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子，在栈中日日都这么清闲么？”
傅瑾之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钟绮。
她今日倒是穿得清雅，一身淡青色春衫，手上握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淡笑着问他，但语气里的俏皮却又与她那张清清淡淡的脸不符，傅瑾之有心想要戳破那张冷清的面具，一窥底细，故而言辞之间也带了几分戏谑。
“乘兴而出，原本是出来赏雨，没想到倒是让钟姑娘见笑了。”
钟绮想着傅瑾之来栈中有些日子了，也算不得是新客了，是以才有了方才那番话，没想到这人看着总是冷着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倒是没有想像中那么难以接近。
“方才的话，公子勿要放在心上，原本是想……”后面的两个字钟绮一时之间说不出口，全然没有了方才的任性自在。
“打趣也是意趣，钟小姐倒也不像平日里见到那样……无趣。”傅瑾之一副我这个人说话就是这般坦坦荡荡，从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模样，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又清晰又带了重音。
钟绮险些被气笑了，这人怎么跟她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难道之前都是伪装？
不过到底顾念着傅瑾之是客人的身份，钟绮只是扯开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而后像是借口离开一般，说：“还要去大翁那里，便不打扰公子的闲情逸致了。”
钟绮不知道傅瑾之是不是跟她一样，也是出于面子上的客气，听罢颔首，侧身让道让她好从廊道上过去。
钟绮按捺住心里的那些莫名感觉，想着自己这次回到梨花栈最主要的事情是问明白何以自己身边有两个“眼线”，至于那些理不清的，理不清就不理了，该理清的时候自然有条分缕析的时候。
想明白了这点，她便迈开了步子直奔随园而去。
倒是傅瑾之，看似面上无波无澜的，与钟绮似是偶遇，其实并不然。
说来奇怪，他最近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是天公不作美的时候。
烟州多雨，傅瑾之对此一说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倒是记得第一次见钟绮时便是一个下雨天。
上次去城中，依着钟老先生的交代去给钟绮送东西，亦是一个下雨天。
谁料，今晨栈中落雨，因着昨晚的事情，傅瑾之一夜睡的都不甚安稳，他醒来时窗外还是晦暗不明的样子，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将明未明的屋子里听着周遭的动静。听到窗外雨打在檐前石阶上的声音，便心下了然：下雨了……
扶桑和广白今日都不在栈中，原本有些要隐秘进行的事情，在昨晚被钟兰知晓身份以后，傅瑾之另有了别的打算。
故而，他一早便出现在了那处名义上为钟绮私有的鱼池边。
早有预谋。
*
“大翁？”钟绮进了盛月堂，扬声喊人。
但没在盛月堂中看到平日里这个时辰在屋子里喝茶侍弄他那些花草的老头儿，一时间不禁自问自己是不是最近在栈中呆的时间太少了，怎么连大翁的习惯都记不得了。
“大翁……”
钟绮堂前屋后的找了，却看到钟兰的身影，正准备去找速达问问大翁最近是不是添了别的喜好，就看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大翁。
“大翁，你去哪儿了？叫阿绮好找！”
“阿绮过来这么早是不是觉得大翁这随园里的早膳比你那听风轩的厨娘做的好吃？”钟兰眼中的晦暗一闪而逝，快到流光浮尘亦不及。
钟绮只抓住了大翁脸上沟壑纵横里都铺满的笑意，钟兰轻轻就扯开了话题。
“才不是，明明听风轩的厨子都是从大翁这里撬过去的。”
祖孙俩人笑谈着进了盛月堂，钟绮陪着钟兰用了早膳。
自从钟绮常年住在烟州城中的明月居以后，每次回来的早膳几乎都是在随园的盛月堂同大翁一起吃的。
每次桌上都有自己喜欢的青笋黄鱼面，还有那道她怎么吃都吃不腻的椒盐香酥碧波鱼。
这次也是一样，只是多添了一道鲜蘑煨冬瓜。
“大翁，这道菜……”钟绮看到这道菜的时候，眼神里是写不完的垂涎三尺。
“大翁眼神儿好吧？昨晚就发现阿绮喜欢这道鲜蘑煨冬瓜，今天早晨院子里的黄莺鸟也叫来着：说是今日有贵客来到……”
“这黄莺鸟儿得赏！”钟绮笑嘻嘻地捧着碗接下了大翁盛给她的一勺鲜蘑煨冬瓜，而后用筷子夹起一块儿蘑菇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钟兰看着钟绮吃得心满意足，心里觉得无比舒坦与畅快，可是想起最近知道的有些事，他的心有一瞬间的皱缩，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慢慢地将指爪伸向十里梨花栈，伸向他舍了虚名与他也向往的市井喧嚣才安安稳稳过了数十载的日子。
