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弗茨嘴唇翕动,手指轻点在李维的额头:

    “不可测者不可知。”

    “闪电、火、部分矿石和动植物都是可以发光的;分别对应了兽人、库尔特人、矮人和精灵对于太阳和阳光的理解。”

    “没有可靠的证据,你贸然把太阳和燃烧联系在一起,不仅有勾结库尔特人的嫌疑,还意味着和其他种族的施法者和狂信徒开战。”

    李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发现脑海里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以致于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是了,这世界不止人类一个智慧种族,涉及到科学和信仰的问题不能只考虑到人类贵族和宗教。」

    「自己是知道了燃烧发光做出的反推,但对于这世界的土著来说每种光源都可以做出相应的假说。」

    李维暗自思索。

    “这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不早说!”李维理不直气也壮。

    哈弗茨一巴掌拍在李维的肩膀上,给李维拍得往下一矮:“我怎么知道你个麻瓜脑袋能想这么多!你不是只对金币有兴趣么!”

    「这倒也是,一般人也不会想这个问题,非要多嘴提一句反倒是适得其反。」

    眼见落入下风,李维果断转移话题:“所以老爹,你对天上那发光的玩意有什么研究么?”

    “没有,”哈弗茨回答得很干脆,“要是你爷爷多活几年,也许我会考虑带你母亲去极西冰原以西探求星星的奥秘。”

    哈弗茨扶起瘫倒在地的达·芬奇,对李维说道:

    “不要跟任何人说起有关太阳的猜测。”

    “太过激进的言论止于法师就好。”

    “你首先是个领主。”

    李维郑重地点点头。

    ……

    弄醒达·芬奇,老人家倒也机灵,绝口不提被打昏的事,只说要继续参观。

    于是参观继续。

    土窑还是那个土窑,唯一的不同是底部多开了個槽口。

    一窑生石灰新鲜出炉,李维向达·芬奇简单解释了烧制石灰石的流程。

    窑工们从新开的槽口里将煤灰、未烧尽的煤一股脑地扒出,落入槽口下方的大坑里,再填土掩埋。

    李维挥挥手,两名学徒会意而去。

    “达·芬奇先生有办法测量火焰的温度吗?”李维指着还冒着火星的煤块,开口问道。

    “或者说,【火焰汹汹】的火焰和煤或者木头烧出来的火焰,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法师能够凭空生成火焰,却不能直接点燃木头或者别的什么易燃物?”

    高温测量是李维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地方,他完全不知道高温温度计用的是什么材料作为指示剂。

    至于激光类的温度计,那更是天方夜谭。

    李维有意引导达·芬奇,看看这位还有没有类似“光是一种波”的高见。

    达·芬奇忍不住皱眉,心想这李维·谢尔弗问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古怪刁钻。

    偏偏细想起来都有几分道理。

    达·芬奇低头沉思间,两名学徒拎着一小筐煤返回。

    银灰色的煤泛着金属的光泽,和黯淡无光、油墨状的煤矿石外观迥异。

    达·芬奇见多识广,惊奇地问道:“罗多克的银炭?”

    “不,”李维摇摇头,“我的工人们告诉我,土窑里烧剩下的煤里,总会有一些发白发灰的煤块,用来引火特别的方便。”

    “我们从小山似的煤灰里,收集了这么一点点东西,长得确实有点像罗多克的银炭。”

    “我想知道,这东西为什么比煤要容易点燃?”

    李维不确定这是不是焦炭,因为这么一点点量不足以让李维进行实验,杂质的筛选更是如盲人摸象、大海捞针。

    达·芬奇将自己的法杖从左手换到右手:“很惭愧,李维子爵,我并未就物体的燃烧有过深入思考。”

    “我曾经多次鼓励他人要从自然现象中寻求知识和真理,自己却忽视了身边最常见的现象。”达·芬奇的脸上满是苦涩。

    李维揉了揉被哈弗茨拍红的肩膀,一边想着如何“打击报复”便宜老爹一边开口说道:

    “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达·芬奇先生。”

