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秋围回来后,皇帝的身体越发差了。

    因六皇子与九皇子打架之事,皇帝命两位皇子在宫禁闭,此次病重也没有召见二人,反而只要晏既明速速回京面圣。朝堂内外对此都颇为震惊,只觉晏既明手中怕不是有皇室把柄,或是能威慑江山的证据,否则皇帝再如何看重他,也万万不会如此。

    皇帝不愿回后宫,病重也宿在处理政务的勤德殿,高皇后与徐贵妃一同陪侍在旁。

    如今徐贵妃有徐丞相做靠山,九皇子又有晏既明这位了不得得恩师,似乎前途一下子便更为明朗一些。而高皇后却只有六皇子,皇帝这会都没有定下谁来继位,只一心要见到晏既明,实在让人心生担忧。

    高皇后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能出任何差错,万事都需小心行事,便只道:“本宫知道了,让元统领处理吧。”

    谁都知道元统领素来严谨,不会徇私,是以他如何处置,都与其他人无关。

    元河清过来时,见三妹妹拉着岑琛不放,着实愣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地下令,让人将元时禾与岑琛一同赶到广场,让两人站在百官最末尾,派人严加看守起来。

    岑琛站了一会,听见四周的小声议论,顿觉丢脸的侧过身去。他想到百官之首上,父亲与徐相对自己投来的目光,尽是嘲讽和鄙夷,只觉得自个从前小瞧这三小姐,她这一点脸面都不顾,当真不是一般难缠。

    “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想知道。

    满目明黄仪仗的勤德殿广场上,是望不到尽头的南皖国百官,天空乌云密布,大片阴影笼罩,远处的人脸都有些模糊。

    相对比下,殿前武官之首的镇国大将军,脸上的难看却十分清晰,还有徐相等人瞧热闹的神色,缓解了之前各自的紧张与暗中较量。

    昭华收回视线,对身旁几人低声解释道:“桑儿原本就不喜欢岑琛,因为薇儿事,逸儿受了岑家不少委屈,她今日想必忍不住了,想给他点教训吧。镇国将军一家都好面,岑琛尤其好脸面,极重视身份与旁人的看法,今日折损点颜面,只怕比打他还难受。”

    元岁丰听完后直想笑,对元时禾极为佩服。晋国公还端着些,绷着脸庞,咳嗦一声。

    云栖即便不想与云河清再有交集,回来后也一直避开他,但此时也不由会心一笑。

    不止是元河清受了委屈,整个元家也一直被指摘,明里暗里,包括朝堂上,都被岑家使过不少绊子。元家也能忍则忍,一贯都是不同岑家计较。毕竟真算起来,元家没了儿媳妇,岑家也失去了一个女儿。

    这是明面上的事,所有人都清楚,外人对这事,也是更偏向岑家。但几年过去,元家长子一直未曾续弦,倒教人说他痴情种,是个死心眼。

    而鲜有人知道,岑家一直将岑薇当做筹码,嫁入元府只为了借由晋国公和昭华的势力,来为岑家获得永世可继承的爵位。

    镇国将军岑溪凭借年轻时的战功,保了一辈子荣华富贵,岑家却没有可以继承衣钵的孩子。岑府未来的路,想要再凭战功富贵,只怕前途渺茫。

    元时禾原本对这些事并不太清楚。

    这次回程途中,是晏既明随口提及的。

    似乎回城后他便不打算与她再来往,便同她说了许多,包括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据说岑家算盘打得精,当初让岑薇以孩子为要挟,让晋国公夫妇去找皇帝,为岑家谋个爵位。

    奈何岑薇真心爱元河清,不愿意拿孩子做筹谋,也不想让夫妻感情变质,便否决岑家父子的主意。

    说好的事情变卦了,岑家父子十分恼怒,遂强行将岑薇带回府,想要以此要挟元河清。

    谁知岑薇宁死不屈,与岑家父子发生争执,无意间摔入池塘。

    元河清那时出现,将岑薇救下,已经为时已晚。

    一尸两命,在他手中惨死。

    元河清并不太清楚其中的内情,对于岑家父子的指责,一声不吭应下。在岑家抢夺岑薇尸体时,他的自责愧疚与痛苦达到顶峰,而后一蹶不振许久。

    此后岑家与元府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在外人面前,也算是元府亏欠岑家的。

    元时禾还记得,晏既明说完这些事,问了她一句,“你觉得岑薇,傻吗?”

