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免是在早上九点多钟醒的,幸好上午没有课。昨晚宋宸晞专门在超市买了蜂蜜,喂她喝了点蜂蜜水,程免刚醒的时候,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看到床头的蜂蜜罐,误以为是谭筱然买的。

    她的手撑在枕头上,微侧着头另一只手揉太阳穴。可能是昨晚喝的有点太多了,嗓子有些干涩感,她打了个小哈欠,抿了抿嘴唇,舌尖无意触碰到下唇时,有错觉在她脑子里浮现。

    画面里面是一个男人。她不知道是谁。

    水杯里的水凉了,她赖了会儿床,最后终于起身,拿起杯子去客厅把水倒掉,又进卧室打算泡点蜂蜜。

    拿起蜂蜜罐的时候,才发现下面压着一张方方正正的便利贴。

    上面写着——醒来之后记得喝点蜂蜜水。

    这个字迹。

    程免忽然就联想到刚刚的错感。

    她强装镇静地继续挖了两勺蜂蜜,心不在焉地将蜂蜜混匀。

    咔。

    谭筱然房间的门开了,程免如梦初醒般,将床头柜的抽屉打开,挪开表面的书,翻到那本淡蓝色的笔记本,将便利贴夹在本子里。

    她端着蜂蜜水出房间,特意去镜子前面看了眼。她看到唇下的是有红痕的。

    “昨晚上。”程免看到谭筱然往这边走,上齿本能咬住下唇,想把痕迹藏起来。

    谭筱然听到她话没说完,就驻足想听她说完。却看她这幅模样,又不得笑了起来,“有那么丢人吗?”

    “喝个水也能磕着。”

    程免恍然松开下唇,“这是我自己磕的?”

    谭筱然笃定地说,“不然呢。”

    “哦。”程免揽了揽发尾,从侧边小柜子里拿出根皮筋,扎了个低丸子进行洗漱。

    “你刚要是问什么?”谭筱然上完厕所出来问。

    程免摇头,“没什么。”

    “你和齐臻认识?”谭筱然问。

    “高中同学。”程免回复地很坦诚,没有犹豫也没有含糊不清。

    “你怎么问起他了?”这个名字出现得难免有些突.兀。

    谭筱然说她昨天喝得多,好多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告诉程免,齐臻就是她怀安的那个朋友。

    程免也没问他们之间的事。她对这些事,大多都持着不关己的态度,只是觉得世界真的好小。

    到学校上完课,好多人都往若舟阁走,她这次不去图书馆抢座位,而是走到了实验楼那边。

    她不知道他的教室在哪,也不知道他的课表,只知道他的实验室在这栋楼。

    一整天,她的内心反复挣扎,反复无理由地嗔怪他。

    从昨晚到现在,他没有发来一条消息。

    楼梯口有人下来了,程免抬眼看不是她想见的人。

    “是你。”一个熟悉的面孔朝她走来对她说,然后又转过头要她的朋友先走。

    她上身着纯白衬衫,衣领翻开,外面套着件棕色西服外套,下身则是同色系的长裤,肩上背着古驰新出的Padlock系列的包。

    因为张静就有一个同款,好像叫月光宝盒。

    程免还未开口,秋语涵就抢在她前面再次开口,“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她知道秋语涵,也去潦草地了解过她。

    秋语涵却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或许说是不在意。

    程免内心忽然有种失重感,那种失去引力自然下坠的感觉。

    她像是一个做好所有准备的面试人,而秋语涵就是那个面试官唯一青睐的人选。

    “程免。”她的声音坚定,神色自若。

    她在秋语涵面前没有落一点下风。

    秋语涵却笑着转走这个话题,语气轻柔地问她,“你在等朋友嘛?”