在钟绮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层无形的阴霾罩在了钟兰的脸上。
不过，既然能为阿绮撑这么多年的伞，护她平安长大，那这一次，不管来者是谁，所为是什么，他也不会让他护了这么多年的人和事都成空。
想明白这些，钟兰把心底的思绪都抛掷一边，看着钟绮眼睛里藏不住的狡黠，听出了她几次欲问又踌躇的意思，到底不忍心看小孙女儿纠结，于是笑呵呵地问着：“阿绮昨天回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配大翁吃这顿早膳吧？”
“大翁，你都看出来了啊？”钟绮最见不得别人扭捏，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别别扭扭的时候，听到大翁早看明白了她的来意，从心肝脾肺一口气舒舒坦坦吐了出来。
“那那俩‘眼线’没有趁着我昨天来不及开口的空当讲将事情告知您二位吗？”钟绮郁愤道。
“‘眼线’？”钟兰一时没明白钟绮话里的意思，正要问个清楚，就听到门外速达来报：“家主，小姐请您过去一趟，还说……”说着话，速达看了看坐在钟兰旁边的钟绮，“说是如果小小姐在的话，让她一道过去。”
速达平时见了钟绮脸上向来都是带着和蔼又慈爱的笑，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脸上的笑才像是在肃穆的底板上拼命凑出了两朵蔫巴巴的花——于勉强笑意里盛满了担忧，那便是被得音阁差人唤去说话的时候。
“刚好我也有事要问阿娘。”
钟兰和钟绮从随园出来，一路上祖孙两个人默默无言。
其实像这样的情形，对于钟兰和钟绮来说都不是第一回了。
钟绮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自己一向苛刻，她从来不似别人的母亲一般，记忆中她鲜少得到过她的褒扬。
那会儿她还小，到大一些，每次从唇齿之间泯过“褒扬”这个词儿，她心底都是黯然一笑：说什么褒扬不褒扬的话，她似乎都没有和颜悦色的跟她讲过几句话。
这么多年来，栈中哪个人对她都比阿娘对她亲切。
她不明白。
不过，后来似乎明白了。
即便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了。
只当全如大翁所讲的那样：母亲有她的苦衷。
这个苦衷严肃到她从来都没对她笑过……
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钟兰也想起了之前很多次，他同孙女儿阿绮一起去得音阁的情形。
阿绮很小的时候，性子比现在活泼了很多。不过那时候每每在跟他去得音阁的路上，问题也问的不少，那时候钟兰心下还暗自思想：这孩子哪儿来那么多的问题，净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真是既好玩儿又天真烂漫……
每每在青璃那里挨了说，也两块点心也就忘了事儿，继续玩儿自己的去。
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绮渐渐有了心事，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扯着他的袖子问他：
“大翁大翁，为什么阿娘从来都不对我笑？”
“大翁，这枝梨花是我院儿里开的顶好的，我把它折下来送给阿娘，她是不是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大翁，我明明没有做错，为什么阿娘还是不高兴？”
……
想及这些，钟兰终日舒展的眉头不由得紧皱了起来，他今天开始反思自己过往和稀泥的做法是不是不对，他也许该在阿绮还小的时候就去认真调和一下女儿和孙女儿的关系。
祖孙俩人各怀心事，不多时就到了得音阁。
人生头一次钟绮来得音阁心里不怵：她心里有猜测，阿娘叫大翁和自己过来大约跟放在自己身边的那俩从来没有见过踪影的人有关。
这个答案在她进了得音阁的大门，在思羽轩门外见到了那兄妹俩的时候就确认了。
倒是钟兰在看到站在思羽轩门口的明霜和明思，再看看跟在自己身后，从昨天回来就眼里藏了情绪的阿绮，所有都了然了。
只是这么多年来明霜和明思这两个人一直都静静悄悄地守在阿绮身边，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纰漏，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半点痕迹，怎么今天就现了原形，被阿绮抓个了正着……
再加上想到昨晚确认身份的那人，以及听各个分部传来的消息，说是烟州城里城外最近悄悄混入了些不明身份的人，钟兰忽然觉得此一时并来岁怕只怕是个多事之秋。