    她想也不想地回道:“傻,对两位狠毒没心的人,就该避而不见,当做不认识他们。更傻的是,她怎么就不会假意奉承呢,与大哥说清楚,大哥也会谅解她,我们将她当做家人,也都会站在她这边,帮助她的。”

    她想晏既明这样果决的人,应当也会觉得岑薇的做法傻才是。

    却不想他摇了摇头,慢慢说道:“为自己所爱之人,不顾一切地坚持和付出,怎么能叫傻。她清楚自己是一颗棋子,不想孩子将来也变成这样,所以坚持自己的底线,更怕元河清知道后,怀疑她的爱,甚至不再信任她。若是她能重新选择,依旧会如此,对于某些人来说,纯粹的感情,与坚定不移地选择,缺一不可。”

    元时禾听着有些懵,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今日说得有些多,你听听便过了吧,”

    晏既明说着无声笑了笑,握着缰绳让马儿转向,苍郁森木在他视野中倒退,才续道:“坚持所爱很难得,而害怕与怀疑很简单,因为人心生了芥蒂后,会无法释怀,更会发生动摇。”

    她听得迷迷糊糊又懵懵懂懂,他在说岑薇还是他自己?

    如果是他自己,那他害怕和怀疑什么?又因什么芥蒂产生动摇?

    ——从他答应划清界限开始,应当是怀疑她想杀他?所以感情产生动摇?

    逻辑通了。

    他说感情要纯粹。

    他认清他自己的感情,会如此随意产生动摇,所以及时止损。

    元时禾知晓岑家的所作所为,心里很是愤怒,而岑琛的挑衅,正好撞在了她的枪口。

    元时禾白了岑琛一眼,见他矮身半蹲着,两手捂着脸颊,一副丢脸又怕见人的模样,只觉得舒心不少。

    “我做什么?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她大大方方地站在最末,无视四周百官的异样眼光,低声笑道:“岑大公子先同我说话在先,我不过是礼尚往来,日后你若再这样,我依旧会认真礼貌地待你。咦,岑公子怎么蹲着了,这样成何体统,还没到跪的时候,你是在咒圣上吗?”

    她最后两句故意说得大声了些,恰好天边传来一道响雷,风也从四面八方吹来。

    岑琛身子一僵,差点跪在地上,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四周官员受到惊吓,侧目而视,不由纷纷劝导。

    “岑大公子,你还是站起来吧,这样于理不合,担心皇上怪罪。”

    “是啊,岑公子,你站在下官后面,确有些委屈,但眼下特殊时期,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圣上龙体重要,若是让人传到上头的耳朵里……”

    愈来愈大的风里,岑琛屈辱地站起来,狠狠瞪着一旁笑盈盈的人。

    元时禾不示弱地瞪回去,指示他:“站直点——”

    “你!”岑琛暴跳如雷。

    一旁侍卫看不下去,指着枪提醒道:“不要命了!安静!”

    元时禾正在旁幸灾乐祸,侍卫将枪对准她,“还有你——”

    侍卫话还未说完,忽而一愣,立刻跪拜,“参见晏大人!”

    所有人听见后,都十分惊讶,不是说晏既明重伤昏迷么?他们随之看去,只见男人着红色官袍,于风中依旧身姿挺拔,自玉桥拾阶而上,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

    若不是他步伐缓慢,脸色苍白,唇瓣也无血色,所有人都要以为他身体能这般飞速地恢复。

    命不久矣的天子,一直要见的人终于到来,满朝文武百官皆纷纷侧目。

    整个勤德殿广场,只听得见风声,以及来人衣诀翩飞的响声。

    元时禾见他在自己面前顿住,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便听见他淡声道:“岑太医,陛下如今生死攸关,你却随意跪拜,岂非诅咒陛下?”

    岑琛被他轻描淡写,却含着千钧之势的威压镇住,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我没有……”

    “藐视国法,罔顾天命,目无法度,”

    晏既明一挥手,背在身后,冷声道:“来人,将岑太医交由元大统领,好生处置。”

    这一桩桩罪名压下来,若是真被扣上帽子,不止小命难保,连整个镇国将军府都要受到牵连。

    不知何时起,晏既明在众人面前的威望,早已远远超出一位正二品尚书,四周无人敢质疑他的指令。

    岑琛也是胆战心惊,几乎想跪下求晏既明,却又克制住不能让膝盖落地,哀求道:“晏大人,晏大人,我冤枉啊,你要不然把我交给兵部,让他们先查清楚……”

    元时禾自然懂得其中道理,她讨厌这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便打断道:“岑太医,难不成你以为在选院子呢,还自荐起来了。”

    兵部尚书与镇国将军交情颇深,这事落到那边,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让元家那长子处理就不一样了,于公元河清办事严苛,这事查完,少说也要处罚岑琛大不敬之罪,轻则关押,重则杖责。再说了,难保元河清不公报私仇,到时候就不止是皮肉之苦了。

    岑琛恶狠狠看向元时禾,“你闭嘴!”他转向晏既明时,立刻变为一脸讨好,“晏大人,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种小事就别闹大了,否则大家脸上都难堪。这样吧,我看在晏大人的面子上,自愿去兵部受罚,免得耽搁晏大人时间,皇上还等着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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