    “嗯。”程免才发现,宋宸晞没有和她一起下楼。“我找宋宸晞有点事。”

    她在解释,并没有直接问她宋宸晞怎么没和她一起下来。

    接下来,程免就从秋语涵脸上看出了不解,她以为秋语涵生气了。

    “你不知道吗?宸晞不在学校。”秋语涵肩上的包链下滑,她显然不想解释太多,整理完后,再次开口,然后就离开。“你去公告栏看吧。”

    公告处。

    最外边的一张公示。

    宋宸晞,男,清屿大学计算机系二年级学生,该生参与校外斗殴事件……

    剩下的程免不敢看。

    宋宸晞被停课了,时间是在一天前,就是他们去游乐场后的一天,也是她回怀安的一天。

    舆论。

    程免心想。

    她愕然打开手机,热搜很显然被压制了,但依旧讨论很火热。

    视频里,他没穿校服,裤子却是校裤。不难看出视频是在高中的时候拍的。

    视频的最后,少年转过头往镜头看。程免暂停视频,视频是完完全全高清的,他的模样很清晰地在画面里。

    她放大视频,看到他的嘴角有血渍,瞬间想到这是闹变扭那天,演讲前的那天。

    他们议论他,辱骂他,诋毁他,甚至诅咒他。

    这一个个平淡无奇的汉字,组成无比锋利的刀刃,将这颗璀璨的明星割碎。

    甚至有人讨论这个视频在两年前就发出来过,后来又被莫名删除了。

    程免回想两年前,她在全封闭式学校参加复读班的学习。就是从这里,她全然不知道他的经历,只记得电视前记者采访的那位怀安状元。

    程免想问清楚缘由,找穆雅斓要了贺逸望的电话。

    “哪位。”

    对方接通电话,程免听那边的声音,环境很安静。应该不是在清吧。

    “我是程免。”

    她慢慢往学校外边走,脑子里面没有一个目的地。

    对方似乎很吃惊没有说话,又或许宋宸晞就在他身边。

    “有事吗?”贺逸望问。

    她逆行在人流中,自行车的铃声,人群的喧闹声,还有她的心跳声。它们都杂糅着混在程免耳边,让人产生慌张失措的电流,蔓延至全身。

    她强装镇定,“两年前的这个视频。是怎么回事?”

    贺逸望没有回答她,反问她,“你不知道吗?”

    她怎么会知道。“嗯。”

    “丝毫不知?”贺逸望本是不参与他们的事,但他确实不喜欢程免当年一走了之的作风。于是把当时的事告诉她,“他没仇人。没有人会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整他。”

    “但他因为你和他结了梁子。”

    程免脚步放缓,脚下已经没有知觉,想到了一个人。

    高三那年,她去给白清还衣服的那天。陆川和宋宸晞他们对峙的时候,她目睹了一部分过程,到现在依然记得陆川的恶语,还有宋宸晞的怒气。

    “是陆川吗?”程免声音还是颤抖了,情绪堵在心里,眼泪包裹在眼眶里。

    贺逸望轻笑了声夸她,“挺聪明。”

    “为什么?”程免着急地问,眼泪突然涌出。“原因是什么?”

    贺逸望听出来她的鼻音,才发觉自己说话重了一点,“你……”

    话还未说出,程免情绪爆发出来,眼泪也越涌越急。她几乎是把声音吼出来,“告诉我原因!”

    路人纷纷朝她看,为她腾出空域,没人敢从她旁边经过。

    贺逸望也知道事情变得不简单,他只能全部告诉她,“蒋悦找人搞.你,被他听见了。情急之下就出手了。”

    “陆川自然要出头。一般这种事都能简简单单搞定,但是怎么就盯着你们不放呢。”

    “你……”

    贺逸望没继续说,但又想印证这个猜想。

    “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程免重新抬脚,好像知道了这次的目的地在哪。“那这次呢。还是他吗?”

    贺逸望听到她语气缓和点,放心地说,“这倒不是。但他也脱不了关系,蒋悦之前来送过原视频来,条件是要自保嘛。”

    “后来陆川带走了她,我们也不好发出去。”

    程免挂掉了电话,走进超市买了一把水果刀。

    老板娘看她眼眶红着买刀担心地问她,“小姑娘买刀干什么?”