    “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妄图以一个人的力量去穷究世界的奥秘,我想这已经迈过了自信的门槛,踏入了自大的领域。”

    李维又指了指达·芬奇身后的三名弟子:“您招收弟子,总不会是为了路上给您演滑稽戏解乏吧。”

    达·芬奇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李维虽然和其他贵族一样对他的弟子“兴致缺缺”,但却一语道破了他招收弟子的真正目的——在漫长的求知生涯中,达·芬奇深深感受到了个体的局限性。

    “唯有不断地将知识传播开去,智慧和汗水的相互碰撞,才能迸发新的灵感。”

    这正是达·芬奇的理念。

    达·芬奇又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土窑,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李维子爵是想检测窑内的温度?”

    “还是说,您希望提高窑内的温度?”

    李维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想这应该是同一件事?”

    达·芬奇攥住自己的大胡子:“这点人手是不够的,我至少需要十位像您这样了解土窑的助手。”

    听闻这话,李维笑得更开心了,他拍拍手,窑工的队伍里,二十多名学徒越众而出。

    “关于您的《解剖手册》,”李维顿了顿,给足了达·芬奇反应时间,“我最喜欢的就是卷首语。”

    “即,理论脱离实践是最大的不幸,实践应以好的理论为基础。”

    “这里的二十多位学徒,每一个都比我更懂土窑,也更懂得如何与窑倌们进行技术交流。”

    ……

    一行人进入一座整休的土窑,将土窑的结构尽收眼底。

    “我需要详细的绘图工具……”达·芬奇对李维说道。

    进入专业的领域,达·芬奇的气场都为之一变,哪怕土窑内的光线昏暗,依然遮挡不住达·芬奇那颗光头的光芒。

    很快,学徒取来李维的测绘箱递给了达·芬奇——绘图板、分规、圆规、三角板、丁字尺、比例尺以及镂空的、刻有不同斜度、等分点、大小径、弧度、箭头符号、矩形等等的“绘图辅助模板”。() ()

    这套由玛丽娜女士亲手打造的测绘工具通体由魔法材料制成,无论是精度和造价都可谓当世无二。

    达·芬奇僵硬地偏转脑袋,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维。

    李维“矜持”地笑了笑,将狮鹫羽毛笔递给达·芬奇。

    达·芬奇心情复杂地接过羽毛笔,手中的法杖点在土窑的墙壁上,闭目凝神,开始施法。

    这下轮到李维羡慕坏了,他也想做“人形魔法检测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不一会儿,达·芬奇结束施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开始绘图。

    埃利奥特及时送上土窑的原始图纸。

    达·芬奇挑挑眉,心想小伙子有图纸咋不早点送上来,老头子用点魔法容易么?

    埃利奥特腼腆地笑了笑:“这是我们根据窑倌们的口述和自己的测绘画的,不敢误导法师大人的判断。”

    达·芬奇和善地轻声鼓励道:“经验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不要轻易否定自己。”

    不得不说,作为能画出精密人体结构的画师,达·芬奇在空间关系和透视学上的造诣远胜李维。

    他甚至不需要李维的指导就熟练地掌握了测绘工具的正确用法。

    很快,土窑的正面、侧面截图便跃然纸上。

    李维注意到达·芬奇使用法杖用的是右手,拿笔用的却是左手。

    从熟练程度来看,显然并非临时起意。

    ……

    一行人来到土窑外,达·芬奇又身手矫健地爬上了通风口,仔细查探了一番。

    不过这一次施法的是他的两个徒弟,三个人一通交流,烟道的截面图也正式出炉。

    “我们可以在窑内隔开石灰石和燃料。”达·芬奇伸手图纸上虚画了一条横杠。

    一名学徒在李维的鼓励下举手发言:“法师先生,添料的时候大量的粉末会通过隔层下落,这会影响、影响对于温度的判断。”

    “那就不要让它们接触好了。”达·芬奇斩钉截铁地说道,顺便将目光投向了李维,饱含期待。

    「啊?看着我干嘛?我要知道怎么弄早就开工了!」李维暗自腹诽。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达·芬奇咳嗽一声,施放【火焰汹汹】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

    “对于火焰来说,它总是倾向于向空气充足的一边流动。”

    “我对空气的流动,略有涉猎。”

    李维的眼部肌肉止不住地跳,心中暗呼:「这是流体力学还是热力学的知识?老东西什么都懂是吧!」

    达·芬奇说着画出一条类似横放的“”字型的烟道,对李维笑着说道:“李维大人不觉得这个烟道结构很熟悉吗?”

