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认识？”凌云看她这种反应，不由猜测道。
“不认识。”音旋毫不迟疑。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堂堂魔界的尊主会变成这副模样，以栢文神使的身份前来担任他们的火系魔法老师？
她迟疑地瞥向蒂兰，见那人似乎并没察觉“红杉”身上的奇异之处，对待这家伙的态度还真是同僚情谊。
看蒂兰的模样，应是与“红杉”相识已久，对其极为信任，否则不可能派此人来教授人界最受期待的晴空学院魔法师。
音旋眉头蹙的更紧了，她确实没能在“红杉”身上感觉到魔族的气息，也不知陌珀究竟是如何掩饰了自己，还向外散发着比肩神族的神性。
这家伙怎么做到的？
蒂兰把课堂交给了红杉，由这位妖艳的女子主持大局，开始了火系魔法的第一节课。
红杉笑意明艳地望着台下众人，“主修火系魔法之人多热情正义，别看此类别法术与水系仿佛截然相反，但同样蕴含着无限生机。火系魔法强势，入门相对简单但专精不易，主要依靠温度而加强威力，可产生极大的破坏性，可主攻也可防守。”
红杉有模有样地开始授课，她的教学模式与前两位老师大同小异，都是先采取理论教习。
不过，与冰刃请人上前演示不同，红杉的随堂考核方式，却是要请人上台来，调动魔力抵挡住她的魔法攻势。
“我会逐一讲授常用的火系魔法，然后将各系别魔法师如何才能抵挡或是破解法术的方式教授于诸位，再请人来实践操作。”红杉说道，成功看到底下不少人都紧张的变了脸色。
红杉笑了笑，“那么，开始吧。”
音旋托着下巴，不拿好眼神盯着那家伙，越看红杉那张皮越别扭。
“红杉”本人浑然不觉，自在地顶着一张美女皮在讲台上大讲特讲。
陌珀的专业性是不容置疑的，毕竟是魔界的至尊，他几乎就是火系魔法师中的最强之人。
他对自己专精系别的魔法如数家珍，对怎样加强火系威力、怎么以刚猛之势硬攻，又怎么以灵活手段操纵火焰之类的，他讲的头头是道。
暮临和润齐这些主修火系的人听的双眼冒光，他们看着美女前辈满是崇拜。而此刻被崇拜的对象正在洋洋自得。
音旋不忍直视地别开了眼，也不知道这群人知道讲台上老师的真正身份……或者是知道那人假扮女装后，会作何感想……
讲了大半节课后，红杉没骨头似的往讲桌上一靠，“接下来就是随堂测试的时间了，有请一位同学上来，由我随机发动火系魔法，由你们用本系别的法术以作抵挡。”
红杉的视线游移在讲台下的众多面孔上，音旋慢慢察觉到那人向她看了过来。
音旋：不会吧？又是她？
不过，下一秒，红杉的视线再度转动，最终停落在凌云身上。
“那位同学，请上来试试吧。”红杉伸手一指窗边末尾的少年，笑得不怀好意。
凌云倒是不觉有什么，被点到名便自然地走上前去，礼貌地请老师多加指点。
“放心。”红杉笑意扩大，甚至眯起了眼，他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门边，与凌云保持适合出击魔法的距离，“正好让我看看，你如今实力如何。”
话音一落，红杉抬掌，一股热浪霎时翻涌起来，提升了整间教室的温度。
凌云神色一凛，只见对面冲击来一团炽烈的火球，是火系四级魔法中的烈焰火球。
他反应迅速地抬手释放魔力，一道浅绿色光芒将他从头到脚护住，柔软灵动的风之屏竖立在他的面前。
火球滚热，红杉的火系魔法精纯无比，几乎消融了他面前的保护屏障。
作为老师，红杉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察觉他目前的魔力等级达到了四级，便发动了同为四级的火系魔法用作考验。
不过老师就是老师，同等级别下的魔法却也并非那般容易招架，更何况还要破解。
凌云皱皱眉，继续向着保护屏障之上源源不断地注入魔力，加强防御的同时也驱动这道柔软的屏障将越滚越大的炽热火团包裹住。
学习魔法也讲究原理，火焰是需要接触空气才能燃烧的，只要用风化作锁，将火球完全包裹住，隔绝空气后便可破解这招法术。
凌云打定主意，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操作着，虽然迎上红杉的魔法令他颇为耗力，但他如愿实现了自己的计划，催动风之屏变化形态，将面前的滚烫炽热包裹于中间。
音旋离着一段距离看着他的行动，认可地点了点头。
凌云的魔力的确精炼了不少，释放出来的风之气息蕴含着灵气，隔着段距离吹拂到讲台下，有如春风拂面。
风的力量与火的力量相距很大，凌云的惯用魔力更突显这一特质，他不爱使用攻击力威猛的风系法术，反而更擅长以柔克刚。
音旋不由想起先前在灵药涧时，为了寻她，她的好同桌操纵飓风形成巨斧，一下一下劈落在坚硬且带有古老封印的山体上。
现在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当时难为那个少年了。
凌云控制着已然被包裹于自己魔力之下的烈焰火球，试图将其就地熄灭。
看着面前的火光逐渐黯淡，他心中防备卸下不少，护体的屏障便散去了大半。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考题上，全然没留意到站在前门处的红杉。
那人正在拿一种复杂阴郁的目光盯着他，然后又瞥向了讲台下的音旋，看清那人脸上的赞赏之色。
红杉挑了挑眉，不满似的眯起眼，在众人皆以为此番考核告一段落的情况下，冷不丁地抬手重新将一道魔力注入了烈焰火球中。
新的更高级别的魔力穿破了凌云的风之屏，一瞬加大了火球燃烧之势，高热的温度立即灼伤了防备不严的少年。
凌云怔了一瞬，眼前一时被高温灼得看不分明，他闭了闭眼，感受着红杉此番“新的考核”，发觉对方发动的魔力已经更上一个级别，以五级的程度在碾压他。
同时察觉到这一点的人还有音旋，她面色不善地盯了红杉一眼，接着担忧地看着凌云，不确定他是否有能力应对这等魔力殊途的情况。
凌云咬紧牙关不肯放弃，最快速度调动体内魔力，全数涌入自己制造的屏障中，想要再一次将火球攻势压下。
可惜差着一个魔力等级，他终是难敌，额角渗出汗珠来，渐渐落于下风。
烈焰的攻势将他步步逼退，凌云退下讲台，身子向后抵在了窗台上，圆框的眼镜片上映着距离极近的火光，明亮到刺痛双目。
音旋再次瞪向某位无良教师，到了这般境况，那人竟然还不收手，真想让火球滚到凌云身上不成？那岂非是要烫伤了？
她按捺着想要出手阻止的心情，白眼给到红杉。显然对方这会儿也留意到一道十分不友好的目光，别过头向她看过来，然后在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不认同。
红杉顿了顿，似乎咬牙叹了口气，便抬起手腕想要撤回自己的魔法。