    “为了解脱。”程免行尸走肉般走出商店,这个时候的她是没有灵魂的,和高三下期的状态一模一样,这样下去对于她是很危险的。

    她拆开包装的时候,感觉压力瞬间得到抑制,烦躁感一下子被放出来。

    深巷。

    这里住户人家不多,走过巷子的时候,却也会有狗吠声,她敲门。

    人字拖踩在水泥地的声音越来越近,里面的很爽快地开门,前一秒是惊讶,现在是笑着要搂她。

    “我还是来找你了。”程免回退拿出刀对着他,“你不是一直都想和我去.死吗。”

    陆川知道她没忘,心理催眠这种把戏困不住她,他坏事得逞,勾着唇向她走来,直到刀尖碰到他的胸膛,才停下脚步。

    程免抓住刀柄的手也没有放下,反而是陆川握住她的手腕,将刀慢慢下移抵在自己腹部的侧面。

    她对这个位置敏感,手开始发抖。陆川趁机将身子错过刀尖,走到程免侧面,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握着她手腕的手轻拿走她的刀,带她进屋。

    程免失神,进屋后就站在沙发前,陆川则坐在她面前的位置上,水果刀已经被他扔在桌上。

    “过来。”他说。

    程免脚步感到繁重没动,他起身拉着她的一瞬间,身体就往沙发那里倒,程免被他往下扯,幸好两只手撑在沙发上。

    陆川一只手撑起身,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然后顺畅地脱掉上衣,牵着她的手让她摸腹部的疤痕。

    她感觉到陆川身体的炽热,指腹感觉到皮肤的凹.凸.感,她慢慢忘记了挣扎,想起了过去。桌角膈应着膝盖,让她意识回到现在,用力将他往外推。

    少时困扰住她藤蔓已经长得越发坚韧,现在已经将她缠绕得窒息。

    陆川却离她越来越近,几乎贴在了她的身上,然后在耳边告诉她,“当初他们都介意我是偏执症患者。”

    “只有你不一样。”

    程免不想再听了,使劲挣扎。

    陆川则两只手钳制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嘴唇几乎碰到耳廓,“你是我偏执的本源。”

    这一幕好熟悉,程免内心的恐惧占据了整个身体,大脑里面也全是几年前的画面。

    “疯子!”程免挣脱开一只手,用力打在他的下颚处。

    浅红色迅速在下颚处呈现出来,陆川没生气,把她的手重新抓回来,告诉她,“你我都一样。”

    程免没办法,双手被钳制,身体被压制,双腿也被夹.住,她奋力一击,两只腿往外蹬,没有任何效果。

    他暴躁地扯.开程免的衣领,身体重量完全压在她的身上,程免反抗得更激烈,忽然陆川的动作停下来,控制她的力道也松了不少。

    程免只听到他说。

    “你给他了。”

    程免没听懂,脑子里只有反抗,这次是一次把他推开,捡起桌上的刀,站得离他三米左右的位置整理衣服。

    陆川起身向她走来,程免不畏惧地将刀放在自己脖子上。

    他根本不在意,执意向她走过来。

    他说,“你想再杀我吗?”

    程免没回应,继续后退。

    他又说:“你想试试吗?”

    程免还是没回应,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她后背抵在柜子上,手攥紧了手柄,全身不由控制得发抖。

    “他杀我爸。你杀我。”

    恐惧,寒意逼人。

    “成为该死的杀人犯。”他在她耳边低喃。“愿意吗?”

    程免撑在桌上的手一滑,腿完全软了,心口处堵着,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张开口呼吸。陆川伸手按着她的肩头,她的整个身体都被迫向后靠。

    这样很难受。

    “我喜欢你,想娶你。”陆川说,他伸手握住她的刀刃,慢慢用力,“没想到你爸却和她先搞到一起了。”

    程免看到血珠往下滴落,让她不得不想起第一次握刀自保,刺向他的一瞬间,她感觉她自己就那样了。

    “那我们怎么办?”

