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几句,刘崓突然想到一事,抬手对白谷主行礼道:

    “前辈,晚辈与嗣音去寻您时,看到了前辈刻在石壁上的武功,见其精妙就忍不住学了,不知前辈可允准,若不可,晚辈往后便绝不再用。”

    白行云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可不可的,我老啦,这几年在外面也考校过一些武林上的年轻人想要传艺,但不是资质平平就是心术不正,难得你根骨极佳,人又正派聪明,看一遍就学会了,这回误打误撞捡到你这块宝,你就是不想学也不行了。”

    刘崓心中一喜,便起身欲拜师,白行云却说他也不是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规矩,只教他再演练几遍,点拨了不足之处,刘崓问起剑法名字,白行云爽然笑道:

    “老夫用这剑法半辈子,还真没想到起名这事,不过这金钗谷总是起雾,故又称迷谷,就叫迷谷剑法也行。”想了想,他又笑了:“你学会了这套剑法,老夫毕生两套还算拿得出手去的武功也就都有传人了,虽然无须正式拜师,不过日后要是遇到燕山盟的小叶子,你也当知道,他算是你的师兄。”

    刘崓赶快仔细应了,盛时行心中却是一震,转头看着白行云:“前辈,您提到的‘小叶子’可是香山派山主叶忱大侠?”

    白行云听这名字从她口中说出,还有些意外:“对啊,怎么了?”

    “前辈传给叶大侠的武功,可是这么长的柳叶飞刀?”盛时行抬手比划了个长短,白行云更好奇了:

    “没错,你见过叶忱?”

    “没有。”盛时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道简发现的飞刀之事告知了白行云,只是隐去了案子的关键,只说与一场截杀案有关,又拿出手札让他看当初自己拓下的飞刀样式。

    白行云思忖片刻言道:

    “这刀的形制的确是老夫的路数。”他这么说着,从背后佩囊中拿出一柄,递给盛时行看:

    “不过小叶身为一山之主,又是燕山盟的副盟主,且不说他本人品性,江湖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绝无可能参与盗匪之事,我也曾叮嘱过他,此技除非嫡传弟子,不可轻易传授他人,据我所知……上次去香山,他还没有嫡传弟子,毕竟他自己也刚过而立之年。”

    盛时行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也或许只是相似,或者叶大侠曾出手惩治过那些盗匪,被偷了暗器去。”

    白行云点点头:“不无可能,不过说起这刀,明里只有小叶一个传人,但还有一个人,可能也会用。”

    盛时行一听赶快追问:“却是谁?”

    “我的老友,益州冯翾。”

    盛时行与刘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又是益州。

    翌日,二人辞别白、兰两位前辈,手牵着手出了金钗谷。

    出谷是一条平缓山路,当初赶着救命时,刘崓只觉得这路长得令人心焦,但出去时,他却放缓了步伐,只恨归途太短。

    愈走出金钗谷地界,吹来的风越是寒冷,刘崓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盛时行披上,看她提着衣襟低着头,小心在过膝长的草丛中穿行的样子,索性抬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盛时行吓了一跳,本能地攀上他脖颈,四目相对,两相无言,彼此眼中的情意却真真切切,许久,终是盛时行败下阵来:

    “又不是……中毒那会儿,我自己能走。”

    “我愿意抱你出去。”刘崓笑了笑,抱着她大步往前走,二人没有再说话,却是心内沉沉——背后的金钗谷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承载着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一段过往,亦是最纯粹的情真意切,如梦似幻。可面前的路,却要带他们回到现实。

    盛时行能体会刘崓心中的那种不舍,但她也明白,自己二人一样,都必须走出去,面对自己的责任,面对艰难困苦和风刀霜剑。

    但发生过的,总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盛时行这么想着,抬头看着刘崓:“你给蕙姐留的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你本来是打算怎么骗我的?”

    听她突然这么问,刘崓脚步都放缓了些,垂眸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盛时行眨巴了眨巴眼睛:“放弃骗人,别做你不擅长的事。”

    刘崓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我想让阿姐安排,骗你说边关生变,我赶回去处置……”

    “然后呢,骗我说你战死沙场?”盛时行莫名生起一丝薄怒,但更多的是心疼和伤感:“你就琢磨着我能信?这世上能打败你的将领,远国没有,大梁也无。”

    刘崓听她尾音又有些哽咽,心都颤了颤:“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别气了……”

    盛时行自然不是生他的气,何况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多说,只是将刘崓的脖颈搂紧了些,伏在他肩头调适好了心情,凑到他耳边轻轻开口:“刘聿卿,从这儿走出去,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自然,有何不可?”

    “好。”盛时行笑着点点头:“那这辈子就说定了,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我要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不变,君当如磐石,我亦如磐石,金难斩,火难焚,两相无转移。”

    闻听此言,刘崓心中巨震,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盛时行,只见她微微一笑:“做什么眼瞪这么大,见鬼了一样……”言罢,不待他反驳,她笑着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好,我说完了,咱们可以出去了。”她拿调皮的笑容遮掩羞涩和忐忑,却见刘崓本就幽深的眸子更显几分暗色,如古井幽潭,像要将她活活溺毙。

    “你……做什么不走路了,不然放我……”盛时行有点害怕了,可下一瞬刘崓就转了个方向,向着侧面的密林里大步走去。

    “你做什么……”盛时行并不畏惧,心却难以自抑地扑通扑通乱跳:“方向错了!”

    “没错。”刘崓好容易憋出一句话:“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怎么你刚刚不说?”

