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阴沉天色回归。

    还未到凌霄门,守门侍卫便已注意到两人。

    晏既明微微颔首示意,侍卫们震惊而八卦的问话还未出,望着他阴影下的冷峻面容,顿时全都噤了声。

    元时禾本想同侍卫求救,发现他们竟有意避开自己的目光,遂气到一边跟着晏既明小跑,一边回头骂道:“我大哥呢?本小姐要见元指挥使!哎不是,晏既明你腿长了不起啊,是打算去参军吗,能不能走慢点,我都跟不上了!这婚事真不是我暗地里搞的鬼,你现在是要杀我灭口吗?”

    晏既明如同山崖,任她踢打唾骂,巍然不动。

    直到坐上马车,他刚放开她,却见她噌地一下站起,脑袋重重磕在马车顶,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神情还维持着适才的冷淡,动作却是不经思考,拉她坐到自己身旁,自发揉她脑袋,语气严厉,“跑什么?”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倒教元时禾愣了一下,她未察觉到他动作的亲昵,听见他带着质问的话语,整个人被恼怒占据。

    她一把推开他,纳闷道:“原来你没哑啊,刚刚怎么不回答,还有你拉我出来做什么,莫名其妙,我不是都告诉你了,这桩婚事不是我求的!”

    最后一句话,她陡然提高音量,试图将这个认知砸进他的脑海。

    晏既明默默盯着她,一时半会没说话。

    元时禾缓了口气,转过身准备出去,“行了,你现在不信就不信罢,过几日你就明白,到时候可得给我赔礼道歉!”

    她的手碰到青色的门布时,被人紧紧握住。

    她极为不耐地回望,处于爆炸边缘,“晏既明!我们还没成婚,你至于吗?!”

    回应她的是无声的沉默,空气中满是焦灼。

    阴沉的天气,总是会让人无端生出许多愁绪。

    端本宫内,九皇子将冷却的水,慢慢倒在梧桐树下。

    服侍他的太监,捧着一缸水,在旁问道:“九皇子,已经煮了十五次,还要再煮吗?”

    九皇子阴沉着脸色,并不说话,将紫砂壶放在小炉子上,挥手示意太监继续倒水。

    他抬起头来,望着满目的灿烂景色,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整个皇宫的鲜花,几乎都被他采来,以丝线和风筝连接,布置成这样别出心裁的花顶。

    那太监跟着望了一眼,却很快低下头,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想要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九皇子冷冷警告道:“不该说的话,别说,即便是我母妃问,懂吗?”

    太监连忙跪下,额头磕在烧得猩红的炉角上,压抑着痛苦回道:“是,九皇子。”

    九皇子恍若未见,漫步在庭院中,穿梭在两侧以花制成的条蔓,慢慢伸手划过。

    “她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我等着她。”他说着,眯眼望了天色,近乎喃喃自语道:“别下雨啊。”

    天空中飘着几朵乌云,云层之上的光亮,逐渐被吞噬。

    晏府马车精致却并不算宽敞,燥热而潮湿的天气下,马车内温度隐有上升。

    晏既明缓缓放开她,语调仍带着一丝冷意,“你还要同陆至离说什么?”

    适才在众人面前,她以晏既明为借口,与陆至离交谈有一炷香的时间。

    恰好晏既明这个人,不喜旁人过多议论他的私生活,对她这个举动,应当很反感。

    元时禾终于明白他突然发疯的点,原是无故被塞了桩婚约,还要被人八卦着讨论……

    元时禾想通以后坐下,也没那么气了,他这问话就是在敲打自己。

    她将衣袖拉扯规整,说道:“你别误会,我同他说话,可没有聊你的隐私。”

    晏既明眸光一凝,见提及陆至离,她神情便放松下来,语气越发冷了,“聊得什么?”

    元时禾整理衣袖的手一顿。

    晏既明是对她与陆至离的谈话感兴趣呢,还是不相信她的话?

    依照她的逻辑来思考,应当是后者,她将双手放在膝上,端正坐姿道:“你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元时禾将与陆至离的谋划,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她有意观察,发现在她讲述时,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听得极为认真。

    且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打断她,更没有提问,无疑给了她对这个计划的极大信心。

    “怎么样,为了解决这事,我可是费尽心机,你不能冤枉我。”她说着趁机卖惨,不放过任何一个划清界限的机会,“我都考虑牺牲自己名声了,往后事成,你得记得我这个恩情,某要忘恩负义。”

    晏既明依旧盯着她,半响没有说话。

    他的神色一言难尽,许久后,才道:“这便是你想的方法?”

    这副瞧不起的样子是做什么?