结果就在这一时半刻间，凌云背后抵着窗台的身形猛地一转，面前的火球也调转了方向，火光被晃在了窗玻璃上。
他无法做到熄灭这股强劲的火，但他并不想就此认输。完成随堂测试的条件，也不全是破解老师的魔法，将烫手山芋丢出去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凌云心念已定，他最后蓄起一道魔力，将面前裹挟着火球的风之屏一道丢了出去。
火球在风的包围中仍在霹雳作响，几乎在内部形成雷电。这道魔法被扔出去，径直撞上了窗玻璃。
脆弱的玻璃不堪此一击，迅速裂开了蜿蜒的痕迹，紧接着便碎裂开来，将这道火球让到了室外，最终垂直砸向了地面。
地面上浮现出被烧焦的痕迹，火球熄灭了。
观战的同学们大多愣了，他们看着教室前头碎掉的一整面玻璃，感受到冷冽的夜风侵袭进屋内，一时打了个寒战。
“干得漂亮。”音旋带头鼓掌。
谁说这样完成测试不行了吗？反正凌云没有被反伤到，那就是赢了。
很显然，红杉面对如此情景也不能责备什么，她只是呆呆地看向正在往屋里灌风的玻璃，想着一会儿下课后她怕是多了项新活。
修玻璃……
凌云缓过神来，同样回头望向被自己弄碎的玻璃，歉意地朝红杉看去，开口道歉。
“道什么歉，快回来吧。”音旋在后边朝他招手，“他是做老师的，测试开始前不知道在整间屋内设下结界保护，他全责。”
这话说完，红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到底是没有反驳。
凌云默默走回座位，听着音旋对新老师毫不客气的态度，奇异似的问道：“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真的。”音旋依旧毫不迟疑地点头，“别多想，跟相熟与否无关，我单纯瞧不惯那张脸。”
凌云点了点头，“上次面对冰刃老师时，你不太喜欢他的理由和眼下大同小异呢。”
音旋怔了怔，想起来自己先前随口胡扯，说羡慕嫉妒恨冰刃那张绝世容颜。
她轻咳了一声，天地良心，她不是个善妒的人，看不惯红杉那张脸是单纯瞧不上那人披着的假皮。
魔法课提前下课了，因为冷风呼呼往屋里灌，吹得好多人都在打喷嚏。
想着这栋楼内还有见鬼传说存在，大家伙出了这间教室门后直接各回各屋，把门窗关好，以免真被不明生物敲门了。
凌云没走，他说好了要与音旋一起去探一探闹鬼一事。很快，他们也离开了这间教室，走在黑暗之中慢慢下了楼梯。
亮着全楼唯一一盏灯的教室里，只剩下了苦兮兮的红杉，不……是乱扮女装的魔尊陌珀，这家伙正面对着漏风的玻璃发愁。
阴暗的楼梯间里，音旋和凌云一前一后走着。
墙壁上的应急指示灯散发着绿色光晕，往日里瞧着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今日他们为着神神鬼鬼的事情在这里探寻，有些场面看着就颇为诡异了。
“看过恐怖片吗？”音旋说道：“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鬼应该会忽然出现你的背后，无声无息的，慢慢贴在你身上。”
凌云额角跳了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一片虚无黑暗。
“虽然看不到，但不代表没有。”音旋的声音听着格外空灵些，“也许某一刹那，你忽然感觉周身发寒，便是被鬼缠上身了呢？”
凌云咳了一声，“别闹了……有点瘆人。”
音旋笑了，“我听你说起昨夜孤身一人到事发地找鬼，还以为你和裕雷不同，完全不信神鬼一说呢。”
“不信是因为没有见过……”凌云轻声道：“今日若是真把鬼找出来，我往后便信了。”
“哦？那这么说，你今日不该跟我一起行动的，真见了什么古怪东西，岂不是要打破你的三观了？”
“润齐说，他所见的古怪之物有两只。倘若不是如你所料，润齐所见之物并非是神兽，单你一人的话，我怕你应付不来。”
音旋微微一怔，接着缓缓笑了一下，“好吧，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放心吧，我保证你今日瞧不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楼里静的要命，二人的脚步声都轻到微乎极微。
到了昨日鬼影出现的六楼走廊，音旋站在此处，就和凌云昨夜探查到的情况一样，并未瞧见任何异样。
她深吸一口气，翻转手腕释放出一丝丝的魔力。这股力量凝聚成实体，宛若游丝一般，丝丝缕缕向着走廊深处探查去。
凌云静静看着，判断出她是在使用追踪之术，寻着曾经出现在这里的气息，便可以将要搜寻的真身拖到眼前。
这是隶属于土系的魔法，随着要追踪的目标距离当下的远近，要耗费的魔力也随之增加。
凌云看着她娴熟施法的动作，想她凭借当下的三级水系魔力，不知能使用什么等级的土系追踪之术。
音旋指尖缠绕着魔力凝成的丝状细线，她的意识已经探查出很远，在距离晴空学院有段距离之处，那里有一片公园，里面有种植的密密的树林。
她在那里感受到神兽存在的气息，想来近些时日它们就在公园里栖息，寻个与神使森林大差不差的地方生活。
此时夜深，公园里早没有了人类的足迹，藏身于那里的几只神兽便冒了头，在空地处伸展身形。
火灵鸟金翎扑闪着翅膀，在树林上方盘旋了几圈才飞落到地面，听那几位老朋友聊天。
飞马项琉站在树下，望着趴在一旁的白猫，有些诧异道：“你说你们两个昨夜去晴空学院了？”
白猫妤芊一边梳理着长长的毛发，一边瞪了一眼正围着它身边乱转的白色大眼球。
“你问它啊，是它闹着非要去探望清洛，还抓着我相陪，说什么夜深了走不熟悉的路会害怕。”妤芊没好气地说道：“也不知道它那副尊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不吓死别人就不错了。”
龙朔盘踞在树干上，低着头道：“所以你们昨天到底还是吓到人了。”
大眼球雪灵唯唯诺诺道：“我去的时间，人类学生早就下课了，我也不知道偏偏赶上那一天，蒂兰给他们放了晚课的假……早知道就换个时间去了。”
“你们吓到的人呢？现在还好吗？”金翎憋着笑问道。
妤芊：“那是个魔法师，就是瞧着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怕是根本没意识到我们是什么身份。发觉他接近时，我们就已经第一时间准备幻化人形了，不想吓到人，但是……”
妤芊欲言又止，雪灵把话接了过去：“我们都上千年没化过人形了，尤其是我……一时间鼻子眼睛的怎么分布都忘了，五官排列的就不像那么回事，可能反倒把人吓到了吧？”
其它几只神兽都不说话了。
炎玉哼了一声，“吓到别人就罢了，别回头把你们自己的主人也吓死就好了。”
龙朔叹了口气，“你别说话夹枪带棒的。”
