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树被人抬走,没过多久,便有人送来长约一丈的银杏。

    昭华带着元时禾,亲手将树栽进土坑里,再用细土慢慢掩盖住嶙峋的树根。

    “醉心楼的事,我知道了。”

    昭华拿铁锹锤着泥土,语气如同闲话家常,“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娘看在眼里,你这几日自个在家,并不开心,娘也不是要劝告你什么,只是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你是我们元家的儿女,该知道什么时候该拿得起,什么时候又该放下,不要因小失大,丢了气节。”

    坊间传言,昭华显然也有耳闻,说得话虽语气寻常,但颇有耳提面命之风。

    昭华看向她:“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元时禾点头,表示知道,“女儿明白。”

    昭华拍拍手上的灰,而后抓着元时禾的手,轻轻摇晃,泥土簌簌而下,“明白什么啊你就点头,你娘我的意思是,过几日,我便去向皇上提亲,让他为你和晏既明赐婚。”

    元时禾呆若木鸡,“什么?”

    昭华拿出手绢,先给自己擦拭,再把手绢塞在元时禾手中,“自己擦,真是越活越回去,我昭华一生从无败绩,即便输了,总会找机会翻盘,你怎么就不学我点好?”

    “既然放弃他,让你这么难受,那索性将他彻底变成你的人,在他喜欢上别人之前,让他无法忽视你,再也无法躲着你。”

    “再说了,他一个小小尚书,也不能翻出什么天来,你可是我们国公府的三小姐,怵他做什么?等到时他发现你的好,自然不会再像现在这般薄情,喜欢上我们美丽可爱的桑儿是迟早的事!”

    “还有,也让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瞧瞧清楚了,我们元家做事,不会赖账,但也不是任人欺负,既然他们要扣帽子,那你接着戴上便是!”

    昭华大义凛然,豪情壮志,仿佛要征服千军万马。

    晋国公年轻时,不过是军中一名将领,因得先皇赐予,才有的伯爵席位,而成为晋国公,是先皇去世后,当今圣上封赐。昭华起先也是以公主的身份,强行拿下当时还只是伯爵的晋国公,婚后两人共戎装,骑战马,并肩作战好几次,铁骨铮铮的汉子一颗真心很快被俘获,昭华才懂得什么叫铁汉柔情。

    元时禾听着也不由生出一股壮士之气,恨不得当场扼腕,将自己送进晏府那个坟墓。

    等到昭华气昂昂离去,元时禾猝然清醒。

    完了,母亲大人这是见她不争气,要替她去实施“赐婚”计划了。

    前世可是她苦苦哀求,不惜与元家决裂,昭华才为她去向皇帝要婚约,这一世怎么回事,所有事情的进度,都跟快马加鞭的千里马似的。

    元时禾也有试图再去解释,可惜在昭华眼里,她越声称不喜欢晏既明,越像是在口是心非。

    昭华认定她是被拒绝太多次,受了委屈,失去信心和勇气,愈加决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于家世而言,晏既明能娶到元家三小姐,那是祖坟冒青烟。于前途而言,他既然爱权,同国公府结亲,不失为一个好选择。于感情而言,元时禾的喜欢最重要,晏既明有没有心无所谓,只要他洁身自好,不给元家惹麻烦,不让元时禾伤心便成。

    往后,元时禾若不喜欢、受欺负、或是腻了,国公府要休一个女婿,也不是件难事。

    只要晋国公府在一日,便是元家女儿一日的后盾。

    元时禾不知道昭华想了这么多,只想着自己要做什么,才能让昭华打消这个念头。

    回到澜桑院时,恰巧碰见秋芷拿着张蓝色印花底的请帖,说是正准备处理掉。

    元时禾接过打开,发现是梁王给的请帖,说是次日在近郊热河行宫举行游园会。

    元时禾正想问为什么不给自己看,忽地记起来,自打她看上晏既明后,一方面为了与从前那些狐朋狗友划清界限,一方面不想听他们再对晏既明出言不逊,她便自觉断了这些聚会。

    秋芷显然是得到过她的指令,收到请帖便要自行处理。

    “小姐不去,我这便处理了。”

    “——去,当然要去。”

    作为太-祖最小的儿子,梁王好客,爱交际,极爱赏花观月,是个十足的逍遥王爷。

    梁王每隔两年,会举办一次游园会,今年看来是惊动了皇上,特意批了京郊的行宫作为举办地,还未开办,排场已然足够大。

    凡是上京城有名有姓的人,都会收到梁王的请帖,这些人除非真的有事,基本上都会给梁王面子。

    每次去的人都不少,游园会便成了上京城世家们的交友大会。

    既然整个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去,元时禾这次可不能错过,她希望去的人越多越好。

    竖日,天公作美。

    奢华的马车,自崭新而整洁的路面徐徐驶过,进入繁华的铜仁街。

    元时禾坐在车内,正在尝厨房新做的糕点。

    元岁丰抢过她手中的蝴蝶酥,再次问道:“你还没说呢,要带我们去哪啊?云栖姐姐,你让她别吃了,这不刚用完早膳吗,跟没吃过东西似的,我今日跟人约了斗蛐蛐,你总得让我跟人说一声吧?”