傅瑾之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钟绮。
她今日倒是穿得清雅，一身淡青色春衫，手上握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淡笑着问他，但语气里的俏皮却又与她那张清清淡淡的脸不符，傅瑾之有心想要戳破那张冷清的面具，一窥底细，故而言辞之间也带了几分戏谑。
“乘兴而出，原本是出来赏雨，没想到倒是让钟姑娘见笑了。”
钟绮想着傅瑾之来栈中有些日子了，也算不得是新客了，是以才有了方才那番话，没想到这人看着总是冷着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倒是没有想像中那么难以接近。
“方才的话，公子勿要放在心上，原本是想……”后面的两个字钟绮一时之间说不出口，全然没有了方才的任性自在。
“打趣也是意趣，钟小姐倒也不像平日里见到那样……无趣。”傅瑾之一副我这个人说话就是这般坦坦荡荡，从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模样，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又清晰又带了重音。
钟绮险些被气笑了，这人怎么跟她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难道之前都是伪装？
不过到底顾念着傅瑾之是客人的身份，钟绮只是扯开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而后像是借口离开一般，说：“还要去大翁那里，便不打扰公子的闲情逸致了。”
钟绮不知道傅瑾之是不是跟她一样，也是出于面子上的客气，听罢颔首，侧身让道让她好从廊道上过去。
钟绮按捺住心里的那些莫名感觉，想着自己这次回到梨花栈最主要的事情是问明白何以自己身边有两个“眼线”，至于那些理不清的，理不清就不理了，该理清的时候自然有条分缕析的时候。
想明白了这点，她便迈开了步子直奔随园而去。
倒是傅瑾之，看似面上无波无澜的，与钟绮似是偶遇，其实并不然。
说来奇怪，他最近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是天公不作美的时候。
烟州多雨，傅瑾之对此一说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倒是记得第一次见钟绮时便是一个下雨天。
上次去城中，依着钟老先生的交代去给钟绮送东西，亦是一个下雨天。
谁料，今晨栈中落雨，因着昨晚的事情，傅瑾之一夜睡的都不甚安稳，他醒来时窗外还是晦暗不明的样子，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将明未明的屋子里听着周遭的动静。听到窗外雨打在檐前石阶上的声音，便心下了然：下雨了……
扶桑和广白今日都不在栈中，原本有些要隐秘进行的事情，在昨晚被钟兰知晓身份以后，傅瑾之另有了别的打算。
故而，他一早便出现在了那处名义上为钟绮私有的鱼池边。
早有预谋。
*
“大翁？”钟绮进了盛月堂，扬声喊人。
但没在盛月堂中看到平日里这个时辰在屋子里喝茶侍弄他那些花草的老头儿，一时间不禁自问自己是不是最近在栈中呆的时间太少了，怎么连大翁的习惯都记不得了。
“大翁……”
钟绮堂前屋后的找了，却看到钟兰的身影，正准备去找速达问问大翁最近是不是添了别的喜好，就看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大翁。
“大翁，你去哪儿了？叫阿绮好找！”
“阿绮过来这么早是不是觉得大翁这随园里的早膳比你那听风轩的厨娘做的好吃？”钟兰眼中的晦暗一闪而逝，快到流光浮尘亦不及。
钟绮只抓住了大翁脸上沟壑纵横里都铺满的笑意，钟兰轻轻就扯开了话题。
“才不是，明明听风轩的厨子都是从大翁这里撬过去的。”
祖孙俩人笑谈着进了盛月堂，钟绮陪着钟兰用了早膳。
自从钟绮常年住在烟州城中的明月居以后，每次回来的早膳几乎都是在随园的盛月堂同大翁一起吃的。
每次桌上都有自己喜欢的青笋黄鱼面，还有那道她怎么吃都吃不腻的椒盐香酥碧波鱼。
这次也是一样，只是多添了一道鲜蘑煨冬瓜。
“大翁，这道菜……”钟绮看到这道菜的时候，眼神里是写不完的垂涎三尺。
“大翁眼神儿好吧？昨晚就发现阿绮喜欢这道鲜蘑煨冬瓜，今天早晨院子里的黄莺鸟也叫来着：说是今日有贵客来到……”
“这黄莺鸟儿得赏！”钟绮笑嘻嘻地捧着碗接下了大翁盛给她的一勺鲜蘑煨冬瓜，而后用筷子夹起一块儿蘑菇放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钟兰看着钟绮吃得心满意足，心里觉得无比舒坦与畅快，可是想起最近知道的有些事，他的心有一瞬间的皱缩，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慢慢地将指爪伸向十里梨花栈，伸向他舍了虚名与他也向往的市井喧嚣才安安稳稳过了数十载的日子。
