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落随侍钟绮这么多年了,鲜少见到钟绮因为什么事情情绪有大的波折和起伏。也许正是应了那句话:有其主,必有其婢。她平日里做事有时候免不了毛躁一些,但遇到大事,却能应对的沉静似海。

    大早上发现家里进了贼,这是其一。

    抓贼的人跟影子一样,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哪怕是一丝丝的,可是没有。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她和小姐的反应都不是很大,似乎这些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发展到了现在的样子,一步一步,冥冥牵引。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小姐有点儿生气,但这层愤怒却被更大更甚的哀伤包裹住了。

    昨天跟着钟绮蒙头直往随园冲的时候,阿落在心里早有预见似的已经摆开了一出不知道拦谁的闹剧,谁知道却被家里有了外客这个缘由将所有都化为粉齑,扬于无形之中。

    但该来的终究会来,要问明白的即便时隔多年也像问个清楚,何况是钟绮那颗原就不想藏着事儿的心。

    “母亲,大翁,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钟青璃直截了当就给出了答案,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

    “阿娘,什么叫‘如我所见’?”钟绮今天在得音阁看到明思和明霜的时候,反应已经淡淡,好像昨日的那个难以置信自己身边一直被长辈安插了人的女子不是她。

    可是在听到自己亲娘对此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以后,钟绮这么多年压在心里的委屈和不满将出不出的在心门攒成了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心底情绪涌动间烈焰灼痛。

    即便很多次被这样对待,很多次预想过会被给予的回应,钟绮还是觉得很难过。

    “那……大翁,您也要说‘如我所见’么?”钟兰对上阿绮那双泫然欲泣的眼,再看看女儿眼睛里的那股执拗,半晌只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阿绮,不管往后阿翁和你娘亲做了什么,你只要相信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即便如此,塞两个莫名其妙的人也不能告诉我吗?”钟绮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不能跟自己说的,娘亲是那样,就连一向疼惜自己的大翁也是这样。

    心底的一树梨花倏然落下一片,却搅得心池久久不能平静。

    明思和明霜也觉得委屈:他俩这是奉命行事,昨晚将行踪暴露这件事告诉大小姐的时候,眼见得钟青璃眼中尽是对他们的失望。

    这比预想的劈头盖脸一顿责骂要叫明思和明霜难受得多,他们没有办好事情,叫主子失望了。

    这会儿在钟绮口中他们又变成了“两个莫名其妙的人”……

    兄妹俩人十分默契的对上眼神,眼里是彼此看得懂的嫌弃和委屈。

    最终这件事被钟兰和钟青璃的“我们都是为了你好”闲闲翻了过去,钟绮到底还是将心底的委屈和郁愤都尽数吞了回去。

    其实有时候,何尝只有娘亲不跟她亲,事事都跟她透着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的疏离,其实大翁也是。

    他们总拿自己当小孩子来看待,总是捧在手掌心里,这也不叫她知道,那也不叫她知道。

    烟州城中的小娘们都羡慕她,说她是心无挂碍的梨花娘子,能趁着花色正好是酿的佳味;虽无官家身份,但在烟州城中就连不长眼的市井流徒都知道动她不得。钟绮妙手丹心,医治过城中不少的百姓,上至高门贵子,下达三教九流。

    一度有人以为钟绮才是心缘斋的大夫,还赞叹圣手佛心,无愧于“心缘斋”这个医堂名,哪里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连名都不挂的圣手弟子。

    钟绮从得音阁出来,打发阿落先回去,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阿落原不放心,但在钟绮执拗的眼神中妥协了,顺着去听风轩的青石路回去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这春雨还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到底是春雨贵如油,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就停了。许是因为今天心里搁了太多的事儿,故而从随园出来去母亲那边的时候钟绮都没有留意那会儿雨到底是停了还是在下。

    钟绮从得音阁出来,刚刚的郁愤和难过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的郁结,她有些脱力之后的虚乏和疲惫。

    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对所有都厌烦的戾气,她想将它们都拔除干净。

    去紫藤苑,对,去那里,那里荒僻无人知道……

    寻常时候也没有人会去那里。

    *

    傅瑾之在十里梨花栈这些日子,也并非日日在栈中闲晃,看似闲庭散步,实则在暗中探查这栈中的玄妙之处。

    多年的机关筹谋,他不会看不出来突然出现在道路尽头,阻断寻常人想上烟霞山的通途的这么一处府栈真的来的得天独厚,自然之造。

    所以他才会差人给去长歌探访好友的寒山子送去了一封密信,后来的事情进展的都很顺利,他和广白、扶桑因为寒山子跟钟家的渊源,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十里梨花栈。

