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皇帝这是清醒了?

    可圣上醒来第一件事,竟然不是见六皇子或者九皇子,而是要召见晏既明。

    大臣们心里都盘算起来,据说晏既明已经被贬职,但现下陆潇的事查清,晏既明是被高相诬陷,皇上会让晏既明官复原职吗?

    元时禾倒没想这么多,远远见晏既明被人搀扶着,似乎伤势越发严重,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晏既明如今一届平民,他走近面对朝廷大臣时,本该行向大家行李,但大臣们纷纷嚷嚷着“使不得”,竟是一齐退步,将他恭送进了御帐。

    元时禾站在昭华身后,对这些大臣刮目相看,果真都是人精。

    这些人惯会揣摩圣意,若是晏既明恢复尚书之位,届时依旧比他们官职大,他们怎敢让晏既明对自己行礼呢!

    她腹诽时恰好与晏既明的眼神对上,他的目光深沉晦暗,大约是失血过多,脸色极其苍白,显得神色冷淡,周身生人勿进的气场,无论如何都与昨夜的人联系不上来。

    不过昨夜她并未回头,其实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神情,倒是现下这个模样,看着较为顺眼。

    晏既明盯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太监总管催促了一声,他才颔首应是,在凌恒的服侍下进了营帐。

    许是要商议要事,晏既明入内不久,皇帝便差人出来,让众人都退下了。

    六皇子起身急急问道:“刘总管,我父皇怎么样了,可有提及我,为何不召见我?”

    刘总管看了六皇子一眼,又看着默默爬起来的九皇子,见他俩人脸上都有伤,便劝道:“皇上现下刚缓过来,两位小主子这个模样,还是先去处理,莫要惹得陛下再气恼才是。”

    元时禾转身时,听见这句话,脚步放缓,在众人陆续离开后,将独自站在营外的九皇子拉到一旁。

    九皇子见到她,神情一亮,“桑桑。”

    元时禾见他鼻青脸肿,只觉自个脸颊都生疼,“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么生气?”

    九皇子愣了一下,“桑桑知道我生气?”

    元时禾只是点头,却没有将话说破。

    昨夜看见九皇子身上的伤,且九皇子见怪不怪的模样,说明他可能一直受到那人的欺压。深宫内院中敢伤害九皇子的人,也就这么几个人了。

    今日两位皇子打斗的消息传来,她便都清楚了。

    只不过九皇子行事,似乎有意避开六皇子锋芒,这次却没忍住还手,显然是被逼急了。

    “他要抢我的这个——”

    九皇子从怀里掏出手帕包裹的物件,再小心翼翼打开,露出内里碎成三四截的玉佩。

    他看着手掌中的碎玉,难过地眼睛都红了,“我不给,他非要抢,它……就成这样了,这是桑桑送给我的,我本想好好保存,可是……对不起……”

    这是九皇子被关禁闭时,元时禾托元河清带进宫,送给九皇子的礼物。

    元时禾看着也有点心疼,这玉佩陪了她许多年,若是六皇子当着她的面打碎,只怕她也会气上头同他打起来。

    不过九皇子难受的都要哭了,她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装作无所谓道:“算了,一块玉佩而已,九皇子若是喜欢,日后可去鸣夏店内挑选,随便你拿什么——”

    她话未说完,便被人蓦然打断,“三小姐倒是大方,可有送我的礼物?”

    九皇子恰好在此时喃喃自语道:“自己去店内买的,跟桑桑送的不一样……”

    元时禾的注意力被吸引,她转过身去,才发现晏既明就在身后。也不知他出来多久,手掌撑着胸口,光是站在那儿,都有些费力。

    她见他向自己走来,摇摇欲坠像随时会倒时,四下张望未看见凌恒,为免过多牵扯,忙喊一旁的侍卫,“快扶着他啊。”

    晏既明却挥手让侍卫退下,分明步履维艰,却仍旧要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有事……说事可以吗?”

    元时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九皇子及时扶住,她忙抓着九皇子的胳膊,“我们走吧。”

    “九皇子,你需要去看太医。”

    晏既明的声音,阻断了他们的脚步。

    元时禾听着很不舒服,他这是在命令,而非商议或是关心。

    九皇子与晏既明对视后,却是低下头去,低声应道:“多谢先生,那我先走了。”

    元时禾看着九皇子离开的背影,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罢,晏既明与自己的纠葛,与九皇子没有关系,不该牵扯到旁人。

    晏既明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站定,“适才皇上召见我,说了一些事,桑桑可有兴趣知道?”