炎玉狠狠白了它一眼，龙朔也就不作声了。
龙朔当然知道炎玉为何是这般态度，从前在神界时，冰柠大人身陷囹圄，过往挚交却没人为她求情作保，没人公开站在冰柠大人的立场上支持她信任她，包括现在跑来人界的五大神使。
以至于最后冰柠身死时，炎玉相当难以接受，以一己之身将神界众人针对了一个遍，尤其针对玄云。
玄云是在一众故人中身份最特别的一位，至少在炎玉看来是如此。那人当年是怎么追求冰柠大人的，它全看在眼里。
那个时候，仰慕冰柠大人的人多了去了，若非是玄云担任了栢文大人的神使，与冰柠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连号都排不上。
炎玉一直瞧玄云不大顺眼，后来到了危急之时，冰柠身边总是围绕的密不透风之人尽数散去，也包括玄云。
所以炎玉始终认为自己完全没有看错人，玄云和旁人没有不同，都是趋利避害的，何谈真心。
因为有冰柠死亡这个心结在，炎玉不愿继续留在神界，很快就回到了神使森林，替它的主人守着一片遍布神兽的净土。直到十六年前，五位老友忽然也回了此处。
炎玉知晓原因后，得知竟然是五大神使一夜失踪，导致它们无家可归只能回神使森林，它心里还窃喜偷笑，觉得这是那几个神使的报应，他们怕不是已经死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一众神兽的第一任主人都是冰柠大人，虽然它们后来被指给了不同的神使，但有从前的情分在，炎玉原谅它们的速度可比原谅它们现任主人的速度快多了。
即便如此，炎玉阵发性的也会瞧它们不顺眼，尤其是不久前在神使森林里，发觉那五个家伙被栢文下派到人间后。
再就是现在。
“你就不想去看看音旋？”项琉瞧着它那张拉的好长的狐狸脸问道。
“有什么可看的……”炎玉切了一声。
妤芊凉凉瞥它一眼，“你怕不是已经去看过了，人家却不想见你吧。”
被戳破了的炎玉：“……”
金翎大咧咧地说道：“怪不得，之前你消失了一段时间，是也跑去晴空学院了？”
炎玉扭过脖子不去理会那个浑身冒火的傻子。
它们正说着这些的时候，一道魔力便袭进了这处林子，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了妤芊和雪灵身上。
“咦？”那两个家伙同时一怔，下一秒便被大力拽着飞出了林子，飞向了晴空学院。
音旋和凌云现在正站在一间教室里，凌云远远就看见了两个体积不小的生物飞速奔着教室窗户来了。
嘭的一声，两团身影同时撞破了玻璃，它们各自在窗上撞出不小的一个洞来，最后落在了教室里。
凌云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两个……神兽。
“妤芊？雪灵？”
“哈……哈哈……”雪灵尴尬地重新飞了起来，它的身形已经尽力缩小，成了个挂坠模样，飞在空中，“玄……啊，凌云……”
“咳！”妤芊也变做了一只正常大小的白猫，站在课桌上，“凌云，许久不见。”
“呦，这是没瞧见我？”音旋在阴影之中向前走了两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它俩，“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
“冰……”雪灵那只大眼球亮了亮，飞上前去便想更靠近那人，却又生生把已经叫惯了的称呼给咽了下去。
妤芊抬头看向音旋，恭敬地问候了一声，也闭口不言了。
“撞得很疼吗？”音旋瞧了瞧玻璃上两个大洞问道。
妤芊：“没事，我皮厚。”
雪灵：“我也没事，我没什么痛感。”
“行吧。”音旋点点头，“那变个形态给我看看，我瞧瞧究竟是什么模样把我同学给吓着了。”
“呃……”妤芊一顿，难为情似的看着音旋，“您知道啦？”
“嗯。”音旋扬了扬下巴，“来吧，变一个我瞧瞧。”
妤芊和雪灵对视了一眼，周身便开始散发出魔力光芒。
凌云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望着面前两只神兽小小的身影渐渐拉长又凝化为实体。
它们两位都变成了女子外貌，该怎么形容……就是各有特点吧……
妤芊变做一个头发异常茂密且长到离谱的少女模样，头发是银白的，和毛发一样颜色，乱糟糟地挡了一大半的脸。但头发遮挡之下的面容很清秀。
至于雪灵，她的身形倒是修长少女的模样，就是脸孔的五官……她还没有五官。
只有一只眼睛突兀地长在脸上，位置还不太正常，几乎长到了鼻子该在的地方，长在了脸孔的正中央。
雪灵自己也能意识到问题，她尴尬地转过身，尽全力催生其它五官赶紧长出来。
她已经一千年没有变过人身了，她几乎都忘了该怎么变化人身，制造像模像样的五官。
半晌后，雪灵再次转过身来，朝着音旋讨好地笑了笑，“您看我现在的样子还说的过去吗？”
音旋抿抿嘴唇，看着对方幻化出来的人皮，不由笑了起来，“你很努力。”
虽然因为不适应幻化，雪灵的五官位置还有些移位，但好歹是眉毛眼睛鼻子和嘴都齐全了。
“我看出来了，你不太适应人类的模样。”音旋上前两步，伸手覆盖在雪灵的脸上，淡淡的白光一闪即逝，她手动帮雪灵创造了一张正常的面容。
音旋变出了一面冰做的等身镜子，咣当一下竖在雪灵面前，“自己瞧瞧，还满意吗？”
雪灵看向冰镜之中自己正常且漂亮的面容，喜出外望地笑了起来，“谢谢冰……音旋大人！”
在雪灵的记忆之中，很久之前，冰柠大人为了让它不必顶着可怖亡灵的外表在三界乱晃，也曾亲自教她如何变化身形。
雪灵学的慢，冰柠耐心地教了她很久，亲手为她塑造五官，同样温柔笑着问她，是否满意？
而今，雪灵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咽下了很多很多的话。她心里很清楚，那些积攒的话是想要对冰柠大人说的，而非是对现在的音旋。
“喜欢的话就记住这张脸，以后可别再幻化出只有一只眼睛的脸吓唬人了。”音旋环着手臂说道。
然后她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妤芊，“你这个头发啊……”
妤芊默默把脸前面的头发拢到后面去了。
音旋手上变出了一把剪子，勾勾手指叫那只毛发旺盛的猫，“你过来。”
凌云：“音旋，你要干嘛？”
“理理发而已。”音旋眨眨眼，“放心，我很会剪头发的。”
把妤芊按坐到椅子上，音旋拿着剪子唰唰修理她那一头白色的长发，还不忘吐槽：“真是和毛发一样茂密的头发呢。”
“抱歉……”妤芊低低地说道：“吓到您的同学，这真的是意外。那个少年跑掉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想解释清楚的。我们趴在这间教室的窗户边，一直望着那个蹲在校门口的男孩……其实是想解释我们的身份的。”