    程云栖也很好奇,她性子温吞,做不来元岁丰这般急躁逼问,温温柔柔笑了笑,“我前日听玉儿说过,梁王要举办游园会了,上京城的小姐公子们,都在街上置办行头呢,难道就是今天?”

    夏日暑热,元岁丰摇了摇折扇,“游园会?欸我好像确实收到过请帖,那时候正在逗朋友送来的鹦哥儿呢,就没太注意。不是,游园会这种场合,总爱吟诗作对,弄得牙都酸不拉几,我可不想去啊。”

    元时禾没有理会元岁丰的呱噪,自个又拿了块糕,放在了程云栖手中,“看来整个上京城都知道,我们云栖妹妹不爱出门,梁王那边约莫怕给了请帖,你不忍心拒绝,便没有为难你。”

    程云栖愣了一下,才明白元时禾在宽慰自己。

    元家姐弟都收到了请帖,唯独自己没有收到,适才她的确有瞬间失落,但很快便习以为常。

    程云栖身为国公府的表小姐,在上京城里的小姐里,虽不算翘楚,但也能排上名号。只不过程云栖为人低调,不爱交际,整日闭门不出,便没有多少人邀约,大家渐渐也忽略了这位表小姐。

    程云栖没有想到,元时禾以往我行我素的人,会如此细心,注意到自己转瞬即逝的情绪,只觉得桑桑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程云栖轻轻应了声,眼睛笑得像月牙,“梁王倒是有心,我今日若是出现,往后其他人若是要约我,那桑桑你可要帮我拒绝哦。”

    说完后,她咬了口手中的糕,唇齿生香,很甜,难怪桑桑喜欢吃。

    元时禾也笑起来,不顾元岁丰跟臀下有火似的,挪过来移过去,同程云栖讨论起近日的趣事。

    近郊避暑行宫。

    元时禾一行到时,行宫外的广场上,已停满了密密麻麻的马车。她们在门口下马车后,附近已然没有空地,便让元岁丰的小厮自个去找位置停车。

    梁王在游园会上没有定时间,显然大家都极有兴致,早早便携家眷前来,珍惜与广大上京名门望族结交的机会。

    行宫门前有侍卫把手,红黑相间的服饰,表明了他们京卫军的身份。

    两名侍卫按例查看请帖,在元时禾一行进去前,小声说道:“午膳时间已过,若是饿了,可直接去往珍馐阁。”

    元时禾他们用过早膳,再赶路过来,这会快到午时,已然错过了行宫的午膳。

    侍卫说完还贴心为她们指路,与京卫军往日的铁面无私截然不同,元时禾立刻明白,这定是大哥特意叮嘱过的,让秋芷给侍卫们了些打赏。

    几人一进入行宫,便觉燥热顿消,空气中湿润清爽许多,与行宫外的炎炎夏日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元岁丰顿时舒服地喟叹,“这趟来得值,这天底下的避暑胜地,还是得数这儿最好,咱家那处林园可是差得太远了。”

    废话,元家的园子,怎么能同皇上的别院比。

    元时禾见丽正门就在眼前,这是宫殿区与苑景区的交界,远处园林景别中,人影绰绰,便厉声斥道:“闭嘴。”

    元岁丰一脸懵然,“这么凶干嘛。”

    祸从口出。

    元时禾没空教他道理。

    元岁丰瘪着嘴,说要去找朋友玩,见她也不阻拦,更生气地“哼”了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云栖面色担忧,“岁丰他……”

    “没事,他跑不远的。”

    元时禾说着,两人已经进入苑景中,她敷衍其他人的问好,也不顾那些世家小姐们打探的目光,一门心思都在四处查探着什么。

    这里是此次游园会中,最核心也是最大的观赏游玩区,洲岛堤岸,亭树宫墙,梁王此次游园会精心布置过,设有论道、煮茶、吟诗、作画、射箭等项,共人们自由赏玩与比试。

    百花齐放,树木争先中,三三两两结伴交谈的人,今日无不精心打扮,少年们比树还挺拔,少女们比花还娇嫩。

    程云栖不习惯这种场合,亦趋亦步跟着元时禾,“在找什么呢?”

    元时禾还未开口,一道有些阴柔的男声横插进来,“当然是找圣上跟前的红人,我们如今的礼部尚书——晏大人了。”

    元时禾转过身去,便见一身紫衫的男人,嬉笑道:“我说得没错吧,三小姐出门在外,不是在找晏大人,就是在找晏大人的路上,离了晏大人这可怎么活呢。”

    紫衫男子身旁站着几个人,都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只有最前面的少年,直接笑出了声。

    少年衣着华贵,身戴龙纹玉佩,为皇帝亲赐。

    是六皇子,高皇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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