    住进栈中眼看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但是十里梨花栈栈内各苑各宅都相隔错落,且因为栈中所种树木葱茏,有时候很容易在栈中迷失了方向,以至于到现在广白和扶桑都没有摸得太清十里梨花栈的各处所在。

    傅瑾之在栈中这些日子也并没有闲着,他借着养病的名义,常常在栈中看似闲庭散步似的溜达,有时在这处院落逗逗鸟,有时在那处池塘边喂喂鱼,每每有从他身边经过的小厮和丫鬟也都只当是他在栈中闲游。

    十里梨花栈除了梨花春新出,每年办一次酒宴以外,并无其他交友宴饮,故而栈中也不似其他府宅有许多森严规矩。

    来栈中的客人可以在栈中随意走动,加之栈中各府各院常年不闭门锁户,亦或是为了赏梨花之便,各处门庭常常呈现出迎客之姿,且各处常有仆妇洒扫,故而并无荒颓之景。

    从闲池台边的水塘边喂过鱼后,傅瑾之想到这许多日子过去了,想要寻的地方还没有丁点儿蛛丝马迹,心下有些烦躁。这些撇开不谈,思及前日被自己从城中带回来的那老头儿,钟老说是自己的师弟。

    既然是师弟,那这就是说钟兰和那个古怪老头儿师出同门,既然是同门,那钟兰是不是也对药理熟知……

    傅瑾之想到这里,又想起昨晚他同钟兰在庭轩后面趁着夜色打的那一架……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露出了马脚,但钟兰当时来势汹汹,一副要将他擒之于手的决心,他一开始分不清敌友,使出了七分功力去应对。

    在察觉对方身份后,急忙往回撤力,也不知道被钟兰看出了几分。

    傅瑾之循着清浅溪水慢慢的沿着池岸往前走,心里细细密密被许多摸得到但看不清的线索纠缠着,等他再抬眼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很特殊的花墙下。

    “这十里梨花栈原来并不是只种有梨花!”傅瑾之看着眼前这一大片从院墙内伸展出来的如瀑布一般从墙外铺散开的紫色花朵,不禁往近前走了几步。

    也不怪傅瑾之这样认为,因为十里梨花栈从栈外十里到栈内,每一处馆阁庭院,由内而外,所植全都是梨树。

    不过奇特之处就在于这十里梨花栈的梨树却与寻常大有不同。这栈中所种梨树,每一处都与另一处绝不相同,从三月雪到梦棠、入梦、浣花、棠梨、琉月……花型不易一,开放季节不同。

    之前听广白跟栈中小厮闲聊所得:这十里梨花栈也不知道栈主从哪里所得这许多树种,这梨花常年花开不败,却是此花谢了那花开。

    故而,傅瑾之才觉得既然如此奇妙,那栈中所种全是梨树也无碍观瞻了。

    是以走到此处才觉得奇之又奇。

    傅瑾之原也是无心走走,所以没有留意来时路,只记得自己从梨花弄过来,朝着一片开得正盛的梨花林深处走进,心里想着事情,不提防到底走了多久。

    这处院落真是隐蔽,因在梨林深处,想来寻常栈中也无人过来。

    傅瑾之顺着花墙一直走,不多时便看到了院落大门。

    看院子所占大小,这似乎是一处两进院落。

    傅瑾之跨过门槛儿,从红色桐油大门进去,越过垂花门,正要往主院走,便听到院中似有动静。

    难道这里是一处私宅?

    傅瑾之心中揣测道,不过在栈中这些日子,钟氏上上下下就那么几口人:栈主钟兰、小姐钟青璃、钟兰的孙女钟青璃之女钟绮,钟兰的儿子连同家人寻常不在栈中,在城中的月白客栈主事经营,住家也是在城中。

    就连钟绮平日里多数时候也是住在城中的明月居,不常在栈中的。

    那……能是谁呢?

    傅瑾之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却不料院内那人先哑着嗓子询问道:“门外是谁?”

    钟绮从母亲那里出来,心中郁郁想哭一场,却又怕在栈中别处被小厮和丫头看到,回头又告给大翁和母亲,正思量要不要回明月居的时候,忽然记起来自己在栈中还有一处避暑别院。

    于是从浣花坞过来,绕进了开得正盛的这一片如梦林,来到了紫藤苑。

    钟绮想到这些年的种种,母亲的不冷不热,大翁虽然对自己宠爱有加,但每每当自己跟母亲站在不似对立面的对立面的时候,大翁的难做……还有母亲那看似处处放手却又处处干涉她的行径,又是委屈又是气闷,不禁难过起来……

    终至哭了一场……

    才发泄完,就听到似乎有人进了紫藤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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