“好家伙，原来教室窗户上的鬼影是这么来的。”音旋笑了，低声对她们两个说：“这个就由你们玄云大人去解释吧。”
她给妤芊剪了薄薄一层刘海，把脑后的头发大量打薄，让妤芊看上去清爽了一些。
末了，她把妤芊坐的椅子转了个圈，让其面对着冰镜，“来吧客官，瞧瞧合适吗？”
“合适。”妤芊还没来得及看就坚定道，仿佛只要这发型是音旋修剪的，剪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满意的。
从前，冰柠大人一视同仁地对她多加照顾，会细致地为她梳理毛发，会给她修剪时髦的发型，会为她编好看的辫子。妤芊怀念，这份心情和很多人都一样。
音旋耸肩，像是早预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她收了剪子，挥手消散了冰镜，自言自语道：“幸好我剪头发的手艺的确不错。”
凌云：“确实不错。”
他看着对面两个幻化为陌生形态的神兽，温声问道：“你们来此，是因为想念新任主人吗？你们想要见清洛和悠冉对吗？”
妤芊和雪灵点了点头。
“可以见到哦，现在就可以。”凌云说：“我上楼去叫她们，顺便也将润齐叫来，请他与你们相识，从此不再害怕神神鬼鬼的异象。”
音旋认同，把妤芊和雪灵往他面前推了推，“去吧，有想见的人就该抓紧去见才是。”
凌云：“等你们回去后，也帮我带个话给龙朔，如果它想要来见我的话，我便在此等着他，我也想瞧瞧它的拟人形态。”
他对着音旋说：“要一起上去吗？解决完眼前事，我送你出校。”
音旋摆摆手，“今天就不必了。一会儿你上去如果见到那个红毛怪，把他叫下来，帮忙把屋里玻璃修了。”
“红毛怪？”凌云一怔，“红杉老师吗？”
“嗯。”
“不必叫了，我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红杉脸拉的老长，阴郁地走到了这间教室的门口，看着这里也同样在灌风的破碎窗户，连叹了两口气。
“你叫我，就是想让我接着修玻璃？”
“啊。”音旋微微挑眉，“很难为你吗？”
红杉：“……倒也不会。”
凌云被夹在这两个古怪的人之间，观察了气氛之后，他默默出了门，带着两只神兽上楼了。
音旋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红毛怪，一指后面漏了两个大洞的玻璃，“去吧，红、杉、老、师。”
“你真的别这么叫我……别扭。”烈焰红发的女子一脸苦相。
“那你把现在这张皮扒下来，你觉得我看着不别扭？”音旋幽幽道。
“至少在这间学院里，我需要维持这么一个形象，不然会暴露的。”红杉走到窗户玻璃前，施法修修补补。
“你真不怕给你们魔界丢人啊？”音旋满脸无语，“魔界是后继无人了吗？所以选了你成为尊主？你顶着这张皮做神界的神使，一点面子都不要了吗？”
红杉笑了一声，“说起来，当年坐上尊主之位时，还真是多仰仗于冰儿的扶持。没有她，这种所谓的尊位不坐也罢。”
“啊，可以了，关于冰柠的旧事我最近不太想听。”音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好吧。”陌珀叹了一声，“那就说说我为什么顶着这副尊容潜伏到栢文手下做神使。”
“十六年前，当我收到神界的内线消息，说栢文将手下五大神使送到人界，要他们在未来出现在你的身边，我心觉异样，觉得那家伙在千年间的行事风格越来越离谱，总感觉有点担心。”
“五大神使一夕消失，栢文手下缺人缺的要命，在神界重新招募了一批神使。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化了外貌，成为红杉，潜伏到了栢文身边。我想要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疯狂的主意。事实证明，他的确是有些疯魔了。”
“曾经，冰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不仅仅是作为最得力的大祭司。他待冰儿很好，至少表面上从来没有介意过冰儿的名声大过了他，也从不介意冰儿被评价为当世真正的神明。”
“他那时被神界判定为唯一配得上冰儿的人，我为此嫉妒了好久，不过某种意义上我也认可这个评价。比起那个风使玄云，神明之身总归是更加高贵的。”
音旋闭了闭眼，她真的不想再听冰柠复杂的感情过往了……
红杉滔滔不绝，“他当年没有在冰儿需要的时候站出来维护她，我看不起他的胆小，我质疑他从前表现出来的感情，那看起来更像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是，我却也没有料想过，时隔千年之后，他变化的更加彻底。”
“凭我十六年间在栢文身边监视所探查到的，他现在的心境着实不够坦荡，比起嘴上说着要将大祭司迎回神界，请她再度为神界发光发热，我觉得他更想要一具承载着无上力量的行尸走肉，只要辅佐他坐稳神界至尊的宝座，为神界排忧解难就够了。”
音旋轻轻挑眉，这一点不必他说，她早就有所意识。
再者说，婷汀从前一贯也是这么对她说的，说神界的人道貌岸然，佛口蛇心，不足以被信任。
音旋听了那么多年同样的话，她是信了的。
“我觉得栢文那家伙现在过于在意你身上的魔力，如果不能如愿将你召回神界，在三界形势严峻的情况下，他可能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危及到你的安全。”
“比如设法杀了我，将真正的冰柠迎回来？”音旋笑了一声，“先前针对这种可能性，我已经发表过意见了，真有那一日，我一定会选择灭灵而亡，才不会让别人占我的便宜，剥夺我生存的权利，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顶着红杉这张脸的魔尊定定地看向她，“就是因为担心你这样做，所以我才一定要潜伏在栢文身边，真有那一天，在他身边第一时间能得到消息的我会把你藏起来，调动魔界军队与栢文不死不休。”
音旋一怔。
“所以，你千万不要为难自己，你得好好活着，活成你自己希望的样子。”
音旋皱起了眉。
陌珀笑了笑，一扫压抑的气氛，“好啦，这就是我扮成这副模样做神使的原因，听了我这么伟大的出发点后，你瞧着我现在的模样可顺眼些了吗？”
音旋：“你是如何掩盖魔族气息，还释放出神族气息的？”
陌珀修补玻璃的魔力渐渐停歇，自然地说道：“从前冰儿教的，算是幻术的一种吧。”
音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冰柠可真是厉害，她还知晓如何随意改变气息、变换神魔身份的秘法呢？”
陌珀附和，“是啊，冰儿就是这么厉害。”
