事吧。”

    圣人听她称呼改变,带了七八分亲近,心里才好受了些,赶快一笑开口:“皇妹尽管说来。”

    公主再拜皇恩,嫣然言道:“请皇兄赐臣妹一桩姻缘。”

    公主一言既出,殿内众人俱是惊讶,大家思量着,虽然公主已经三十岁了,但到底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加之容貌过人,盛装之下观之与花信娇娘无异,何况她并无根基,已不被皇家忌惮,眼下又得宠信,谁能尚承阳公主,一定会是仕途上的一大助力,只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富贵要着落在哪家公子身上。

    圣人闻言龙颜大悦:“好,朕这就下旨,在京师广选才俊,为你招驸马!”

    盛时行忍不住又看了看路景行,只觉得他快把笏板攥碎了。

    此时,承阳公主再拜道:“不必如此麻烦了,臣妹想嫁的人,就在这大殿之上,两班文武之中。”

    “哦?哈哈哈。”圣人一笑颔首:“好,皇妹且说来,只要尚未婚配的,朕都给你做主。”

    圣人此言一出,底下众臣子心中都打了个点:也就是说,哪怕订了亲的,只要公主看上,悔婚也得娶……看来圣上此番是铁了心要补偿承阳公主了。

    公主得了恩旨,转身看着文臣这一边,盛时行心中突然升起一个雀跃的念头,几乎同时,公主朱唇轻启,带着一丝笑意念出一个名字:“刑部右侍郎,路景行。”

    在众人侧目而视下,路景行甚至沉了沉才能自如地发出声音,拱手施礼应道:“下官在。”

    “令你尚本宫,你可愿?”

    “皇恩浩荡,公主垂青,下官焉有不愿之理。”

    “好。”公主似乎很满意,嫣然一笑转身,对着圣人再拜:“那就请陛下做主,为臣妹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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