    元时禾摇头不语。

    “不想知道?”

    晏既明自顾自说道:“也好,这些事情你都无需操心,元府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前世发生的那些,你都不必再挂心了。”

    元时禾愣了一下,他怎么会知道元府没事了?

    她心想自己昨夜都看开了,也没必要再板着脸,尽量将面前这人,当做是位普通的路人吧。

    于是她抿了个客气的笑容,不放心地旁敲侧击,“你的意思是……高府已经出事,所以前世元府的事,不会再发生?”

    晏既明做出左看右看的模样,而后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元时禾立刻紧张起来,忙跟着他一起离开,期间不时左顾右盼,生怕有人跟随,又怕他支撑不住,匆忙之下扶了他一把。

    他许是没有力气,没走两步歪在她身上,使得她扶着他肩膀的手,完全没有机会放开。

    没一会,她只觉得他半边身子都压了过来,因为身高的差距,她并不能看到他的脸色。

    她生怕他在自己这儿晕了过去,只得低声唤他,“晏既明?是不是有人在偷听?你还在吗,回我一下,你可千万别晕过去啊!”

    男人的声音低低在头顶响起,微弱的、轻声的、带着一丝笑意,“担心我?”

    元时禾听到他的声音,登时松了口气,“别误会,若是你在我眼前出什么事,难免不会有人误会。”

    她这会想将他放开,却也没有办法,不知什么时候,腰身已被他的大掌握住,导致俩人贴得极近。

    元时禾正想让他放开自己,眼前一黑一暗,再抬眼时,却发现已经身处在他的营帐中。

    她几乎是被他拥着,同他一起坐在了他的塌上,只不过在他松动间,她连忙找机会脱身,从他怀里龟缩着逃开。

    许是行动间,触碰到他的伤口,让他痛楚下抽了口气,“禾禾。”

    他下意识唤她的名,声音暗哑,带着一种勾人的语调。

    元时禾退到桌旁坐下,整理衣襟道:“这里应该没人了,关于元家和高家的事,还请你再仔细说一下。”

    她确实很好奇,也需要找他确定,元家的灾难是否真正过去。

    晏既明撑着胸口,并未过多缓和,便迈步向她走来,“五年前,你大哥曾经辅助大理寺督办过一个案件,当时有个女反贼,曾拿着佩剑入宫,想取皇上性命,你大哥偷偷放了她。”

    “五年前?”

    元时禾思索片刻,回忆道:“那时我大嫂已经去世,我大哥几乎一整年都休假在家,只是在岁末时,才重新回去当值,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

    她见晏既明在身旁坐下,并未察觉有异,便继续推断道:“我大哥向来忠诚,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放任行刺之人。你说那是一位女子,莫非她……”

    晏既明见茶水滚烫,斟茶后轻轻吹了两下,才将茶杯放在她面前。

    在她陷入自我怀疑时,才轻声肯定道:“据说那名女刺客,于岑薇的模样极为相似。”

    长得像岑薇的女刺客?

    不可能,大嫂过世,包括与岑家争夺遗体,都是她亲眼所见。

    元时禾无意识地端起茶杯,温香的茶水驱散了心底的诡异,理智归位道:“只是长得像而已,不过这也太蹊跷了,肯定是有人故意的,是岑家?”

    那时因为岑薇的事,元家与岑家势同水火。

    只是这个念头才出,便被她自我否定,“不是,岑家不必如此,即便他们能在旁支或者近亲中找到这种女子,那时请君入瓮完,他们便应当会找机会揭发。既然是五年后,才有人拿这件事来对付元家,说明他这五年间,想找元府做些什么,只不过我父亲母亲一直都未让他得逞。”

    晏既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只顾着理清头绪,全然没空理自己,更是眼神放肆地在她脸上流连。

    他想这一刻更久一些,没有冷眼相对,或是疏离客气,哪怕话语谈论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于是,他提点道:“分析得大差不差,依晋国公的能力,也只有朝堂之争,能让人如此煞费苦心。”

    朝堂之争,指的是高相和徐相,而高相代表的是六皇子,徐相代表的是九皇子。

    “那名女刺客是高相的人?”