    “刚想起来。”

    “还能这样……”盛时行笑着伏在他肩头,不多时,刘崓却慢慢将她放了下来:“抬头。”

    盛时行闻言抬起头,却瞬间就被眼前美景攫住了心魂:只见面前一棵数人合抱都难以环绕的巨树参天而立,硕大的树冠独木成林,最绝的是,翠绿的叶子间,杂生着许多粉白色的花,似海棠,却又大得多。

    “好美……这是什么树……”

    “不知道。”刘崓抬头:“我还是十年前见过一次,只记得大概是这个季节,果然花还在。”

    盛时行忽然想起兰五娘提过他十年前陪着代国公来给世子看病的事情,便明白了他说的应该是那时候。

    “金钗谷规矩大,最多只许两人入内,那时我在外面等着父亲和大哥,漫无目的地溜达到这里,在这颗树下待了三日都看不够……”刘崓转头看看盛时行:

    “当时我就想,将来若我特别喜欢一个人了,一定要带她来此处看看,这是我的珍宝,虽然它不属于我,但这幅景象曾经只有我见过,而如今……只有你我,有缘得见。”

    盛时行听他这样娓娓道来,本是十分欢喜,却不知为何竟掉下泪来,笑着抬手想擦,刘崓却突然低头凑过来,将那滴泪轻轻噙在了唇间,盛时行愣了愣,又笑了,闭上眼睛任由他温热的唇滑过自己的额头鼻尖,又辗转上芳唇。

    参天花树下,落英缤纷里,一切如梦似幻,这样不真实的景象似乎保护着他们,天地无干,万物勿扰,忘却身份桎梏,放肆地亲近一场。

    许久,盛时行只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才被刘崓放开,却又紧紧揉在怀里抱着。

    她借机平复着心中的澎湃,也享受着难能可贵的亲近,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轻,又被他抱了起来。

    盛时行失笑:“你什么毛病,我自己能走。”

    “别闹,再带你去个地方。”

    “到底是谁在闹啊……”盛时行无奈,只能攀上他脖颈,跟着再往密林深处去:

    “这也是你十年前发现的?”看着眼前幽森的深谷,盛时行感觉心神都融在了这篇旷远之中。

    “嗯。”刘崓将她放下,揽在怀里:“喜欢吗?”

    “喜欢,是个适合隐居的地方。”盛时行笑了笑,却听刘崓轻笑开口:

    “嗣音,咱俩埋这儿怎么样?”

    盛时行被他问愣了,再看下面墨色林海,难免感到一丝毛骨悚然,但又不是害怕,竟像是类似兴奋的心情……

    她转头看着刘崓,知道以他的性情,绝不会一时冲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却见他也转向自己,微微一笑:“害怕了?你可以拒绝。”

    盛时行一梗脖子:“详细说说?”

    刘崓很满意,把她搂得更紧了点儿,一指下面森幽莽丛:“我不知道出去之后挣扎半生,能不能换来与你长相厮守,虽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但万一办不到,这地方可以给咱俩兜个底,等将来咱俩都死了,你也别入你家祖坟,我也不入我家祖坟,就在这儿起个墓埋一起,你告诉你弟弟,我托给我妹妹,让他俩不时来看看咱们,哪怕尘世无奈,也可黄泉相伴,你觉得怎么样?”

    盛时行听着,早已哽咽难言,却还是搂紧了他的腰,用力点点头:“甚好!就这么定了!!”

    刘崓抬手给她拭去泪痕,却是笑了:“好,那说定了,我将来在这儿等你。”

    “胡说什么呢!”盛时行不依不饶:“你才比我大三岁,又那么强壮,凭什么就是你等我……”

    刘崓哈哈一笑,拉着她往回走:“我们行伍之人可说不准,你爱看的话本子里说了,瓦罐不离井口破……”

    “住口啊刘聿卿,你也少看点话本子!”盛时行急的直接蹦到他身上,要咬人一样双手捂住他的嘴。

    二人循着来路慢慢走回去,好容易盛时行止住了哭泣,刘崓也平复了心情,并肩说笑着出了谷口,远远却见熟悉身影等在不远处。

    盛时行笑着跑过去,被于天蕙一把抱住,上看下看:“太好了!丫头你没事了!”

    刘崓却走到萧鸣面前:“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找地方扎营等着?”

    萧鸣看他们好好走出来,也是欣喜,可笑容里却带了几丝沉重:“扎营倒是扎营了,可这几日于统领日日带我们来这儿等着。”

    刘崓一听就觉得不对,转头看向自家阿姐,却见于天蕙脸上笑意也隐去了八九分:

    “京师传了令来,让你尽速入京解释擅离职守之事。”

    刘崓闻言心一沉,于天蕙又道:“大都督也来信了,说东宫发了私笺,让他稍安勿躁无须进京,太子殿下会力保你,让你进宫说明白就行了,不过大都督也已经向东宫上书为你解释,还让我告诉你尽速进京面见太子。”

    刘崓点点头:“我明白了,咱们即刻入京。”说完他转头看着盛时行,盛时行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你别那样看着我,你是为了我才擅离守地,我必得陪你入京解释清楚。”

    “那好吧,咱们马上动身。”

    于天蕙让刘冲去后面赶快把马带来,看着盛时行又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一封信:“对了,还有军师的传信,让给嗣音。”

    盛时行赶快接过,却一时不敢打开,转头看了看刘崓,刘崓笑着指指那信封:“他既然是让直接给你,定是好消息。”

    盛时行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赶快拆开信笺看了,开心地几乎蹦起来,拉着刘崓的手笑道:“军师找到非真了,她没事,在雍宁关等咱们呢。”

    刘崓一听也是谢天谢地,对京师之令的忐忑也被寻回好友的喜悦冲淡了几分。

    不多时刘冲二人备好了马,大家不敢耽搁,快马飞驰入京,三日后便抵达了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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