    元时禾气结,忍不住白他一眼,“我这个办法虽过激,但按计划行事,一可解这桩婚约,二能保你我性命。你若是觉得不行,那你也可以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她对他并不抱希望,毕竟只有自己的行动,才能保自己万无一失,换他来出谋划策,可不一定还管她死活。

    于是不等他开口,她又接着说道:“我劝晏大人别得寸进尺,事我做,损我名,不成也与你没什么干系。原本这桩婚约,对你我来说,都是无妄之灾,我知你不情愿,可我比你更抗拒。”

    她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还叽叽歪歪,她干脆找人暗杀他算了,反正南皖未来首辅不是他,也自有旁人来当。

    晏既明倒没继续质疑,只是微蹙眉头,问了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这桩婚事,为何要废?”

    元时禾张着唇,有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这句话好比夏日下冰雹,砸得她晕头转向。

    她好笑地反问:“难不成我们成婚?”

    晏既明毫不迟疑地颔首,唇边吐出低低的一个字:“嗯。”

    几乎在同时,天空陡然响起一声惊雷,宛如雷霆万千。

    端本宫内,太监望着天色,颤巍巍地祈求道:“九皇子,快要下雨了,您让奴才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否则被雨淋湿,您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九皇子咬着牙,瞪着已阴沉似浓墨的天,如何都做不了抉择。

    没有人知道,他布置这里,究竟花费了多大的时间和精力,又是顶着多大的压力。

    为什么她还不来,分明两人早已约好,她莫非同其他人一样,从未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对他的礼物也没有丝毫期待吗?

    一位不速之客,将他的希望彻底打破,“我还当九弟今日不能参加父皇寿宴,正哭着反省呢,原来竟躲在宫中享乐。京卫们可正在调查,是谁将御花园的花,一夜之间全部偷采,害得父皇寿宴少了鲜花作陪,九弟这一身好本领,当真令为兄佩服。”

    六皇子踏着轻蔑的步伐,对四周的一切砸舌,冲身后的人道:“还不快去喊元指挥使过来,九弟这宫里的景色,可不能错过。”

    宫庭里,布置有一方玉石桌,长条帛锦铺在中央,两边长坠至地,流光溢彩的装饰点缀,其上摆放着各种名贵茶叶,共有玉制、银制、金制三套茶具,旁边的炉火烧着甘泉水。

    一切准备就绪,似在等着某位矜贵的客人赴宴。

    六皇子吩咐完,向前一挥手,便有数名侍卫入内,将整个宫团团围住。

    他们行动不慎,碰到花条与藤蔓,将九皇子精心准备的一切,毁之一旦。

    九皇子推开一名侍卫,厉声制止:“出去!大胆奴才,不要命了吗!”

    九皇子生得漂亮,冷声发话,却自有一股威严。

    侍卫们被呵斥,果真惧怕着往外退了几步。

    六皇子最是讨厌他如此,怒其不争地踹倒那侍卫,对九皇子阴恻恻笑道:“上次在书院活动,我不慎受伤,父皇明知不是你的错,却将你赶出国子监,你猜这次你违反宫规,父皇会饶过你吗?”

    那道雷仿佛近在头顶,男人的声音,与之近乎重叠。

    马车内,元时禾疑心自己听错,瞪大眼看他,高声问:“——你说什么?”

    好巧不巧,她说话时,却没有雷电声,空气安静极了,只有她的声音,大到像在对喊山歌。

    晏既明沉眼望着她,下了定论,“你很兴奋。”

    俄顷,他缓缓牵唇,也不知在对谁说,“那就好。”

    “?”

    元时禾纳闷,她有兴奋吗?那就好——好在哪?

    罢了,她与他从来都是鸡同鸭讲,她不指望他说自己能听懂的话,只得将话题又拽回来,“我不管你是在嘲讽,还是不信任我,但我还是想说,你这次不敢违抗圣旨,那我自己想办法,毕竟是人都会贪生怕死,你不用操心,我来解决。”

    晏既明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垂眸见衣袖已沾血,顾不得这么多,皱眉将受伤的手背后。而后,他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打开桌面九方格匣子,拿木镊轻轻夹起一块糕,放在一旁的油纸上,这才递给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又让她吃他马车的东西,这次该不会真下药了吧?

    元时禾本想开口拒绝,然而那股香味闯入鼻端,她下意识接过,理智还在犹豫,嘴上已尝了一口,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笑容。

    果然是百花巷的枣泥酥,看着没什么特别,但闻之清香,入口酥脆,简直百吃不腻。

    元时禾提醒自己,这是晏既明的吃食,虽然现下没毒,但也不可多吃。

    就吃一口好了,她这么想着,回过神时,已经将枣泥酥全部吃下。

    ……

    元时禾转过脑袋,见晏既明微带笑意,提示道:“慢点吃,还有。”

    她在心里怪自己不争气,恨恨地拍打手掌,坚决不再多吃他一口,疑道:“晏大人几时爱吃甜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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