“哦。”音旋轻轻笑了声，凝视着窗前的那个艳红身影，幽幽的声音响起，冷静而敏锐。
“尊主大人。”她启唇问道：“我是冰柠吗？”
“不认识。”音旋毫不迟疑。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堂堂魔界的尊主会变成这副模样，以栢文神使的身份前来担任他们的火系魔法老师？
她迟疑地瞥向蒂兰，见那人似乎并没察觉“红杉”身上的奇异之处，对待这家伙的态度还真是同僚情谊。
看蒂兰的模样，应是与“红杉”相识已久，对其极为信任，否则不可能派此人来教授人界最受期待的晴空学院魔法师。
音旋眉头蹙的更紧了，她确实没能在“红杉”身上感觉到魔族的气息，也不知陌珀究竟是如何掩饰了自己，还向外散发着比肩神族的神性。
这家伙怎么做到的？
蒂兰把课堂交给了红杉，由这位妖艳的女子主持大局，开始了火系魔法的第一节课。
红杉笑意明艳地望着台下众人，“主修火系魔法之人多热情正义，别看此类别法术与水系仿佛截然相反，但同样蕴含着无限生机。火系魔法强势，入门相对简单但专精不易，主要依靠温度而加强威力，可产生极大的破坏性，可主攻也可防守。”
红杉有模有样地开始授课，她的教学模式与前两位老师大同小异，都是先采取理论教习。
不过，与冰刃请人上前演示不同，红杉的随堂考核方式，却是要请人上台来，调动魔力抵挡住她的魔法攻势。
“我会逐一讲授常用的火系魔法，然后将各系别魔法师如何才能抵挡或是破解法术的方式教授于诸位，再请人来实践操作。”红杉说道，成功看到底下不少人都紧张的变了脸色。
红杉笑了笑，“那么，开始吧。”
音旋托着下巴，不拿好眼神盯着那家伙，越看红杉那张皮越别扭。
“红杉”本人浑然不觉，自在地顶着一张美女皮在讲台上大讲特讲。
陌珀的专业性是不容置疑的，毕竟是魔界的至尊，他几乎就是火系魔法师中的最强之人。
他对自己专精系别的魔法如数家珍，对怎样加强火系威力、怎么以刚猛之势硬攻，又怎么以灵活手段操纵火焰之类的，他讲的头头是道。
暮临和润齐这些主修火系的人听的双眼冒光，他们看着美女前辈满是崇拜。而此刻被崇拜的对象正在洋洋自得。
音旋不忍直视地别开了眼，也不知道这群人知道讲台上老师的真正身份……或者是知道那人假扮女装后，会作何感想……
讲了大半节课后，红杉没骨头似的往讲桌上一靠，“接下来就是随堂测试的时间了，有请一位同学上来，由我随机发动火系魔法，由你们用本系别的法术以作抵挡。”
红杉的视线游移在讲台下的众多面孔上，音旋慢慢察觉到那人向她看了过来。
音旋：不会吧？又是她？
不过，下一秒，红杉的视线再度转动，最终停落在凌云身上。
“那位同学，请上来试试吧。”红杉伸手一指窗边末尾的少年，笑得不怀好意。
凌云倒是不觉有什么，被点到名便自然地走上前去，礼貌地请老师多加指点。
“放心。”红杉笑意扩大，甚至眯起了眼，他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了门边，与凌云保持适合出击魔法的距离，“正好让我看看，你如今实力如何。”
话音一落，红杉抬掌，一股热浪霎时翻涌起来，提升了整间教室的温度。
凌云神色一凛，只见对面冲击来一团炽烈的火球，是火系四级魔法中的烈焰火球。
他反应迅速地抬手释放魔力，一道浅绿色光芒将他从头到脚护住，柔软灵动的风之屏竖立在他的面前。
火球滚热，红杉的火系魔法精纯无比，几乎消融了他面前的保护屏障。
作为老师，红杉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察觉他目前的魔力等级达到了四级，便发动了同为四级的火系魔法用作考验。
不过老师就是老师，同等级别下的魔法却也并非那般容易招架，更何况还要破解。
凌云皱皱眉，继续向着保护屏障之上源源不断地注入魔力，加强防御的同时也驱动这道柔软的屏障将越滚越大的炽热火团包裹住。
学习魔法也讲究原理，火焰是需要接触空气才能燃烧的，只要用风化作锁，将火球完全包裹住，隔绝空气后便可破解这招法术。
凌云打定主意，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操作着，虽然迎上红杉的魔法令他颇为耗力，但他如愿实现了自己的计划，催动风之屏变化形态，将面前的滚烫炽热包裹于中间。
音旋离着一段距离看着他的行动，认可地点了点头。
凌云的魔力的确精炼了不少，释放出来的风之气息蕴含着灵气，隔着段距离吹拂到讲台下，有如春风拂面。
风的力量与火的力量相距很大，凌云的惯用魔力更突显这一特质，他不爱使用攻击力威猛的风系法术，反而更擅长以柔克刚。
音旋不由想起先前在灵药涧时，为了寻她，她的好同桌操纵飓风形成巨斧，一下一下劈落在坚硬且带有古老封印的山体上。
现在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当时难为那个少年了。
凌云控制着已然被包裹于自己魔力之下的烈焰火球，试图将其就地熄灭。
看着面前的火光逐渐黯淡，他心中防备卸下不少，护体的屏障便散去了大半。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考题上，全然没留意到站在前门处的红杉。
那人正在拿一种复杂阴郁的目光盯着他，然后又瞥向了讲台下的音旋，看清那人脸上的赞赏之色。
红杉挑了挑眉，不满似的眯起眼，在众人皆以为此番考核告一段落的情况下，冷不丁地抬手重新将一道魔力注入了烈焰火球中。
新的更高级别的魔力穿破了凌云的风之屏，一瞬加大了火球燃烧之势，高热的温度立即灼伤了防备不严的少年。
凌云怔了一瞬，眼前一时被高温灼得看不分明，他闭了闭眼，感受着红杉此番“新的考核”，发觉对方发动的魔力已经更上一个级别，以五级的程度在碾压他。
同时察觉到这一点的人还有音旋，她面色不善地盯了红杉一眼，接着担忧地看着凌云，不确定他是否有能力应对这等魔力殊途的情况。
凌云咬紧牙关不肯放弃，最快速度调动体内魔力，全数涌入自己制造的屏障中，想要再一次将火球攻势压下。
可惜差着一个魔力等级，他终是难敌，额角渗出汗珠来，渐渐落于下风。
烈焰的攻势将他步步逼退，凌云退下讲台，身子向后抵在了窗台上，圆框的眼镜片上映着距离极近的火光，明亮到刺痛双目。
音旋再次瞪向某位无良教师，到了这般境况，那人竟然还不收手，真想让火球滚到凌云身上不成？那岂非是要烫伤了？
她按捺着想要出手阻止的心情，白眼给到红杉。显然对方这会儿也留意到一道十分不友好的目光，别过头向她看过来，然后在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不认同。
红杉顿了顿，似乎咬牙叹了口气，便抬起手腕想要撤回自己的魔法。