    元时禾猜出来后,却又觉得自己反应迟钝。

    高妙仪上一世道歉的信件,包括这一世临别时,说高相曾让她接近大哥,线索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前世元府因为朝堂斗争,被高相污蔑与反贼一伙,全部锒铛入狱,这一世高府提前出事,元府便不会再生这场变故。

    “上一世,我的精力都在徐相那边,并未注意到高相的动作,察觉时已经太晚,而徐相也对我有所怀疑,”

    晏既明说着底下头去,本就虚弱的声音,越发轻了,“我那时为了不露出破绽,也为了保全你,一直按兵不动,却没想到高相会派人灭口。我知道你那时很伤心,我也无颜去见你,我在皇上离世前,将高相一派尽数打倒,却也让徐相对我生了顾忌。我一心想扶持新帝,找机会对付徐相,并不知道那时你已经病重……”

    元时禾听着他说完,这一次却比昨夜要平静许多。

    她弄清楚元家的来龙去脉后,并不想再过多知道其他的事情,尤其是关于她病重的事。

    “我昨夜已经说了,都过去了。”她重申道。

    他低声反问:“真的过去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便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我真的不知道,你会病得那般严重,可是我分明嘱咐过林管家,让他每隔半月探查你的情况,最后一次收到你情况时,你只是有些风寒,并未染什么恶疾,你那时究竟得了什么病,竟会在短短几日间……”

    元时禾有些懵然,“原来林管家每隔一段时间,非要来探我脉像,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晏既明见她神情有松动,这才终于承认,“林管家懂医术,虽不算高超,但寻常病症,他都能治疗,且内力深厚,是以我将他留在你身边,便是让他保护你。新皇登基那日,正好是我让他探查的时候,我那日忙碌之中,到晚间才发现他还未来信,等我辞别新帝,从宫中赶回府时,已经不见你的身影。”

    “林管家也不在府上,我让凌恒去查探,竟完全没有你的音信,我还以为你离开了,却不知道那日你已经……”

    她正是在那日死去,天黑前被陆至离好心掩埋,看来晏既明并不知道。

    “林管家……我走难不成还带走你的管家。”

    元时禾说着有些好笑,不过她总算知道,在她离世前的那几日,他都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晏既明却是严肃道:“林管家失踪,更能说明问题。”

    元时禾怔了一下,“什么问题?”

    晏既明欲言又止,片刻后,握紧她的手,柔声道:“罢了,我仔细查探再同你说,你不用多想,也别害怕,一切有我。”

    元时禾听他这么说,好似自己的死有隐情一般。

    她倒是不怀疑他,只是有些纳闷,为什么同样都是重生,她连自救都困难,他却能筹谋这么多。

    若像他说的,前世他步步为营,那么现在的他,不止神机妙算,而是运筹帷幄,将整个朝堂和局势玩弄于掌间。

    元时禾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试探道:“高相的事,不会全是你的手笔吧,徐相应该也出手了?”

    “徐相并不想这么快,便让高相身败名裂,毕竟如今在皇帝心中,六皇子还是远胜于九皇子的,”

    晏既明的手掌落空,只得缓慢地自我双手交握,然后将双拳撑于下颚,续道:“若是皇上刺激之下,立六皇子为储君,岂不是白忙一场。”

    “那都是你的主意?”

    “我只是加快了一些事情的进程,禾禾我说过了,我做的一切都是顺势而为。”

    “为什么突然加快,这几日发生的事好多,现下在秋围,若是皇上突然驾崩,整个南皖都会陷入混乱。”

    “我也不想,可高相非要动你,他想借陆达喧的事,让你置于火中,再拿五年前的事,让整个元家引火烧身,既然这样,我当然要加快速度,置于社稷江山,已不在我首要考虑范围。”

    “你这样冒进有些不妥,陆至离还夸你为国为民,是南皖百姓之福。”

    “这些我做得够多了,往后若有空,我也会继续,但现在面临选择,我的想法是,尽一切可能保护好你。”

    “你……”

    元时禾说着猝然一惊,她都在说些什么,他又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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