在钟绮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层无形的阴霾罩在了钟兰的脸上。
不过，既然能为阿绮撑这么多年的伞，护她平安长大，那这一次，不管来者是谁，所为是什么，他也不会让他护了这么多年的人和事都成空。
想明白这些，钟兰把心底的思绪都抛掷一边，看着钟绮眼睛里藏不住的狡黠，听出了她几次欲问又踌躇的意思，到底不忍心看小孙女儿纠结，于是笑呵呵地问着：“阿绮昨天回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配大翁吃这顿早膳吧？”
“大翁，你都看出来了啊？”钟绮最见不得别人扭捏，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别别扭扭的时候，听到大翁早看明白了她的来意，从心肝脾肺一口气舒舒坦坦吐了出来。
“那那俩‘眼线’没有趁着我昨天来不及开口的空当讲将事情告知您二位吗？”钟绮郁愤道。
“‘眼线’？”钟兰一时没明白钟绮话里的意思，正要问个清楚，就听到门外速达来报：“家主，小姐请您过去一趟，还说……”说着话，速达看了看坐在钟兰旁边的钟绮，“说是如果小小姐在的话，让她一道过去。”
速达平时见了钟绮脸上向来都是带着和蔼又慈爱的笑，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脸上的笑才像是在肃穆的底板上拼命凑出了两朵蔫巴巴的花——于勉强笑意里盛满了担忧，那便是被得音阁差人唤去说话的时候。
“刚好我也有事要问阿娘。”
钟兰和钟绮从随园出来，一路上祖孙两个人默默无言。
其实像这样的情形，对于钟兰和钟绮来说都不是第一回了。
钟绮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自己一向苛刻，她从来不似别人的母亲一般，记忆中她鲜少得到过她的褒扬。
那会儿她还小，到大一些，每次从唇齿之间泯过“褒扬”这个词儿，她心底都是黯然一笑：说什么褒扬不褒扬的话，她似乎都没有和颜悦色的跟她讲过几句话。
这么多年来，栈中哪个人对她都比阿娘对她亲切。
她不明白。
不过，后来似乎明白了。
即便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了。
只当全如大翁所讲的那样：母亲有她的苦衷。
这个苦衷严肃到她从来都没对她笑过……
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钟兰也想起了之前很多次，他同孙女儿阿绮一起去得音阁的情形。
阿绮很小的时候，性子比现在活泼了很多。不过那时候每每在跟他去得音阁的路上，问题也问的不少，那时候钟兰心下还暗自思想：这孩子哪儿来那么多的问题，净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真是既好玩儿又天真烂漫……
每每在青璃那里挨了说，也两块点心也就忘了事儿，继续玩儿自己的去。
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绮渐渐有了心事，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扯着他的袖子问他：
“大翁大翁，为什么阿娘从来都不对我笑？”
“大翁，这枝梨花是我院儿里开的顶好的，我把它折下来送给阿娘，她是不是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大翁，我明明没有做错，为什么阿娘还是不高兴？”
……
想及这些，钟兰终日舒展的眉头不由得紧皱了起来，他今天开始反思自己过往和稀泥的做法是不是不对，他也许该在阿绮还小的时候就去认真调和一下女儿和孙女儿的关系。
祖孙俩人各怀心事，不多时就到了得音阁。
人生头一次钟绮来得音阁心里不怵：她心里有猜测，阿娘叫大翁和自己过来大约跟放在自己身边的那俩从来没有见过踪影的人有关。
这个答案在她进了得音阁的大门，在思羽轩门外见到了那兄妹俩的时候就确认了。
倒是钟兰在看到站在思羽轩门口的明霜和明思，再看看跟在自己身后，从昨天回来就眼里藏了情绪的阿绮，所有都了然了。
只是这么多年来明霜和明思这两个人一直都静静悄悄地守在阿绮身边，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纰漏，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半点痕迹，怎么今天就现了原形，被阿绮抓个了正着……
再加上想到昨晚确认身份的那人，以及听各个分部传来的消息，说是烟州城里城外最近悄悄混入了些不明身份的人，钟兰忽然觉得此一时并来岁怕只怕是个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