结果就在这一时半刻间，凌云背后抵着窗台的身形猛地一转，面前的火球也调转了方向，火光被晃在了窗玻璃上。
他无法做到熄灭这股强劲的火，但他并不想就此认输。完成随堂测试的条件，也不全是破解老师的魔法，将烫手山芋丢出去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凌云心念已定，他最后蓄起一道魔力，将面前裹挟着火球的风之屏一道丢了出去。
火球在风的包围中仍在霹雳作响，几乎在内部形成雷电。这道魔法被扔出去，径直撞上了窗玻璃。
脆弱的玻璃不堪此一击，迅速裂开了蜿蜒的痕迹，紧接着便碎裂开来，将这道火球让到了室外，最终垂直砸向了地面。
地面上浮现出被烧焦的痕迹，火球熄灭了。
观战的同学们大多愣了，他们看着教室前头碎掉的一整面玻璃，感受到冷冽的夜风侵袭进屋内，一时打了个寒战。
“干得漂亮。”音旋带头鼓掌。
谁说这样完成测试不行了吗？反正凌云没有被反伤到，那就是赢了。
很显然，红杉面对如此情景也不能责备什么，她只是呆呆地看向正在往屋里灌风的玻璃，想着一会儿下课后她怕是多了项新活。
修玻璃……
凌云缓过神来，同样回头望向被自己弄碎的玻璃，歉意地朝红杉看去，开口道歉。
“道什么歉，快回来吧。”音旋在后边朝他招手，“他是做老师的，测试开始前不知道在整间屋内设下结界保护，他全责。”
这话说完，红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到底是没有反驳。
凌云默默走回座位，听着音旋对新老师毫不客气的态度，奇异似的问道：“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真的。”音旋依旧毫不迟疑地点头，“别多想，跟相熟与否无关，我单纯瞧不惯那张脸。”
凌云点了点头，“上次面对冰刃老师时，你不太喜欢他的理由和眼下大同小异呢。”
音旋怔了怔，想起来自己先前随口胡扯，说羡慕嫉妒恨冰刃那张绝世容颜。
她轻咳了一声，天地良心，她不是个善妒的人，看不惯红杉那张脸是单纯瞧不上那人披着的假皮。
魔法课提前下课了，因为冷风呼呼往屋里灌，吹得好多人都在打喷嚏。
想着这栋楼内还有见鬼传说存在，大家伙出了这间教室门后直接各回各屋，把门窗关好，以免真被不明生物敲门了。
凌云没走，他说好了要与音旋一起去探一探闹鬼一事。很快，他们也离开了这间教室，走在黑暗之中慢慢下了楼梯。
亮着全楼唯一一盏灯的教室里，只剩下了苦兮兮的红杉，不……是乱扮女装的魔尊陌珀，这家伙正面对着漏风的玻璃发愁。
阴暗的楼梯间里，音旋和凌云一前一后走着。
墙壁上的应急指示灯散发着绿色光晕，往日里瞧着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今日他们为着神神鬼鬼的事情在这里探寻，有些场面看着就颇为诡异了。
“看过恐怖片吗？”音旋说道：“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鬼应该会忽然出现你的背后，无声无息的，慢慢贴在你身上。”
凌云额角跳了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一片虚无黑暗。
“虽然看不到，但不代表没有。”音旋的声音听着格外空灵些，“也许某一刹那，你忽然感觉周身发寒，便是被鬼缠上身了呢？”
凌云咳了一声，“别闹了……有点瘆人。”
音旋笑了，“我听你说起昨夜孤身一人到事发地找鬼，还以为你和裕雷不同，完全不信神鬼一说呢。”
“不信是因为没有见过……”凌云轻声道：“今日若是真把鬼找出来，我往后便信了。”
“哦？那这么说，你今日不该跟我一起行动的，真见了什么古怪东西，岂不是要打破你的三观了？”
“润齐说，他所见的古怪之物有两只。倘若不是如你所料，润齐所见之物并非是神兽，单你一人的话，我怕你应付不来。”
音旋微微一怔，接着缓缓笑了一下，“好吧，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放心吧，我保证你今日瞧不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楼里静的要命，二人的脚步声都轻到微乎极微。
到了昨日鬼影出现的六楼走廊，音旋站在此处，就和凌云昨夜探查到的情况一样，并未瞧见任何异样。
她深吸一口气，翻转手腕释放出一丝丝的魔力。这股力量凝聚成实体，宛若游丝一般，丝丝缕缕向着走廊深处探查去。
凌云静静看着，判断出她是在使用追踪之术，寻着曾经出现在这里的气息，便可以将要搜寻的真身拖到眼前。
这是隶属于土系的魔法，随着要追踪的目标距离当下的远近，要耗费的魔力也随之增加。
凌云看着她娴熟施法的动作，想她凭借当下的三级水系魔力，不知能使用什么等级的土系追踪之术。
音旋指尖缠绕着魔力凝成的丝状细线，她的意识已经探查出很远，在距离晴空学院有段距离之处，那里有一片公园，里面有种植的密密的树林。
她在那里感受到神兽存在的气息，想来近些时日它们就在公园里栖息，寻个与神使森林大差不差的地方生活。
此时夜深，公园里早没有了人类的足迹，藏身于那里的几只神兽便冒了头，在空地处伸展身形。
火灵鸟金翎扑闪着翅膀，在树林上方盘旋了几圈才飞落到地面，听那几位老朋友聊天。
飞马项琉站在树下，望着趴在一旁的白猫，有些诧异道：“你说你们两个昨夜去晴空学院了？”
白猫妤芊一边梳理着长长的毛发，一边瞪了一眼正围着它身边乱转的白色大眼球。
“你问它啊，是它闹着非要去探望清洛，还抓着我相陪，说什么夜深了走不熟悉的路会害怕。”妤芊没好气地说道：“也不知道它那副尊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不吓死别人就不错了。”
龙朔盘踞在树干上，低着头道：“所以你们昨天到底还是吓到人了。”
大眼球雪灵唯唯诺诺道：“我去的时间，人类学生早就下课了，我也不知道偏偏赶上那一天，蒂兰给他们放了晚课的假……早知道就换个时间去了。”
“你们吓到的人呢？现在还好吗？”金翎憋着笑问道。
妤芊：“那是个魔法师，就是瞧着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怕是根本没意识到我们是什么身份。发觉他接近时，我们就已经第一时间准备幻化人形了，不想吓到人，但是……”
妤芊欲言又止，雪灵把话接了过去：“我们都上千年没化过人形了，尤其是我……一时间鼻子眼睛的怎么分布都忘了，五官排列的就不像那么回事，可能反倒把人吓到了吧？”
其它几只神兽都不说话了。
炎玉哼了一声，“吓到别人就罢了，别回头把你们自己的主人也吓死就好了。”
龙朔叹了口气，“你别说话夹枪带棒的。”
炎玉狠狠白了它一眼，龙朔也就不作声了。