    李维目光一凝,不确定地说道:“这是火炕的烟道?”

    达·芬奇露出“扳回一城”的得意表情:

    “看来李维子爵没有把麦格罗带来这里啊。”

    “将煤置于烟道的最左侧下方,中间是石灰石的添料口;只要鼓动风箱,通过特殊的烟道结构,带动火焰和热流去炙烤石灰石。”

    “温度的控制其实就是放大版本的火炕。”

    又有学徒举手:“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浪费火了?”

    “或许可以给土窑盖上一层盖子?”有人突地冒出一句,顿时引来一阵哄笑声。

    “我们去哪里弄这么大的风箱?”卡瓦尼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达·芬奇拍了拍弟子鲁尼的肩膀,胖子鲁尼吃力地从地上站起,眼睛挤成一条缝:“我、我知道怎么制造特大号的鼓风机,之前、之前在南方有做过类似的活计。”

    “开放式的添料口,人要怎么凑上去添料呢?烧窑时我们连靠近通风口都觉得热。”

    一个学徒将粗麦面包的碎屑从地上拾起,吹了一口气,吃进肚里,举手发问。

    作为参与烧制石灰石劳作的一份子,通风口的酷热难耐令他印象深刻。

    这还是在冬天,学徒难以想象盛夏时节这些窑工们要经历怎样的痛苦。

    达·芬奇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曾经设计过搬运石料的滑轮组,稍后我们可以商讨一下改进它用于填装石灰石。”

    ……

    讨论逐渐深入,李维命人取来饭食与火盆,任由学徒们与达·芬奇一行席地而坐,畅所欲言。

    自己则带着哈弗茨转往海螺水泥厂,向便宜老爹简单介绍一下水泥厂的情况以及围绕“实验公路二号”的相关实验。

    “确认可以铺开格兰杰领的道路了?”哈弗茨双手各捻起一把不同配比的水泥灰,感受着它们的不同。

    李维展开一张阿尔帕德领的地图,开口说道:

    “是的,草原上的勘探队已经回返,正在配合阿尔帕德检查领地周边的交通状况。”

    “水泥路对于路基的要求高,加上水泥产能的限制,必须要仔细勘探,容不得一点浪费。”

    “我们又没有炸开山峰、填平沟谷的能力,路径的选择也是重中之重,必须要保证最短的路径把尽可能多的要地连接起来。”

    “即使是短时间内铺不上水泥的地方,也可以打平地基,对泥土路稍作修整。”

    哈弗茨拍了拍手,抖去手上的泥灰:“你当初在草原上搞勘探的时候就想到今天了?”

    李维轻笑着摇头:

    “阿尔帕德男爵送来了海因利希,才让我最后下定决心的。”

    “哪有上来拿自家藩篱开刀的道理。”

    “嗯,”哈弗茨又拿起两块水泥块,“你做得对,格兰杰家于荆棘领有大功,阿尔帕德也是恪尽职守,不要学格罗亚那个蠢货,拿忠臣作垫脚石。”

    “我记得的。”李维轻声应下。

    两块未干透的水泥块在情绪有所波动的哈弗茨手中化作碎块。

    哈弗茨不动声色地将碎块扫进角落里,开口问道:

    “烧个石灰石而已,你闹那么大的动静干什么?”

    “照你的计划,明年府上可没什么钱再折腾了。”

    李维没注意到自己辛辛苦苦养护半个月的水泥块刚刚被便宜老爹给毁了,自顾自地从腰间解下矮人手铳:

    “我想要的是钢铁、火药与法师。”

    “伱又抓不到巨龙,只能辛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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