    程免松开手,紧闭着双眼,呼吸声急促。

    “我当时想着狼狈为奸算了。”

    程免感觉到刀刃尖端抵在自己的腹部,触感越来越明显。她倒吸一口冷气,死咬着下唇,腹部也在小幅度地起起伏伏,忽然她听到刀刃砸到水泥地的清脆声,还有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冷汗从她额头处滴落。他正在将血渍擦在她的小腹处,拇指暗在她的腹处。

    这个位置和他的刀伤一模一样。

    “我只想和你做。”陆川又抚着她的脸颊,“你不愿意,用刀伤了我。”

    程免侧过脸,睁开眼却不看他。

    “那我们就干脆一起.死得了。”他那只干净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这次你愿意了。是吗?”

    程免拍开他的手,冷眼看他。

    “澄清事实。”程免眼神没有避开,反而主动与他迎合,“我就陪你。”

    陆川病态地笑着,抓着她的手让她抚摸腹部的伤疤,又开始和她近距离接触,闻到她的发香味,安心得靠在他的肩膀上,“没得商量。”

    “那就一起.死吧。”她尝试了几遍,都无法挣脱。她也知道现在没有了谈判的余地。

    陆川满意她的回应,按在腰腹的拇指更用力,左手用力掐在她的喉管处。

    呼吸急促,耳边变得雾蒙蒙的,昏胀感抵至太阳穴。那个温柔的女人站在暖色的阳光中,光太刺眼以至于她看不清女人的完整模样。她听到女人在呼唤她。

    “妈妈。”程免用尽力气说道,心理防线被门外的声音打破,就连声音也开始发抖,语气中明显得告诉他自己的内心。

    铁门发出沉闷的敲门声,程免反抗得更用力,陆川像是没听到一样,手丝毫没松一点。

    他却在听清程免说出的话后,悄悄松开了手。这一幕对于他来说很讽刺,他的母亲是个很可笑的角色。

    程免来不及站稳,拼了命摆脱陆川的魔爪,跑到门口开门往外跑。

    突然有人抓住了她,她惊恐地要甩开那人的手,奋力往外跑。

    那人将她往里拽,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这个拥抱让她感到温暖,这好像不能说是拥抱,应该保护。他将她护在自己怀里,她感觉整个身体都要和他相融。

    她没有抬头,听到这个人说,“别怕。”

    程免双手抱着他,腿还是软的。她整张脸贴在他的胸前,努力憋住眼泪。

    “宋宸晞。”陆川站在门口,看到贴在一起的两个人。

    宋宸晞看到陆川裸着上身,又想起程免狼狈模样,心中的怒火肆意地燃烧起来。这个时候程免牵住他的手,朦胧地说,“我们走吧。”

    宋宸晞这才脱下外套套在她身上,护着她往外走。

    等走到小道的时候,程免停在小水池处,一声不吭地打开水龙头,宋宸晞给她递纸,她就接住,将腰腹的血渍擦净。

    程免不说话,宋宸晞也不说。

    两人就凭着动作交流,直到程免低头发现锁骨下的红色印记,整个擦拭的动作都变得机械。

    宋宸晞注意到了,走过来用纸沾水帮她擦,程免却避开。

    “别看。”程免拉住衣领要遮住它们。“你走吧。”

    看到宋宸晞没动,她语气失常,“我叫你走开!”

    宋宸晞是知道原因的,他将纸递给她。

    她怕他误会,又低声解释道,“他没对我怎么样。”

    “我知道。”宋宸晞知道她拼命遮住的是什么,“对不起。”

    程免惊愕地抬头看他。

    宋宸晞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说。

    “是我弄的。”

    她看着他,不解。

    眼泪在她眼中打转,两肩轻微抖动,委屈地骂他,“宋宸晞你混蛋。”

    宋宸晞一只手臂围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拥,在她耳边道歉。程免的哭声不大,更像是在克制,他另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冰冷的手渐渐回温也不再发抖。

    爱意是城墙上古老的钟,它不显眼,却是最庄严的存在。像野草一样,夹缝生长再肆意延展的是救赎,而循序渐进后知后觉的才是爱意。

    程免仰起头,泪水顺着两边往下流,她踮起脚吻在他的下唇处,宋宸晞没敢过于主动,仅仅用拥抱回应她。

    钟声响起,正是爱意汹涌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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