龙朔当然知道炎玉为何是这般态度，从前在神界时，冰柠大人身陷囹圄，过往挚交却没人为她求情作保，没人公开站在冰柠大人的立场上支持她信任她，包括现在跑来人界的五大神使。
以至于最后冰柠身死时，炎玉相当难以接受，以一己之身将神界众人针对了一个遍，尤其针对玄云。
玄云是在一众故人中身份最特别的一位，至少在炎玉看来是如此。那人当年是怎么追求冰柠大人的，它全看在眼里。
那个时候，仰慕冰柠大人的人多了去了，若非是玄云担任了栢文大人的神使，与冰柠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连号都排不上。
炎玉一直瞧玄云不大顺眼，后来到了危急之时，冰柠身边总是围绕的密不透风之人尽数散去，也包括玄云。
所以炎玉始终认为自己完全没有看错人，玄云和旁人没有不同，都是趋利避害的，何谈真心。
因为有冰柠死亡这个心结在，炎玉不愿继续留在神界，很快就回到了神使森林，替它的主人守着一片遍布神兽的净土。直到十六年前，五位老友忽然也回了此处。
炎玉知晓原因后，得知竟然是五大神使一夜失踪，导致它们无家可归只能回神使森林，它心里还窃喜偷笑，觉得这是那几个神使的报应，他们怕不是已经死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一众神兽的第一任主人都是冰柠大人，虽然它们后来被指给了不同的神使，但有从前的情分在，炎玉原谅它们的速度可比原谅它们现任主人的速度快多了。
即便如此，炎玉阵发性的也会瞧它们不顺眼，尤其是不久前在神使森林里，发觉那五个家伙被栢文下派到人间后。
再就是现在。
“你就不想去看看音旋？”项琉瞧着它那张拉的好长的狐狸脸问道。
“有什么可看的……”炎玉切了一声。
妤芊凉凉瞥它一眼，“你怕不是已经去看过了，人家却不想见你吧。”
被戳破了的炎玉：“……”
金翎大咧咧地说道：“怪不得，之前你消失了一段时间，是也跑去晴空学院了？”
炎玉扭过脖子不去理会那个浑身冒火的傻子。
它们正说着这些的时候，一道魔力便袭进了这处林子，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了妤芊和雪灵身上。
“咦？”那两个家伙同时一怔，下一秒便被大力拽着飞出了林子，飞向了晴空学院。
音旋和凌云现在正站在一间教室里，凌云远远就看见了两个体积不小的生物飞速奔着教室窗户来了。
嘭的一声，两团身影同时撞破了玻璃，它们各自在窗上撞出不小的一个洞来，最后落在了教室里。
凌云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两个……神兽。
“妤芊？雪灵？”
“哈……哈哈……”雪灵尴尬地重新飞了起来，它的身形已经尽力缩小，成了个挂坠模样，飞在空中，“玄……啊，凌云……”
“咳！”妤芊也变做了一只正常大小的白猫，站在课桌上，“凌云，许久不见。”
“呦，这是没瞧见我？”音旋在阴影之中向前走了两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它俩，“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
“冰……”雪灵那只大眼球亮了亮，飞上前去便想更靠近那人，却又生生把已经叫惯了的称呼给咽了下去。
妤芊抬头看向音旋，恭敬地问候了一声，也闭口不言了。
“撞得很疼吗？”音旋瞧了瞧玻璃上两个大洞问道。
妤芊：“没事，我皮厚。”
雪灵：“我也没事，我没什么痛感。”
“行吧。”音旋点点头，“那变个形态给我看看，我瞧瞧究竟是什么模样把我同学给吓着了。”
“呃……”妤芊一顿，难为情似的看着音旋，“您知道啦？”
“嗯。”音旋扬了扬下巴，“来吧，变一个我瞧瞧。”
妤芊和雪灵对视了一眼，周身便开始散发出魔力光芒。
凌云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望着面前两只神兽小小的身影渐渐拉长又凝化为实体。
它们两位都变成了女子外貌，该怎么形容……就是各有特点吧……
妤芊变做一个头发异常茂密且长到离谱的少女模样，头发是银白的，和毛发一样颜色，乱糟糟地挡了一大半的脸。但头发遮挡之下的面容很清秀。
至于雪灵，她的身形倒是修长少女的模样，就是脸孔的五官……她还没有五官。
只有一只眼睛突兀地长在脸上，位置还不太正常，几乎长到了鼻子该在的地方，长在了脸孔的正中央。
雪灵自己也能意识到问题，她尴尬地转过身，尽全力催生其它五官赶紧长出来。
她已经一千年没有变过人身了，她几乎都忘了该怎么变化人身，制造像模像样的五官。
半晌后，雪灵再次转过身来，朝着音旋讨好地笑了笑，“您看我现在的样子还说的过去吗？”
音旋抿抿嘴唇，看着对方幻化出来的人皮，不由笑了起来，“你很努力。”
虽然因为不适应幻化，雪灵的五官位置还有些移位，但好歹是眉毛眼睛鼻子和嘴都齐全了。
“我看出来了，你不太适应人类的模样。”音旋上前两步，伸手覆盖在雪灵的脸上，淡淡的白光一闪即逝，她手动帮雪灵创造了一张正常的面容。
音旋变出了一面冰做的等身镜子，咣当一下竖在雪灵面前，“自己瞧瞧，还满意吗？”
雪灵看向冰镜之中自己正常且漂亮的面容，喜出外望地笑了起来，“谢谢冰……音旋大人！”
在雪灵的记忆之中，很久之前，冰柠大人为了让它不必顶着可怖亡灵的外表在三界乱晃，也曾亲自教她如何变化身形。
雪灵学的慢，冰柠耐心地教了她很久，亲手为她塑造五官，同样温柔笑着问她，是否满意？
而今，雪灵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咽下了很多很多的话。她心里很清楚，那些积攒的话是想要对冰柠大人说的，而非是对现在的音旋。
“喜欢的话就记住这张脸，以后可别再幻化出只有一只眼睛的脸吓唬人了。”音旋环着手臂说道。
然后她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妤芊，“你这个头发啊……”
妤芊默默把脸前面的头发拢到后面去了。
音旋手上变出了一把剪子，勾勾手指叫那只毛发旺盛的猫，“你过来。”
凌云：“音旋，你要干嘛？”
“理理发而已。”音旋眨眨眼，“放心，我很会剪头发的。”
把妤芊按坐到椅子上，音旋拿着剪子唰唰修理她那一头白色的长发，还不忘吐槽：“真是和毛发一样茂密的头发呢。”
“抱歉……”妤芊低低地说道：“吓到您的同学，这真的是意外。那个少年跑掉的时候，我们其实是想解释清楚的。我们趴在这间教室的窗户边，一直望着那个蹲在校门口的男孩……其实是想解释我们的身份的。”
“好家伙，原来教室窗户上的鬼影是这么来的。”音旋笑了，低声对她们两个说：“这个就由你们玄云大人去解释吧。”
她给妤芊剪了薄薄一层刘海，把脑后的头发大量打薄，让妤芊看上去清爽了一些。
末了，她把妤芊坐的椅子转了个圈，让其面对着冰镜，“来吧客官，瞧瞧合适吗？”
“合适。”妤芊还没来得及看就坚定道，仿佛只要这发型是音旋修剪的，剪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满意的。
从前，冰柠大人一视同仁地对她多加照顾，会细致地为她梳理毛发，会给她修剪时髦的发型，会为她编好看的辫子。妤芊怀念，这份心情和很多人都一样。
音旋耸肩，像是早预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她收了剪子，挥手消散了冰镜，自言自语道：“幸好我剪头发的手艺的确不错。”
凌云：“确实不错。”
他看着对面两个幻化为陌生形态的神兽，温声问道：“你们来此，是因为想念新任主人吗？你们想要见清洛和悠冉对吗？”
妤芊和雪灵点了点头。
“可以见到哦，现在就可以。”凌云说：“我上楼去叫她们，顺便也将润齐叫来，请他与你们相识，从此不再害怕神神鬼鬼的异象。”
音旋认同，把妤芊和雪灵往他面前推了推，“去吧，有想见的人就该抓紧去见才是。”
凌云：“等你们回去后，也帮我带个话给龙朔，如果它想要来见我的话，我便在此等着他，我也想瞧瞧它的拟人形态。”
他对着音旋说：“要一起上去吗？解决完眼前事，我送你出校。”
音旋摆摆手，“今天就不必了。一会儿你上去如果见到那个红毛怪，把他叫下来，帮忙把屋里玻璃修了。”
“红毛怪？”凌云一怔，“红杉老师吗？”
“嗯。”
“不必叫了，我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红杉脸拉的老长，阴郁地走到了这间教室的门口，看着这里也同样在灌风的破碎窗户，连叹了两口气。
“你叫我，就是想让我接着修玻璃？”
“啊。”音旋微微挑眉，“很难为你吗？”
红杉：“……倒也不会。”
凌云被夹在这两个古怪的人之间，观察了气氛之后，他默默出了门，带着两只神兽上楼了。
音旋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红毛怪，一指后面漏了两个大洞的玻璃，“去吧，红、杉、老、师。”
“你真的别这么叫我……别扭。”烈焰红发的女子一脸苦相。
“那你把现在这张皮扒下来，你觉得我看着不别扭？”音旋幽幽道。
“至少在这间学院里，我需要维持这么一个形象，不然会暴露的。”红杉走到窗户玻璃前，施法修修补补。
“你真不怕给你们魔界丢人啊？”音旋满脸无语，“魔界是后继无人了吗？所以选了你成为尊主？你顶着这张皮做神界的神使，一点面子都不要了吗？”
红杉笑了一声，“说起来，当年坐上尊主之位时，还真是多仰仗于冰儿的扶持。没有她，这种所谓的尊位不坐也罢。”
“啊，可以了，关于冰柠的旧事我最近不太想听。”音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好吧。”陌珀叹了一声，“那就说说我为什么顶着这副尊容潜伏到栢文手下做神使。”
“十六年前，当我收到神界的内线消息，说栢文将手下五大神使送到人界，要他们在未来出现在你的身边，我心觉异样，觉得那家伙在千年间的行事风格越来越离谱，总感觉有点担心。”
“五大神使一夕消失，栢文手下缺人缺的要命，在神界重新招募了一批神使。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化了外貌，成为红杉，潜伏到了栢文身边。我想要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疯狂的主意。事实证明，他的确是有些疯魔了。”
“曾经，冰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不仅仅是作为最得力的大祭司。他待冰儿很好，至少表面上从来没有介意过冰儿的名声大过了他，也从不介意冰儿被评价为当世真正的神明。”
“他那时被神界判定为唯一配得上冰儿的人，我为此嫉妒了好久，不过某种意义上我也认可这个评价。比起那个风使玄云，神明之身总归是更加高贵的。”
音旋闭了闭眼，她真的不想再听冰柠复杂的感情过往了……
红杉滔滔不绝，“他当年没有在冰儿需要的时候站出来维护她，我看不起他的胆小，我质疑他从前表现出来的感情，那看起来更像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是，我却也没有料想过，时隔千年之后，他变化的更加彻底。”
“凭我十六年间在栢文身边监视所探查到的，他现在的心境着实不够坦荡，比起嘴上说着要将大祭司迎回神界，请她再度为神界发光发热，我觉得他更想要一具承载着无上力量的行尸走肉，只要辅佐他坐稳神界至尊的宝座，为神界排忧解难就够了。”
音旋轻轻挑眉，这一点不必他说，她早就有所意识。
再者说，婷汀从前一贯也是这么对她说的，说神界的人道貌岸然，佛口蛇心，不足以被信任。
音旋听了那么多年同样的话，她是信了的。
“我觉得栢文那家伙现在过于在意你身上的魔力，如果不能如愿将你召回神界，在三界形势严峻的情况下，他可能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危及到你的安全。”
“比如设法杀了我，将真正的冰柠迎回来？”音旋笑了一声，“先前针对这种可能性，我已经发表过意见了，真有那一日，我一定会选择灭灵而亡，才不会让别人占我的便宜，剥夺我生存的权利，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顶着红杉这张脸的魔尊定定地看向她，“就是因为担心你这样做，所以我才一定要潜伏在栢文身边，真有那一天，在他身边第一时间能得到消息的我会把你藏起来，调动魔界军队与栢文不死不休。”
音旋一怔。
“所以，你千万不要为难自己，你得好好活着，活成你自己希望的样子。”
音旋皱起了眉。
陌珀笑了笑，一扫压抑的气氛，“好啦，这就是我扮成这副模样做神使的原因，听了我这么伟大的出发点后，你瞧着我现在的模样可顺眼些了吗？”
音旋：“你是如何掩盖魔族气息，还释放出神族气息的？”
陌珀修补玻璃的魔力渐渐停歇，自然地说道：“从前冰儿教的，算是幻术的一种吧。”
音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冰柠可真是厉害，她还知晓如何随意改变气息、变换神魔身份的秘法呢？”
陌珀附和，“是啊，冰儿就是这么厉害。”
“哦。”音旋轻轻笑了声，凝视着窗前的那个艳红身影，幽幽的声音响起，冷静而敏锐。
“尊主大人。”她启唇问道：“我是冰柠吗？”